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她虚情假意,笑她贪生怕死。
然而,曲娟娟并没有等来十文的嘲讽。
头顶只落下一句冷冰冰的陈述,十文面无表情道:“我不会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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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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鞠躬。
第10章 鱼与饵(3)
丰源客栈。
阮阁主正凑在墙边专心致志地听墙角。
一墙之隔唐少棠毫无动静,阮阁主百无聊赖地打起了呵欠。
据曲娟娟交代,唐少棠在霓裳楼身份特殊,且与霓裳楼主的亲信婵姨走得十分亲近。他若是有个三长两短,霓裳楼不说会为他破例相救,也至少会派人核实一下生死。
如今唐少棠未死的消息已经放出去好几天了,人他也带到了镇上,霓裳楼怎地还不与他取得联系?
大街、食肆、客栈都大摇大摆地逛了一圈了,他们还不够高调吗?
阮阁主并不充足的耐心正被一点点耗尽,他擦了擦脸上蹭到的墙灰,心中暗骂:霓裳楼的人是不是瞎?还是胆小如鼠至今不敢行动?
派人来刺杀他的时候不是挺大胆的嘛,怎么这会儿联络个人反而小心谨慎起来。
无可奈何陷入被动的阮阁主只能百无聊赖地歪着脑袋抵着墙,等待奇迹的发生。
夜深人静,任何细微的响动都被无限放大。阮阁主倚着墙,不动声色地聆听走廊的动静。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有人蹑手蹑脚的在夜色的掩护下潜行,从脚步与吐纳来判断,此人似乎不会武功。
阿九没有动弹,他还听出隔壁屋有人无声无息猫了出去,大约是唐少棠寻声出了门。
阿九站直身子,瞄了一眼窗口,打算走捷径追,同时眼角的余光正巧扫过门外的剪影,他迟疑了片刻,没动。
门外的影子也没动。
阿九:“?”
这小子杵在我门口做什么?
阿九勉为其难等了会儿,门外的唐少棠还是一动不动。他终于失了耐心,粗鲁地拉开了门。
唐少棠吃了一惊,退后一步,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忽然出现在眼前的阿九。
青年面带愠色,衣衫整齐全无睡意,唯有鬓角的头发略微被压歪了少许。
唐少棠纳闷:他怎么又不高兴了?
我惹他生气了?
是我惹他生气了吧。
婵姨就曾感慨过,他虽继承了上一辈的美貌,却没有继承半点灵性。可惜了。
当时的他还没有展露武学才华,除了婵姨,还有许许多多负责训练新人的长辈当着他的面对说过类似的话,诸如你如此平庸,将来如何配留在霓裳楼。
后来,那些老人、新人,一个个消失不见,唯有他尚在霓裳楼,不明不白又不知所谓的活着。
阿九没有读心术,听不到唐少棠心里婆婆妈妈的碎碎念,他已经听了半宿的墙脚,脾气正上头,现在逮到个能骂的活人立刻就起了恶人先告状的兴致,骚话信手拈来。
“小变态你深更半夜堵我的门,是不是贪图我美色?”
唐少棠:“……”
还真不是。
唐少棠木然道:“有可疑的房客偷偷溜出去了,要追吗?”
阿九:“……”
不会接话,扫兴!
阮阁主就纳闷了,自己难道是命里注定要鳏寡孤独?怎么身边一个两个都不会聊天?
他要求也不高,就正常能接上话的那种!
免得总显得他多喜欢唠嗑,啰啰嗦嗦像个话痨似的!
他决心长话短说,蹦出一个字:“追。”
阮阁主无二话,说追就追。
夜凉如水,两人在夜色中行走自如,仿佛对夜行早就习以为常。反倒是他们跟踪的那人,一手提着个忽明忽暗的灯笼,一手揪着衣摆,由于眼神不好,一路跌跌撞撞腿脚不利索的样子。
阿九不由自主放低视线,瞥了一眼唐少棠的断腿。
“你腿好些了?”
他们目力极佳,与所追踪之人又隔着老远,寻常人根本无法察觉,因而低声交流时不必担心泄露了行迹。
唐少棠似是一愣,顿了顿方才点头:“……嗯。”随后又立刻补道:“不会拖后腿的。”
阿九面色一沉,心说:我问的是这?
凭你也能拖本阁主的后腿?
阿九上下打量着唐少棠的小身板儿,在心里放出豪言壮语:就算来十个你,我也照样拖得动!
