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吼声自身后传来,正在不断向他逼近。顾揽月边跑边回头去看,浓稠苍白的雾气淹没了周围的一切,只有驳杂的声音流传出来。
顾揽月这时才发现自己被包围在一片白茫茫的浓雾之中,进退不知出路,身处不知何处。
霎时间,他陷入了猝不及防向他砸来的迷茫中。前进的步伐也不知不觉地停了下来。
“快跑呀!阿月!他们要追上来了!”一道清脆的童声乍响在耳边!
是谁?谁在说话?顾揽月眼含惊恐朝四下张望,却不敢出声,生怕惊动了藏匿在白雾后的东西。
这时那道声音又响了起来!
“顾揽月,你愣着干嘛?快跑呀!再不跑我们就完了!”
嫩生生的童音不似从那白雾中无法望尽的远处传来,倒像是环绕在他近旁,在急切地催促着他。
顾揽月循着声音查看自己周围,隐隐察觉到有两道视线正停留在他身上,那似乎是来自……他的身前。
他缓缓低头,对上手心里小灰兔那双清澈灵动的大眼睛。某个令他汗毛直立的猜想忽然闪过心头,吓得他差点将手里的小家伙甩掉。
“你……你……”
“阿月跑呀!别光顾着看我呀!”
耳边童音再起,顾揽月的脸色瞬间苍白如纸,却见小灰兔歪了歪脑袋,眨巴着眼睛,似在问“你怎么还不走啊”的无辜样子,神色顿时变得一阵青一阵白。
“你别抖啊!我都坐不稳了!哎呀,你怎么还不跑啊?”小奶音里透着一股憨纯的不满和焦急。
可顾揽月听不出什么憨什么纯,他只知道在他面前发生了一件概率为零的事——兔子,应该是他手上的兔子,开口说人话了!
惊恐万分之下,他身体僵硬,手脚发麻,竟然脱口而出一句:“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当然知道了,那是因为我就是、啊——他们追上来了!跑!快跑!”原本的奶声奶气陡然急转直上,如剑刃般狠狠擦过头顶,掀起一阵发麻的感觉,迫使着他撒腿就跑。
斥骂声、怒吼声藏匿在身后的浓雾中携着尖锐的威胁步步紧逼,不给他留一丝喘息的余地。
顾揽月在小灰兔尖厉的嘶喊声中,强忍着在四肢百骸中流窜的寒意,不停地朝前发足狂奔。
他并不知道前面有什么,是生路?还是绝境?或者说得再准确一点,他对自身周围的一切一无所知。
浓稠的白雾始终环绕着他,围迫着他,将他圈在这直径三米的小空间内,无论他有多么拼命地奔跑,竭力地挣扎,都挣脱不了这逼仄的束缚。
熟悉的窒息感再次袭来,滞闷的痛充斥着整个胸腔,压迫着那颗跳动得越发急促的心脏,好似隐隐有锈腥味涌上喉咙。
好累!真的好累!他快要不能呼吸了!顾揽月内心逐渐濒临崩溃。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永无止尽地跑下去时,一股巨大的拉扯感从身后传来。有人拉住了他!他停下来了!
惊喜不过一秒,一股莫名的寒意陡然窜起,从脊梁骨爬上头皮——是“他们”来了!他下意识朝手心看去——空空如也!
“阿月救我!!!救救小五!救救小五吧!!!”凄厉的惨叫声从耳膜上滑过,留下森森的冷意。
顾揽月看向脚下,声音的来源之处,小灰兔的身体正在极速地向下坠去,身形越来越小,直至隐没于黑暗。
顾揽月趴在崖边,望进那片浓厚晦暗的云霭,好似仍能看见那清澈无辜的瞳孔,耳边回荡着最后的那一声凄厉的嘶喊。
“阿月!阿月——”
“别——”
顾揽月骤然睁开双眼,白光如潮涌来,世界一片明亮。而眼前,云追月正担忧地看着他。
“我昏过去了?”云追月点了点头,顾揽月又问道,“我睡了多久?”
“一天一夜。”云追月看向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都怪我不好!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你就不会……我明明……是想让你开心的。”
顾揽月以为是那个中年汉子因为他不是云追月所以不肯把兔子让给他的缘故,才让云追月感到愧疚的,连忙安慰他。
“与你无关,明明是我自己情绪失控,怎么能怪到你身上?”他抬手拭去云追月眼眶下的泪痕,抚摸着对方的脸颊,“快别哭了,我会心疼的。我喜欢阿月笑起来的样子,所以就当是为了我,笑一笑好不好?”
闻言,云追月不禁破涕而笑,迎上顾揽月温柔的目光,羞涩地捂住脸:“你看你,都怪你,害我又哭又笑的,像什么样子!”
