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少棠:“?”
只需比酒?
阿九:“比酒?”
竟然让我跟人比酒?
阿九眨巴了一下双眼,偏头远望隐于层层屋檐后的模糊倩影,道:“霓裳楼楼主都亲自来了,只为让我跟人比酒?我真是好大的面子啊。”
让鬼煞喝酒?看来霓裳楼这位楼主,对无寿阁是真的很熟悉,能知道酒于我阁中之人而言,无异于穿肠剧毒。尤其是到了鬼煞与楼主的位置,体内蛊虫躁动时越是如白蚁噬心疼痛难抑。
让我喝酒?
喝了还不疯?
婵姨煽风点火,出言激将:“不过是与少棠把酒泯恩仇,公子也不肯赏脸?”
她故作轻松地将“比酒”解释成“把酒泯恩仇”,却不是说给阿九听的。
“还是公子宁愿与我这徒弟拼个鱼死网破,你死我活?”
她是说给唐少棠听的。
唐少棠瞬了瞬目,不由自主地转眸看向自己神色冷漠的师父。
他听出了婵姨的言外之意:她不想逼自己与阿九一战了。
但他同时又感到些许难过,因为他知道自己正被婵姨当成一个筹码。
用来威胁阿九的筹码。
在阿九踟蹰的片刻里,他转头窥探对方的脸色。
看不出喜怒哀乐。
他稍感诧异地意识到,其实阿九并不如他表面所表现出的那般喜怒形于色。虽然常常看起来生动有趣无忧无虑,可一旦陷入敛笑深思沉默不语时刻,却让人看不清眸底的颜色。
未几,阿九轻挑的笑容已经重新挂回嘴角,他耸耸肩摊手表态:“你们楼主都这么上道要请我喝酒了,我怎么也得给她三分薄面吧。不就是比酒嘛,比就比吧。”
输了正合我意。
他瞥一眼唐少棠,心说也不知唐少棠酒量如何,早知如此就该问问他的。否则万一他是个千杯不醉,自己岂不是要输得十分狼狈?
不光狼狈,他估摸着还得吐。
常人吐的是肚子里酸水,他吐的……
估计得是血吧?
婵姨:“咳。”
她被唐少棠眼底藏不住的欢喜刺痛了神经,忍不住轻咳打断。
人家多半是两害取其轻,心里怕死才选择比酒,又不是真的选了你,你自个儿乐什么?
话虽如此,阿九答应比酒毕竟是随了楼主的意思,婵姨不好当面苛责,只得按照楼主的交代暂时离场,指了个做事稳重的婢女去见证二人比酒的胜负。
……
如果说原先还是披星戴月的走夜路,经过这一番折腾,此时距拂晓天明已是不远。
这个时辰,县里的酒肆早已打烊,要去哪里买酒?
婢女碧青果然稳重可靠,她瞧出两位都不是通情达理会说话的主儿,便主动揽下了敲门扰民的重任,领着二人挨个儿地寻闭门的酒肆与客栈讨酒。
碧青入霓裳楼也有些时候了,年岁比唐少棠要大了一轮。见过霓裳楼的不少人,也经历过楼中发生的不少事。她还是个垂髫小儿的时候,就随婵姨去瞧过一眼襁褓中的唐少棠,当时只觉他是个粉嫩可爱,爱哭爱笑的奶娃娃,讨喜得很。后来她因任务外出,便再没有了交集,哪知再见时,他已经长成了现在这个不哭不笑的冷美人。
她尤记得初闻“问名客”的事迹时,她哂笑了好一阵子,心说婵姨亲自带大的人,怎地会这么不知变通,傻乎乎的。可等到她真有机会见识了,才知道百闻不如一见,也才觉得惋惜与可怖。
唐少棠身上有一种不寻常的矛盾气质,不似天生,更似由人力强行扭曲后塑造而成的。
他分明有情有感,聪颖敏锐。却又表现的冷漠凉薄,懵懵懂懂。
白天时岁月静好,常在一个人的院子里写写画画学文练武。
到了晚上出任务时,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只要给他递把刀子,就能成为别人生生世世的噩梦。
他似乎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又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她想,这或许与落花意有关。
但她不敢继续往下想。
不止她,霓裳楼的其他人也不敢妄加揣测。回避成了最好的应对方式。
于是,他身边渐渐就只剩下他师父婵姨与楼主的身影。
久而久之,他在旁人眼里同样代表着婵姨与楼主。
这样的人,不会有人敢随便去招惹。
“你师父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吗?”阿九漫不经心地主动搭话。
碧青:“……?”
