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彬心里忽然升起疲惫感,悄没声的站着,听林娜和叶泽恺和这位被称呼“菲姐”的时尚女魔头热情寒暄,菲姐应该是邢菲,一本时尚杂志主编,谢彬不认人,但会猜,他平时挺爱翻时尚杂志学学穿搭什么的。
邢菲擎着香槟杯,热情洋溢的讲了几句自己在国外旅行的见闻,然后调笑林娜,“不是说今年要宝宝吗?你这小腰儿看不出来呀?还是说我这出门玩儿一趟就已经卸货啦?”
林娜哈哈笑两声,把话题踢给叶泽恺,“那得看Ki总的本事呀,我一个人努力能有用?”
叶泽恺呵呵陪笑数声,“年内吧,该办的都办一办,我俩眼看都奔三的人,是不能再拖了哈哈。”
“原来林娜也管他叫Ki总啊……”谢彬吸吸鼻子掉头往回走,忽然意识到叶泽恺可能一直在骗自己,也许跟何学礼捉弄元冰的心态差不多。
啧,不甘心。谢彬顿住脚步,又转过身来。
邢菲说要介绍个什么人给叶泽恺夫妇,挽起小夫妻胳膊带他俩转了个身,正好跟谢彬走个顶头碰。
谢彬双眼通红脸色不善的直直瞪向叶泽恺,两人四目相对,叶泽恺表情也瞬间僵住。
林娜轻哼一声,拽住邢菲笑道:“Kiki刚才就说要去洗手间,我们先走,让他去解决一下生理需求。”
这女人说话不是一般恶毒。去厕所,解决,需求,生理上的……就差指着谢彬鼻子骂他是鸭了。
谢彬刚刚还只是伤心失望,这会儿被林娜一句话气得浑身发抖直想当场打人。
邢菲久经名利场,这种事撩一眼就什么都懂了,扫在谢彬身上的目光探究里闪烁不屑。
叶泽恺等邢菲他们走远,上前一步过来扶谢彬胳膊,“我们找个地方说两句,事情不是你现在看到这样的。”
“去哪?厕所吗?你脏不脏!”谢彬咬牙切齿低声呵斥,但随即环顾四周又把火气往回憋了憋,沉声道:“我回酒店等你。”
叶泽恺点头说好,刚想陪笑哄几句又见谢彬瞪住他愤然补充:“叶泽恺我不是逼你跟我解释,但是你给我想清楚再说,否则我保证你今晚对我说的每一句谎话都会变成你明天的墓志铭!”说完一甩胳膊掉头快步离场。
必须走快点儿,慢了眼泪收不住闸……谢怂怂不是拓跋冰,凡事钢不过三秒。出会场时视线都已经哭模糊了。
眼泪在狂飙,内心在咆哮。
“叶泽恺你个王八蛋为什么骗我!”
“我特么没拦着你结婚!”
“我也没扒着你不肯分手!”
“啊啊啊啊啊啊!让我打死你吧!”
他咬住嘴唇越哭越凶,眼前勉强辩认方向,穿过一块草地时被石头绊一脚,扑通跪到地上,膝盖蹭破皮就算了,牙齿还把嘴唇给磕出一道口子,一嘴血腥味,手掌挫到地上不知道被什么草刺扎了一下,钻心的疼。
“这也太倒霉了吧?”谢彬在心里纳罕,然后侧身一屁古坐到草坪上,拿手背抹抹眼睛,倒霉的人越觉自己倒霉,就会更加倒霉,这是墨菲定律。
谢彬在草地上枯坐许久,尽量放空思想,让自己慢慢恢复平心静气才站起来继续往酒店走。一路走过去满园灯火辉煌,把一座古旧的皇家园林耀成白昼,百丽洁的迎宾帆橙粉镶金;锐亨的蔚蓝色迎宾旗也在风中烈烈作响。
这两场极尽奢华豪阔的发布会好似一条分水岭。谢彬忽然想起《红楼梦》里那句“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他们前一刻还意气风发志向远大,左手友情右手爱情,忽然之间说散就散了。
如果何学礼没亲拓跋,拓跋就不会翻脸,拓跋不翻脸他就不会来找叶泽恺求安慰,不来找叶泽恺求安慰就不会看见他和林娜一派祥和准备生儿育女的恩爱场面。
可是今天看不见,早晚也是会看见的......谢彬觉得自己快要抑郁了。不是一路人,怎么往一起走?叶泽恺跟何学礼才是一路货色,妈的。
此时此刻,谢彬已经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伤心还是愤怒,一会儿想撞死自己,一会儿又想掐死叶泽恺。
心情沮丧到乘船都害怕自己一时冲动投河自尽!
最终绕远路步行回酒店,结果进门没几分钟叶泽恺也划卡推门进来,看见谢彬狼狈模样吓一跳,表情心疼又担忧,小心翼翼询问:“彬彬你这是怎么了?和人打架了?”
