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木又看了眼睡成猪样的乔松,心想这小伙子人高马大一个,在自家家人眼里永远都是个小孩:“他分的清轻重,你放心。”
“多谢。”
方木便不再言语。
一时间,只有车轱辘转过的吱吱声响。
牛车慢慢往县城跑去。
庆远镇到县城的距离,如果是走路,得差不多一个时辰,但如果是搭牛车,不用半个时辰就到了。
随着天色越来越亮,平南县的城墙也出现在眼底下。
此时的县城早已经开市,街道两旁摆着小摊,卖生菜卖鱼卖山货什么东西都有,吆喝声不断。
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牛车也驶进了一处街道,在某条巷子的一处院落前停下。
这是一座独立的二进院落,也就是他们所在商队的位置。
乔柏把牛车停好,去喊乔松:“小松,到了。”
喊了几声乔松才醒,牛车上不好起身,方木还帮忙扶他起来。
然后才去拿包袱。
乔松下了牛车,对乔柏道:“你回去时慢点。”
乔柏点点头:“你也万事小心。”
乔松嗯了声,对他挥了挥手。
乔柏又对方木点头示意,然后才调转牛头走了。
目送他离开,方木两人才去敲门入内。
他们商队人数众多,除却方木这一队,另外还有两只小队,这处院子除了放货物,也只有几个管事和打杂的仆人在这住,因为商队成员大都是本县的人,平时离家一走就是半个月,好不容易回来,肯定是回家住。
而且另外两只小队走商的时间与他们也不重合,月初月中月尾分开,就鲜少能碰上一面。
这不,他们刚进去就在院子里遇上自己队里的人,老算盘。
老算盘其实不叫老算盘,他是他们这一支队伍里管算账的,平日里笔纸和算盘不离身,打起算盘来更是六亲不认,所以才被他们叫算盘。
加个老是因为他是商队里的老人,资历久,这是尊称。
老算盘就是极少数住在这里的其中一位,碰面时睡眼惺忪,显然刚醒。
队伍里全是男人,老算盘也不怕丢人,衣服睡得松松垮垮,领口散开,露出点颜色,他趿拉着鞋子,发髻更是东倒西歪,整个人就透着股没个正形。
其实老算盘并不老,不过三十五六,方木刚认识他时,他还是个俊美青年,可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没一年就留起了胡子。
现在都成了邋遢大叔。
老算盘看到他俩,挠着头跟他们打招呼:“来了啊。”
乔松笑道:“都要出发了你还没醒神?”
老算盘嗤了声表示他的不屑:“这行都干多少年了你还着急?”
然后他就被从后面厢房出来的人踹了脚:“赶紧洗漱去。”
见到他,方木和乔松都不由挺直了背。
来人正是他们的主事,也就是领队宋生。
要说宋生这人,那是真的有本事,样样精通,会武功、会医术、懂算数、懂谈生意,总之他们这几个身上会的东西,宋生都有。
尽管他长得其貌不扬,但那一身威武气势还是让人折服。
刚刚还趾高气扬的老算盘见着他也不敢嚣张,灰溜溜跑了。
宋生甚至没有方木高,但气势上完全碾压两人:“你们两个也去准备准备,辰时准时出发。”
“遵命。”乔松与方木异口同声。
说完两人就往另一处房间去了。
那里放着他们存放在这里的东西,比如蓑衣这些物件。
因为要用,每回出门都得背着,所以他们干脆就放在这里,等出门时再来收拾。
把东西都准备好,差一柱香就辰时时,院子里响起铜锣声。
宋生在外面喊道:“集合了。”
方木和乔松赶忙拿起东西出去。
院子里,收拾妥当的老算盘还有另外一个搭档也在,剩下两位是这次填补的,虽然也一起共事,但并不怎么熟。
他们五个是固定出队人员,都已经很熟悉对方,且充满默契。
宋生提着铜锣,见人都出来了,就说道:“这次一共四车布匹两车药材,是个大单,从遂宁过陵阳你们也走过多回,其中关键应该不用我再复述,路上务必打起十二分精神,万事留个心眼,我可跟你们说,这一趟要是顺利,一两银子少不了。”
方木看着宋生,这位主事就算是嘴皮子都比一般人厉害,恩威并重,要说走商,拿什么最能笼络人心?那无非就是钱,他们本就是冲着这来的,当初前领队带着他们加入这个商队,就是觉得能挣钱,他们是能挣一两绝对不会想着七八百文的人。
众人挺直腰板,齐声应道:“是。”
宋生又一敲铜锣:“装车。”
六辆牛车已经在后门集结等待,他们几人、包括老算盘在内,都得撸起袖子帮忙搬货上车。
搬搬货并不累,但就是得要有一身力气,所以干这行的大都是青壮年。
商队也不会收老人和小孩,除非对方能让主事们刮目相看。
花了一柱□□夫搬完东西,又用麻绳绑好,众人这才拿上自己的东西,赶车出发。
六辆车七个人,除了前面的主事和老算盘,其余五人都是一人驾着一辆。
至于为什么宋生和老算盘走前面?
