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连去看看过去的勇气都没有。
他连去看看以前的徐凉云的勇气都没有。
陈述厌蹲在原地缓了好久,突然反过来觉得自己可真他妈不是个东西。
他想到这恨得心窝都疼的五年,突然感觉一切像个荒唐的笑话,于是凉凉笑了一声,声音酸涩又讽刺。
陈述厌握着抖个不停的两只手,抬了抬头,看向一直绕着他,担心得直嘤嘤的布丁。
“……他是不是真的有隐情。”
陈述厌头昏脑涨,喃喃着自言自语道:“他到底……怎么回事啊?”
布丁回答不了他。
能回答这个问题的人,已经五年没回来过了。
缓过来了以后,陈述厌就给钟糖发了微信,问徐凉云到底怎么说——毕竟交往了五年,徐凉云很了解他,他知道陈述厌不会真的跑去警局闹事的。所以徐凉云会不会来,是个未知数。
钟糖说他早走了,电话挂了以后他一下午都没睡好,早早就醒了,坐都坐不住,两个小时前就光明正大地溜了。
钟糖一说这个就来气,又说当上司就是好,自己去搞老婆,把工作全留给底下人,妈的。
陈述厌:“……我不是他老婆。”
钟糖:“哦。”
钟糖:“搞前夫。”
钟糖:“这样您满意吗陈老师。”
陈述厌白眼一翻,简直想把他拉黑。
他叹了口气,不想再说这件事,给钟糖打了条消息,想让他把徐凉云的电话发过来。
可就在要把信息发送出去的时候,陈述厌又觉得这有点太那个了。
他又把信息全部删掉,想了想,随手发了个表情包,草草结束了对话。
算了。
陈述厌没什么精神地想。
过了会儿,一个电话突然打到了陈述厌的手机上。
陈述厌看了一眼。没见过的一串号,未知号码。
他接了起来。
“喂。”
他轻轻说。
他听到电话那边有窒息似的闷闷风声,像谁在很用力的吸气,和大年三十凌晨那天一模一样。
陈述厌知道是谁,于是很耐心地等了一会儿。
过了不知多久,电话那头的人才终于很艰难地憋出了两个字儿来。
“……是我。”他说,“这是我……换的手机号。”
“嗯。”陈述厌应了一声,“我知道。”
徐凉云在电话那头又沉默了很久。
他不说话,陈述厌也不说话。
两个人就这么拿着电话,听着彼此的呼气吸气声,和这座城市的冷风呼啸声。
陈述厌突然感觉这一幕像极了上大学那两年。那时他们正热恋,会连麦连一整个晚上,睡着了也不挂断,就一直听着彼此的呼吸,哪怕听到手机发烫都不放手。
只不过时光匆匆,刻骨铭心的已经多了太多,此刻早已物是人非,事事休矣。
就这样沉默了很久很久以后,徐凉云才终于又一次开了口。
他说:“我在你家楼下了。……手套我叫人给你送上去吧,你就别见我了。”
徐凉云又在逃避见他。
陈述厌一下子烦躁了起来。他扶了扶脑门,狠狠深吸了一口气,压了压心里的火,冷静了一下后,开口耐着性子叫了他一声:“徐凉云。”
徐凉云:“……哎。”
“我说我要见你。”陈述厌说,“你能不能听懂这句话什么意思。”
“……我听得懂。”徐凉云说,“但是你见我干什么……你看我不生气吗。”
“很生气。”
徐凉云:“……”
“但是我就是要见见你,我今天说什么都得见你。”陈述厌道,“你不见我也得见,这事儿你说了不算,给我在楼下等着,你要是敢跑你就完了。”
陈述厌说完,也不听他回答,直接挂了电话,坐在原地深呼吸了一口气,冷静了一下以后,才站起来戴上手套抓了件衣服,下了楼。
徐凉云果然就在楼门口。
他换了件黑色的呢子大衣,里面还是那件白衬衫。
一天不见,他眼睛周围的黑眼圈更深了,看起来更憔悴了些。他缩着双肩,有些局促地站在楼口,表情很是紧张,外面的夜光洒在他肩头,像落了层浅雪。
他手里拿着那天的手套。
陈述厌就知道他不会扔。
陈述厌朝他走了过去。
陈述厌一走过去,徐凉云就身子一僵。等他走到身前以后,徐凉云就低了低头,又抬了抬头,有点无措地讪讪把手里的手套递了过去,双手奉上。
陈述厌接了过来,塞进了左边的兜里。
徐凉云显然是不太敢面对他,手套被拿走以后,他就往后退了两步,然后把两手握在一起,慌得直抠手,干巴巴地说:“没……没事的话,我就先……”
“你走一个试试。”陈述厌表情很坦然地对他说,“你看我骂不骂你就完了。我马上就拦个出租车追着你车屁股拿喇叭骂,保证方圆十里都有我的回音。”
徐凉云不吭声了。
“吃饭了没有?”
