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述厌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方韵,一会儿是韩泽,一会儿是如今的徐凉云的那张莫名憔悴的脸。
这件案子牵扯的人实在太多,陈述厌脑子不太够用。
到底会是谁干的?
陈述厌实在不觉得杨碌是杀人犯,那个人看起来一向温厚老实。
想着想着,陈述厌忽然又想,如果自己被杀,也会被弄成方韵那种艺术性的现场?
徐凉云会来负责他的尸体?
陈述厌倒有点想看他会用什么表情面对自己的尸体。
这想法有点恐怖。陈述厌嘴角猛地一抽,赶紧把它压了下去。
手机突然在他兜里嗡嗡了起来。
陈述厌拿了出来,看了一眼,电话上面标的是“快递服务”。
他轻轻一皱眉,接了起来。
“喂?”
“喂?”快递小哥的声音有点慌乱,问,“是陈述厌先生吗?”
“……是我。”陈述厌应道,“您有事?”
“哦哦,是这样的。”快递小哥说,“您年前寄过来的,给双藏那边寄的大件快递,出了点问题……里面的物件不是个画吗?”
陈述厌年前确实卖出去了一张画。买下画的是双藏市的暴发户老板,对方懒得上门取,就是用快递邮过去的。
陈述厌低了低头,“啊”了一声算是应答,说:“是有这事,怎么了吗?”
“那个……物件出了点儿问题。”快递小哥慌得声音有点局促,说,“送来的时候您不是要求好好检查吗,还没邮出去呢,就是送出去之前想着检查检查,打开一看,发现画框被摔坏了……年前我们这边着急回家过年,是有点暴.力了。您看我们是给您赔偿换了,还是……您看看怎么办?”
“……我……”
“赔偿我们是肯定会赔偿的。”快递小哥又突然打断了他的话,说,“画框您得换一个吧?还是不换?不换的话就先给您邮走,您也好节省时间,换的话我明天上门一趟,您先换了,我们也赶紧邮出去,赔偿的事儿好说。”
“……那是得换一个的。”陈述厌说,“那您明天来一趟吧,我看看到底坏成什么样,赔偿再说。”
“好好好。”
快递小哥一下就笑开了,又赔着笑道了几声歉,定了明天早上十点半的时间以后,才挂了电话。
陈述厌退了出来,看了眼微信。
周灯舟又给他发了消息。
陈述厌往后一靠,靠在长椅上,点开微信。
周灯舟发了个可怜巴巴的表情包来隔空抱抱他,然后说:“不过……厌厌老师,我觉得他后来不联系你跟你冷暴力,可能也不是真的想?”
“你想啊,他当时还中弹了呢,做了十个多小时手术,也没说住院了多久,可能真的一直在住院没办法动呢。”
陈述厌盯着周灯舟最后一句话,突然感觉自己好像不认识中国话了。
他愣了好一会儿,然后连忙一把抓住手机,疯了似的打字问:“谁中弹!?!?”
很快,周灯舟那边就开始打字了。
他先打了一排省略号出来,好像是在无语怎么陈述厌一个当事人不知道这件事。
但很快,他又开始打字了,应该是准备给陈述厌说明。
陈述厌却没那么多耐心了,他一个语音电话给周灯舟甩了过去。
周灯舟接了起来。
陈述厌都没给他“喂”的机会,张嘴就劈头盖脸一顿问:“什么中弹,谁中弹了,谁说的!?”
“……你前任啊,徐凉云。”
周灯舟被他这火炮似的态度搞得有点懵,说:“当年的新闻说的啊,说他们压着犯人下楼的时候,那个犯人就突然跌到地上,带她走的刑警去扶她的时候,她就一下子把人家腰边——就别在腰边的那个枪□□了,对着走在前面的徐凉云就是五枪,子弹全都用完了。”
“不过是趴在地上打的,她也没打过枪,五枪就只中了三枪,打到肩膀和……和哪儿来着,反正是没打心脏上。但是也有生命危险的,三枪啊,这要流血过多也得死,看当年的新闻说是救了好半天,人差点就回不来了。”
陈述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最后一句话把他砸傻了,开始单曲循环似的一阵阵在他脑子里回响。
——人差点就回不来了。
……徐凉云差点就回不来了。
周灯舟反倒稀奇他这态度,陈述厌还没从震惊里缓过来,周灯舟就问他:“怎么,你不知道啊?”
