宫应弦依旧没反应。
任燚在他唇角亲了一下:“不烫了,一点都不烫了。”
宫应弦这次转了过来,盯着任燚,然后清冽的目光下移到了他的嘴唇。
“怎、怎么了?”
宫应弦伸出手,抚上了任燚的唇,轻轻按压着。
任燚就乖乖地让他摸。
宫应弦摸起来好像没完,摸完嘴唇,又摸他的眉毛,眼睛,鼻子,最后手指摩挲着他鼻梁上的痣。
任燚维持着一个身体前探送给他“品鉴”的姿势,不一会儿腰就酸了,他想换个姿势,结果一低头,骇然。
宫应弦的身上盖着一条薄毯,此时形状有异。
任燚眨了眨眼睛,有些懵。
宫应弦太要脸了,平时要是被任燚看到这一幕,多半都恼羞成怒,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坦荡荡地让他看。
任燚心里一动,想着庞贝博士说过的话,沟通,互动,沟通,互动,沟通和互动越多,越能帮助宫应弦打破这个困住自己的壳。于是他不加思索伸了手。
宫应弦怔了怔,突然脱口小声叫道:“任燚。”
任燚大喜:“你、你说话了?你说话了?!”
宫应弦抱住了任燚的肩膀,将脸歪在了他的肩膀上,乖巧地伏着:“任燚。”
任燚摸索得有些急躁,宫应弦闭着眼睛哼哼,抱着任燚不停地叫他的名字,那一声一声,澄澈的,真挚的,渴望的,充满依赖的,让他想起情浓时宫应弦曾经在他耳边的反复呢喃,宫应弦一向如此,那种时候不愿意多言,只爱叫他的名字。
这可把任燚撩得浑身过火一样热。可他也只敢如此了,对着赤子一般的宫应弦,若是当真做些什么,总有种趁人之危的感觉。
过后,宫应弦变得比平时还乖顺,喂饭也顺顺利利,换药也顺顺利利。
只是,看着宫应弦腿上的烧伤,烧焦的血肉混合着药物,看起来泥泞而糊烂,惨不忍睹,任燚不是第一次看,可每看一次都心痛到窒息。他这一辈子都在跟烧伤打交道,从前看父亲的,看父亲的战友的,当了消防员后看受难人的,看自己和自己战友的,他身上也有七八处烧伤,但都没有这么大面积的,他知道烧伤的灼痛是什么样的滋味儿,如今更知道了伤在心爱之上身上是什么滋味儿,看着宫应弦满脸盗汗,面皮惨白,恨不能代而受之。
顾不得医生在场,任燚弯腰抱住了宫应弦,把他的头掰了过来,柔声安抚道:“不看了,我们不看了,马上就好了。”
宫应弦也就听话地不去看,头倚靠着任燚的胸口,低头玩儿着任燚兜帽的绳子,疼得一抽一抽的,也不吭声。
任燚偷偷在宫应弦额上亲了一下。
宫应弦突然猛地颤了一下,抬起头看着任燚,把护士都吓一跳。
“别动啊,动的话就要绑起来了。”
“不用不用,他不动。”任燚看着宫应弦,“怎么了。”
宫应弦的眼睛滴溜溜地看着任燚,目光又落到了他唇上。
这是第二次了,任燚似乎终于回过味来了,宫应弦是希望自己亲他吗?
任燚试探着又他在额上亲了一下,还得防着护士看到,宫应弦的眼睛发亮,哪怕面上没有明显的喜怒,像是表情肌肉也都被封印了一般,可任燚还是能看出他高兴。
任燚却有些哭笑不得,心想,他平常逗宫应弦,这人就时常羞臊脸红假正经,要是逗得狠了,就会“性情大变”,变得没节没制不是人,现在这样,反而坦诚了许多。
任燚便又啜了他一下,这次是脸颊,然后是嘴唇。
俩人背着护士一会儿偷亲一下,一会儿偷亲一下,像极了小时候背着家长干坏事的顽童,竟也生出几分甜蜜来。
换完了药,任燚坐在床头剥橘子,剥出来橙黄饱满的月牙状橘子肉,送宫应弦嘴里一瓣,送自己嘴里一瓣,边吃边说:“明天我爸要出殡了,不从家里走,从中队走,你也知道的,我爸以前也是凤凰中队的,不过以前不叫凤凰中队,前几年做过一次大的调整。”
宫应弦嚼着橘子,认真听着。
任燚也不管宫应弦听不听得懂,自顾自地说着:“这算是我们的规矩吧,家要是在当地的,就从中队走,我爸虽然早退休了,可他的心从来没离开过中队。这次,总局给他追加了烈士一等功。其实以前也想给他的,我跟你说过吧,我爸当年在宝升化工厂爆炸案的时候,立过一件大功,带着几个战士和工人在废墟下活了七天八夜,当时就想给他一等功,活着立一等功啊,多大的荣誉,但他没要,他说同样是一等功,他活着,他战友死了,他受不起。这次,总算是……”他说到这里,剥橘子的手顿了顿,有些发抖。
宫应弦感觉到了任燚的悲伤,他抚摸着任燚的头。
“嗯,明天,明天从中队出发,听说好多媒体什么的,也会有好多人来送我爸。”任燚看着宫应弦,“真想带你去啊,可是你现在不能离开医院,怕伤口感染,没关系,等你好了,我带你去看我爸。”
宫应弦唤道:“任燚。”
任燚捏了捏宫应弦的脸:“难道你真的想去?”
