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却不理情:“我凭什么要告诉你我师父是谁!”
许是儿时带十文之类的熊孩子带习惯了,阮阁主以超乎寻常的耐心与和善态度回了话。
“就凭我能帮你买到你想买的东西。”
少年瞪大了眼睛,还没搞明白阿九的言下之意,就见他丢了两锭银子在掌柜跟前,说:“他要买什么,我替他买了。”
掌柜匆匆收了银子,搓了搓手,抬头支支吾吾道:“这银子好像……不太……”
“够”字尚未出口,又丢了一颗山楂砸向掌柜的脑袋。
掌柜哎哟一声,心中暗骂人祖宗十八代的词语还没组织完善,就听阿九冷声道:
“这是解药。”
掌柜愣神了好一会儿,如蒙大赦的捡起了掉在地上的山楂,擦拭干净,喜笑颜开:“够了够了!三位随便挑,随便挑!”
阿九将少年人放下,朝他扬了扬下巴,仿佛在炫耀:看吧,还是我给你搞定了吧。
少年人撇了撇嘴,眼中的警惕并未完全褪去。
阿九好言相劝:“既然目的相同,不如我们同行,也好互相照应?”
他说互相照应不过是客气客气罢了,毕竟阮阁主难道还需要一个小孩子照应?
谁知少年突然安静了半晌,竟也不见外,认认真真地点头应下了。
“我看你们是外乡人,确实什么都不懂,我就免为其难和你们一起。”
少年人机灵的很,从瞧见二人质问掌柜的时候他就已经猜到,这两个外乡人和他一样,是想通过定棺木联系上无寿阁的人做交易。
他学艺不精,师父又不方便露面,要报仇就只能找更厉害的人,就比如他从小听说的无寿阁。要找无寿阁的人,若路上能多两个帮手也不错,起码不会被掌柜这种人欺负。
阿九:“……”
初生牛犊不怕虎,阿九为少年人的勇敢无畏盲目自信所震撼。
少年指着自己的胸脯,自我介绍:“我叫范骁,骁勇善战的骁。你们呢?”
阿九叹了口气:“阿九。”
范骁没大没小地追问:“谁问你小名了,你大名呢?”
阿九大人不记小人过,不与他计较:“没。”
问什么大名小名,你看看人家唐少棠多识趣,跟了我好几天了他问过吗?
范骁非但不如唐少棠识趣,还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怎么会没有,你家里人没读过书?没上过学堂的吗?”
阿九的耐心终于耗尽:“……都告诉你叫阿九了,还啰嗦什么,你怎么不去问问他叫什么?”
范骁这才注意到了站在远处独自美丽的唐少棠,正待发问,话未及出口,就被他自己给堵了回去。
他突然兴奋地跳起来,指着唐少棠的脸大喊。
“我认得你!你就是那个什么那个什么……对,问名客!”
闻言,唐少棠神色变得微妙,不易察觉地轻声叹息。
谁年少无知的时候没有一两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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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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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鱼与饵(8)
三年前,唐少棠初出霓裳楼,执行楼主给他安排的第一个任务。按规矩,他只负责铲除目标,除了知晓任务对象的姓名与外貌,其余一概不知。
婵姨教导唐少棠多年,也清楚自己这个弟子除了人美武功高两个长处,其余全是短处。让他独自一人入江湖出任务,她是一千个不放心一百个操心。
为了避免因缺乏经验而在突发状况面前措手不及,她破例悄悄给唐少棠捋了捋任务的原委,概述了雇主与目标人物之间的纠葛,希望他能认清自己将在其中扮演的角色,也好随机应变应对未知的风险。
唐少棠不负所望,一字不漏地记下了这桩买卖的来龙去脉。
雇主姓阮,是一位多年前痛失爱子的老父亲,散尽家财只为找寻下落不明的孩子。最终功夫不负有心人,所有的线索指向同一个人——范则诚。而后,这位老父亲费尽心机找上了当时已经功成名就的范则诚,他哀求过,质问过,威胁过,都无法得到儿子的下落。绝望之余,他所能想到最恶毒的报复手段,便是杀掉对方两个儿子,让范则诚也尝一尝痛失所爱的滋味。
于是就有了唐少棠的第一个任务。他的目标是范则诚膝下一对兄弟,兄长范铭和他的弟弟范骁。
唐少棠照例提前收到了目标人物的画像,画中是一位书生样貌的年轻人和一个咧嘴爱笑的小少年。隔天他就赶到了范府日夜观察动静,未料,刚到范府,他就遇到了他任务中的第一道坎儿。
范则诚喜范家喜结交三教九流,每日宾客来来往往,门庭若市。而画像寥寥数笔勾勒出的人物样貌,与每日出入范府的闲杂人等并无不同。
书生样貌的年轻人?范铭就读的书院里哪个书生统一了着装后看着有什么不同?