“……?没有……”
“没有就跟我去吃饭。”陈述厌说,“我也没吃饭,挺巧。”
陈述厌说完就把手套塞进了兜里,转头走出了楼。
徐凉云实在是没想到他会有这一出,一时人都傻了,根本就没动地儿。
陈述厌走出去好几米都没听到跟上来的脚步声,回头一看徐凉云还傻在原地,就侧过身来,声音很平静地催他:“走啊。”
徐凉云两肩一抖,连忙胡乱应了两声,跟了上去。
追上去了以后,他就像个惹老妈生了气的小孩似的,就蔫蔫地跟在陈述厌身后,一路安安静静。
第十七章 十六话他原谅不了他自己。……
陈述厌说去吃饭,就真的是去吃饭。
徐凉云在他身后一声没吭,跟他隔了三四米,蔫蔫低着头走着路,一路乖巧得略显诡异。
陈述厌是不知道徐凉云在想什么,反正他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那三枪。
他领着徐凉云去了小区附近一家平平无奇的炒菜店,落座要了三个菜,全是徐凉云以前爱吃的。
陈述厌要完东西一抬头,就看到徐凉云傻愣愣地站在小店的过道里,手背在后面,又乖巧又手足无措,看起来活像个被班主任拎着走的受宠若惊的中学生。
陈述厌被他搞得无语,嘴角抽了抽,问了句:“你会不会坐下来?”
徐凉云抿了抿嘴,硬着头皮走了过来,坐在了陈述厌对面,僵硬得像关节石化。
陈述厌看得更加无语:“你能不能放松点,我又不吃人。”
“……不是。”徐凉云有气无力道,“你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不能吃饭?”
徐凉云沉默了,然后默默斟酌了片刻,说:“没事的话……你应该是恨不得把我剁了下饭的。”
陈述厌:“……”
陈述厌撇了撇嘴,眼神默默飘走,看起来莫名像在心虚。
“而不是让我坐在这里跟你一起吃饭。”徐凉云接着问他,“你到底怎么了?”
——你到底怎么了?
这可真是个好问题。
陈述厌被他问得心绪泛起了点波澜,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一见徐凉云他就心乱。
本来就够乱的了。
“不知道。”他低垂下眼睫来,说,“先吃饭吧。你让我组织组织语言……回去我再跟你慢慢说。”
徐凉云朝他点了点头,低了低眼帘,蔫蔫“好”了一声。
他这一声“好”,把陈述厌心里搞得微微一动。
陈述厌抬眸看了他一眼,见他又局促又乖巧的这副样子,忽然感觉自己有点要恨不动了。
他感觉自己要完。
没过多久,饭菜就被端了上来。陈述厌要的三个菜全是徐凉云当年爱吃的,一荤一素一道汤,然后两碗米饭。
徐凉云被这三道菜搞得眼神微僵。
他抬头看了看陈述厌,想说点什么,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来,只好欲言又止。
陈述厌倒比他坦然不少。他伸手掰开筷子端起饭碗,随口问了他一句:“查怎么样了?”
徐凉云压根就不敢动筷子,坐得比第一天上学的小学生都板正,声音蔫得像蚊子嗡嗡:“还在筛……”
“大点声。”陈述厌看了他一眼,“刑警队长怎么当的。”
徐凉云:“……”
“到底查怎么样?”
徐凉云就乖怂乖怂地把音量调大了点:“还在筛。”
“没有嫌犯?”