阮阁主自认为颇具爱才之心,像唐少棠这样有难度又有挑战的人才,如果今后看得还凑可勉强入得了眼,也不是不能放条生路收为己用。
唐少棠抬手挡住了阿九的视线,示意他看向另一个方向:“看路。”
没人能告诉阮阁主应该往哪里走,走错了那也是捷径,是另辟蹊径。
唐少棠接着说:“不是看我。”
阿九:“……”
不顺眼,以后埋了。
唐少棠:“?”
他委屈,为什么又瞪我?
……
这场悠闲的追逐还在继续,唐少棠目光所及之处逐渐清晰,甚至熟悉起来。
林间静谧,偶有雀鸟停在枝头浅眠。几声野畜低鸣,不知又惊扰了谁的清梦。夜风自由穿梭其间,时而拨开厚厚的云层,时而撩动繁密的枝叶,将人送到一方开阔平地——
一处荒坟野冢。
群鸦在墓碑上歇脚,时不时低下头漫不经心地清理着羽毛。它们头顶是霜华漫天,足下则是一地细碎的星光,稀稀落落撒满孤坟。清凉的月色在此时终于穿透云层,泻下冷辉,白惨惨的地面瞬间蒙上了一层寒霜。
寂夜,孤坟,人鬼祟。
阿九摸了摸鼻子,觉得自己不是来捉人,而是来捉鬼的。
唐少棠不合时宜的扭过头来,一双美目直勾勾盯着阿九,说了一句完美符合当下氛围的话:“这是你把我刨出来的地方。”
阿九:“……”
好了,这下真见鬼了。
他身边还站着个自认诈尸的活人。
阿九:“你能说人话吗?”
什么刨出来,挖出来的,说得他一点都不优雅,好像当时动作搞得很丑似的。
霓裳楼不是喜欢附庸风雅吗?就不能换文雅一点,明媚一点的词?
狗才刨好吗?
唐少棠:“你当时为什么会来这里挖坟?”
阿九:“……”
他不是很想回答这个问题,他决定把问题抛给别人,而现场就有一个不二人选。
阿九提声喊道:“说,你为什么来这里挖坟!”
二人所尾随的中年男子此时正打着灯笼,专心致志在林立的墓碑间摸索,忽得听见阿九一声吼,吓得登时腿软,滚了灯笼,跌了泥地,连鬼啊都没敢喊出声。
他仓皇四顾,茫茫夜色中终于现出一双人影。
一人身如玉树,样貌无双。
一人……
已经欺近头顶,投下居高临下的视线,重复了刚才的问题。
“他问你呢,为什么来这里挖坟?”
一时之间,男子浑身瑟瑟,颤栗不已。也不知是人恐怖,还是鬼更骇人。
男子:“……”
“说话,否则……下场当如此碑。”阿九抬了抬下巴,示意唐少棠砸碑。
阮阁主平时习惯使唤人,随手抓个人来便能用。但唐少棠只接受霓裳楼的命令,断没有随随便便听陌生人吩咐的道理,所以他一动不动,好不给面子。
阿九:“?”
你不会说话,那动作配合一点行不行?
唐少棠指了指某个无名的墓碑:“?”
阿九点头。
唐少棠旋即摇了摇头。
阿九:“???”
你跟我才哑谜还是怎么着?
唐少棠唇齿微动:砸别人的墓碑不合适。
阿九:“……”
我挖你出来的时候你怎么不跟我说不合适???
阿九也学着他,上下嘴唇张了张:里面没人!
唐少棠:你如何知道?
阿九:你砸不砸?不砸我先砸了你信不信?
唐少棠:……
他觉得阿九有时候似乎不太讲道理,说风就是雨。不过他家主上也时常如此,下令也从来不需要解释。看来这就是世人的常态?
唐少棠指尖微错,剑柄上推了半寸,伴随一线而过的冷光再度落回鞘中,无字墓碑惨遭一刀两断,轰然崩裂。一角砸进了泥地,顺便戳出了个不深不浅的坑。
旁观了阿九与唐少棠无声的一唱一的男子原本逐渐平稳的小心肝,又被提到了嗓子眼。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语无伦次地求饶:“两位壮士,大侠,公子……饶命啊!”
