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整个人就从云追月身上弹了起来,几个大步就跑进了洗手间,云追月无奈地笑着,跟在他后头。
他懒洋洋地倚在门框上,一边欣赏着顾揽月刷牙洗脸的“英姿”,一边向他细数着今天要做的事情。
“待会儿我们先吃早饭,吃完饭后要把几株腊梅树移植到屋前,然后去后山小树林里采野菜,回来做春卷,你之前不是说想吃的吗?接下来就是那只兔子了——”面对镜子里那对充满了疑惑的大眼睛,云追月笑着继续解释,“既然咱们决定养这只兔子,当然得上点心啦!最好把小家伙带去宠物店检查一下,然后就是解决小家伙的吃穿用住了……嗯,暂时大概就这么多了。”
顾揽月不停地点着头,云追月每说一句,他不方便回应就嗯一声。随着对方话音的结束,他把埋在毛巾中的脸抬起来,感慨地总结了一句:“还真是繁忙的一天啊!”
“所以说啊,才要把你喊起来,结果你还冲我发脾气!”云追月双手抱胸,撅起嘴巴,把脸偏向一边。
顾揽月被对方这“做作的生气模样”逗笑了,上前捧住云追月的脸颊咬了一口:“舍不得,舍不得!不生气了啊!走走走,吃早饭去。”
两人打打闹闹地走向客厅,又在聪聪和小五冷漠的眼神中你喂我一口我喂你一口地吃完了这顿腻歪的早饭。
屋前庭院里的草地上在前两天已经被两人合力清出了六处空地,此前顾揽月还不理解“阿月”为什么要将一直悉心照料的花草移除,现在算是明白了。
那六处圆形的空地就是为了给六株腊梅树腾位置,六株腊梅树现在还称不上树,只能叫做苗儿,搬起来轻松得很。
顾揽月不肯让云追月出手帮忙,只要求他到走廊上的躺椅上去休息,自己一个人从地下室里把六株腊梅苗儿搬到屋前的草地上。
然后两人开始掀土挖坑,幸好树苗不大,所以坑也不需要太大,挖起来也并不显得太吃力,六个小土坑分别各三个散漫地分布在屋前两侧的空地上。
种完最后一株,云追月松了口气,一阵酸软的感觉从腰部窜起,他顿时两腿一软,瘫坐在地上。
顾揽月看他一脸懵懵的表情,噗的一声笑出来,用还粘着泥土的双手夹住对方的脸颊,揉了又揉,捏了又捏。
一边揉捏着还一边怪腔怪调地说道:“哦~~累坏我们阿月了呢~~不过这个样子的阿月好可爱哦~~”
“你给我正常一点好吗?”云追月拍掉脸上作乱的双手,双手撑地,想要借力站起来,结果屁股刚离开地面一点儿距离,又摔了回去。
这回顾揽月是真的忍不住了,毫不留情地放声大笑,生生把自己笑得腰酸腿软,倒在云追月身旁。
云追月无语地看着他,见这人一个劲儿地笑,丝毫不知收敛为何物,气不过给了他一通拳击。
顾揽月不觉得痛,只觉得胸口上正拼命给自己挠痒痒的两只小猫爪子挠得实在舒服,这股痒劲儿跟条小蛇似的呲溜一下就钻进了心里。
他隐隐感觉要是再不阻止,可能就要出事了。虽然他也不知道会出什么事,但心里有个不安的声音在提醒他。
顾揽月选择遵从内心,一把抓住胸口的两只猫爪子,动作看似迅猛准确,力道却极其轻柔。
“好了好了,我错了,我的好阿月就饶我这一回吧!咱们不还有事呢吗?等忙活完了,要打要骂随你处置!”
“哼,你也就说得好听!我身上没劲儿,起不来!”这副耍赖皮的样子简直就是个小孩子!
顾揽月心里暗笑着摇了摇头,转身蹲在云追月面前:“上来吧,我的小殿下!就让小人背您过去吧!”
“你是在讨好我吗?小人!”一声轻哼后一阵清甜的茉莉花香随着贴近的热意传入耳中。
顾揽月笑了笑,温柔低哑的嗓音如月下潺涓幽幽地流入云追月的心里:“是,我在讨好你,也在补偿你。我这个小人呐,心思仅仅如此罢了!”
