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嘴里那截完整肉肠吐到餐巾纸里,然后小心翼翼的将餐巾纸包裹折叠放在桌边;然后低下头,停止进食,也不想说话,一时间连吸气呼出、肺叶起伏都觉疲惫。
“没有胃口?”叶泽恺看他这样,自己也放下餐具,倾身过来低声询问。
谢彬沉默摇头。
“我们回城吧,我送你回家。”叶泽恺起身过来扶他,说完见谢彬不置可否,又状若体贴,实则暗戳戳提醒道:“彬彬,拓跋现在还是你室友吗?你……你这样回去,会不会不太方便?我是说,如果你现在不想跟他说什么的话……”
谢彬脑子里乱七八糟嗡嗡作响,抬手按住眼帘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不想在这个时候面对拓跋的关心与探究,也不想去住酒店。
叶泽恺轻揽他肩膀往外走,给他足够时间体会纠结与无助,到两人都坐进车里才开口提议:“不然你先去我那里住两天吧?我一个人生活,没人打扰,方便你休息。”
谢彬终于抬头看他一眼,犹犹豫豫点了下头,随后几不可闻的挤出两个字:“多谢。”叶泽恺无声的轻快叹息,心想……“你住进来还跑得了吗?”
谁知车开上高速没多久,元冰忽然打来电话,对方语气稍显焦急,音量不小,连驾驶位的叶泽恺都能略闻一二。
“我在回城路上。”谢彬尽量让自己语调平淡。
“哈?你一个人?”元冰似乎觉察出异样,立即追问:“怎么没等范范他们一起?范范一早上没找着你,电话都打我这来了。”
“我……”谢彬深吸一口气,临场编个理由糊弄对方:“我忽然想起上周有个方案没写完,想早点回去写。”
元冰哦一声,似乎终于放下心来,“那我中午也回公司一趟。”
“不用!”谢彬急切拒绝,轻咳一声掩饰尴尬,“拓跋,我还有别的事情,中午未必能赶回公司。”
“……?”元冰稍作沉吟,又轻轻哦了一声,随后道:“没关系,我去公司等你,顺便给你带点儿吃的。”
“真不用……”谢彬回应的有气无力,只想快些挂断电话。
元冰忽然压低声音,语气却格外严肃起来:“谢彬,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你在哪?我现在去找你!”
谢彬被窗外阳光晃得头晕眼花,手肘架在车窗框上用力捏紧自己额头,“我真没事,我在高速公路上……好,我下午就回家,你中午做什么?要不晚上涮火锅?我一会儿路过超市带青菜肉片。”他本来只想打消对方焦灼挂念,随后又觉这种事何必对拓跋刻意隐瞒?又不是不知他人品。
叶泽恺蹙眉撇他一眼,把驾驶模式改为定速巡航,伸手一把将电话拿过自己手里,对电话中元冰道:“我叶泽恺,彬彬这边有点问题,我现在带他去医院,晚点再联系。”
谢彬还来不及反应,叶泽恺已经将电话挂断一抬手扔到后排座椅去。开玩笑!这时候怎么能让“拖把头”插一脚?
谢彬瞠目结舌瞪住对方,神情显出些许惊恐不安,他不明白叶泽恺什么情况!
叶泽恺偏头看他一眼,安抚道:“我没别的意思,昨晚那人……我看你身上痕迹,……好像没带套,我们先去医院开一份事后阻断剂,最好再做个身体检查。”
想起那人在自己身体里发泄欲望,谢彬浑身泛起一阵恶寒,随之抱紧手臂,再没心情理会后排座椅上嗡嗡蜂鸣的电话铃音。
叶泽恺当然清楚自己身体康健、全没毛病,但做戏做全套,他不仅带谢彬去了医院,还自做主张给对方安排数项检查,其中有血检也有体检,要掀衣脱|裤那种。
谢彬的理智跟情绪向两个极端疯狂撕扯,强忍不适做完所有检查,做完内检后已经恍惚到连话都说不出来。
叶泽恺在走廊里定定的抱住他站立许久,谢彬才缓过一口气,喃喃挤出个谢字,隔一会儿又道:“Kiki,你身上的味道,很好闻……”
对方轻轻拍抚他脊背,柔声问:“是能让你安心的味道吗?”
谢彬颔首轻声应是,他不懂香水,从前季童用什么他就跟着凑热闹喷两下,大抵知道男用香水差不多就是那种偏清爽冷冽的味儿,但叶泽恺这款闻起来很甜,也很撩人,类似某种清新甜蜜的花香。
紧紧抱住他的时候仿佛置身山丘,不远处还有花丛,那种很温暖、也很浪漫。
——“我们回家。”
叶泽感觉谢彬身体抖的没那么厉害才揽紧他肩膀慢慢往外走;谢彬神思迷离,对方说什么他都点头说好,悄悄将他手机关机他也不知道。
二人回到叶泽恺位于百合湾的独居公寓,进了门谢彬才晓得稀里糊涂问一句:“不……不是,回我家吗?”
