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铭铮只安静看着他,没有上去帮忙。要是贺听昭的手脱力掉下去,他会再去帮他捡起来。其实这对宋铭铮而言是一个忍耐的过程,但有的事不能帮。
去爱一个人,你总得守住他仅有的自尊,然后慢慢的去把那些自尊转化成让他自己骄傲的事。
我的男孩,我始终爱你,也始终以你为荣。
贺听昭抬起手臂,晃晃悠悠的夹起一块火龙果。他没戴辅具,此时整条手臂都在肉眼可见的颤抖着,虚软的手掌在手腕抬起来时自然的下垂耷拉着。贺听昭冲着宋铭铮摇了两下腕子,露出有些得意的模样“来吃。”
宋铭铮的唇边勾起一个弧度,绽开张扬的唇花。
青年翻身从露台跃下,姿势和十几年前贺听昭第一次见他时,他翻过栅栏时一样。
有些习惯从少年到青年未曾改变,就像他始终去爱一个人。
他低下身去,一口咬掉那即将从下垂的小叉子上滑落的水果,然后喝了手中的饮料。
俯身探去。
他的唇又软又甜,腻的像化掉的水果又像贺听昭很多年没再喝过的奶茶。
一如他们过去的每一天。
第19章
“那里都长起来了,全是爬山虎”,贺听昭声音低弱,好像都还没凝成音节,就全都散在风里了“可没办法扒开偷看了。”
往下看去,植物茂盛的洋洋洒洒,像是上帝洒漏了一整片颜料,但宋铭铮立刻就知道他说的是哪儿,抬起眼皮睨了一眼过去。他坐在露台上,比贺听昭整体就高了一节,自然的就伸手往一旁揉了揉他的头“用不着偷看了,你人都住在这了。我这张脸,就数你看的最多。”
“啧,三爷真是嚣张,长的好看了不起啊”,贺听昭和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他们没有孩子也没有宠物,但就很喜欢这样消磨时间,从十几岁会躺在一张榻上或者一起坐在露台,再到如今,变化倒也没有大到哪去“不过宋三你也是没骨气,当年我一问你你就答应了,我要有你这张脸一晚上怎么也得睡上十个八个的……”
“胡说”,宋铭铮侧过身瞪他。他在外面凌厉惯了,那眉眼一横过去,若是身边其他人多半立马会被吓得跪下,生怕他忽然拔出配枪抵上额头。但贺听昭显然是不怕的,虽然止住了话头,还是表情调皮。颤巍巍的抬起手臂,睡衣下露出一节白嫩的腕子。宋铭铮侧过身来双腿便自然下垂,男人修长的小腿布着隐隐的肌肉,很是好看。贺听昭把指头慢慢蹭过去,僵硬的食指蹭了蹭宋铭铮的小腿“开玩笑嘛,这么多年一点幽默感都没见长。”
那指尖的触感力道极小,在宋铭铮的小腿只留下隐约的感触,绵软的像涂上去的奶油,似乎都能嗅到丝丝甜腻的香气。
宋铭铮晃了晃腿,瑞凤眼眯起去喝杯子里的饮料,接着自然的伸过来递给他。偶尔这些动作染了些少年时的影子,都会让贺听昭欣喜不已。他并不怀念过去的男孩,只是他始终觉得。
他的阿铮,始终还是少年时最快乐。
“那我也没见你少闹我”,宋铭铮跳下露台,直接坐到地上,不在去看外面。风景这么多年也没什么太大的变化,他没有什么特别的喜爱,只是能和爱人单独在一起,始终是开心的事。掀开毛毯的一角,宋铭铮摸了摸贺听昭冰凉的腿脚,随手就开始给他按摩“给你惯的。”
贺听昭的脚背肿胀明显,裹着松口护理袜依然能摸出柔软,那双瘫足又不同于以往,宋铭铮都不敢用力,生怕在浮肿之下揉错穴道,把贺听昭这双十几年没下过地的小脚丫再揉出什么问题。
往上的大腿轻轻抖动了两下,有点想痉挛的意思。宋铭铮赶紧一手握住贺听昭的脚掌,牵直他的腿,一手给他的大腿揉捏轻锤,去缓解它还不算剧烈的抖动。贺听昭这周都躺在床上没动,是比往常的痉挛要频繁,但身边人照顾的上心,他最多把垫着脚掌的软垫给踹下床,人倒是不会有什么伤。
“等我一会”,宋铭铮长腿一伸,半个身子就探过去,双唇轻轻点了一下贺听昭的额头“指甲太长了,给你修修。”
贺听昭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带了点奶音,就算答应了。
要说年龄,他早过了撒娇那岁数,从前也没这爱好,现在多少会带点这模样,也是因为宋铭铮喜欢他是颗小甜豆。没有哪个人回家会喜欢看一个苦大仇深的伴侣,即使知道他因为瘫痪有不能排解的燥郁。
他没那种一定得做个什么励志模样的意思,能做的复健他做,能哄的事他去哄,但宋铭铮愿意纵着他,他就觉得瘫不瘫痪的也没什么关系。
其实死不死的也没什么关系,你倒是显得比我还怕的多。
宋铭铮转身回房去拿指甲钳,贺听昭靠在躺椅上,懒洋洋的眯了眯眼睛。
今天的天气很好,明天大概也是。不然要是阴雨天,身上该是难受的不行。
阿铮,你会去做什么呢?
