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前窗无声降下,一名年轻女子在驾驶位叫了声:“谢彬?”
三人一齐往车里望去,女人扎一条半长马尾,面着淡妆,看起来精致而干练,元冰眉心微蹙目光警惕,霍青跟谢彬则表情迷惑。
“谢彬,你真不认识我?”女人问完似乎觉得有趣,牵起嘴角笑了笑:“我,叶林娜,有印象吗?”
“哦!您好!记得,我记得哈哈,我脸盲,但记性还行。”谢彬骤然放松下来,他对叶林娜印象很好,大概因为她是叶家第一位认可自己与叶泽恺关系人的,谢彬对她不仅印象好,还格外亲切一些。
叶林娜看他笑容灿烂,自己也跟着很松快的笑了起来,爽朗道:“上车,我想跟你聊几句。”
元冰和霍青听谢彬提过叶林娜,但仍伸手拉了他一把,大约是想提醒他编个由头拒绝。但谢彬对叶林娜实在讨厌不起来,遂扭头对元冰与霍青笑吟吟道:“我出去一趟,你们先回。”说完直接拉开车门坐进宝马副驾。
叶林娜很瘦,个子也不高,开辆X7这么大的越野车颇显霸气,看脸年纪不大,但气质很成熟,一边熟练驾驶一边随口问谢彬哪里人?具体几岁?在哪儿上的学?学的什么专业?家里有没有兄弟姐妹?
谢彬确认对方确实比自己虚长几岁后改口叫人娜姐,然后对问题一一作答,最后说起自己家里也有一位姐姐,笑道:“我们俩家有点像,姐弟的名字听上去都不太像姐弟,我姐叫谢锦贤,我叫谢彬,我俩班挨班从幼儿园上到初中都没人知道我们是亲姐弟哈哈!”
叶林娜也跟着笑起来,“你家也就你一个男孩儿啊?将来得回家听安排结婚吗?”
谢彬很没心眼的摇头反驳:“那不是,我大伯三叔家都有兄弟,我家不差我一个传宗接代的。”
“有道理。”叶林娜点头附和。
汽车厂地处偏僻附近荒凉,她把车开出去将近二十公里才找到个稍显热闹的商圈,停好车找间安静茶寮谈话。
叶林娜把茶谱递过来,“你是杭州人,应该很懂茶吧?”
谢彬他初中毕业就被送到JP读预科,中国茶从小耳濡目染不少,但没仔细研究过,而且北方的茶谱总喜欢对品名夸张演绎,云里雾里的也看不出具体什么茶。于是表情腼腆的抬起头问茶师:“我也不太懂,但这个时节雨前龙井该到店了吧?”
茶师笑得略显谄媚,又拿出一张茶单:“这还说您不懂?前龙当季,您看这张。”
龙井茶单里按茶园与产量区分,价格大有不同,谢彬这回盲选个离自己家最近的茶园下单,心说一壶水而已,讲究可真多,他们老家买茶都按斤称,放大罐子里随时抓一把泡水,然后喝一天。运到北方喝的人少了反而精贵的离谱。
叶林娜一直神情淡然的观察他,心里慢慢也明白叶泽恺为什么对这位的态度格外迂回迁就一些。谢彬名校毕业家庭优越,跟叶泽恺在一起没图他什么……这种最不好拿捏。
那就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吧。
等茶点备齐,叶林娜才再次悠悠开口,道:“我本名叫林娜,叶,是我冠的夫姓。我不是叶泽恺姐姐,我是他老婆。”
这道雷劈下来的速度过于凶猛,谢彬一时没反应过来,好似有听没有懂,等他在脑子里解析出含义整个人瞬间懵掉,正准备帮人斟茶的手举在半空尴尬到不晓得该继续倒水还是先收回来缓一缓。
谢彬最终还是把胳膊收了回来,随后脸色越涨越红,结结巴巴崩溃道:“不是吧……我,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躺在他床上!还,还没……没穿,那个……衣服。你……你是他老婆,……你你你,你居然和他一起骗我?”真令人窒息。三观都碎了。
碎了也不能散,先捏巴捏巴戳回来,“您逗我呢吧?一般人发现自己老公出轨是那种反应吗?”谢彬仍觉难以置信,叶泽恺诚然是有门亲事没错,但对方决不该是叶林娜吧?
