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您都知道”,小姑娘羞红了脸,给贺听昭揉着手抱怨“看多了三爷,感觉他哪都不是的,分手了分手了。”
贺听昭和他们开两句玩笑,心情好得很。只是门咯吱一响,所有愉快的气氛戛然而止,他侧过头看去,冲着宋铭铮就直乐“你瞧瞧,把人都吓着了,宋三你能不能多笑笑。”
他靠在床头,身后塞了靠枕,上半身坐的还算直,只是胸口往下便是凸起的肚腩,看起来颇为不和谐。两条松弛的瘫腿被摆成一个<>,大书名号的形状,稍稍肿大的膝盖下方被垫了软枕,双脚相对脚背侧翻,静静瘫软着。
他的身体是真的一点儿也不好看,贺听昭受伤位置太高,虽然四肢还没萎缩到比例失调,再精心的养护也遮不住残疾。为了维持稳定,必须勾着头才能勉强坐稳,很明显就能看出来是瘫痪的病人。他蜷曲僵硬的手指,松松垮垮的肚腩,有了皱纹的皮肤,还有下垂扭曲的双足,都在毫不遮掩的显示他的丑态。他的身上有一处和宋铭铮的情侣纹身,年少时纹在也算宽阔的脊背,结实的肌肉纹出来饱满又漂亮,图案是他们一起求来的护身符。然而受伤之后肌肉萎缩,皮肤也就渐渐松弛,纹身缩成了黑黝黝的一团,难看的不行。原先的护身符似乎更像是嘲笑,少年人对命运的无知。
贺听昭其实洗澡时看见了是有些难过的,宋铭铮当即抱着他拍了纹身合影,那一晚难得主动选择了和他夜间寻欢,一遍又一遍吻过他的纹身。
“小昭,没事的,没事的,我好爱你。”
“我好难看,阿铮”,他难得落了眼泪,抖着僵硬的手摸过宋铭铮惊为天人的脸“我会越来越配不上你的是不是?”
“你活着就好了”,宋铭铮并不否认外貌的差距,一年又一年,没人比他更明白贺听昭身体的变化,他知道,他怀里的爱人会比他先要衰老,先要变丑,会有一个又一个年轻的,漂亮的,风华正茂的男孩出现在自己身边“要是别人,我怎么都能挑出来刺儿,我不愿意”,他吻着贺听昭的耳垂,想把他融进骨血“要是你,活着就行,我想跟你在一起,认识你的时候就想,怎么能有小昭这么让我喜欢的人?”
年少的宋铭铮,成为三爷的宋铭铮,未来不知会如何的宋铭铮。
能确定的始终只有一点,我会永远爱贺听昭。
一如此刻,他从门外走来,看见冲他笑的贺听昭,阳光打在发上让人变得灿烂。
他怎么笑起来这样甜,便是宋铭铮心里唯一的想法。
“肌肉状况不错,三爷是回来了?肌张力都没平时高,”复健师也认识的久了,贺听昭的状况他们整个团队都十分清楚,有时候宋铭铮接电话或者有工作忙离开一下,他们开始并不能打到照面,可只要一看到贺听昭的状况,就知道宋铭铮人在不在了。
不是护工不称职,贺听昭的护工绝对是万里挑一的一流,只是似乎仍然比爱人要差一点。
“过两天又要走啦”,贺听昭靠在头枕上眯着眼睛,今天天气也不错,他没往常那样心口闷,由着复健师帮他热身,套上固定手套和辅助器具“最近在家的时间比之前少挺多呢”,语气倒也听不出失落,他是这个世界上最相信宋铭铮的人。
“三爷忙着,要是出去的久您就好好复健呗,每次等他回来我们就有点进步不是更好?”复健师笑着打趣“那咱们还是先从手开始,然后练坐”,贺听昭应了,又开始和往常一样的套圈,他的食指勾着圈,慢慢坐着立式套圈的复健活动,因为心衰严重,疼痛从左边已经蔓延了到了右边,今年他已经明显没办法把右手抬得和往常一样高了。
宋铭铮处理了手头一点工作,在复健室外面的健身区健身。因为不舍得贺听昭往医院跑,宋铭铮在家给他搭了一个复健室,外面正好做了他的健身房,两个人可以同步运动。
外面的动静一响,贺听昭轻轻一勾唇,知道是他来陪自己了,本来稳套上的圈一不小心从手腕上滑了下去,复健师帮他捡起来,笑笑摇了摇头。
两人并不见面,也不沟通,但都知道他就在自己身边。
做了半小时,复健室的门被敲响,宋铭铮探头进来,露出一半精致的侧脸,发丝滴滴答答的往下垂着水珠,砸在肩膀的毛巾上。
“小昭,排尿”,旁人在的时候,他总是寡言,但对贺听昭的照顾是一分也不会少“歇歇。”
复健师冲他行了礼,帮贺听昭把手放下来,也温柔的赞同了“歇歇吧,好了叫我,我一会再来。”
贺听昭看向他眉眼弯弯,拆下辅助和手套,他的右手顿时又恢复了往日的畸形,垂在扶手上微微发抖,是锻炼之后的疲惫。左手仍然死寂一样的僵着,蜷缩在身侧“去冲澡了?”