顾揽月捧着他的小脸,揉了又揉,笑道:“当然是像我的小花猫啦!小花猫!小花猫!我的小花猫!”
云追月被他一声声的“小花猫”喊得脸红心热的,耐不住那股从脚趾爬到头顶的羞耻,连忙捂住顾揽月的嘴。
两双相似的桃花眼凝视着彼此,眸中倒映着对方的身影,那么渺小,却又那么深刻。固执而坚定地存在着,不遗余力地留下自己的痕迹。
顾揽月痴痴地望着,倏地说道:“阿月,你长得可真好看。”
眼前之人立即送上一抹动人的微笑,凝视着他的眼眸中却闪过一丝他看不懂的悲伤:“既然好看,那你怎么就不喜欢呢?”
顾揽月愣了一下,随即捏了一下云追月的脸颊,笑道:“我怎么可能不喜欢,我明明是这世上最喜欢的人了,你可要记牢了,下次不许再胡说了。”
“你……好,我记得牢牢的,一定不忘记!”云追月握住脸上作乱的手,攥在手心,认真地说,“阿月,你也要记牢了,绝对不可以忘记哦!”
顾揽月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认真弄得有些不自在,但还是坚定地点了点头:“放心!我一定会永远记住的!”
他看着云追月再次扬起的笑脸,忍不住也跟着一起笑。也不知道为什么,“阿月”的情绪总能影响着他,他也总能第一时间感知到对方的心绪。
这种感觉非常奇妙,却又好似理所当然,但他却一点都不排斥,甚至还喜欢得很。
他兀自傻乎乎地发笑,却没注意到云追月眼底的无奈与悲伤。
直到“复读机”聪聪扑腾着翅膀飞进来,顾揽月才终于想起那只被他救下的兔子,脑中又不由自主地闪过刚才那个古怪的梦。
“阿月,那只兔子呢?快带我去看看!”
云追月按住他急忙就要掀被子的手,说道:“你别着急啊!我去抱过来给你。”
不一会儿,云追月就把已经酣然入睡的小灰兔抱过来并且交到顾揽月的手上。
他看着顾揽月温柔含笑地抚摸兔子的样子,眼眸低垂,长睫敛去了眸中的晦涩:“阿月,你想养它吗?”
“……嗯,我想把它留下来。”顾揽月想起自己的梦境,浓稠的白雾,紧迫的空间,说话的兔子,突兀的悬崖,每一处都透着诡异。他思考再三,还是决定留下这只兔子。
“那你有想好给它取什么名字吗?”
顾揽月抚摸着兔子的手倏地一顿,耳边似乎又回荡起那凄厉的叫声。他缓缓开口:“小五,就叫他小五吧。”
“好,听你的,你觉得开心就好。”
云追月蹲下身,对小五亲切地打了个招呼,小五两眼直勾勾地盯着他,仿佛在回应他似的。
顾揽月眸中一亮:莫非小五真的懂人性?虽然他不相信一只猫真的会说人话,但是小五的表现确实和普通的猫不太一样。
无论是先前的故作乖巧,用眼神向他求救,还是被救下后对陌生的人事环境适应自如,亦或是此刻面对云追月的好奇和试探,无一不透露着这只兔子的与众不同。
或许那个梦有什么寓意,或许这只兔子就是揭开寓意的一个契机。想到这里,顾揽月隐隐有些兴奋,盯着兔子的双眼越发的明亮。
这过于明显的不对劲自然引来云追月的注意。云追月皱了皱眉头,压下眼中的担忧,轻声询问:“在想什么呢?阿月。”
“啊,没什么,就是走神了。”顾揽月避开了云追月的视线,含糊其辞地遮掩了过去。
云追月只轻轻回了一个“哦”。
随着双方的沉默,气氛一时间变得有些尴尬,顾揽月看向云追月低下去的头,懊恼地皱起了眉头,自己到底在干什么?
“阿月。”他轻轻喊着对方的名字,见“阿月”没有反应,又伸手扯了扯对方的袖子,得到的依然是无视,他不禁生出了几分委屈。
他可以忍受其他任何一个人的冷漠,反正那些人从来就与他无关。但是他唯独不能忍受“阿月”对他的无视,这比死亡还要痛苦。
顾揽月强忍着心里的难受,决定老老实实地向“阿月”坦白,把那个梦境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对方。
“所以,这就是你为什么给这只兔子取名为小五?”
“嗯。阿月,现在我都告诉你了,你不能再不理我了。”
云追月故作生气地拍了一下顾揽月的脑袋说:“谁告诉你我生气了!整天胡思乱想的,还把自己给想委屈了,你也是真够可以的!”