叶林娜看着他的表情相当平静,继续淡然道:“我和他结婚八年了。”
“等等!”谢彬摆手打断她说话:”八年前叶泽恺才二十,还没到法定结婚年龄,你们这肯定不合法。“
林娜望住他,微笑,仍旧平平淡淡的解释:“我们这边的风俗,摆过喜酒就算正式结婚,扯不扯证不打紧。三亲六故知情识礼的我就是叶家儿媳妇。”
谢彬接不下去话了,心想这女的好像不是在跟自己开玩笑。
林娜看他不说话,继续道:“他在外面没少养姘头,但是我觉得你不错,早前他还问过我对你印象怎么样,我说挺好,要不是时代条件不允许,应该带你回家立个妾。”
谢彬被她噎得上不来气,抬手捂住心口制止:“你想立下马威我理解,但我心脏不好,可别气我。”心脏不好是扯淡,单纯不想听对方胡扯。叶泽恺户口本、护照全都在自己手里,心说你这是逼婚不成来逼我,有话不能好好说?装什么大尾巴狼。
叶林娜摇头苦笑,“我今天来见你,依然没有要求你离开他的意思,我只是想把我们之间的客观事实跟你说清楚,他现在一定在极力丑化否定我们之间的关系,想要逃避自己应负的责任,我觉得你也该了解大家必须共同面对的真相。如果你害怕......就离开。或者听听真相的另一个版本。”
林娜的态度表达十分克制,既没有怨天尤人也没歇斯底里,但说出来的话含沙射影很不好听。
从谢彬的位置来看,自己只是谈了一场甜蜜而普通的恋爱,莫名被冠以各种不堪入耳的身份,什么男小三,姘头,外室......妾?这都什么鬼?妈的,老子这是一觉睡到梦回大清啦?这都二十一世纪眼看5G都普及了,你们村还没解放?
谢彬窝一肚子火却不好往外发,主要是不想跟女人一般见识,对方絮叨着说,他面无表情地听,饮茶,偶尔附和几个字,比如:明白。理解。您不容易。
“我不是非他不嫁,但是两家当亲家处这么多年,在保宁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现在离婚,里子面子都伤不起。”林娜语气相当无奈,凝眸望住谢彬道:“再说你也没法儿给他生孩子,你逼他不婚,让叶家绝后,叶家更不能容你。”
“那是,你说的对。”谢彬不以为然,给紫砂壶又蓄一盏沸水,略泡泡给对面林娜也斟一杯。反正他不会先抓狂。......再说谁逼Ki总不婚了?
“我可以把你们现在住那套房买下来,以后也算在帝都给他安个家,方便你在那边照顾他。”林娜看他油盐不进只好再添砝码。
谢彬面无表情抬头看她一眼,心想我一脸盲,还手残,没给拓跋刷过碗,没给Ki总做过饭,张嘴就叫我侍候人,你可真看得起我。要不我给你买套房你来照顾我好不好?
所以,“你开心就行吧。”他的态度让林娜感觉好像在对牛弹琴。
谢彬晃晃悠悠打车回厂里时已经快到下班时间,和元冰一起做些当天收尾的活儿,等霍青从数控车间过来,仨人一起去食堂用晚饭。点几盘菜,每人拎两听罐装鸡尾酒。
元冰问:“叶总的姐姐和你说什么了?希望你们分手?”
谢彬起开易拉罐呷一口,摆摆手,竖起一根手指,“第一,不是让我和Ki总分手,是叫我乖乖做他小老婆。”
说完竖起两根手指继续道:“第二,人家根本不是姐姐,是Ki总老婆。”
“啊?”
“什么?”
元冰和霍青异口同声,两脸懵圈,“什么情况?”
谢彬提起听装酒又喝两口,表情又怂又伤,莫名又好似在憋着笑意,“我长这么大,真是头回遇见这种事,她说她想给叶泽恺纳妾,然后,对,我就是那个妾。我,我特么......不会是穿越了吧?这都什么时代了。”
霍青深吸一口气,表情崩溃,显然也是一副三观惨遭屠戮的状态。很是难以置信的开口询问:“那你怎么说的?同意啦?”
“我同意什么呀……”谢彬捂脸,“这不是神精病吗?”
霍青点头表示认同。
元冰蹙眉思量片刻,又问:“她除了这个还说什么了?”
谢彬几口把易拉罐里甜酒喝光,道:“还表示了一番他们七姑八姨对他们三年抱俩儿女双全的伟大愿景。”自己说着顿了顿又道:“这个我能理解,不考虑取向的话谁不想啊?我还想生一串小彬彬、小小彬呢。”
霍青摇头,低声呢喃:“他们有了孩子,就是一个完整的家庭,万一你哪天不小心和那个孩子碰面,你要怎么面对他?”
元冰冷哼一声,“也许人家根本没觉着彬彬能跟叶总处到那时候呢?”
谢彬立即点头附和:“没错!人家说了,Ki总之前每段三五个月吧,顶多半年,我这掐指一算呐,眼瞅要半年了……嗐!”说着又灌一大口酒。
霍青赶紧拦他,说你喝慢点儿,这玩意虽然叫微薰,喝急了也是会醉的。
元冰也道:“她这一面之词不值当你急,别忘了叶总可是把全副身家都押在你这的,这份真心你不信,你信她个陌生人?”