不会有人……去招惹?
她绷住表情,放慢步调,专心偷听。
只听唐少棠平静地答:“施恩如山。”
阿九继续挖坑:“你们楼主叫你做什么,你是不是也听话?”
唐少棠垂眸,依旧面无表情答:“楼主之令,不得违背。”
阿九:“哦,那如果你师父的命令与楼主的命令相违背,你怎么办?”
面对阿九的故意刁难,唐少棠无言以对,他从未想过这种可能。
师父怎会与楼主作对?
阿九:“答不出来?这样,我给你出个主意。”
唐少棠洗耳恭听:“愿闻其详。”
阿九:“试试听听另一个人的声音怎么样?比如……”
唐少棠:“??”
阿九眨眨眼:“我?”
唐少棠:“……”
碧青:“……”
这人公然在她面前挖霓裳楼墙脚,挖的还是唐少棠这类基石。
无寿阁的鬼煞竟是这副德性?
铺垫得差不多了,阿九注视着唐少棠困惑的面庞,收敛起嬉皮笑脸,正色道:“又比如……你自己。”
一个放弃思考只会言听计从的傀儡,失去了主人便会无法动弹,与死无异。这样的傀儡萌生不出恨,而没有恨,很难熬过痛失一切的苦。
阿九负手踱着步领先出一小段,轻描淡写道:“有一天,你如果需要做什么重大的决定,在听从别人的命令之前,”他回眸冲唐少棠道,“先问问你自己可好?”
如果有天你要杀我,我希望这是你自己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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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有时候我会分不清楚我发的是糖还是刀子?
可能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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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归处不是家(5)
刘小二在客栈当了五年跑堂的伙计,形形色色的客人见过不少,练就出了一颗对各色奇形怪状的客人做出各类奇葩举动都能够等闲视之的平常心。什么儿子打老子啦,夫妻跑后厨砸碗摔锅啦,孩子上蹿下跳要翻天啦,假扮某某大侠吃霸王餐啦,装死讹钱啦,脱衣卖剑抵酒钱啦,总之见怪不怪。
“各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有酒么?”
至于半夜鬼敲门讨酒喝的,他也不是没见过。酒鬼嘛,谁跟你分白天黑夜,酒劲儿上了头,甭管它是半夜还是三更,寒冬亦或酷暑,都能没脸没皮地上门来纠缠。
但今夜的客人似乎与众不同。
来客有三人。
男俊女美,皮相是刘小二这辈子都没见过的标致。人看着也都神智清明,负责买酒的姑娘说起话来有条有理,举止优雅从容。她身后的两位公子也一丁点儿不像是犯了酒瘾的醉鬼。既然不是酒鬼,谁专挑天将破晓的阴间时间来买酒喝?
不过刘小二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人,他转念一想,找了个理由说服自己。
这儿是提供食宿客栈,说不定这些客人不是专程来讨酒的,他们就是来投宿,顺便打算在睡前喝几壶小酒助眠,然后呼呼睡到日上三竿呢?
如此想来,刘小二不觉古怪反觉合理,抬手背利索地擦去了黏住眼皮的眼屎,打起十二分精神招待客人。
“有有有,里面请,里面请。”
客人财大气粗,开口讨酒的姑娘直接甩了一锭金子在桌上,金灿灿的晃人眼。刘小二抓起金子赶紧放嘴里左左右右咬上好几个来回,生怕自己睡糊涂了着了骗子的道。待他确认嘴里磕牙的玩意儿是真的黄金,便赶忙将金子揣进兜里,人也笑得合不拢嘴。
他寻思着今天真是个好日子,杀千刀的吝啬老板不在,又有这等贵客上门。一会儿等他卖了酒,只消给剩下的酒桶里掺上点水匀一匀,保准谁都看不出更喝不出区别。反正平日里他老板自己也没少往酒桶里掺水,还说什么喝酒伤身,他这是在积德行善。
刘小二想,他自己这也是在行善积德,替老板积大德。
“小二,端些小~酒来~”一位眉清目秀的公子冲刘小二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去取酒。
端,小酒,别太多。
刘小二眼角掠过另一位公子腰间的佩剑,心中了然,连连点头:“好嘞~”
他懂~
都是带刀带剑的江湖人了,还挑了这大半夜的犯酒瘾,这要是只一小杯一小杯的喝小酒怎么像话?
客人强调小酒,其实说的是反话吧。
必须是坛对吧!
不举起坛子狂饮就彰显不出你们江湖人豪气云天的气概是吧?
