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巧,杨沐廷此时尚未就寝,而是死皮赖脸地邀了碧青爬屋顶看星星。
雨过天晴,夜空郎朗,夜风寒冻。
杨沐廷嘘寒问暖,主动脱下外衫想给佳人披上,却遭了嫌弃。
碧青:“奴家是习武之人,身子骨可要比杨大哥硬朗多了。”
她原是想借机向杨沐廷打听阿九的病情,探听下无寿阁鬼煞的身体状况,方才勉强应下了这场邀约。未曾想,多年不见,杨沐廷竟生得如此能说会道,喋喋不休地唠叨了一晚上不说,句句都不离风月情衷。
杨沐廷:“碧青,你与我说实话,当年为何离我而去?”
碧青:“奴家在兰萍县的事已了,便走了。”
杨沐廷摇头:“你我一见如故,两小无猜青梅竹马,你怎会如此无情,说走就走?”
碧青纠正道:“杨大哥,你与奴家不过寥寥数面之缘,并非自小相识,何来两小无猜,青梅竹马之说?”
杨沐廷:“碧青,你我相识于那年盛夏,郎情妾意,不比两小无猜的情分更深?”
碧青:“……”
杨沐廷:“难道说,碧青你……你是为了保护我才忍痛离我而去?”
一切都说的通了。
传死讯,会武功,走江湖。
她定是有迫不得已的苦衷。
碧青的笑容逐渐僵硬:“不是。”
杨沐廷:“唉,你这又是何苦呢。”
一个人背负所有。
碧青放弃了婉转的敷衍,直言道:“没有。奴家并不曾倾心于你。”
奉命执行任务是真,不想杀你是真,不喜欢你也是真。
杨沐廷:“碧青,你骗我!若不是中意我,为何这么多年过去,你还要特地来寻我?”
碧青叹息:“杨大哥,你可是兰萍县最好的大夫。”
楼主要活着带回去的人,怎能让他死在自己眼皮底下?
杨沐廷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当真只是如此?”
碧青笃定道:“千真万确。”
杨沐廷:“碧青,你可知我仍对你一片痴心不改……”
碧青:“杨大哥,你我不合适。”
我配不上你,你也配不上我。
杨沐廷:“可我愿意照顾你,让我来照顾你后半辈子吧!”
碧青:“大可不必。奴家可不愿意照顾你。”
眼看两人牛头不对马嘴,话不投机地为难着彼此,有人终于看不下去,一甩袖飞身上了屋檐,拍了拍杨沐廷的肩膀打断他的痴心妄想。
阿九:“杨大夫,都说强扭的瓜不甜,你就别纠缠人姑娘了。”
杨沐廷回头一看,大惊:“你怎么上来了?”随即想起了什么似的,顾不得羞,火冒三丈地大喊:“你还敢催动内力?!”
他挣扎着要回头给阿九把脉,奈何阿九轻功卓绝,左闪右避灵活得跟泥鳅似的,他连人的衣角都摸不着:“不是,怎么有你这么不爱惜性命的病患?你知不知道你——!”
杨大夫瞬间就被点了哑穴,憋了半天也吐不出一个字,气得脸都绿了。
“走吧杨大夫。病人我要跟大夫你单独谈谈病情。”
阿九不顾杨沐廷无声的反对,将人拖进客房,稳稳地放在凳子上,关门落锁,四目相对。
“杨大夫,我怕吵,所以由我来问,你只需点头摇头即可。”
阿九慢悠悠地说着不容分说的话,随手倒了一杯茶,反手叩在桌面上,茶水贴着水面缓缓漫开。
他嘴上问的是:“我的病情已经稳定,可以走了,是不是?”手指却蘸着桌上的茶水,写下截然不同的话。
(今日我与你说的话,交予你的东西,不准告诉任何人。)
杨沐廷:“……”
好家伙!
传暗讯都能写这么长。
一个桌子够不够你写?
阿九:“嗯,杨大夫你点头了?不愧是兰萍县最好的大夫,药到病除,妙手回春。”
杨沐廷摇头:“……”
这是在提防被人听见?
可外面有谁,不就只有那位唐公子和碧青吗?
阿九从怀中掏出一个一指宽,拇指长的木匣,轻轻推到杨沐廷面前。
“杨大夫再与我说说,我这病还需要静养吗?”
(盒子里是一对专解无寿阁蛊毒的蛊虫——暮天红。畏光,畏寒,沉睡时通体透明,醒时需每日食人血肉方能存活,且中途不可易主,期间所啖血肉之身主若负蛊毒,可解。七七四十九日后,此虫便化血而卒。)
杨沐廷:“!!!”