被他这么一调侃,顾揽月的脸瞬间红成了熟高粱,看起来莫名地充满了喜气,搞笑极了。
小五歪着小脑袋打量两位新晋主人,似乎是看得无聊了,又低下头去继续睡觉,却不想祸从天降,被鹦鹉聪聪逮着脑袋连啄了三下。
红红的大眼睛里立即泛起了泪花,可怜兮兮地望向两个主人。
云、顾两人全都被聪聪的这一手突袭打得措手不及,等到回过神来,小聪明已经扑棱着翅膀飞回鸟窝了,留下懵在原地的二人一兔。
好半晌,顾揽月才反应过来:“哎——这小子!欺负人、不是,欺负兔呢!”
“哈哈哈——”云追月笑得蹲在床边蜷成一团,还不忘安抚委屈巴巴的小五,“小五,真是抱歉呐!聪聪太过分了,我一定帮你教训他!”
“这肯定得教训!不然以后我们小五的日子过不过了?”顾揽月跟在后面积极地响应着。
小五得到两位主人的支持,原本委屈得耷拉下来的兔耳朵瞬间又竖了起来,两眼放光地瞪着客厅的方向,显然对这个提议非常赞同。
然而,用不着两个主人动手,小五就已经成功把聪聪教训了一通。
晚餐时间,二人二宠正各坐其位,愉快地享用着晚餐。偏生那只小鹦鹉就是要作死,三番五次飞下来撩拨一心用饭的小兔子。
作壁上观的云顾二人几乎已经想到了结局,一边享用晚餐,一边静待好戏。
不到五分钟,小木屋内响起一声凄惨的鸟鸣,随着那一声余音绕梁、久久不散的惨叫而飘落的还有几片色彩斑斓的羽毛。
看了看再次埋头苦干的小五,又看了看回笼自闭的聪聪,云顾二人不禁摇头叹息:所以,这是何必呢?!
☆、后山悬崖
炽烈明亮的阳光穿过明净的窗户,洒在正在安睡之人那张安详的脸上,企图用这种温柔的方式唤醒床上的人。
顾揽月微皱眉头,发出一声略带鼻音的轻哼。可能是感觉到了脸上浮动的热意,他不自觉地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
浓重的睡意再次席卷而来,意识正逐渐慢慢地往下沉,突然一阵冰凉的触感攀上他裸露出来的后颈上。
“嘶——”
顾揽月倒抽了一口凉气,脑袋还未转过来,右手已经迅速出击,一把抓住了在他脖子上作乱的小爪子,顺手揣进自己怀里。
“阿月,别闹了好不好?让我再睡一会儿,就一会儿啊……”略带沙哑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小,几乎成了低不可闻的呓语。
眼见这人又要睡过去,云追月单膝跪在床边,缓缓俯下身,盯着顾揽月炸毛的后脑勺,嘴角扬起一丝坏笑。
他故作油腻地舔了一下嘴唇,屏着气张大嘴巴,然后瞄准顾揽月在阳光下泛着古铜色光泽的脖子,一口咬了下去。
“啊啊啊——”
一声波浪般层叠起伏的呐喊响彻室内,惊得聪聪小鹦鹉继昨晚脱发悲剧后又掉了几根珍贵的毛发,却只能在小五轻蔑的眼神、犀利的指甲下空放嘴炮。
卧室内,顾揽月猝不及防一个翻身,将云追月压在身下,掐着云追月白嫩的脸颊,眯缝着眼发出质问。
“阿月,你怎么就这么调皮呀!哥哥不都说了只要一小会儿就好了?这么一点小小的愿望啊!阿月都不能满足我吗?”
顾揽月说着不由得露出一个委屈的表情来,耷拉着眉眼瘪着嘴,时不时还耸一下鼻尖。
老实说这副模样若是放到任何一个哪怕稍微眉清目秀的小姑娘脸上,即使做不到赏心悦目,也能入得了眼。
可偏偏是落在了顾揽月这张爷儿们气十足的粗狂脸上,就显得有些一言难尽了。
这个男人可以说是完美印证了什么叫做“名不符实”——浑身上下,除了名字雅致了点,其他的和“清秀”二字毫无瓜葛。
顾揽月对比心知肚明,却毫不在意,因为无论他怎么样,在“阿月”眼中都是最好的。只要是对他的赞美,“阿月”从来都不吝啬。
果然,他一露出这种委屈的表情,云追月的脸色立即变得柔和起来,抬起头抵着他的额头轻声细语地哄他。
“不是啦!往日里我哪里舍得把你吵醒,还不由着你睡到自然醒。可是咱们今天不是有事要出去吗?”
“有事?什么事——”顾揽月正被突如其来的事砸得一头雾水,冷不丁看见云追月逐渐变得危险的眼神急忙改口,“无论什么事,我都陪你去做!我现在就起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