“嗯,加速度了,汗流的多”,宋铭铮拉过他的右手,心疼的按揉着“十五分钟就该休息一次”,“那太短了,我哪有这么娇气”,贺听昭用下巴抵住操纵杆,调整轮椅,膝盖调皮的往宋铭铮腿上撞“别把强度开那么大,小心肌肉拉伤,那抱我上下床都该不方便了。”
宋铭铮笑着低下头吻了一下他的小甜心,男香散进贺听昭的鼻子里,好闻的很“不会,可见我哪里受伤过,倒是你,注意着点,看你抬手我都吓死了。”
“阿铮,我还没这么严重”,贺听昭靠在头枕上和他鼻尖相对,耳鬓厮磨“不该先去洗澡的,帮我排了尿再去才正好,都白洗了。”
“瞎说”,宋铭铮揉了揉他的头,自然的伸下去给贺听昭揉了揉颈椎缓解酸疼“你又不脏,香香软软的,一身臭汗我哪舍得碰你。”
两人缠绵了好一会,宋铭铮才把贺听昭推去里面的隔间,打来热水帮他换纸尿裤。屋里有护理床,但是把贺听昭上下挪动他实在是容易头晕目眩,现在更是容易心悸,于是大多时候,宋铭铮都是让他靠坐在轮椅上帮他换了,虽然姿势是难看了一些,但只要贺听昭舒服就没事。
运动裤是抽绳的,复健时穿脱就简单些。脱掉裤子,把两条软绵的腿大敞开,宋铭铮搬来椅子坐在他对面。将两只微微耸起的小脚丫分别搁在自己的大腿上,伸出手便直接将纸尿裤抽了出来,再掀开一些衣服,在贺听昭圆滚的肚腩上轻轻揉按。贺听昭半靠在椅背上,能把下身的状况看的一清二楚,他倒也是习惯了,不会觉得有什么太难堪的地方,笑着开玩笑“不垫张纸,也不怕我尿你一手。”
“那还要谢谢贺少赏圣水”,宋铭铮轻轻瞪他一眼,手下仔细着“就怕你尿不出来,复健做完两杯水,一口也不能少。”
“宋三,你这人怎么这样!”贺听昭嘟起嘴唇,右手也抬到自己的肚子上,压在宋铭铮给他揉按的手上“你不怕漏我可怕呢”,却是撒娇的语气“不然喝这么多水,给我插尿袋好了。”
“敢”,宋铭铮赶紧把他的右手拿到一边放好,落下来没轻没重的,别再压着自己的膀胱,头疼的想自己家小孩怎么一点也不知道爱惜自己“就会说让我心疼的话。”
贺听昭歪了歪头,像只偷了腥的小猫,可爱的宋铭铮心化了。他帮贺听昭换好纸尿裤,才又给人推了回去。
第6章
贺听昭后半段要练坐。他伤的位置高,到了今天也不能在不依靠着的情况下坐住。但宋铭铮眼看着他从近乎植物人的状态一点点到今天的样子,其实已经非常满意了。
复健师和助理复健师,几个人共同把他抬到训练床上,尽管小心的不能再小心,贺听昭还是承受不住,有些晕眩的躺在床上喘气,复健师给他拿了一个枕头在颈后垫起来抬高,给他缓解的时间。宋铭铮不敢离得远,他一见贺听昭难受就着急,坐在一旁帮他揉着胸口和太阳穴。
过了好一阵子,等贺听昭缓过来,看见他就眯着眼笑起来,侧着脑袋就往他手上蹭,阿铮阿铮的叫他。宋铭铮心疼的不行,只能把人抱在怀里慢慢安抚,复健师也不催促,等贺听昭状态还可以,就准备把他抱起来让他坐着“三爷,要不你在后面扶着试试?”
贺听昭自己坐不住,身后要先垫上靠枕,再有人用膝盖抵着他的背。与其他们来顶,倒不如每次让宋铭铮自己来。宋铭铮在身后贺听昭更放松,万一不小心摔着了,那也是宋铭铮没扶好,他们作为复健师,即使工作多年,也依然不敢承受宋三爷的怒气。
宋铭铮没说什么点点头,慢慢把贺听昭抱起来。人躺在他怀里虚虚软软的笑“阿铮,我坐不稳,手要抬起来保持平衡,你在我身后,不觉得其实这样有点像泰坦尼克号吗?”