阿九不耐烦地揉了揉眼角的泪痣,道:“问你话就答,急着求饶做什么。”
男子不敢抬头,哆哆嗦嗦地答:“我……是来看看……看看……”
阿九蹙眉,反手噌的从唐少棠身侧抽出剑,笔直刺下,不偏不倚插入男子食指与中指的缝隙。
“看看看,看你个鬼啊。你向无寿阁□□的事情早就暴露了,再跟我废话就先剁了你的手。”
一旁的唐少棠眼睫微动,目光转向阿九:“……”
阿九出手奇快,他生平罕见。
匐在地面的男子则大骇,不敢再扯谎,终是点头如捣蒜地将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和盘托出。
男子姓傅名义博,外乡人,已经在丰源客栈住了两个星期。上个星期的三个时分,他从门缝里收到无寿阁的密信,提示他将酬金放入棺木,埋到树林深处的荒坟冢,再立下一块写有对方姓名以及生辰八字石碑。事成之后,无寿阁会取出钱财并于当日将石碑描红,于次日毁碑。
那日后,他每日夜深都会悄悄跑来树林,瞧一瞧那石碑上的字是红是白。
唐少棠突然插话,问:“字红了吗?”
二人顺着傅义博游离的视线,望向他身侧的墓碑。
灰白冷肃的石碑上,刻着四个字。
妻,赵贞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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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没灵性+1
第11章 鱼与饵(4)
字是红字。
恰逢乌云遮月,所有人的脸色一时之间晦暗不明。
阿九一把将傅义博揪起,面色如常地发号施令:“带路,棺材铺。”
话却一反常态的少,语气很淡,瞧不出什么情绪。
既已红了,就算找到赵贞瑜也回天乏术,杀手更不会多做停留,这条线索差不多算是断了,顺着追查下去也于事无补。
要与无寿阁的杀手接触,只能从别处着手了。
一个外乡人订一口空棺拖去林子里埋葬,怎么想都太招摇。要想神不知鬼不觉,首先要封住的就是棺材铺伙计的嘴。不管怎样,棺材铺与无寿阁杀手必有干系。
傅义博被阿九带着踉跄了两步,不敢抱怨,才刚直起身,又被强势按在地面上摔了个脸着地。
背上力道不松,他只能挣扎着仰头呼吸,却见暗箭自四面八方而来。
唐少棠目光一凛,第一反应便是有人要杀人灭口。
他阖目持剑,凌空而起,旋身缓缓挥出一剑。剑光凌冽,在朦胧月影下幻化出重叠的虚影,一剑出,森寒之气如万剑齐发。八方暗器悉数被截,并返之以数倍之力回击原主。
滴水不漏。
一时之间,幽暗的林间闷声四起,潜伏在暗处的杀手已然折损大半。
周遭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几乎落针可闻。
阿九微眯着双眼重新审视着唐少棠,心道:霓裳楼派来的杀手,看来也没完全选错人。
唐少棠:“你先带着他退下,这里我——?”
话音未落,阿九便不由分说地将累赘推他怀里。
唐少棠抽出一只手,稳稳接过傅义博,满脸疑惑地看着阿九。
阿九叹了口气,摇头道:“是我的事,你看好他。”
语毕,阿九霍然转身,向着相反的方向急掠。
如潮的暗器卷土重来。
不同的是,它们调转了方向,却是冲向阿九去的。
唐少棠:“?!”
唐少棠一手持剑,一手毫不费力地提着大腹便便的傅义博,追着上去。
阿九不情不愿地回头,与他对视的电光火石间,交换了对话。
唐少棠:“他们要杀的人是你?”
阿九:“……关你屁事。”
唐少棠:“……”
我们好好说话,能不能不要粗口?
阿九甩不掉唐少棠,正如先前唐少棠也甩不掉阿九一般,但阿九始终是与唐少棠不同的,他会使诈。
他从怀里掏出一颗褪了糖衣的山楂,顺手塞进了被唐少棠拎着的傅义博口中。
唐少棠:“?”
傅义博:“???”
阿九一本正经地恐吓:“有毒,动多了就挂。想活命就求他别跟着我。”
傅义博惨叫一声,双手双腿并用,又是抱着唐少棠的胳膊又是卷着他的腿,连声哀嚎:“大侠饶命,放了我吧!别追他了别追他了!”
唐少棠被迫止步,放下了辣耳朵的傅义博,眼睁睁的看着阿九带引着刺客走远。
他认识的人很少,见过的世面也不算多。即便如此,阿九的所作所为还是让他忍不住哑然失笑。
怎么还有这样的?
……
阮阁主就是这般我行我素。
他拢共就撒了两批饵,一批,用来对付唐少棠,另一批,则是用来清理门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