“讨好就讨好,你、说什么补偿……”耳边萦绕着带着温热气息的呢喃。
顾揽月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似乎从“阿月”的呢喃声中听出了几分慌张,似有若无,转瞬即逝。
他晃了晃脑袋,想把那些突如其来的杂念甩出去。背上的柔软,耳畔的温热,以及“阿月”关心的轻语,也让他动荡的心平静下来。
顾揽月一路背着云追月,在对方的指示下找到了藏在小树林深处的那片野菜地,地里的野菜长得青葱水嫩,色泽诱人。
“这就是野菜?怎么长得跟草似的!”顾揽月蹲在地上随手薅了一把菜叶子拿进了细细打量。
“对呀!要不怎么够‘野’呢?”云追月顺着他的话茬接下去,扭头就看见他辣手摧菜的画面,当即心疼地给了他一巴掌。
顾揽月下意识松手捂住后脑勺,瞪大的眼睛里装满了控诉:“疼啊阿月!我还比不过几片菜叶子!”
“废话!这能吃,你能吗?”云追月摸了摸散落一地已经被□□得不成样子的野菜,恨不得再给这人一巴掌。
他只顾着心疼,却没有想到自己随口说出一句气话在顾揽月那空空如也的大脑里经历了怎样一个曲折离奇的解读过程。
一转头,就看见顾揽月正捂着脑袋,痴痴地发笑,时不时还发出些诡异的声音,看得云追月是气不打一处来。
右手高高抬起,正对着顾揽月的脑袋,可一看见那张傻笑的脸上从眼角眉梢飞扬出来的愉快,云追月的手不禁又慢慢放了下来。
唉,还是算了吧!云追月长叹了一声,用食指轻轻揪了一下顾揽月脑袋上的短毛。
“收收下巴吧!自己傻笑什么呢?”
“嗯——不能告诉你!”顾揽月就着云追月托着他下巴的手摇了摇头,用着坚定的语气说道,“说了你会骂我的,一定会的!”
云追月颠着他的下巴,另一只手随意地挥了挥:“行吧,随你喽。咱们还是赶紧挑野菜吧。”
他看了眼天色,时间在他们俩的打打闹闹中已经不知不觉流逝了大半,眼见一个上午都快过去了,云追月内心隐隐有些着急。
顾揽月听出了他语气中的认真,立即收起了那副悠闲散漫的样子,开始认认真真地下地干活。
两人一个教,一个学,前者教得仔细,后者学得专心,不到一会儿就打起了配合,干活效率直线上升。
薅净了大半块菜地,云追月才心满意足地喊了收手,两人撑着几乎被酸麻填满的身体,相互扶持着准备往回赶。
转身之际,一道凄厉绵长的鸟鸣声从小树林对面穿林而来,直击二人的耳膜。
“是聪聪!它怎么……”
顾揽月揉着耳朵疑惑地看向树林深处,话未说尽,就被云追月惊慌失措的声音砸断。
“出事了!不是聪聪,就是小五!我们快走!”
两人对试一眼,神情凝重,二话不说,拔腿就循着声音跑去。
聪聪的叫声越发紧促,一声催着一声,好似滑过刀尖般的尖厉,听得人头皮发麻。
两人在叫声的催促下步伐不敢有丝毫懈怠,竭尽全力向声音的方向奔跑。可是,每当他们感觉离声音近了一点,下一秒那声音又会变得非常遥远。
这种忽远忽近的感觉紧紧地吊着顾揽月的心,一刻都放不下来,内心的不安也随着看似无止尽的奔跑而疯狂增长。
渐渐地,他隐约感到些许不对劲,可“阿月”还在不管不顾地向前跑,他也只能紧跟在他身后。
幽暗的树林逐渐被他们甩在身后,周围渐渐空旷起来,前方若隐若现的白光慢慢扩大,直到眼前豁然开朗……而他们,却震惊在原地,木愣地看着前方。
“那是……该不会……”
顾揽月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语,丝毫未察觉到云追月注视着他的目光。
☆、再度救援
眼前是一片空地,暗黄的土地上寸草不生,看起来十分荒凉,与他们身后的郁郁葱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似乎从他们脚下所站的位置开始,身前身后就被这极致的反差分隔成了两个毫无瓜葛的世界。
然而,令顾揽月和云追月感到震惊的不是眼前这巨大的反差,而是在他们身前大概十几米的距离外,赫然是一个断崖。
嶙峋怪石盘亘的崖口在天地交界处倏地截断,突兀地矗立在苍茫的晴空下,直指天际的云絮骄阳。
此刻,正有一只五彩斑斓的小鹦鹉绕石盘旋,冲着断崖下不停地嘶叫,声声凄厉,绵延不绝地飘向远方。
“聪聪一直在冲着悬崖底下叫,该不会……”
“是小五!小五在下面!”