不一会儿的功夫,机灵的刘小二就哼哧哼哧提着五坛掺水的老酒上了桌。
阿九:“……”
眉清目秀的公子睁目瞪了刘小二一眼,刘小二不明白了。
啥意思?嫌少?可不能再多了,再多都不够我兑水匀了。
刘小二放下酒坛,取下脖子下夹着的三个酒碗,笑盈盈地摆上了桌,依次放在三人面前。
别看这三个碗普普通通,可都是他刘小二精挑细选过的。碗口没有一丁点儿豁口,是客栈老板招待贵客的时候才准他们拿出来的好碗。
“客官们还有什么吩咐?”
唯一没有落座的碧青摇了摇头,指着自己眼前的碗,说:“碗收走,我不喝,你先下去吧。”
刘小二依言收了碗退下,三步一回头地偷瞄这三位古怪的客人。他现在又不觉得他们像江湖人了。否则怎么两个大老爷们儿坐那儿不动,让个姑娘站着给他们倒酒?
他猜测那美貌的女子极有可能是大户人家的婢女,那两个俊俏的公子,就应该是大户人家的少爷。
刘小二走回柜台时忍不住在心里啧啧称奇:这姑娘力气可真大啊,单手拎着酒坛子倒酒,竟然一滴都没撒出来。要是给这美人打上一耳巴子,可不得肿成猪头?
柜台那头的刘小二还在捂着脸偷看,酒桌上的比试已经正式开始。
碧青:“请。”
一人一碗酒,喝完了再添,谁先醉倒谁先输。
从接到命令起,碧青就觉得楼主让二人比酒分胜负的命令有些许奇怪。一则唐少棠酒量普通,谈不上千杯不醉,比酒远不如比武有优势;二则他们当时人多势众,而比酒却是一对一的胜负。
她一路找酒的途中,再三揣摩楼主的意思,最终只得出一个结论——楼主有心要放过对方。
一直到她倒完三坛酒,她才品出不对劲。
不是她不对劲,而是喝酒的人不对劲。
自二人比酒起,阿九与唐少棠两人的动作就是出乎意料的默契。碧青倒一碗,两人同时干一碗。她再填一碗,两人又是同时举碗一饮而尽。
她尚在担心余下的两坛子酒不够,却发现唐少棠突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桌对面的人。顺着唐少棠的视线她注意到阿九侧手支着头,长发遮了一侧面容,一双漆黑透亮的眼睛正恶狠狠地盯着手中的碗,指尖的力道逐渐加重,酒水在碗中打着奇妙旋儿……
啪啦一声,完好无损酒碗骤然崩裂,在阿九手中支离破碎。
而阿九额前渗出一层薄汗,脸也变得一阵红一阵白,一会儿红红扑扑的灼人,一会儿苍白的似鬼。
他沉声忿忿道:“不比了。”
碧青诧异:“公子这是认输了?”
还没醉呢,这就认输了?
阿九拧着眉投半晌不吭声,一直被二人困惑的视线催促了良久,方才闷声开口:“我不食言。”
闻言,碧青松了口气。
她揣测阿九的言下之意是愿意认输,只不过碍于脸面不肯直说罢了。
她想,既然不会食言,那一切好说。想那被冠以鬼煞头衔之人可都是仅次于无寿阁阁主的人物,倘若对方想赖账恐怕他们也不好对付。
“如此甚好,请速速随我们回楼吧。”
唐少棠赢得太轻易,碧青生怕拖久了阿九随时都会反悔,便提出事不宜迟,应当立刻赶路。
阿九扯了扯嘴角,似是笑了一下,竟破天荒的没有反对,而是看着桌子一角轻声道:“那可得麻烦你们了。”
麻烦?
一眨眼的功夫,碧青就见识到了阿九所指的麻烦究竟为何。只见他眼角泪痣缓缓张开血红色的脉络,又骤然收缩。刚才还有说有笑的人,俯身吐出一口猩红的鲜血,顺着桌角倒头栽了下去。
唐少棠:“!”
唐少棠眼疾手快地将人揽住,阿九先是下意识地推了一把,等抬眸时对上唐少棠仓皇的眼眸,没来由地心里一软,忽而笑了,反手抓住了唐少棠的手臂,挤出有气无力的“没事”二字,随即晕死过去,成片鲜血染上唐少棠纯白的衣襟。
变故来的太突然,唐少棠一时间方寸大乱,在原地茫然地愣了一瞬,才后知后觉地想起给人探脉。随着输送出的内力被尽数排斥而出,他眼底涌出无法掩饰的惊惶无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