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金属腿擦地的动静非常大,任燚吓了一跳,回头看向宫应弦,宫应弦赌气地别过了脸去,拳头都悄悄握紧了。
祁骁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自己被删戏份,被打压,公司又不重视他不帮他,也不给他好资源,越说便越是委屈难过。
任燚轻声安慰着。俩人刚认识的时候祁骁还没满20岁,这几年他看着祁骁在娱乐圈里摸爬滚打,确实吃了不少苦,只可惜,付出并不总是有回报。
祁骁哭了一会儿,明显是困了,声音也小了,眼皮也直往下坠,任燚摸了摸他的头,轻声说:“你好好睡一觉吧。”
祁骁低声道:“你陪我。”他看着任燚的眼神充满了依赖。
任燚一阵心慌,也不知道宫应弦听见没有,他弯下身,小声说:“别闹,这里是我中队。”
祁骁虽然喝了酒,但并没有醉,所以还有分寸,他失望地点点头。
宫应弦看着任燚低头不知在和祁骁说什么,俩人靠得那么近,他眼睛都要冒火了。
任燚给他盖好被子:“睡一觉,烦心事儿就都是昨天的了,明天什么都会好的。”
祁骁勉强一笑。
任燚起身退了出去。
门一关,宫应弦就道:“把手伸出来。”口气十分不悦。
“啊?”任燚不明所以。
“伸出来。”宫应弦瞪着任燚,脸上浮着一层薄怒。
任燚不明所以地伸出了手。
宫应弦从兜里掏出消毒水,泄愤一般用力按着喷嘴。先用酒精给任燚洗了手,然后把他全身都喷了一遍。
任燚闭着眼睛,闻着刺鼻的酒精儿,心里暗骂起宫应弦。
消完毒,宫应弦似乎还没消气:“里面那个人是不是智力有问题,自己工作不顺利找你有什么用。”
任燚无奈道:“他只是想找人说说话,排解一下。”
“凭什么找你。”
“我们是朋友啊。”
宫应弦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怒道:“他、他又脏又臭,你为什么要跟一个又脏又臭的人做朋友。”
任燚皱了皱眉。他脑海中出现了祁骁涨红浮肿的脸,祁骁平时很开朗,也不是矫情懦弱的性格,在自己面前掉眼泪,是头一遭,不是真的委屈难过,哪个男人愿意把这么狼狈的一面展示给别人。宫应弦这番话,令他不大舒服,他耐着性子解释道:“他平时不这样,你之前也见过他的,谁还没有个挫折的时候。”
宫应弦没想到任燚会为祁骁说话,顿时气得不轻:“那你就回去陪他吧!”他转身就走。
“哎!”任燚赶紧追了上去,他拉住宫应弦的胳膊,“你怎么……”
宫应弦却一把甩开了任燚的手:“别碰我。”
任燚怔了怔。一开始宫应弦对他也是这么不客气,但那时候他只觉得可气又可笑,如今再被宫应弦嫌弃,他感到分外难受。他勉强一笑,调侃道:“哎哟,你不会吃醋了吧。”
这句话令宫应弦更加羞恼:“我只觉得脏。”
任燚感到心脏被揪了一把,又愤怒又难过,他喜欢宫应弦,可有时候也受不了宫应弦的任性和自我。他更无法自控地开始想象,如果宫应弦知道他和祁骁的真正关系,如果宫应弦知道他心里抱着怎样的心思,会不会露出更加厌恶的、鄙夷的表情?
一想到这里,任燚就感到呼吸都变得局促,他用力换了一口气,沉声说:“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宫应弦握紧了双拳,转身走了。
回到车里,宫应弦静默地坐了一会儿,突然,面上闪过一丝狰狞,他狠狠锤了一下方向盘,车喇叭发出刺耳地尖叫。
为什么,为什么任燚要有除他以外的朋友?如果任燚是他一个人的,就不会被别人碰触、占用了。可现实却是他连让任燚远离那个人都没有像样的理由。
他希望任燚只属于他,只属于他,只属于他!