那两位得带路。
而方木和乔松则是走在最尾,他们得顾着后面。
其他三人则是观察四周,注意情况。
总之每个人都有活做。
走商也并不是那么简单就对了。
牛车驶出县城街道,走入了官路。
黄泥路上两道深深的车辙,牛车压着驶过,两侧风景在慢慢后退。
方木收回往后看的视线,暂时没看到有人跟随。
不过后面还是要多注意,万一懈怠,那可是丢钱又丢命的大事。
.................
再说朝颜,方木离开后,他也睡不着,想到方木出门前附在耳边说的话,又觉得羞臊,怎么也拉不下面子去做这种事,只好给自己找事做分散注意力。
方木一走就是半个月,朝颜打算把他的被单洗了晒晒,正好衣服也还没洗,可以一起。
洗完衣服和被单,天已经亮了。
他把衣服晾好,就回屋弄早饭。
家里的红薯和芋子剩的不多,不过他一个人,省省还是能过这半个月。
但又想到方木让他别省的叮咛,就不敢违背,能吃多少就煮多少,万万不敢苛待自己。
趁着蒸红薯这段时间,朝颜又把房间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
扫掉灰尘和新生的蜘蛛网,家里又干净整洁许多。
这么多事做下来,什么欲望都没了。
然后他靠着门框,一边剥红薯皮,一边打量着外面的荒地。
他原先跟方木说要规划荒地并不是一头热,而是的确有想法。
这么大块地,不拿来种粮食真的太浪费了。
朝颜把剥好的红薯放进嘴巴,还没咬呢,损了的舌尖就感受到刺痛。
他拿舌尖顶了顶牙帮子,想起来这是昨晚被方木不小心咬到的。
很疼...也很想木哥。
朝颜看着天边的云舒云卷,觉得自己有点像怨妇。
他只能想些别的。
比如接下来要做的事。
首先得割茅草和砍木材,他要搭棚子给菜苗挡雨,还有搭个棚子招待客人。
还要准备竹竿,他要先把地分出来。
哪里是种菜的,哪里是种其它的,都得先预估好。
当务之急是先得把茅草割了,给菜苗搭棚子要紧,万一又下雨,这菜苗可就没救了。
那就太浪费他和木哥的辛苦了。
说干就干,吸着舌尖把红薯吃完,填饱了肚子的朝颜拿上镰刀戴上草帽,锁上门去割茅草。
上次他们搭茅草屋那会,那片地还有,就不用再找,朝颜顺着那条路就去了。
因为是在山脚下,没遇上村民,也省的打招呼,朝颜也乐得自在。
到了地里,朝颜就开始割茅草。
前几日才被割掉的茅草经过雨水和阳光的灌溉,这会重新冒了个头,想来不用多久又能青青。
割的茅草肯定不能只准备两垄菜地,但是给菜苗挡雨和建茅草屋不一样,不需要这么厚,朝颜只要准备的差不多就行。
一上午时间,他就割了七把,走了两趟扛回家,连晒都不用晒,等把木棍准备好直接就能绑。
这时进山已经有些晚了,早上蒸红薯朝颜也没有多准备一些,不然的话还能带去山里,就不用避开午间。
朝颜只好去翻地。
昨天一天,他们两人就翻了许多出来,分一分的话少说也有个□□垄,这一段种菜已经够了,但是朝颜还准备种红薯和其它瓜疏,所以还是得再翻一些。
他现在一个人干活,总是会想起方木。
也不怪他,毕竟先前一直都在一起,这回忽然分开,还这么久,他会挂念才是正常的。
朝颜杵着锄头棍,抬袖子擦脑门上的汗,眉头蹙着,不知是不是被晒糊涂了,他总是能听见木哥的声音。
第30章
日头渐渐溜到了正中,受了一上午的照射,整个大地都蒸腾着一股热气,附近地里劳作的村民终于熬不住热,纷纷回家。
扛锄头的扛锄头,挑担子的挑担子,路上遇到熟人了,还能一块说说笑笑着回去。