房子再大,卧室和露台也就是前后脚的关系。对贺听昭有关的事,宋铭铮每一项都记得清清楚楚,他找东西很快,但仍然走两步就得回头看一下。离得近贺听昭手边就没给他放铃,始终不怎么踏实,现在他身体状况这样不容乐观,宋铭铮总觉得自己一颗心脏时不时的就要跳出来,跟着贺听昭一块来个比谁堕落的更快。
取了指甲钳宋铭铮很快的回到露台,贺听昭歪歪头,眨了眨眼睛看他。还没等宋铭铮出声,就得先这样去安抚他。人总得是有长远的包容,才知道彼此温柔又是怎样一个意思。
松口的护理袜很好脱,但是脚掌整个都冰冰凉。贺听昭感觉不到,但是宋铭铮又心疼的很。瘫痪的身子血液循环不可能好,只是爱他的人始终也不能习惯。
一双瘫足被保养的不错,脚跟完全没有常人行走留下的死皮,只是略略后缩,平放之时总是不能像常人那般靠脚跟立住。它们总是歪扭着往一旁倾斜,脚背不可避免的有些变形拱起,但比大多数高位截瘫十几年的病人来说还是好得多。贺听昭基本还能穿所有款式的鞋子,虽然脚背会肿,但不至于挂不住。每个脚趾都有往内扣着的倾向,现在宋铭铮时常会帮他一个个的脚趾慢慢活动,延缓这双瘫足变形的时间。
指甲大多数时候宋铭铮都是算着时间去给贺听昭修的,贺听昭自己无所谓,但是宋铭铮其实不太喜欢护工去碰他的脚,不止是脚,他不喜欢任何人碰贺听昭任何地方。但这话要真说出来就显得格外不讲理,于是私下里总多做的这些事,也算是缓解了他自己的占有欲。
只是最近他很忙,被一个他讨厌的小东西惹的脱不开身。
宋铭铮强行拉回思绪,贺听昭足趾变形,看起来不明显,但修理时总要小心些,否则比常人容易受伤,所以他不能分心,更何况是这种让他想想就不愉快的事。
“阿铮”,贺听昭百无聊赖,自己插了几个水果慢悠悠的吃。宋铭铮帮他剪指甲,并不是什么太难见到的画面。他一直被爱人宠着,是哪怕他受伤之前,冬天被子里冷得很,他两腿一伸宋铭铮就捞进怀里用胸口替他暖脚,摸到指甲长了,顺手就会拿指甲钳帮他修,干干净净整整齐齐,是得心应手的习惯了“你明天去哪儿,带我去吗?”
第20章
不能说出口的秘密,就让它在此长眠。
“去用这张脸看能不能勾搭十个八个”,宋铭铮抬眼和贺听昭对视,浓密的睫羽连颤都没打几下,回答的自然直接“抓回来给你换心。”
“那你这张脸,能抓回来的可不止十个八个,哈哈哈哈”,贺听昭没往当真了去想,只觉得宋铭铮记仇,非把这话还回来很好笑,迎着风笑了几声就开始干咳“咳咳…咳…不知道多少…咳…排着队…咳咳…”
“行了,排着队都等着给你做配型”,宋铭铮吓了一跳,赶紧帮他把脚摆好,护理袜都没来得及套上,就过来给贺听昭拍背顺气“可不许这么激动,憋不憋?氧气吸几口?”
“没事,咳咳…好了,没事”,贺听昭笑了一下,整个身子一歪,顺势就倒在宋铭铮的怀里“多久回来?”
“晚上就回,你这小没良心的”,宋铭铮给他揉着心口,轻轻照着拍了一下“我人在国内的时候,把你放家里过几次?哪天不回来?”