阿九一个人演着一台戏,自说自话:“哦,杨大夫说我这病不需要静养,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杨沐廷满腹疑惑却口不能言,索性撩起袖子学着阿九的样子蘸水在桌上下笔。字迹连他自己都觉得潦草,阿九却看懂了。
(七七四十九日食人血肉,那身主还能活?)
阿九笑着摇了摇头。
(若蛊毒不深,无需七七四十九日的煎熬,只需一两日,两三日,舍一手或一足,便足够了。)
杨沐廷:“……”
一两日,两三日就能食一手或一足。
那岂不是说,只要解毒,身主就会成为残废?
(我所知就这么多,去居廉客栈,那里有你应该救的人。)
阿九:“杨大夫医术精湛,多谢了。”
范骁中蛊毒日子浅,自己在第一次见面时业替他已去除,当是无碍了。
至于范铭与张世歌,或许借暮天红之力仍可有机会。
如今夏长老已死,再找一位熟悉无寿阁蛊毒之人谈何容易,不如让这位杨大夫一试。
(世上只有这么一对,你且妥善保管。)
杨沐廷:“?”
只有一对?
杨沐廷眉头一蹙,急匆匆地写下:居廉客栈的人,有几人?
(两人。)
杨沐廷察觉出了其中的矛盾,眉头拧成一团,他顾不得麻烦,洋洋洒洒写了一桌。
(照你的说法,暮天红解毒的方式是通过食人血肉来化毒,既然不能易主,一只最多能救一人,现下就只有一对,不就只能救活两人?)
阿九不懂他究竟为何愁容满面,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杨沐廷马不停蹄接将心中所想宣之于指尖。
满是水痕的桌面,歪歪斜斜写出一行潦草却醒目的疑问。
(你不要我先救你吗?)
阿九:“……救我?”
他诧异出了声。
阿九:“哈。”
(不必。)
杨沐廷:“?”
怎么就不必了?
我看你也不是孑然一身无牵无挂啊,你身边人……比如那位唐公子看着就很着急,我给你看病的时候都不舍得移开视线。还有碧青,明明假死离去,却肯为了你深更半夜的“回魂”来找我。
你——
杨沐廷想说的话还有很多,却始终没能再“下笔”。
因为桌上的茶水已干,阿九却一手按着茶壶,不准他倒水了。
阿九自顾自把话圆了:“多谢杨大夫救命之恩。”又嘱咐道,“只是今日你医治了我,无论结果如何都会被有心人盯上。我劝你及早动身离去。再这么磨磨蹭蹭的,当心小命不保。”
既然婵姨手下的碧青没能从你口中问出什么,恐怕下次就换作别人来“问”了。
别人会怎么“问”,可就不好说了。
阿九随手又丢给杨沐廷一段一指粗的细竹筒。
“给你的保命符,大难临头前记得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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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又到晚上了!
大家早睡早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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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归处不是家(9)
阿九前脚拉走杨大夫回屋里说悄悄话,碧青后脚就在屋顶上就近挪了个位置专心致志地听墙角。可惜她听了半晌,除了终于受够了阿九故意拖长调子慢腾腾说的废话,并没能收获一星半点有用的东西。她从阿九说话的间隔和杨大夫被迫闭嘴的情形来推测,断定阿九早已有所防备,自是不会让人轻易听出什么。
她失望之余,对杨沐廷生出一份惋惜之情。
但凡是楼主想知道的,若是她碧青客客气气的问不出,偷偷摸摸的也听不到,那下回就会换成别人来“问”,来“听”。至于来者是否还会有她这般耐心与客套,不言而喻。
她虽并不钟情于杨沐廷,却也不愿见他落得个凄惨的下场。但楼主留阿九活口,甚至要带回去问话,必然有所打算,不是她能够随意左右的。杨沐廷既已因她牵扯进了此事,恐怕无法置身事外。此番若是能逃出生天,是他的福气。若是不能……便是他的命了。