叶泽恺伸手在他颈后亲昵地轻捏两下,“你放松点,先把药吃了,再休息一下,我点份外卖,咱俩再饿下去都要低血糖的。”
谢彬点头说好。
叶泽恺推他去沙发落坐,一边碎碎念:“趁这功夫也想想怎么和拓跋说,这种事情瞒别人容易,瞒室友挺难的……况且你还喜欢他。”
谢彬心里乱的像盘丝洞一样,唯独元冰这根筋是清醒的——元冰喜欢一拳超人那样的超能英雄,我却连自己都保护不好。
他接过叶泽恺递过来的水杯,喃喃自语:“他不喜欢我,以前不喜欢,将来也不会。”说着把预防HIV的急效阻断剂放入口中,和水仰头吞下去。
叶泽恺拿手背在他眼尾处沾了沾,随后挨他坐下,眉心微蹙道:“彬彬,这件事不是你的错,你不能因此自卑!如果他因为一场意外看不起你,那他根本不配被你爱慕。”
谢彬内心煎熬,合目摇头,喃声道:“不用他看不起……Kiki,这种事不是头一回了!现在连我都看不起我自己。”
叶泽恺骤然语塞,他以为谢彬说他自己被弓虽女干的事不是头一回。
谁知谢彬却讷讷提及另一件事:“我刚回国的时候,为了帮人签订单,陪个陌生的老板,被人当moneyboy玩儿……真是要多蠢有多蠢。”
叶泽恺愣了一下,心说那不也是我?可我上回没强迫你啊!
这两次糟糕透顶的经历对谢彬来说,都是和陌生人,都没有尊严、没有爱意,都不是他自己自愿的事情,所以并没有本质区别。
叶泽恺叹着气揽住对方肩膀,“过去了就别再想了,只要你愿意,我可以一直陪着你,保护你。”
“没用的。”谢彬依然摇头,“我脸盲是病,这真的是病,只要分开一小会儿,我就完全记不起你的长相,如果你站在我面前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你怎么保护我?……谁都保护不了我,包括我自己。”
谢彬絮絮叨叨小声嘟囔一大串,叶泽恺只听清半数,但大致意思清楚明白,概括起来就是自卑自怜、自暴自弃。他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说多了就算一向自诩渣男并以此为荣的Kiki叶也会生出罪恶感。
于是起身拿瓶香水放谢彬手里,语气格外坚定道:“送给你,闻到这个味道,就是我在你身边,从前怎样生活,将来一样,你有同事、有朋友,还有我,我们都会保护你,别因为一场意外否定自己好不好?”
叶泽恺说完从兜里摸出无声震动的手机,上面显示一串陌生号码,他以为是外卖送到了,接起电话同时起身准备去开门,可往门口走两步后却脚底下忽然拐个弯,转进旁边小书房里。
打来电话的不是外卖员,是谢彬的室友拓跋冰,而且对方语气不善,“叶泽恺,你把谢彬带哪儿去了?他电话为什么关机?”
叶泽恺回手把书房门关严,轻笑一声,“你是他什么人?我凭什么给你报备?”
元冰在那头愤然斥骂:“滚蛋!我是他室友,他失联我会报警!”
“啧!还骂人……”叶泽恺笑得不怀好意,“那你等24小时报警呗。”
元冰在电话那头呼呼喘气声清晰可辩,显然大动肝火,咬牙切齿道:“王八蛋,你信不信我能找到你电话就能找到你家里去!你爸妈知不知道你是Gay?哈?还有你别忘了我是干什么工作的,我能让你家洗头水臭成粪水你信不信!”