“你别过来!”谢彬撑开一条胳膊拒人千里,手掌上红色擦伤跟黑色泥土纵横交错,他嘴唇下边还有一抹血色没擦干净已经干涸,因为穿的深色裤子,膝盖上有没有出血倒看不出来。
“为什么王八蛋的是你,倒霉的是我?”谢彬脸上神情悲愤交加,深吸一口气把眼泪又往回憋了憋,声音忽然降低很多,喃喃开口仿似哀求:“……你等我缓缓,缓缓再和我说。”
叶泽恺跟在一瘸一拐的谢彬身后,看他进卫生间开水龙头冲手心,把泥印子冲干净,又拿毛巾沾水仔仔细细把脸擦一遍,洇湿的头发被耙到头顶,整个人看起来精神许多。
叶泽恺想上前抱抱他,但谢彬的表情明显不想他靠近跟前。
谢怂怂也不总是怂。此时此刻看起来相当丧,但又丧得有点帅,像一位随时准备破釜沉舟的将军。破釜沉舟干什么?当然是和他分手。
所谓抗兵相若哀兵必胜,两个人的感情事,谁先死心谁先抽身。
谢彬坐在窗边单人沙发椅里,把两条腿架在脚凳上,慢慢卷起裤腿露出膝盖,只蹭破两块油皮,没出血不必处理伤口,他就这么晾着,晾着好的快。
抬头盯住叶泽恺看了几秒,再开口时语气已经显出些许冷淡,这是不抱太多希望的样子,“林娜不是一厢情愿觉得她是你老婆,大家都觉得她是你老婆,你公司里员工嘴边挂的老板娘不是你妈,是林娜。你俩就算还没领证,也是事实婚姻。叶泽恺,你出轨,我被小三,以上这些我哪里有说错的地方,欢迎你指证补充。”
叶泽恺一脸颓丧坐在床边,把脸埋在手掌里,忽然闷闷的哽噎一声:“彬彬,你别这么跟我说话……哪怕你和我吵一架都行。”
谢彬静静看着他,沉默许久才缓缓道:“我从小到大没和人吵过架,我脸盲,我怕吵完架人家来打我,我又不认脸,跑都来不及。因为总怕得罪人,慢慢的就越来越怂。”
叶泽恺丧气地垂头嗫嚅解释:“彬彬,我和林娜二十岁就在家里安排下结婚,但没真正一起生活过,我以后也只想和你在一起,你给我点时间处理这些事情好不好?”
谢彬垂眸不再看他,歪头靠在椅背上,说:“好。告诉我你的计划……别再骗我。”
越是怂人,犯起倔来越难对付。
第69章 好聚不好散
“我的计划......”叶泽恺神情踌躇喃喃低语,却没接着往下说;而是身体往谢彬旁边挪了挪,俯身去细看谢彬膝头蹭破的地方,然后低头给他吹了一会儿,问:“还疼吗?”
“疼。”爱情的魔法正在消失,那些甜言蜜语温柔小意的功效也会褪色。
谢彬低头翻开那只被草梗扎破的手掌轻轻触碰伤口,叶泽恺对他的问题顾左右而言他,是谈判桌上的缓兵之计。
要么没有计划,要么自己根本不在他的计划内。
叶泽恺抬头看他,想从谢彬脸上找出些真情实感的蛛丝马迹,比如他爱我吗?有多爱我?能为我放下一些坚持吗?
而谢彬的脸上虽然挂着显而易见的伤感,却并没有要催促答案的意思;其实他已经不太在意叶泽恺说什么了,叶泽恺和他接触的第一次就在骗他,那些不堪的真相一个接一个剖开,有些能悄悄忽视,有些能默默消化,但眼前这个……真的踩到谢彬痛脚上了。
叶泽恺沉默着帮他脱下脚上运动鞋,看他神情哀然平静,进而拉过一只手合在掌心,絮絮讲述起自己这段婚约的由来。
百丽洁虽然建厂只有四十多年,但叶泽恺家老早年就是开皂坊的,算是乡野间的手艺人,勉强靠这种搓衣洗头的小玩意糊口。
古早皂角去污力很差,后来填加火碱去污力好了却很伤皮肤,用来洗手越洗越干,所以老皂块销量差主要也因为大家都不爱用。进口香皂往里边加油,又香又滑,但贵,乡下人用不起。
后来叶泽恺爷爷在外地人手里得一土方,往皂基里加猪胰脏,那东西不值钱,而且油腻润滑,除了味道不咋地,用起来比进口香皂还舒服。
这是叶家发迹的第一桶金。
而林娜的太爷爷,就是村里的杀猪屠户,他把自己宰的猪胰脏全留下来送给叶老爷子,初时换几块胰皂,胰子皂越卖越好,林屠户家就专门到邻乡各村里收猪胰子给叶家供货,等胰子皂卖出去,叶老头就分点儿钱给林老头。
所以最早时林家算是给叶家帮忙,但慢慢的这种后结账方式,就成了合股。
七十年代末,叶泽恺爷爷在村里东挪西凑借钱开厂,一向关系最好的林家当然义不容辞掏干净家底出资帮忙,所以林娜家到现在都是百丽洁原始股大股东。
但四十年前其实大家还看不到这番光景,要是知道百丽洁后来能上市坐拥百亿,估计上一辈这亲家就该结成了,那叶泽恺的妈就该是林娜姑姑。
可惜有钱难买早知道;最后这场世纪姻缘的使命就落在了叶泽恺和林娜的身上。
叶泽恺讲完这段深吸一口气,又沉默许久,然后话峰一转对谢彬道:“但即便如此我也没打算跟她结婚,我取向明确跟她也没感情,老早以前就说好了,咱俩就生个孩子,生完了能过就过,过不了就离。”
谢彬“嗯”一声,不无失望地轻声确认:“这就是你的计划。”
叶泽恺不置可否,叹息着继续道:“我爷爷九十多了……谢彬,你也有爷爷奶奶,姥姥、姥爷,你肯定明白,有些道理咱没法儿跟八九十岁的老人家讲,上回我把林娜亲姑姑送进派出所已经让老爷子住一回院了,我现在没办法硬来退婚你懂吗?退一万步,就算把我爷送海南疗养,瞒着他跟林家打,打到退婚,百丽洁怎么办?股票会垮的!”