虽然没有必须要逃生的海,但似乎也有不可预估的未来。
“嗯,那你是露丝”,宋铭铮慢慢抵着他坐住,一点也不敢撤力“撞上冰山了也是我死。”
“什么死不死的,怎么这么晦气”,贺听昭没办法回头,右手轻轻甩了甩,就算往宋铭铮身上打了一下。宋铭铮的生意都不干净,贺听昭最忌讳从他嘴里听见这些东西,他能给宋铭铮挡一次子弹,没办法站起来再替他挡第二回 了。他们都不是惧怕讨论生死的人,但是又都惧怕讨论对方的生死“别说这种话。”
我可以沉于今夜,但望你永升黎明。
他这一动就没办法保持平衡,胸口以下还是坐着的状态,但上半身就是一歪,肚腩就被挤压出一个更加凸起的模样,颇有些滑稽,整个人也顺势栽了下去。宋铭铮一把就伸手搂住他,让贺听昭能在他自己的怀里靠着“你起的话头你还激动!”宋铭铮不敢真的恼他,瞪着眼睛佯装生气的样子。贺听昭惨白着一张脸,但怕宋铭铮担心,还是靠着他撒娇“我理亏的时候可太多了,阿铮怎么要和我计较?”
宋铭铮当然不会和他计较,哪怕是贺听昭受伤前,宋铭铮经常觉得自己是平白无故就被欺负了的那个。只是他这个被宠坏了的小男朋友朝他撒撒娇,他就连自己心里一点委屈都忘了。就像那会儿贺听昭总是爱在他洗澡的时候偷偷关了凉水,给他烫的冲出来发脾气,罪魁祸首就坐在外面睁着一双眼睛卖无辜“阿铮,我想和你一起洗嘛”,宋铭铮脏话就堵在嗓子里了,一把给他抱进去,两人就在浴室里翻云覆雨,宋铭铮以为自己凶神恶煞,问他错了没有,还敢不敢了,贺听昭认错认得特别快,错啦错啦,下次还敢。
他是不舍得贺听昭有什么改变的,要是因为身体变得内向敏感,那就是他自己没有给够安全感。每每贺听昭冲他耍无赖,宋铭铮其实会觉得安慰,他的小昭还和过去一样。
有电话进来,宋铭铮捏了捏贺听昭的鼻子“先自己做,看你还吓我”,出去接电话。
走出复健室,阴影瞬间笼罩了下来,打在宋铭铮脸上。原本懒洋洋的瑞凤眼轻轻眨动,浓密的睫羽忽闪,他的气质忽然变得冷峻了起来。
其实很少有人会有他的号码,多是一些他生意上的事。
屏幕上的来电显示只有一个英文单词,还在不停地抖动着。
“heart”
穆辰远开始变得黏人了。
相处两个多月下来到现在,宋铭铮敏锐的发现了这个变化,几乎在意识到的同时,已经不能用反感形容,宋铭铮几乎是生理性的感到恶心。穆辰远并没有让他产生什么特殊的好感,他更加不是什么天生纯良的性子,排斥生人几乎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本能。从小到大唯一打破它的只有贺听昭,于是这个人最后便成为了他的爱人。
只是他现在又不得不分给穆辰远一些耐心,这是他现在生活中的头等大事。为了穆辰远,宋铭铮放弃了两笔大生意,还有一个他盯了许久的盘口,国外东进的计划甚至被他暂时搁浅,只是为了这段时间在穆辰远身上的铺垫。
“说”,宋铭铮不带什么感情,按照常理他本应更温柔些,只是许多时候他并不能将感情“表演”出来,就像面对贺听昭时,感情也几乎是无法控制“在忙。”
“啊,就是想你啦!”电话另一头,穆辰远完全没有被冷遇的失落感,他自认已经了解了宋铭铮的性子,就是冷冰冰不爱搭理人的。只是对自己又是极好,属于说的少但是做的多的,特别是对他的身体,就算不在一起,他的一日三餐也全部都要和宋铭铮报备“不能给你打电话啦?帅哥和哪个狐狸精在一块呢?”
“没事挂了”,贺听昭就在身后的房间,穆辰远随便开玩笑一句话把宋铭铮讲的直冒火,这两个多月对他来讲可谓是极其难熬,偏偏穆辰远听见他的声音又想的很,即使宋铭铮不说话,他一张小嘴儿也能讲上好久,给喜欢的人打电话,热情当然是怎么也用不完的“哎呀别嘛,知道你在忙啦”,穆辰远咯咯笑起来,歪着头夹住手机,双手撑住扶手,一用力把自己稍微提起来一些,细的跟柳枝似的两条腿被拽起来就晃晃悠悠的,穆辰远也不管它们,主要是为了给pp减压“你不是让我约后天xx医院,那个外国医生的检查嘛,我问了号都排满了,要去的话只有今天下午,不然要推到半个月后了哎。”
“怎么可能?”宋铭铮反问,“这怎么不可能”,穆辰远扑哧笑出声“你不会没挂过号吧,下午有号都是别人有取消的才能插上队,其他医院别的医生不也行嘛,不是你非得来这家。”
“不行”,宋铭铮冷冷道“那就下午,你把号挂上,我两点接你。”
不等穆辰远说话,宋铭铮没给他缓冲的时间,直接挂了电话。听着一连串忙音,穆辰远划着轮椅转了个圈,露出两颗晶亮的小虎牙,其实心里美的不行。他身上多是陈旧的并发症,慢慢影响身体其他地方,近年来整体都开始衰弱,尤其是心肺都渐渐有了点小毛病,不过慢慢养护都不是什么大问题。他自理不成问题,不用天天躺着就可以避免很多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