“对啊……!”谢彬恍然抬起头来,“Ki总说有陌生人找我,我就报警,我特么中午怎没想起来报警呢?”
第65章 请你一直演下去
谢彬喝完甜酒又点了瓶干红,谁都拦不住,其实度数不高,但心情郁闷时人易醉。出楼一着风立即吐的一塌糊涂,然后坐花池子边上就起不来了。
元冰让霍青陪他在路边散酒,自己到一旁去给叶泽恺打电话,说:“叶总,你姐下午来找谢彬聊天。他啊......不算有事,但现在喝高了,正吐呢。”
挂了电话回来给谢彬拍背,“你坐这歇着吧,叶总一会儿过来。”
“来什么啊?”谢彬大着舌头囫囵反问:“怎么来啊?他在帝都呀!你背我回家吧......呕!”话说一半又紧攥衣襟干呕数声。
“我可背不动你。”元冰掩起口鼻继续给他拍背,示意霍青拧开矿泉水瓶让他灌两口。
谢彬漱口喝两口清水,忽然谈兴大发,问:“你们知道我和叶泽恺怎么认识的吗?”
元冰叹气,语气无奈:“给面丽洁提案认识的呗。”
谢彬摇头:“不是!我是......我替季童卖身认识他的,他假装何学礼女票我。你们没被人女票过不知道,那是真的......真的恶心。我......我有段时间特别膈应他俩,......特别膈应。”
元冰跟霍青骤然怔愣,谢彬头垂的很低,喃喃道:“我就不该和他在一起。冲动......冲动是,是那个......魔鬼。”
“彬彬,你说什么?”霍青一副无法接受难以置信的神情,揽紧他肩膀又问一遍:“你刚才说的什么意思?什么时候的事情?”
“我那时候被人下药......被强*,他一直帮我,保护我......我就,就有点儿依赖他。”谢彬借醉意把憋在心里的秘密一股脑倒出来,垂头絮叨边说边哭。
“我知道他不靠谱,我早知道......我觉着,我能随时和他分手,我那时候真这么想。”
可是现在做不到了。太难了。
霍青想问他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怎么越听越吓人?但看看谢彬状态,又把嘴巴紧紧抿起来,只红着眼眶勉力安慰对方,“没事,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他说他在帝都,怎么来……”谢彬嘟嘟囔囔声音哽噎,“他总骗我。”
霍青抬头望向一直默不吭声的元冰,元冰眉头微蹙放目远眺不知在想什么,隔半天忽然嘀咕一句:“怎么来,飞过来……你管他怎么来。”他刚才打电话的时候叶泽恺说很快就能过来,如果他身在帝都再快也得两小时起。
但如果在保宁家里就快得多了,顶多四十分钟。叶泽恺本质上跟何学礼没什么区别,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何学礼是个24K纯渣男,叶泽恺能好到哪去?
他只不过是给谢彬看到的那一面表演完美。深情,决绝,有担当。最好的结果就是他能一直演下去。
果然不出半小时,两束车灯出现在正前方,很快那辆灰褐色帕梅停在他们跟前,叶泽恺从车上下来,上前打量谢彬,一脸疼惜:“怎么喝成这样?”
谢彬伸手攀住他胳膊,表情又哭又笑,含混问道:“恺恺,你飞过来的嘛?……你从帝都飞过来的哈?”
叶泽恺蹲下来搂住谢彬肩膀,霍青表情略显不忿,拽他胳膊,刚吐出个“你”字就被元冰制止,元冰伸手把他拉起来,对叶泽恺道:“我们先回去,彬彬口袋里有家钥匙。你哄哄他吧,你姐说话不太好听,他现在需要你。”
叶泽恺点点头,等元冰和霍青走远才把谢彬脸捧起来给他抹擦涕泪,低声解释:“她不是我姐,我跟她没关系,从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公司里管她叫老板娘的都被我开了,家里头闹的凶,昨天把我招回来又闹一场,我不会妥协。我以前骗你,以后不会了,你也给我点信心好不好?”
谢彬点头,把胳膊搭他脖子两侧,哭唧唧央求:“我难受,走不动……背背我吧。”
“好。”叶泽恺蹲着转了个身,把谢彬拖到自己背上,站起来往起颠了颠,慢慢往远处踱步。
其实他车就停在跟前,但谢彬明显是想撒娇,他就背着他在夜幕下工厂里踱步。
谢彬脸颊挨在他脖子边儿上,对着那串“这是爱的方向”的法文刺青,喷吐酒气,大着舌头问:“恺恺……累吗?”
“不累。”叶泽恺走得不快,延造车工厂里的步行道缓缓踱步,走出两百多米转个弯往回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