密谈后,杨沐廷没找着刻意避而不见的碧青,又心系阿九口中居廉客栈的病人,只得眼神落寞的拎着药箱先行一步离去。
不久,唐少棠一行也离开了福贵居。
……
兰萍县内大大小小叫得出名字的歌舞坊,约有五处,平日常有达官显贵风流才子聚集,饮酒作乐,乐不思蜀。不说夜夜笙歌,也至少是朝歌夕舞,热闹非凡。早先婵姨身边的两个婢女奉命支开唐少棠时引至的落脚之处,便是其中之一。
而唐少棠此时带阿九来投宿的新住处,恰巧也是一所歌舞坊,不过并不属于这五处中的任何一处。它位于僻静街尾,远离闹市,坊外没有悬挂揽客用的红绸彩灯,坊内则更是连个像样的庭院也无。
院子四面杂七杂八栽种了好些不开花也不美观的果树,树下无序地摆放着各色修剪得奇形怪状的盆栽。两条小路缠绕其中。一条由五颜六色的碎石铺成,明艳似火又显得光怪陆离,一条只是平平无奇的泥土路,在两侧枯草的夹击下幽暗似沼,令人不愿踏足。
两条小路交汇的尽头有一汪池水堵路。池像是荷花池,只可惜池子里荷花没养出一株,却三五成群的聚了一群皮毛光润、五颜六色的水鸭。这群水鸭见了来客也不怕生,仰着脖子划向池边,冲着阿九一行人嘎嘎乱叫,嬉闹吵嚷。
坊内的舞姬歌女闻见动静,纷纷出来查看。领头的一位歌女曾在婵姨身边学艺,见过少年时的唐少棠。如今虽隔了十数年的岁月,仍难忘他出众的美貌。而唐少棠身边跟着的碧青,无疑证实了她对他身份的猜测。
“公子里面请。”她遵照在婵姨身旁时养成的习惯,唤唐少棠公子,并依次向唐少棠和碧青毕恭毕敬地欠身行礼,目光最后才瞟过素未谋面的阿九。
阿九这会儿似乎又不嫌冷了,他在池边驻足,兴趣盎然地注视着一池子肥硕的水鸭,扭头向唐少棠真诚发问。
“你会炖老鸭汤吗?”
唐少棠顺着他的视线望向水面正愉快嬉戏的水鸭,在脑海里默默过了一遍菜谱,随后点了点头,答:“会。”
碧青:“……”
领头的歌女可吓坏了,慌忙朝二人摆手:“公子,这可使不得啊使不得,池子里的水鸭是……是……”
是楼主当年命人养的啊!
阿九眨眨眼,问:“是什么?”
领头的歌女:“……”
你谁啊?
碧青:“更深露重的,阿九公子您身体欠佳,还是先进屋歇息歇息吧。”
她示意领头的歌女赶紧带路,切莫理会阿九的胡搅蛮缠,对方终于如蒙大赦,迅速将人带进后院,命人马不停蹄地收拾出了三间干净舒适的客房。
阿九上下左右打量这一处新住所,纳闷道:“你早知道有这么个地方,怎么一开始不选?”
既是歌舞坊,自然有酒,何必挨家挨户的寻地方买酒。
唐少棠撇开目光,没有搭理。
碧青的目光却略过唐少棠依旧不动声色的脸,心里叹息。
她当然明白自己和唐少棠为何一开始不选这里。
不是不选,是不该选,不能选。
因为不合规矩。
霓裳楼在各个城镇的布局与所在,本不该也不能随便透露给外人。但唐少棠心疼不过,不想让某些人带病奔波另寻住处,便直接来了这里。如此坏了规矩,回去是要受罚的。
碧青转头睨向不知好歹的阿九,心道:但愿你身上的价值,值得他为你这么做。
“公子还有何吩咐?”
唐少棠虽然自始至终只说过一个“会”字,还是回阿九的话,领头的歌女依旧凡事先问过他才肯放心。她久居兰萍县,对霓裳楼目前的形势知之甚少,但她不会忘记唐少棠是楼主和婵姨看着长大的。既然是一手带大的孩子,面上即便一视同仁无甚差别,心里的情分也总是与旁人不同的。
唐少棠尚未开口,阿九就已经反客为主地抢答:“给我找件冬衣,合身的,暖和的,别太厚重,料子么你们看着办吧。”
领头的歌女:“这位是……”
他与唐少棠究竟是什么关系?怎地语气态度如此熟稔,又敢自说自话擅作主张?
唐少棠并不打算向人介绍阿九的来历,只淡淡道:“按他的意思办。”
说罢,阿九便随着歌女去挑衣裳,唐少棠并未同往,碧青则借故离开。因而他们谁都没有见识阿九挑衣裳时的场面。
领头的歌女见阿九是唐少棠带来的客人,虽未介绍来历,来头定然不小。为尽地主之谊,她吩咐坊内的姐妹挑了十来件各具特色料子上等的新衣裳,供阿九一一品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