宫应弦僵住了,不言语也不动作。
“如果你想去,你就,点头,点头会吗。”任燚点着头,“像这样。”
宫应弦又僵了一会儿,点了一下头。
任燚狂喜,这是回应,这是几天来第一次的正面的、及时的回应!这是几天来第一次正确的理解和表达!任燚狠狠抱了宫应弦一下,笑道:“太好了,你会点头了!”他恨不得马上把这个消息告诉庞贝博士,这应该是巨大的进步。
宫应弦又继续点头。
任燚柔声道:“我也很想带你去,但是你的伤口正在愈合的关键时期,这时候出去万一感染了就麻烦了,等你好了,就可以出院了,不会太久的。”盛伯和庞贝博士已经在宫家准备好了需要的医疗设备,就等宫应弦的烧伤没有感染风险后就出院,毕竟心理治疗可能需要很长时间。
宫应弦也不知道听懂还是没听懂,点了一会儿头,大概也累了,主动从任燚手里拿了瓣儿橘子吃了起来。
任燚掏出手机,给庞贝博士打了个电话,把刚才的情况描述了一下。
庞贝博士的酒店就在医院附近,不到一刻钟他就过来了,正巧邱言下了班,得空也过来,撞在了一起。
于是三人挪到会客室,聊起宫应弦的。
听得这些进展,庞贝博士和邱言都十分高兴,庞贝博士更是自信满满地说:“这进展真的太棒了,他所有的反馈都提前了,我的药物和你的陪伴都起了作用。”
任燚也面露喜色。
“还有什么吗?还有什么别的不一样的,任何微小的细节,都要告诉我,很重要。”
庞贝博士现在要求跟宫应弦有过接触的所有人,尤其是任燚、盛伯这种亲近的人,要把跟宫应弦相处的所有细节都如实汇报。
任燚猛然想起晚饭时的事,有些难以启齿。
庞贝博士是什么人,心理学界泰山北斗般的人物,任燚眉毛颤一下,他就能看出端倪:“你有什么没跟我说?为什么?”
任燚摸了摸鼻子,看了邱言一眼,邱言不在他都不好意思说,邱言在场……他可以不要脸,反正他本来脸皮也厚实,但是总觉得对宫应弦不大好。
邱言挑了挑眉,聪明地起身:“我去买个饮料。”
邱言走后,任燚才把宫应弦有反应的事告诉了庞贝博士。
庞贝博士更高兴了:“你看,这就是他成年之后比小时候更容易治疗的原因之一,这种反应能够极大的刺激他,我鼓励你多多益善,更进一步刺激他试试。”
任燚面部肌肉抽搐:“你……你鼓励我?”
“啊,不然还有谁能干?”
“不是,博士啊,他现在,他现在是个病人,而且,像小孩儿一样,我觉得……”任燚觉得自己无法下手。
“第一,他身体功能没有问题,第二,他不是小孩儿。”庞贝博士道,“你不想帮他吗。”
“我当然想,但是……”任燚总觉得自己趁着宫应弦生理和心理双重受损的时候那个,也太禽兽了。
庞贝博士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相信我,只是亲吻和抚摸就有这样的反馈,刺激越多,反馈也就越多,你想帮他,就不用顾忌这些。”他略有些兴奋地说,“这样的案例我还是第一次碰见,特别,很特别。”
任燚满脸尴尬。
这时,邱言回来了,还给他们俩人买了矿泉水。
三人又聊了聊宫应弦的烧伤,话锋一转,邱言道:“庞贝博士,下一阶段的治疗什么时候开始?”
“回家之后,在这里不方便,深层催眠要在一个他觉得安全的环境里。”
任燚并不意外,要治愈心理问题,肯定要对症下药,但他对深层催眠着实有一点阴影。
“那应弦什么时候能出院?”