“……我不知道。”
陈述厌突然有点磕磕巴巴,没来由地慌了起来,道:“我哪儿知道……他们不让我看新闻报道,说怕我想起来,容易有心理问题……我也不敢看,我住院的时候他们也都说徐凉云回家歇着去了,不敢来见我……我哪知道啊……没人告诉我啊……?”
“……这倒也是。”周灯舟哈哈了两声,说,“你确实不看比较好……不知道也比较好,都分手了。”
陈述厌压根就听不见他说话了,脑子嗡嗡直响。
陈述厌在医院的时候,别人嘴里的徐凉云是受了情伤,在家歇着没心思上班,选择对他冷暴力的渣男,是不敢面对他去逃避现实的胆小鬼,是扔下他不管不问选择消失的混账。
他怎么会中弹的!?
这跟他知道的完全不一样。陈述厌死也没想过徐凉云会中弹,会进ICU,和他一样险些丢命。
徐凉云……徐凉云或许不是不管不问他,是那个时候,他可能压根就没有意识。
……他曾经为了这个案子拼过命,甚至差点把命搭进去。
他曾差点为他而死的。
陈述厌心里忽的就往里轻轻塌陷了一块,原本磅礴的恨意一下子脆弱了下来。
这么一想,陈述厌就又想起了徐凉云莫名其妙换了的惯用手。
……万一那个也是……
陈述厌这么一想就想出了神去。周灯舟在对面等了好久都没等来他吭声,就叫了他一声:“厌厌老师?”
陈述厌回过神来,又问:“还有别的吗,徐凉云还怎么了?提到他手了吗,手有没有出事?”
“没有啊,就是从天台下来以后就中弹了,然后送进医院,后来过了两个多月,出来了,就报了这些。”周灯舟说,“没说他手怎么样啊——他手怎么了吗?”
“……没。”陈述厌说,“他换惯用手了……不知道怎么回事,没报就算了,可能就是他单纯自己要换。”
“也不一定,警察内部的事情肯定媒体不清楚啊,谁还没点隐私了。而且听你这个意思,他肯定瞒了你很多,再说你出了那事,他割腕都有很大可能。”
陈述厌好久都没吭声。
他垂了垂眸,看向远方,心里有什么东西开始翻涌。
周灯舟在电话另一边等了会儿,又一次好久都没听到他说话,只听到冬日的风在呼啸。
“……厌厌老师?”
陈述厌回过了神来,他慌忙敷衍着应了两声,说:“你说得对。……先挂了吧,我给徐凉云打电话。”
“……好。”周灯舟说,“你有事给我电话。”
陈述厌嗯了一声,然后挂了语音电话。
他没有徐凉云的联系方式,只好就近给钟糖打去了电话。
二十四小时全天在忙敬职敬业的心理顾问钟糖老师很快就接了起来,问了句:“有事?”
陈述厌相当开门见山:“麻烦叫徐凉云接电话。”
钟糖:“……”
陈述厌知道对方是震惊他的要求,但他没那么多耐心等他震惊完毕。于是啧了一声,催促道:“快点,让他接。”
“……不是。”钟糖说,“他睡觉呢……昨天晚上没咋睡。”
陈述厌有点不耐烦:“那把他叫起来。”
“……刚睡下去半个小时,早上他又出门去查案了,回来还开了个会。”
陈述厌闻言默了一下,想了想徐凉云那个样子,一时心绪更乱。
他刚想说那算了,可话还没出口,钟糖就又说:“算了,我给你叫起来。好不容易你这会儿吹邪风要找他,一会儿你冷静了不找了,他把这机会睡过去,回头得揍死我。”
陈述厌:“…………不是……”
他刚想阻止,钟糖却压根就不给他这个机会。他说完就放下手机,转头大喊一声:“徐凉云!!!你电话!!!醒醒!你老婆找你!!!”
陈述厌:“……”
陈述厌听到“老婆”这个词,禁不住眼皮一跳。
陈述厌听见对面一阵窸窸窣窣乱响,忍不住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莫名久违地紧张了起来,口干舌燥又浑身发麻。
片刻后,电话就被人换了过去。
他听到徐凉云迷迷糊糊哼哼唧唧地拿过手机,声音黏糊地朝他闷闷“喂?”了一声。
陈述厌都想得到他趴在床上脸埋在枕头里,不愿意睁开眼醒过来,心不甘情不愿地接电话的样了。
沉默半晌后,陈述厌说:“是我。”
他听到电话那边迷迷糊糊的哼唧声瞬间一哽,全没了。
好嘛,清醒了。
陈述厌莫名觉得有点好笑,可他想到当年那三枪,根本就笑不出来。
第十五章 十四话徐凉云在雷雨里来了,又在雷雨……
徐凉云清醒了。
陈述厌听到那边又窸窸窣窣一阵响,应该是徐凉云手忙脚乱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人一紧张就躺不住。
徐凉云慌得好久都没应声,过了一会儿才慌慌忙忙跟陈述厌嗯嗯啊啊地应了两声,问:“怎……怎么了啊?”