“……基本没有。”徐凉云道,“方韵是被发现的两天前死的,那两天里犯人肯定在忙着布置现场,但是那两天刚好临近过年,一般小区监控里都照到了人……杨碌也有被监控照到,他也不是。”
“……现在就在考虑是不是随机杀人,或者团伙作案。”
“唔。”
陈述厌应了一声,点了点头,以示自己了解,又拿筷子指了指他跟前的饭碗,声音很轻很轻:“吃饭。”
徐凉云不吭声,抬头蔫蔫看他。
“看我干嘛,菜都是给你点的。”陈述厌说,“我又不会给你下毒,咱俩又不是仇人。”
这话一出,陈述厌才慢一步反应了过来——他俩现在确实是仇人。
徐凉云是放他重伤住院不管不问的渣男,陈述厌在恨他的冷暴力。
从客观事实上来说,是这样的。
陈述厌手上筷子一顿,默了几秒后,干巴巴地给自己找补了一句:“我还没恨你到那个地步。”
徐凉云听了这话,表情有点复杂,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好一声不吭地默默伸出手,拿了双一次性筷子,掰开,开始吃饭。
陈述厌看了他一眼。
徐凉云用左手拿筷子。
……这就不对劲了。
就算真的换惯用手……也没必要连拿筷子都改吧。
陈述厌咬了咬筷子,眉头皱了起来。
一顿饭吃得气氛微妙,谁都没再说话,不知道都在想些什么。
吃完了饭,陈述厌说要请他,就起身去付了钱。
徐凉云本来过意不去,起身想自己付钱,结果陈述厌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你要是付钱我就在这儿把手套脱了”。
徐凉云被要挟了,只好认命地被请。
付完钱,两个人走出了饭馆。
陈述厌站在冬天的夜里,哈了一口白气出来。
他仰头呆呆看着白气在空气里飘散,然后低下头,看向一直看着他的徐凉云。
“在这儿开始吗?”陈述厌说,“好像有点没情调。”
作为一个艺术中人,和徐凉云这种不管天时地利只要人和了就上的人不同,陈述厌生活讲究仪式感,活着就是一遭风雅,干点什么都要讲情调。
陈述厌说,这是对人生最起码的尊重。
徐凉云站在能把人吹成傻逼的寒风里,内心的不安感越来越强。
偏偏陈述厌却不着急,他说完这话,又仰头看了看天上,接着慢条斯理道:“今天没出月亮。”
徐凉云站在一旁沉默看他,莫名更不安了。
“风水真不好。”陈述厌说,“给你打电话前看个黄历好了,冲动了。”
徐凉云听得心惊胆战,生怕陈述厌下句跑出来一个“那今天算了改天再说”——那就太他妈煎熬了。
“这儿就……挺好的了。”徐凉云大着胆子干笑了两声,道,“你有什么话就这儿说吧……我还挺忙的。”
“那你送我回家吧。”陈述厌说,“路上说。”
徐凉云:“……”
“可以吧。”陈述厌看向他,“那些警察看你跟着我都没跟过来呢,你不送我回家,我自己一个人回去,万一路上……”
徐凉云有点受不了,赶紧伸手打住:“我知道了,我送你。”
陈述厌破天荒地朝他笑了一声,然后转过头往回走。
冬天的夜晚太冷,俩人各自手插着兜,和来时一样,再次一前一后地走上了路,隔了三四米。
说来好笑。两个原本手牵手走过这条路无数次的人,现在却这么刻意保持着距离在走。
路是老路,人是旧人,可人却偏偏比路变得更不如从前。
陈述厌有点心不在焉,忽然觉得他们隔开的这几米像极了这分开的五年。
陈述厌叹了口气,转头给接下来的话题开了个看似很漫不经心的头:“你手怎么了?”
徐凉云:“……啊?”
“手。”陈述厌说,“我可不记得你是用左手吃饭的人。”
徐凉云被他问得一哽,陈述厌听到他脚步都顿了一下,估计是慌了。
但他找理由倒是找得很快,没消片刻,他就开口说:“不是,是我前两年抓一个盗窃犯的时候……受伤了。”
“是吗。”陈述厌应了一声,又轻描淡写地说道,“我有个朋友,昨天去看了当年的新闻,然后告诉我,你当年中了三枪——好不好笑,我居然完全不知道。”
陈述厌一边说着,一边侧过身去看向他,说:“你不觉得你这是在侵犯一个受害者的知情权吗?”
“……没有。”徐凉云慌了起来,说,“当时都打完分手电话了……也,跟你没什么关系。”
陈述厌被他给气笑了:“我他妈是受害者,你管我叫没关系?”
徐凉云不吭声了,低下了头,不敢去看他,停下了脚步。
陈述厌这次看他却不觉得恨不动了,只觉得徐凉云真他妈有够气人,真是让他恨得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