“根据他腿伤的进展,估计一周以后吧,只要感染风险降低了,就可以回家治疗。”庞贝博士道,“你拿到宫女士的签名了吗?”
邱言摇头:“还没,我正在催她。”
“什么签名?”任燚知道他们说的宫女士,肯定是宫应弦的姑姑。
“哦,是医疗免责协议。深层催眠是有风险的,没有这样的协议我不会给任何人做,鉴于应弦本人现在没有行为能力,他唯一成年的亲属就只有宫女士了。”
任燚自然知道什么是医疗免责协议,宫应弦就曾经骗他签下,让庞贝博士给他爸做深层催眠,他皱了皱眉,余光能感受到邱言投射来的不安的目光,但他复又神色如常,“原来如此,那还是尽快吧,不要耽误治疗。”
第190章
天刚蒙蒙亮,任燚对着镜子整理领带和制服,同时与镜中的自己对望。他一身火焰蓝制服,戴蓝白相间的沿帽,金红徽章和穗带妆点在心口,他肩膀直角如刀削,腰身修窄胜松柏,尽管脸色有些苍白,仍不减英武的气概。
他深吸一口气,戴上了墨镜。总局宣传部与媒体已经通过气,不拍他的脸,拍出来也不放,但也难免怕有遗漏的镜头,所以他还是稍做了点遮挡。
一切准备妥当后,他看向了自己的桌子,一张16英寸的黑白照片上,他爸穿着老款的丛林绿军装,左右两边的胸口挂满了勋章,正在从容微笑。
任燚走过去,拿起照片,笑了笑:“老任,从小他们都说我像你,我不承认,我觉得我像我妈,我妈漂亮,所以我才这么帅,哈哈,但是,后来发现越长大好像确实是越像你了。”
“你说能有我这个儿子,是你最大的骄傲,而我最大的骄傲,是有你这个父亲。”任燚说着说着,眼眶噙泪,他用额头抵着任向荣的照片,喃喃道:“走吧,儿子再送你一程。”
任燚把相片端正地托在身前,下了楼,操场上站满了战士,身姿挺拔,列队齐整,标枪一般笔挺,且早已自动为他留出中间的道。不远处,鲜红色的消防车静静矗立,云梯上绑着白纱幔,微微飘扬。更远处,消防队四围全是围观的群众,没有一人喧哗。
任燚踏出门,一声昂扬的号令响彻肃静的操场:“敬礼——”
指战员们齐刷刷地举起了手。
任燚点了点头,踏着正步,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向前方。
他身后,是六个战士共举的棺木,他爸的遗体已经在殡仪馆,棺木中放的是他的常用物品。
那段并不长的路,任燚走来是百感交集,带着他爸走过这一生走过无数次的路,走过他最钟爱的事业和信仰,荣誉和使命。
最后,他走上了消防车,让这个老伙伴送他爸一程。
任燚小心翼翼地抱着他爸的遗像,对着对面的曲扬波点了点头,这些天曲扬波和高格帮了他最多,但高格要留下来执勤。
曲扬波回以“不必多言”的眼神。
消防车开出了中队,另有两辆公务车尾随,街道两旁围观的群众都默默注视着这辆车,他们中大多是附近的街坊邻居,这个消防中队就是守护他们一方的保护神,也有不少认识任向荣的,看到媒体报道后,自发地来送行。
任燚低着头,用下巴抵着他爸的遗像,脑中纷乱。
再抬头时,任燚扫了一眼窗外景色,开口道:“是不是走错路了?这么走绕远了。”
“没有,任队,还有人想送行。”司机指了指前方。
任燚转头看去,是离他们最近的骡巷口中队,王猛带着一群战士列队站在中队门口,目视着他们的车远远敬礼,他们的消防车停在围墙内,云梯伸到马路上空,一面鲜红的国旗挂在云梯中间,以示降半旗。
任燚眼眶灼热。
一路上,他们经过了近十个消防队,无一例外都来送行。
任燚坐在车上,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墨镜遮住了他滂沱的双眼,遮不住他的感动和思念。
爸,你看到了吗。
你一定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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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礼结束后,任燚拖着疲惫的身心回到医院,他担心自己不在,宫应弦又不吃饭,临走前叮嘱了很多次,也不知道宫应弦听进去没有。
此时,庞贝博士正陪在宫应弦的病房里,桌子上铺开几张纸,俩人正在上面写写画画。
“任队长。”庞贝博士招呼道,“累坏了吧。我也很想去像老队长表达敬意,但我担心他不吃饭,不敢离开。”
“谢谢。”任燚颔首微笑,走了过去,看了看桌上的画,画的非常抽象,他辨认不出是什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