陈述厌:“……”
被这么一问,陈述厌才发现自己根本没词。
他竟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才好。
他似乎有很多想说的,又似乎什么都不想说,脑子里晕乎乎的全是那三枪。
可是都五年了。
徐凉云早就好了,陈述厌也早就好了。
现在心疼,未免太晚,也太贱。
而且他也没必要心疼。他们早就分手了,是徐凉云自己选择不说的。徐凉云毫无理由的分手是真的,那之后仍然放着他不管自顾自消失也是真的,所有不辞而别的冷暴力都是真的。
陈述厌也仍然该恨他,这所有的一切都不该因为他中弹而全部原谅。
……可徐凉云中了三枪。
陈述厌心里乱糟糟的。他紧抿住嘴,在盛着爱恨两端的天平上摇摆不定,纠结得像要把自己撕裂开,连握着手机的手都隐隐开始用力。
徐凉云丝毫不知陈述厌的内心动摇,就那么心惊胆战地等了半天。
陈述厌一直不出声,徐凉云就有点等不下去了,忍不住轻轻叫了他一声:“陈述厌……?”
陈述厌轻轻叹了一口气,紧紧握着手机的手松开了些。
“晚上忙不忙。”他问。
徐凉云没回答。
陈述厌猜到他多半不会回答,就自顾自地接着道:“不忙的话,过来找我一趟。”
“……不是。”徐凉云说,“你想起什么跟方韵案子有关的事的话,可以跟你旁边的警察……”
“我没想起来,早把知道的全说了。”陈述厌莫名有点烦躁,啧了一声,道,“我就他妈不能约你了是吧?”
这话太过直白,徐凉云直接不吭声了。
他不吭声,陈述厌也不吭声。
他等徐凉云的回答。
两个人就这么举着电话沉默了很久很久。
好半天后,徐凉云才对他说:“我们分手了。”
“我知道。”陈述厌说,“你在我住院的时候不要我了。”
徐凉云:“……”
陈述厌一时嘴快说过这话后,觉得自己实在像条被人扔下车,在原地呜呜嘤嘤不愿接受现实还在等人回来接的可怜小狗,于是撇了撇嘴,给自己找补了一句:“我现在也不稀罕要你,别把自己太当回事。”
“……”
陈述厌又觉得好像说得有点太重了,抽了抽嘴角,接着补充:“我就是想看看你而已。拿着我上次扔你脸上的手套来,挺贵的。”
——十五块钱一副,照顾摆摊的老奶奶买的。
徐凉云还是没吭声,陈述厌却听到了他无数次差点出口的音节,想必是在那头好几次欲言又止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估计他不知道到底该不该来。
“你要是不来,明天我去找你。”陈述厌说,“你不怕我在警局门口大喊刑警队长把重伤住院的男朋友扔ICU冷暴力分手的话,晚上大可以不来。”
说完这话,陈述厌就挂了电话。
电话挂断,陈述厌内心还是久久难以平静。
他看向在大空草地上撒欢的布丁,看它快乐回归大自然母亲的怀抱,一时心情有些复杂。
冬日的风扑面而来,吹得人脸发僵。
陈述厌感觉心里忽然就多了个隔栏,让这些原本磅礴的恨意上不去也下不来,总之再也无法纯粹。
纵然他知道他真的该恨。该用力的恨,把这曾经他最爱的男人恨之入骨。
陈述厌看向远方,怅然地叹了口气。
真的太贱了。
他在心里骂自己。
被这三枪带着,那些原本深埋心底的鲜血淋漓也掀开了棺材板,慢慢地重新浮现回了心头上。
陈述厌其实不太记得当年那件事的详细情形了,如今想起这些,他都觉得像某一个遥远又离奇的梦。
他甚至都不记得那天自己是怎么被抓走的。关于那天的最开始的记忆,是有人泼了他整整半盆冰水,把他泼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