宫应弦走后,任燚返回了自己宿舍,看着桌上还没来得及收拾的饭盒,沮丧地叹了口气。
本来好好的一个晚上,哪怕只是在他宿舍里一起吃冷掉的盒饭,对他来说也跟约会一样美好。
可惜全毁了。
他倒是不怪祁骁,只是祁骁来的时候,确实一身酒臭,他还要去照顾,所以宫应弦才会那么生气吧。
他一点都不想跟宫应弦闹别扭,他珍惜现在朝夕相处、和乐融融的时光,只是今晚宫应弦那么生气,不知道又要多久不理他了。
任燚一头栽倒在床上,疲倦地闭上了眼睛,却心烦意乱,辗转难眠。
如果宫应弦也像自己喜欢他那样喜欢自己,才会明白此时是一番怎样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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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醒来,任燚发现祁骁已经不见了,他早上六点起床,说明祁骁是半夜走的,手机上果然有一条四点多发的微信:哥,我赶回剧组了,不好意思哈给你添麻烦了。
任燚心里很不是滋味儿,他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祁骁,只好回道:任何困难都会过去的,要对自己的未来有信心。
不一会儿,祁骁回了一个大笑的表情。
任燚退出了这个聊天框,看着那个被自己置顶的宫应弦的名字,暗自叹了口气。
上午的训练刚结束,高格带着老婆孩子来中队了。他今天出院,但他多请了几天假,打算好好陪陪家人。
任燚笑道:“你怎么一出院就往中队跑。”
“小孩儿非要看看消防车。”高格摸着女儿的脑袋,“这就当我们逛的第一个景点了。”
崔义胜笑道:“副队,我看你是为了蹭午饭,这时间踩的。”
“这都被你小子发现了。”高格笑骂道。
曲扬波从高格怀里接过他女儿:“青青,叔叔带你去看大大的消防车好不好。”
小姑娘认真地说:“我能开大大的消防车吗?”
曲扬波笑道:“等你长大就能开。”
曲扬波带着高格的老婆孩子去车库参观了。
任燚拍了拍高格肩膀:“恢复得怎么样?”
“没事儿了,这不几天就出来了,不过还得回医院换药。”高格道,“听说你也烫伤了?”
“我就脖子那一点儿。”任燚道,“你好好放松放松,你开我车,带弟妹和侄女儿把周边都逛一逛。”
“不用了,我租个车就行了。”
“别废话,吃完饭我去给你拿钥匙。”
这时,曲扬波突然从车库里返了回来,朝任燚招了招手。
任燚走了过去:“怎么了?”
“你今天下午去支队,把你想拷的资料全部拷贝一份,然后也顺便拷一些其他的,分散在各个年代各个类型的事故,理由是案例教学,我都安排好了,尽量别让太多人看到。”
任燚一把搂住曲扬波的脖子:“波波你太棒了,谢谢啊。”
曲扬波无奈道:“老子上辈子肯定是欠了你,这辈子伺候你来还债了。”
“可不是,你上辈子一定是抛弃我的负心汉。”
“快滚吧。”
第62章
任燚吃完饭就赶去了支队,他原本还纠结了一下要不要去跟陈晓飞报个道,结果陈晓飞出去开会了,倒省了他一番解释。
任燚在档案室里找到了他要的两份事故报告,这些报告在几年前已经都做了电子档备份,但原始资料还是要留20年才会销毁,任燚看着文件上的字迹,有部分来自他爸,因而格外眼熟。
任燚把原始文件和电子档对比了一下,发现照片的清晰度不是很理想,跟几年前拍摄时的光线、角度、相机像素有关,也跟拍摄人员的认真程度有关,毕竟要整理以百万计的纸质资料,不可能每一张都精挑细选。
这些资料本身就年代久远,若是翻拍的时候不注意,老照片会缺失很多细节,于是任燚用单反将所有的图像资料都认真拍了一遍,并把电子档案也一并拷走了。
回到中队,任燚把资料都打了出来,他将厚厚地资料放在桌上,支着下巴想了半天,掏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片,发给了宫应弦:我从支队档案室里拿到了当年事故的完整报告,是不是该夸夸我?
然后任燚就盯着对话框。
过了好几分钟,他看到对话框的门帘上显示正在输入,输入了半天,最后还是一句话都没发过来。
任燚噗嗤一笑,觉得宫应弦真的就跟小孩子一样,虽然有时候很气人,可他就是没办法认真跟宫应弦生气,总是主动为其找起借口来。
他又发过去一段话:还生气呢?你是小学生啊,这么小心眼儿。
几秒过后,宫应弦的电话打了过来,任燚一下也没耽搁地按下了通话键。
宫应弦气冲冲地声音响起:“你说谁小学生,说谁小心眼儿!”
“我,我行了吧。”任燚的声音难掩宠溺,“还生气吗?”
宫应弦轻哼一声,冷冷地说:“你那个演员朋友呢。”说到“朋友”二字,简直是咬牙切齿。
“半夜就走了。”任燚问道,“你早上吃了什么呀?中午吃了什么呀?”