“啧,十天前就没回来,啊呀回来了,就是过十二点了,算第二天”,贺听昭瘪了瘪嘴,倒也不是非说话让宋铭铮堵心,就是闹着玩,他早就已经是可以随意拿身体开玩笑的,根本没什么敏感“害得我在楼下打转呢,哎呀某些人嘴巴说说会永远爱你永远陪你呀,实际上呢。”
“实际上也会永远爱你永远陪你”,宋铭铮翻了个白眼,低头在爱人脸上又啄了一口“真是越大越没良心,小时候那扒拉着我天天嚷着阿铮是天底下最好的人那个小东西,也不知道跑哪去了。”
贺听昭靠在他怀中,阳光打下来,宋铭铮正好替他遮了一半的热烈,投下一小片阴霾。
此时的天光正好,万物温柔。他闻言微微仰头,眯起双眼。脆弱的脖颈一如预料中那般被宽厚的掌心托起,贺听昭几乎全身瘫痪,因此那有感知的接触让他欲罢不能,阴霾渐渐扩大,放在眼前的却不是黑色,而是万花筒般的色彩缤纷。
他不需要怎样正式的索吻,他的爱人自然会立刻明白。
我好爱你啊,我好爱你。
贺听昭的身体太虚,这一吻的时间颇长了些。宋铭铮无比温柔,又很有技巧,绵长的呼吸中,他始终没有那种侵略式的压制,但贺听昭受伤之前他总爱做这样的事,少年在彼此的口腔里,也总爱毫不避讳的宣誓自己的占有欲。
但是现在又不一样,他早就学会了该如何在这些事里找到平衡,去慢慢的把温柔化为爱人不能感知的那些细节中。
“阿铮…”,贺听昭半阖着眼,左腿不知何时痉挛,肌张力上来抽的蜷起来,而后又掉到躺椅一侧很扭曲难看的拖在地上,脚心朝天,露出一个畸形的绵软模样。宋铭铮直起身体准备去帮他把脚捞上来摆好,却又不得不停住。那只并不灵便的右手悄悄挪了上来,僵硬的食指轻轻戳着他胸口的扣子。
“怎么了?”宋铭铮小声问道,这模样他一看就知道贺听昭是身子乏了,他比过去困倦的更加容易,只是不知道是暂时的还是需要更久的时间调养回来。他的力气一贯比贺听昭大的多,可不论是什么时候,受伤前还是受伤后,贺听昭总是可以轻而易举的叫住他,他从未有什么时候会去挣脱。
有的人自愿画地为牢,但你说是牢,他也得说那是皇宫。
宋铭铮单手支住上半身没动,另一只手悄悄握住贺听昭的大腿,保持一半的姿势,去把那条掉在地上的瘫脚捞了上来,熟练的重新放回毯子里。
“困,想睡觉”,贺听昭的声音明显是低了下去,他还保持着一个微微的笑容,看的宋铭铮心里发软。探进毯子里摸了摸贺听昭下身的纸尿裤。虽然贺听昭这段时间生了病,平日收拾身体的时间都有所调整,但他摸了一下就知道差不多也该换了,宋铭铮轻声哄着“宝宝乖,困了就睡,我这就抱你回去。”
“一起睡”,贺听昭无意识的眨了眨眼,往外蹦几个字都快听不清“阿铮,好不好…一起。”
“再等等”,瑞凤眼轻颤,他的心中蓦然一痛,贴身附在爱人身侧轻声耳语“乖,乖,小昭先休息,等你病好了,我永远在,不怕等。”
贺听昭是倦的厉害了,他的眼皮最后抬了一下,眼波流转又很快逝去,有些言语不必再说了。
身后就是卧室,离得近倒是省的还需要再抱上轮椅折腾一遍。宋铭铮托住他的后颈,把软若无骨一般的贺听昭揽在怀里慢慢起身,动作小心还要看着他的表情脸色。
脚上的棉拖宋铭铮没再给贺听昭穿上。松口护理袜在人被完全抱起时脱落半只,随着两只瘫足轻轻晃动而慢慢往下落,露出一半细软的脚腕。整条小腿连带着那双扎眼的瘫足就病歪歪的挂在宋铭铮肌肉线条漂亮的小臂上,对比强烈又明显。
宋铭铮把人抱回床上放好,屋里空调床控都一直开着,半点也不冷。小心的给贺听昭换了纸尿裤,宋铭铮又给他做了一整套手脚的按摩才算了事。把贺听昭的瘫废四肢用软枕挨个垫好,他把氧气面罩拽下来,再轻柔的给贺听昭扣上,一切才算告一段落。
他才算有时间去处理其他的事。
对宋铭铮而言,这个世界上的事只有和贺听昭有关的,和与他无关的。挣钱争地盘都没什么重要,要不是贺听昭需要过好的生活,他并不在意这些,就像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愿意去争什么。
可好像日子过得越久,他越觉得忙碌,最后压迫的他很难透的过气。
宋铭铮拉开扣子,把衣服脱下,进到浴室中去洗了个澡。那个庞然大物已经竖立起来,凉水一冲,它很快又会安静下去。
贺听昭的意思很明显,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过那些属于夜晚的生活。宋铭铮懒得去想到底有多久,肯定超过了半年,十个月?还是一年多?
这不正常,他们都还在血气方刚的年龄,尤其是他,他对贺听昭也永远有冲动。
可是不行啊,小昭。
我怎么敢碰你。
有些话说的多了,再说就没有意义。他开始哄着贺听昭,后来推说工作太累,到现在已经不需要再说几句了,贺听昭很懂事,他只要没那种意思,贺听昭也就不再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