谢彬垂眸点头,“我懂。”然后眼泪又开始很不争气的噼里啪啦往下掉,他这个软乎乎、气性撑不过三分钟的性格连他自己都绝望。
“所以分手吧,叶泽恺,咱俩和平分手吧。”谢彬说着吸了吸鼻子,“你真挺不容易的,我也就能帮你这些了。”
“你能不能让我把话说完?”叶泽恺语气焦躁,不自觉握紧手指,随即又打开掌心看有没有抓到谢彬手心的伤口。
谢彬合起双眼不想看他,囫囵着应一声:“唔,那你继续。”他心里明镜一样,叶泽恺把话题扯得这样冗长是在一步一步试探自己底线。大家都是男人,相爱是因为彼此理解,相憎大概就是因为太理解了。理解到你说的每一个字,我都能无缝嵌套进营销谈判基础论述的课本里。
叶泽恺含情脉脉轻唤一声彬彬,语气越发深情,他说:“彬彬,我们是男人,我六十岁都还可以去做试管婴儿,但林娜不行,至多三五年,我不跟她生孩子,她自己就会熬不住,她也不会想要跟我这耗一辈子,到时候她自己会退却。毕竟我们没领证也没同居,就算全世界认可她是叶家儿媳妇又能怎么样?只要我们沉住气,最后放手的人只能是她。”
谢彬终于抬起头来看他一眼,脸颊上挂着湿漉漉的泪渍,神情惊讶的被口水呛咳两声,嗫嚅道:“我以前……我还以为是何学礼把你带坏了,你,叶泽恺,你才是那个师父吧?”
叶泽恺俯身攀住他胳膊,疑声问道:“彬彬你在说什么呢?你清醒一点好不好?难道这不是最好的方案?还是说你能给我更好的办法?”
谢彬挣开胳膊又缩回身体靠进椅背里,蹙眉凝视他片刻才沉声说道:“对你来说……确实没有更好的方案了。但是恺恺,这个世界上不是每个利益最优的方案都是正确的方案。感情不是做生意,我也做不到把自己当成商品跟你交换爱情。”
他说:“季童一直怨我当年不告而别,所以我跟你当面说清楚,分手吧,就现在。”态度决绝。
叶泽恺一脸的难以置信,他是真的不懂。“为什么?谢彬我不明白……我是站在你这边的,我不会和她结婚,不会和她生孩子,不会离开你!是我说的还不够清楚?还是你就是听不明白?”
谢彬眉心紧蹙,盯住他缓缓道:“恺恺,林娜在你眼里是利益交换的道具,其实我也没好到哪里去,你现在站在我这边,是因为我更讨你欢心而已,你觉得这种主次有别,势分高下的关系,能叫谈恋爱吗?你不觉得……这种感情很畸形吗?”
叶泽恺断然否认:“我和林娜是博弈不假,但我对你从来没——!”
谢彬抽回手打断他说话,“如果林娜不介意跟你死嗑到底呢?她不是因为爱情跟你在一起,你凭什么确信她会因为没有爱情就同意和你分道扬镳?你爷爷明天说有生之年想抱重孙呢?如果百丽洁明年想在纳斯达克上市,企业需要你们强强联姻并诞育一位继承人呢?恺恺,你怎么办?”
叶泽恺犹豫片刻,神情委屈道:“彬彬,你的假设都太悲观了。你现在心情不好,先不要考虑那些遥不可及的事情行不行?”
谢彬忽然抬起手,身体前倾去抚摸叶泽恺脖颈左侧的刺青,喃喃发问:“还记得你为什么要去刺这个纹身吗?”
叶泽恺今晚几度哽噎,终于在这一刻让泪水决堤洒落。“因为我爱你啊……”从一见倾心、求而不得,到层层套路后怅然若失,他们似乎在这行纹身开始才完完全全拥有彼此,那种全身心投入的爱意,再无隔阂的情感,温暖的、牢固的、安心的、香甜的,值得用全世界所有美好的事物来描绘的意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