顾揽月说着拔腿冲向断崖边,趴在地上,抻着头往下看。
缥缈散漫的云雾朦胧了他的视线,半遮半掩地横亘在他的眼前,让崖底的一切都显得有几分不真切。
“小五——”
顾揽月看不清崖底的状况,只能大声喊叫着小五的名字。他想,小五那么聪明,听到了一定会回应他。
可他忘了,一只小兔子的叫声能有多大,即使听见了他的喊声,也回应了他,又怎么可能穿过万重云雾传入他耳中。
云追月站在他身后,看着他不管不顾、一个劲儿地呼喊着小五的名字。那股与他极不相符的傻劲和固执令人不解,却也心酸。
“别喊了,没用的,阿月!说不定……说不定小五它已经……”下面的话云追月已经不忍再说出口。
顾揽月猛地抬头瞪向他,用干涩的声音低吼道:“不可能!它不会有事!它知道我来了,它听得见我的声音!我看得见它,这次,我一定要救它!”
“我不想再失去它一次,我不想再重蹈自己的无能,我要救它!我要救它!”
他一遍遍地呢喃着、低吼着,声音里透着一股无望的、倔强的偏执,好似陷入了某种魔障中,不可自拔。
那藏匿于断崖下的重重雾瘴对他仿若无物,顾揽月的目光穿过望不尽的黑暗,落在幽暗深处那片泥沼中深陷的一团生命上。
他清晰地看到它在挣扎,在痛苦,在一步步地绝望,它仰着小脑袋,清澈的双眼直逼他的心神,眼中的乖巧温顺化成最尖锐恶毒的诘问。
顾揽月试探性地伸出手去,想抚摸它一下,想把它抱入怀中。一声轻细的叫声后,掌心中落入一团散发着温热气息的柔软生命。
他小心翼翼地捧着,慢慢纳入胸怀,刚贴上心口的位置,一阵灼人的滚烫洒了他满身。即使隔着衣服,那触感鲜的黏腻湿滑依旧如同附体的毒蛇令他感到不适。
崖底的阴风夹杂着万灵的哀嚎,目无章法地扑面而来,湿冷阴寒的气息裹挟着他,冷不丁地钻入皮肉里。
他冷得瑟瑟发抖,却又热得头晕目眩。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会感到这么热?顾揽月痛苦地蜷缩起来,将头深深埋进胸膛里。
这时,他才发觉不对劲。贴在心口的掌心温暖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彻骨的冰凉,而那令人作呕的粘稠滑腻感仍在继续,似流水般汩汩不息。
大片大片的鲜红铺满了他的视线,刺激着他的神经,每一下刺痛都直贯心腹。他颤巍巍地想要堵住冰冷的源头,却不知从何下手。
肆意流淌的鲜红好似带着生命的鲜活气息,源源不断地从掌心上那团稚弱无辜的生命里奔流出来,夺去了柔软,带走了温热,徒留一手的冰冷僵硬。
他跪伏在崖边,紧闭双眼,低喃着令人不解的话语。青筋暴起的脸上青白交加,丑陋可怖。
倾斜的日光无力地打在两人身上,似是安慰,似是淡漠。斜风扑过,原本挂于顾揽月额头上摇摇欲坠的汗珠趁势而落。
崖上清风荡漾,既无蝉鸣,也无鸟啼,一片静谧,以至于连一滴汗投入泥土的声音都清晰分明。
云追月一直静静地陪伴在顾揽月身边,想等对方情绪稍微平复一下,再开口把事情告诉他。
却不想,顾揽月竟然陷入了魔障中,无法自拔,把自己活生生逼成了现在这副扭曲的模样。
他发觉情况不妙,赶紧拍打顾揽月的肩膀,见不管用,又转而拍打他的脸庞,一边呼喊着对方的名字。
“阿月,阿月,清醒一点!阿月,你醒醒,小五不会有事的!阿月……”
无论他怎么拉扯摇晃拍打,顾揽月始终毫无反应,兀自和自己彼此挣扎,直到云追月慌乱地喊出:
“阿月,你醒过来,我们一起下去找小五。”
这句话仿若一剂强心剂,在他这具逐渐干涸的躯干里注入一线强大的生机。
顾揽月猛地攫住云追月的手,两眼通红地问道:“真的?你真陪我下去找?”
“当然!我不是说过吗?无论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所以,阿月,别哭了,我们现在就去。”
此时,不知何时消失的聪聪再次出现,盘旋在顾揽月身边,绕了几圈后往相反的方向飞去,清亮的啼鸣声好似在催促着他们跟上。
云追月和顾揽月相视一眼,心下了然,立即紧跟了上去。
聪聪的身影在丛林阴翳中若隐若现,他们必须聚精会神才能保证不跟丢。方向感逐渐在繁复的路线中丢失,只剩下亦步亦趋的本能。
若非聪聪时不时啼叫一声,给他们牵引,只怕顾揽月和云追月早已不知方向。
顾揽月暗自惊奇,这片树林他虽然不曾来过,却时常会站在入口处呼唤飞入林中玩耍的聪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