叶泽恺暗自翻个白眼,认真讲,他是不怕“拖把头”的,但有句俗谚,瓷器哪能碰瓦缸?还有一句: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这年头不管什么人,只要下死力跟你硬磕都很麻烦。
深吸一口气,抿抿嘴唇调整语气重新道:“元冰老师,我真的没有恶意,但今天……哦不对,是昨天,确实发生了一些事情,谢彬不想见你……不是,您别急,我可以见你,我跟你说,但你得给他一点时间调整心情……”
叶泽恺从书房里出来的时候谢彬刚好从门口接过外卖餐盒,他若无其事的把提兜接过来,伸手虚圈在谢彬后背带他往餐厅走,“我点的砂锅粥,你吃点儿东西睡一觉,有什么烦脑睡醒再说,还有……请两天假吧,就当让自己喘口气。”
谢彬点头,跟他到餐桌边,叶泽恺帮他把外套脱来搭在旁边椅背上,又把餐盒一份份摆在二人面前,最后去厨柜拿两份餐具出来,虽然只是几份外卖,却吃得颇具仪式感。
叶泽恺看谢彬吃差不多放下餐具时,对他浅笑征询意见:“你等下希望我在这里陪你吗?我这边只有一间卧室,如果你觉得不自在,我可以回我爸妈那边住。”
谢彬扯扯嘴角,神情很是尴尬,说:“我……我想自己。”
他知道叶泽恺想追自己,但又自觉俩人并没多熟稔,在帝都这种地段百来平也算是套小豪宅了,他现在不仅给人家添麻烦,还要把人赶出家门,似乎太把自己当回事。
“没事没事!”叶泽恺咧嘴笑得爽快,抬头瞄一眼挂钟,和元冰约定的时间快到了,继而又扫一眼桌面碗勺餐盒,微笑道:“你去休息吧,我把这些收拾一下就走,你电话我充上电了,就放在床头,等下记得请假。”
——这一刻,仿佛人间再没有比他更周到体贴的救世主了!
第14章 脱钩
谢彬面对眼前这名身着牛仔裤T恤的男人缓缓跪了下去,对方一脸讥讽的睨住他催促:“开始啊,等什么呢?季童没告诉你怎么卖啊?”说着伸手薅住他头发往下按。
门锁咔啦一声轻响,谢彬勉力回头往房门看去,另一名全套白色运动卫衣的男人手里拿条浴袍衣带推门进来,他走到谢彬身后,弯腰反剪谢彬双手,用浴袍衣带紧紧捆住……
“啊——!”谢彬惊叫一声从噩梦中挣扎出来,干涸的咽喉用力吞咽一下,窗外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室内没有光源也没有丁点声响,让他仿佛连自己隆隆心跳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客厅辅助光源忽然亮起,金黄色的微光从没关严的门缝透进来,随即一把满怀关切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彬彬?你没事吧?”叶泽恺推开房门,探身凝神往卧室里面看。
“是不是做噩梦了?”他说着又往前走了两步,按开卧室里的小夜灯。
谢彬撑头看过来,带着满头虚汗跟惊惧神情,但很快他通过外套款式跟对方身上清甜香气认出叶泽恺,进而逐渐放松下来,“Ki总你没走啊?”
叶泽恺走到床边坐下来,衣服上还裹挟着丝丝缕缕从外面带回来的凉意,“我刚回来,有点不放心你,怕你想不开什么的。”
“啊?”谢彬一愣,又把自己缩回被窝,尴尬的扯了下嘴角:“那......不至于。”确实不至于,洁身自好和封建余毒的贞操观完全是两码事。
JP在这方面更开放,他在那边留学五六年如果连这点思想都转不过弯来那才真是白活了。
况且他一单身汉,连个需要交代的人都没有......想到这个谢彬也不知道该不该庆幸。心里其实挺沮丧的,他电话重新开机后元冰没再打电话过来。
叶泽恺拿指尖把他被汗水沾在额头的发丝挑开,看谢彬没显出抵触又摊开温热的手掌把他额头发际处的虚汗抹去。“现在还不到十点钟,睡不着就和我聊聊天吧。”
谢彬想了想,问:“Ki总,你什么星座?”
“天......蝎座,怎么忽然想起来问这个?”叶泽恺表情疑惑,随后就见谢彬咂咂嘴轻轻地“啊......”了一声,半垂眼帘神情好似神棒,絮絮说道:“天蝎座啊......很多人说天蝎座腹黑,但这种说法其实很片面,天蝎座的人做事有条理,目标明确,如果还是A型血,就显得更酷一些,容易被人误解,但其实天蝎座在十二宫里也是最专一深情的星座之一。”
叶泽恺扬起眉毛,脸色莫名涨红,小半辈子里还是头回有人说他专一深情。
谢彬说完自己也有点儿难为情,他俩眼下这关系好像不谊谈“情”。
“哎?那你能看出来我什么血型吗?”叶泽恺故意逗他。
谢彬表情微窘,“这个......原则上,就算我是个大夫,也得给你验验才知道。”
叶泽恺没忍住“哈哈”笑了两声,房间的温度让他鼻尖湛出细汗,转身脱下外套随手扔旁边单人沙发上,然后问谢彬:“怎么忽然想聊星座?”
谢彬拥被坐起,拿指尖搓搓额头,“今天给你添了不少麻烦,无以为报,就……找个由头夸一波吧。”
叶泽恺崩紧面孔撇嘴,貌似嫌弃道:“你夸我就夸我,还非要带上全球好几亿天蝎座一起夸?”话音未落又莞尔笑出声来。
俩人东拉西扯到下半夜,叶泽恺不可能再离开,好在他卧房虽然不大,但床足够大,两个大男人并排躺下只要不支楞手脚决不显拥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