“……早上吃的蛋包饭,中午吃的三明治。”宫应弦说完之后就开始懊恼,他为什么要回答这么弱智的问题!
“哇,听起来挺好吃的,真想跟你一起吃。”任燚轻笑着,“你的保温盒还在我这儿呢,下次我给你送过去,我们一起吃饭好吗。”
宫应弦的脸色瞬间缓和了,但他还是用勉为其难地口吻说道:“随便吧。”
“那这些资料……”
“等我这两天把万源小区的案子处理完,现在牵扯到那么多人,不好收尾。”宫应弦顿了顿,“我手里的那些照片也修复完了。”
“很好,到时候把所有线索集合起来,重新做火灾调查。”
“另外,今天我们得到了一点红焰的线索。”
“哦?说来听听。”
“根据小谭这段时间在炽天使的卧底工作,加上一些过去案件的检索,我们怀疑红焰可能跟五年前的一起焚尸案有关。”
“‘焚尸’?”
“对,五年前,一对早起散步的老夫妻在桥洞下发现了一具烧焦的尸体,经过尸检,认定尸体是40-45岁间的男子,死因是钝物重击颅骨,死后被焚烧,身份都现在都没查出来,所以是一桩悬案。”
“小谭是怎么发现的?”
“他在炽天使上看到了这个案子的照片,警方不可能公布照片,炽天使上的这几张,跟路人拍摄后流传到网上的版本也不一样,这说明照片很有可能是凶手拍摄的。小谭顺着发帖人的ID继续调查,发现这个人在炽天使上至少活跃了三年以上,他的英文语法有不少错误,而且是中国人常犯的错误,此外,当年发现尸体的位置,符合我们根据犯罪地理学三圆理论推断出的红焰的活动范围。”
任燚赞叹道:“厉害,如果周川和陈佩能够透露更多关于红焰的线索,你们就有可能抓到他啊!”
“没错,但陈佩对红焰的认识确实有限,如果他知道更多,他早就谈条件了,反而是周川隐瞒了不少,周川有减刑的空间,所以他早晚会开口的。”
“现在这几个人都被抓了,我担心那个红焰听到风声会跑路。”
“我们也担心,现在这个案子是分局的头等要案之一,大家都在加班加点。”
任燚想起宫应弦疲倦的眉眼,不免有些心疼:“你要注意休息,别把自己弄得太累了。”
“嗯。”隔着电话,宫应弦也能听出任燚声音里的温柔和担忧,他顿觉一股暖流涌入心间,眉头都舒展开来。
“你不要只是‘嗯’,你会好好吃饭和睡觉吧?”
宫应弦的嘴角噙着一抹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微笑:“会。”
“那你忙吧。啊对了……”任燚抱着一丝期待问道,“元旦,一起跨年怎么样?”
宫应弦沉默了一下,这沉默令任燚莫名地紧张了起来,随后,那清雅的声音响起:“好啊。”
挂了电话,任燚兴奋地朝着空气挥了两下拳头,也许元旦那天,他和宫应弦可以像一对普通情侣一般,出去吃个饭,看个电影,随便逛一逛,来一次真正的约会。
他不愿意把心思纠缠于宫应弦会不会喜欢他,或俩人有没有可能,哪怕是以朋友的身份和宫应弦待在一起,多一时一分一秒,都令他真心的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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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晚饭、上完晚课,任燚把自己关在宿舍里研究事故报告。
宝升化工厂的案子非常复杂,光是各个中队长和上级指挥长提交的出警报告里就多达三百多页,还有涉及化工专业领域的调查,他根本就看不懂,这还只是消防部分的,无法想象当年专案组的调查报告有多少内容。
他看了一会儿实在看不下去了,便将化工厂的案子放到了一边,开始看宫家纵火案。
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是随着思维深入报告的内容和现场的照片,任燚的情绪也被逐渐带入了十八年前那个猛烈燃烧的地狱,他情不自禁地在其中寻找起当年那个小小的身影,可当他真的找到与宫应弦有关的内容时,又心疼地不知所措。
这世上最残酷的悲剧,偏偏独留下一个六岁的孩子承担。
任燚看了几页,那薄薄纸张里透出的沉重令他压抑得喘不过气来。他无法遏制自己去想宫应弦,那些焦灼破败、那些残垣断壁,那些黑暗与恐怖,泪水与痛苦,都透过文字和图像穿刺进了他的心,他只要一想到,那个小小的宫应弦曾经置身于这样的深渊,恐惧着、疼痛着、绝望着、哭泣着,而自己却只能站在十八年悠悠时光长河的隔岸相望,什么都做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