欢笑声从荒地里飘过,背后被汗水浸湿的朝颜直起身子,看着大路上的人们。
荒地位置高于大路,只要有行人经过上面便能看见。
那些人里有男有女,或三或两,成群结队。
穿着竖褐的男人低着头跟身边荆钗布裙的妇人耳语,或者与认识的人大声说话,脸上洋溢着欢乐的笑。
朝颜都看得一清二楚。
下面也一样,只要抬头,就能看见荒地上站着的身影,有人看到了朝颜,推了推身边的人,示意对方回头看,然后不知说了什么,又一同转过脸去,知道内幕的清楚那是方木的相好,不知道的只猜了猜这人是谁,到底没人上来看看。
他看着这些人走远才回屋。
别人热,他也热,老天爷可没有因为他的心上人刚离开家就特殊对待他。
朝颜把锄头放进浴室,出来后搭上门,然后才回屋去拿木盆到水坑那接山泉水洗脸去暑。
竹管里流出的山泉水清凉,打在脸上舒服极了。
朝颜呼口气,然后才回屋去做午饭。
中午还是喝粥,前几日两人一同去镇上的时候方木买了有面粉,朝颜可以做包子或者面条吃,但下午他要进山砍竹竿,不打算耗这时间,所以还是煮粥方便。
朝颜淘完米就去生火。
方木不在,他就把自己转成了个小陀螺。
朝颜坐在炉灶前,一只手拿着蒲扇扇风,一只手往炉里塞小树枝。
树枝助燃,炉灶里的火势旺,烧的木枝发出哔啵的声响。
蒲扇扇出的风吹起了额前鬓边的碎发,拂在脸上痒痒的。
朝颜用蒲扇边刮了刮脸,脑子还在那转。
虽然方木不在,但他要做的事很多,朝颜都想好了,既然木哥承担了挣钱的责任,那他就把家顾好,起码要把这块荒地利用起来,之后再去谈其它事。
想到这个他就想到方木,想到方木,思念就在流转。
“哎...”朝颜叹口气,他以前从来没想过自己也能犯这相思病。
噗噗噗...锅里滚沸的粥打断了朝颜的思绪,他赶忙起来把盖子拿开,好让粥跟他一样冷静冷静。
......
下午,朝颜把用瓷壶装着的水放进背篓里,带着它们和柴刀锁门去山上。
家里只有一个水囊,方木要外出,就让他带走了。
不过寻常人家也不会特意买个水囊去做活,水囊贵重,哪舍得花这钱,要么是用瓷壶装水,要么就是直接喝山泉水。
朝颜把家里的门都给锁上,然后才往山里走。
他去的是上次他们捡到竹荪的那边竹林,他以为荒山野岭的,不会有别人,结果刚靠近那片地就听到砍竹声。
这片竹林很广,竹子笔直密集,且因为靠着山边,所以只能从路边这处往里砍。
因此朝颜一靠近,就看到了熟悉的人。
还是李会元。
“...”朝颜就笑了,他跟这位弟弟的缘分还真不浅。
不过李会元不是一个人,还有一个妇人跟他一起,因为低着头,朝颜看不清她的相貌,但能猜测到是他家里人。
竹林底下落满了竹枝竹叶和竹壳,脚踩在上面就会发出咯吱声响,这也惊动了李会元和妇人。
两人一同转过头来。
李会元见是熟人,刚刚提起的戒备又轻轻放下。
还因为是熟人很开心:“是你啊朝大哥。”
朝颜嗯了声:“我来砍些竹子搭棚。”
李会元也道:“我家里的鸡舍得换竹竿,就和我娘来这砍一些。”
朝颜看向那位妇人,面容的确与李会元有六七分相似。
人瞧着也精神,双眼明亮。
朝颜向她拱手行礼:“见过婶子。”
李叶氏冲他点点头:“我听元元提起过你,上次的事多谢你和木子。”
“婶子客气了。”朝颜笑了笑,释放自己的善意。
李叶氏也知道他和方木的关系,见他就一个人,问道:“木子没跟你一块来?”
朝颜回答道:“木哥今日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