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袖中掏出一个圆形的物件,小心翼翼的摸了摸,一手托举着,一手取出一个火折子,绕着那不明物件的底盘一圈一圈地细细熏炙。
伴随着丝丝缕缕黑烟缭绕,竹林又复骚动起来。
楚告天察觉出危险,习惯性地将自家师弟护在身后。被他护在身后的人却已经眉头紧缩。
待张世歌彻底看清了雾气中徐徐走来的身影,他万分后悔让竟一时软弱让自家大师兄跟来助战了。
眼前的人他打不过,加一个大师兄仍然打不过。
这人他认得,无寿阁的长老之一,夏浪。
夏浪手上托的物件也不是别的,是从某人的白骨上炼化出的淬了蛊血的骷髅头。
这个玩意儿看着丑陋,摸着恶心,一经烧更会散发出唯有服蛊之人才能闻出的异香,香飘十里,闻之使人发狂。
张世歌徒劳地捂着鼻子,一手拧着太阳穴,估摸着自己的状态,觉得情况不太妙。
“大师兄,你最好先动手打死我。”
楚告天闻言头也不回,怪道:“说什么呢?”
张世歌妥协道:“不然打晕我也行。”
楚告天终于回头,打量着自家脑子偶尔抽风不怎么好使的师弟,厉声道:“师弟,强敌在前,不许胡闹。”
话音刚落,奉命潜藏在竹林中的数名无寿阁杀手一齐窜出,化作一道道黑影,径直扑向楚张二人。电光火石间,楚告天一把推开迷迷糊糊的张世歌,横剑挡下两名刺客的合力重击,身形不由退后两步。
“?”
此二人力气极大,内力深不可测,面貌却极其年轻,多是十来岁的少年人,与范家小公子年纪相仿,眉宇间的神态俱透着半癫半狂的古怪。
“师弟,你振作点!”
强敌环伺,楚告天深知以他一己之力无法护二人周全,由不得张世歌懈怠。
张世歌闻着无孔不入的异香,已经有些眼花,他摇摇晃晃向后踉跄了几步,反手甩出一柄匕首,击穿一名伏击者的喉咙。
伏击者朝前笔直地倒下,一头扎向湿冷的草丛,双手却没有垂下,反而向上抠进自己血流如注的咽喉,发狂似地伸手,一把抓住被逼退至身侧的楚告天,咔擦一声拧断了对方的脚踝。
全力应敌的楚告天何曾料到一个垂死之人竟会爆发出如此力道,闷哼一声单膝跪地,咬牙挥出长剑扫开一波攻击。
北望派的剑法精妙而繁复,需要配合灵巧轻盈的身法方能发挥出一二。如今他腿不能行,根本无法发挥平时的半分水平,然而他身后有需护周全的师弟,足下是分毫不可退,必须迎头而上。
楚告天以剑支地,借力勉强一个后跃,从背后击倒又两名伏击者。
“师弟你先走!”
张世歌:“……”
楚告天:“师弟?!”
张世歌神情恍惚,楚告天终于察觉出了他这个吊儿郎当的师弟出了问题,奈何四周皆是强敌,他疲于应对,根本无暇他顾。即便已经注意到了张世歌的异样,他仍选择将后背留给对方,替他格开所有攻击。
须臾,夏浪手上动作一停,嘴角微弯,勾出一抹得意的笑容,仿佛在说:大功已告成。
楚告天心道不妙,尚未揣摩出对方表情的深意,就瞥见眼前的地面已覆上一道愈发清晰的影子。
随即便是背上传来一阵剧痛,似是有人重重打了他一掌,伤及肺腑。他力不能支,屈膝向前吐出一口鲜血。头也不回,他咬牙冲着身后之人道:“咳咳,张……师弟,咳,别这么没出息,回去让小师妹……笑话。”
话音未落,他蓦地出手,向后推出剑鞘,不偏不倚打在张世歌脸上。挨了打的张世歌身影猛得一颤,盯着自己颤抖的手掌恍然出神片刻,立即上前搀扶。
“大师兄!”
楚告天蹙眉擦去嘴角的血,嫌弃道:“帮不上忙就……走……咳咳咳……记得把……点心带上。”
张世歌:“……”
勤俭持家大师兄……
张世歌一手捂着自己鼻血横流的脸,一手接过楚告天手中的剑,毫不留情地斩断伸向二人的毒手,搀着伤患往后急退。
鼻腔中的血腥味暂时冲淡了灼骨之香,换得他片刻清醒,但他自知撑不了多久。
与伏击者拉开了一段距离后,楚告天缓了口气就发问:“你怎么回事?”
张世歌一句“说来话长”的推脱尚未出口,就被楚告天预先截断了后路。
“长话短说。”
“……呃,”张世歌在他大师兄的逼视中败下阵来,决定老实交代:“那老头烧骨头的味道会让我们发疯。”
楚告天:“你……们?”
你把自己与他们,归为“我们”?
张世歌轻手轻脚地放下重伤的楚告天,笑着扯开话题:“大师兄你不用担心,我想到法子了。”
擒贼先擒王,只要夏浪一死,受他操纵的人不说立刻停战,至少不会这么狂暴。
可偏偏就是这个夏浪,他根本不是对手。
张世歌:“大师兄,师父赠你的剑,暂时就借我了。”
闻言,楚告天面露焦急之色,支着身子想站起来,方才勉勉强强抑制住的伤势复又加重了。
“师弟你别胡来,咳咳,你练武一直不曾上心……而我们北望派的剑法讲究的是——”
他不吝惜自己的佩剑,他担心师弟的安危。
张世歌苦笑着摇了摇头,坦诚道:“大师兄,我学艺不精,咱北望派的武功我哪敢献丑。”
一直以来,他不是武功差,只是“北望派”的武功差。
“所以,我要用的不是北望派的剑法。”
未等楚告天再度反对,张世歌业已转身对上追杀而来的伏击者。
金戈相交,刀光刺目。
同样强硬的对招,同样狠绝的招式。
与伏击者相比,张世歌出手的速度不是最快,功力不是最强,却因为神志清醒,拥有最准确的预判,每一次刀剑落下,都能及时格挡予以回击,几个回合下来,他已经将人从楚告天身边引开,以一敌众仍不落下风。
但张世歌尚有自知之明,强敌夏长老始终气定神闲不曾出手,而他只能暂时牵制发狂的伏击者,却无法碰这个真正的操纵者一根毫毛。他所说的“有法子”也只是为了先稳住他那爱操心的大师兄而撒下的善意谎言。
权宜之计不能长久,他必须在夏长老出手前先发制人。
“夏长老,我不想和他们玩儿了,你来陪我玩玩如何!”
张世歌顺手抓了个伏击者,提着人撞向夏浪。待他欺近夏浪五步之内,他腕上突然使力,将手上的人抛向对方,并借此人身形作遮挡,出剑穿胸而过,直取夏浪首级。
张世歌:“?!”
他只觉出剑的手一顿,非但没有刺中夏浪的肌骨,身上的力道反被卸去了大半。
原来,那个被他穿胸而过的伏击者没有立毙,而是死死抓着剑固定在胸前,方才吐出最后一口气。
夏浪对手下的死无动于衷,竟然扯住尸身连带着将张世歌往前猛拽。张世歌被这么一带,身体前倾正艰难地试图稳住身形,脚下却突然受力被狠狠擒住。
他心道不妙,前有夏浪后有伏击者。眼看着就要被一前一后生生撕成两半,他果断松开了握剑的手。谁知剑甫一离手,攥着他后腿的伏击者就将人顺势往地上一砸,摔得他脸朝地,吃了一脸的土,一时间七荤八素,毫无招架之力地被人拖行数丈,重重抛向竹林。
竹身承受不住冲撞,纷纷折断。张世歌飞出数丈后后仰面坠地,着地之处一截开裂的竹尖,锋利地直刺入他下腹部,他登时瞳孔紧缩,剧痛激得脑海一片空白,整个人动弹不得。
伏击者并未给他喘息的时间,前赴后继扑向他,张世歌疼得想哭,只觉得无数黑影在他眼前交叠,给他一种几乎要遮天蔽日的错觉。
他茫然地想:我要死了吗?
?
瞬息之间,狂乱的攻势骤停。所有的伏击者毫无征兆地停下动作,以怪异的姿势齐齐扭头往同一个方向望去。
他们布满血丝的瞳孔,流淌出毫不掩饰的饥渴。
目光汇聚之处,空无一人。
迟来的晚风,静悄悄拂过竹林。
穿行间,风势倏忽猛增,裹挟着一股浓郁的血腥之气从薄雾另一头弥漫开来,顺势横扫灼骨异香。
张世歌因虚弱与绝望半阖上的双眼陡然睁开。
他本能地惊惧交加,扭头望向竹林尽头。
能压过蛊血之香的气味……这血是——!
冷风拨开薄雾,月下竹林深处,不速之客露出真容。
长发轻束,白衣冷峻。
一人随性地扬起自己骨节分明细长又好看的手,任由淋漓的鲜血顺着苍白的手腕淌落,一滴一滴,染红脚下的地面。
张世歌喜极而泣地喊出声。
“阁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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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三千字就打算发了,一看怎么都是在挨打?这样不好。
520至少得写到某人出场对吧?
不过拖到这么晚,等审核出来应该已经是521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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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兰萍县,阮家人(35)
“哭什么哭,也不嫌丢人。”
阮棂久一掌劈裂竹枝,五指拢过尖利的竹片,侧身一齐掷出。竹片破风而行,沿着阮棂久指尖所向,悉数命中狂躁的伏击者腿部巨虚穴。这群受鲜血吸引的伏击者,方才往阮棂久的方向踏出一步,就被穿经断骨,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阮棂久冷冷道:“谁给你们的胆子,敢站着与我说话?”
其实伏击者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话,唯一在阮棂久面前说了话的张世歌闻言赶紧捂住了嘴装哑巴。随即心念一转,心想自己被打地半躺着呢,不算站着,自然也不算在阁主面前了失了礼仪。
“哈……”
张世歌如是负重地吐了口气。
而阮棂久似乎是和竹林杠上了,刚出手劈碎了一截竹枝,又抬脚踢断了数根。只见他脚尖轻轻一勾,将数截断枝了轻飘飘地踹了出去,分毫不差地撞上昂首跪地的伏击者。
这次他使的力道不大,不足以穿过躯体,却足以叩击对方的脑门,将伏击者尽数敲晕在地。
阮棂久又道:“谁准你们抬头了?”
张世歌:“……”
阁主你好像不太讲道理!
张世歌赶紧低下头,喘着气看向自己血流不止的伤口,心情却出奇的好,甚至有了闲情逸致在心里默默说起玩笑话。阁主来了,那么他就安全了,他们都安全了。
对了,师兄!
他慌忙地想支棱起来爬向自己师兄,语无伦次道:“对了我师兄他,我伤了他我得——”未能得逞,就被俯身查看他伤势的阮棂久蹙眉按下:“爬起来作甚,继续挨打吗?”
还嫌不够丢人的?
张世歌自豪地答:“有阁主您在场替我撑腰,谁还能打我?”
重伤让他失了智,胆大包天地阮棂久说起了玩笑话。
阮棂久冷着脸猛然出手,点穴替张世歌止了血,张世歌刚想道谢,就眼前一黑,被阮棂久点了昏睡穴。
阮棂久用依旧冷酷无情的表情吐出一个字:“我。”
远处的楚告天听不清他们对话也看不真切情况,只隐约瞧出是阮棂久出手打晕了张世歌,不由心急如焚,持剑堪堪起身。
未等他莽撞出手,敌友不明的阮棂久已经负手立于他面前。
阮棂久冷笑道:“他自不量力,你也要自不量力吗?”
又是抬手一劈,楚告天也晕了。
阮棂久无语地看着满地安静,心里很是无语:一个两个,自不量力地想救对方。
无聊至极。
他扭头望向夏浪逃离的方向,撕下一片布条,咬着布头给自己缠手止血,心中冷哼。
又一个自不量力的。
他缠布的动作不紧不慢,没有半分急色。
“我都亲自来了,还放了血,夏浪啊夏浪,你还以为自己能活命吗?”
白影形如鬼魅,转瞬即消,徒留一抹残影缓缓融于夜雾。
……
冬日凉夜包裹下的竹林,渗出寒意森森,夏浪却在急逃中跑出满头大汗,额上手心皆是冷汗。
阮棂久现身的刹那,他心头大骇,当机立断拔腿就跑。他虽自负轻功不俗,此时却片刻不敢停歇。
追他的人可是阮棂久,可是阁主本人啊。
阮棂久继任阁主后新官上任三把火,一禁擅自捉活人练蛊,二禁擅自以活人交易,三命大小事务必须一一上报他本人定夺。阮阁主这份事必躬亲的吃苦耐劳劲儿,很快就把自己宝贵的时光耗在鸡毛蒜皮的琐碎里了。由于命令不准“擅自”动作,阮阁主又没空定夺,久而久之,原本禁止的“擅自”行动,都给他耽搁成了废止行动。
夏浪擅练蛊驱蛊,尤其擅长做“买卖”。阮阁主的新令无异于废了他的左膀右臂,让他一身本领无处施展。三年来,他始终表面唯诺遵从,暗地里想干的该干的事情一件也没舍得落下。
他以为阮棂久出手清理六大长老之后终于安生消停了。毕竟偌大一个无寿阁,他个黄毛小子没了他们长老的扶持,如何打理地好。怎料到这位年轻的阁主不是不想动手,怕是在等一个时机,一个确证。而张世歌就是他派来兰萍县追查确证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