咧嘴爱笑的小少年?生在霓裳楼的唐少棠从未见过其他小少年,他觉得范府周围两条街上每天都有形如画像中的小少年在上蹿下跳打打闹闹。
人都长得差不多,范府每日登门且姓范的亲戚朋友也多如牛毛,若是一个个偷听他们谈话来辨别身份,要几时才能听得完?
年少无知的唐少棠并没有想出“抓个人威胁问话指认出范家兄弟”如此一劳永逸的好办法。他只知道老老实实地回忆并曲解婵姨的教诲。
比如,婵姨曾教过他:不懂就问。
而婵姨的教诲,他素来言听计从,身体力行。
于是乎,青天白日里,唐少棠明目张胆地大步来到范府门口,大大方方地询问看门人。
“谁是范铭?谁是范骁?”
看门人也是跟了范家多年的老仆,见过许多大世面也碰过不少奇葩,只当是“哪里又来了个不懂规矩的傻子”,心平气和地让他赶紧滚蛋。并不真的搭理,更不可能回话。
唐少棠却不在意,他点了点头自说自话地杵在门口静候。但凡遇见个长得有几分符合画中人相貌的要进门,就上前一步逮着人冷冷淡淡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路人:“???”
不多时,唐少棠的荒唐举动不但成功骚扰了拜访范家的数位贵客,也终于惊动了范铭范骁两兄弟。
两人特地出来瞧了一眼这个爱问名字的二愣子。见他是个来历不明江湖人士,兄弟二人出于谨慎也没有自报姓名,却耐不住觉得十分有趣,便怀着慈悲之心赏了米饭和茶水。每每经过,还不厌其烦地编出各种名字忽悠人,成功装作路人整日子里进进又出出。
就这么过了两日,范家门前来了一位好事之人,见唐少棠佩剑便挑衅地问他是否会武功。
唐少棠如实答:“会。”
好事的江湖人:“那我们切磋切磋?”
唐少棠:“我为何要与你切磋?”
好事的江湖人:“你赢了我才告诉你我的名字。”
唐少棠想了想,答:“好。”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唐少棠胜。
……
当时的那个人叫什么名字,唐少棠后来就忘了。因为那好事的江湖客只是个开始,之后他还遇上了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第六个……第十个……
等他打到第二十八个人的时候,他才惊觉哪里不太对劲,就算范家广交天下好友,也不至于短短一日之内就有如此多的武林高手前来拜访。
他所不知道的是,他在范府门前手下败将,其实多是江湖老前辈。老人家们听说范府门前有个嚣张闹事又不懂礼数的年轻小辈,便自告奋勇前来教训教训,敲打敲打。
江湖人嘛,教育后生晚辈的方式也很简单直接,就一个字:打。
万万没想到,他们的古道热肠与桃李之教却换回了另外三个字:打不过。
这一传十十传百,范府门前是越来越堵,整个萍兰县能出动的高手陆陆续续都来参战,竟无一例外栽在这位看似不怎么机灵的年轻人手下。
呜呼哀哉,丢脸丢到了姥姥家。
这位年轻人不提出身,不问来历,只问一句话:“你叫什么名字?”
自此,“问名客”一战成名。
在萍兰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其实唐少棠这个外号来的实在有点冤枉。毕竟他只在起初问过许多人名字,后来便不再问了。长眼的都能看出来者皆是长辈,根本不可能是范家兄弟,他又何必多此一问。无奈他先前问名的举动太过招摇,问名客的名头已经深入人心,甩也甩不掉了。
又三日后,婵姨再度找上唐少棠,告知他任务取消,银子照收。原是雇主亲自见过了范家的小崽子就心软了,改了主意,还与人成了忘年之交,这段深仇大恨便不了了之了。
经此一遭,唐少棠在当地留下个问名客的响当当的名号。婵姨则放弃了培养他成为独当一面的刺客,改命他协助其他姐妹出任务,负责扫除沿途高手。
此后又数月,霓裳楼姑娘们一见了唐少棠,打招呼时都爱半开玩笑地问:你叫什么名字呀?
自此,这段往事也成为了他不愿提及的糗事。
……
无论是当时还是现在,范骁只知问名客是个怪人,却不知他是霓裳楼的杀手。因此他谈论问名客的故事,只当是茶余饭后的趣事来侃侃,表情轻松惬意,内心也毫无负担。但阿九听他说完问名客的由来,再联系唐少棠的身世,心中有数,已然大致猜出了前因后果。
他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对着当事人调侃:“你这么爱问别人的名字,怎么不肯说自己的名字?”
唐少棠不想说。他平时没什么主意,也不与人争,可一旦执拗起来,就是霓裳楼的酷刑也逼不出半个字。
他年少时曾在霓裳楼暗无天日的水牢里满目疮痍的被关了一个月。日复一日靠着重新剖开溃烂伤口所伴随的疼痛保持清醒。到了最后,除了留下半臂触目惊心的疤,他也没吐露出半句被掩盖的实情。
他乖巧温顺,却也同样的倔强执着。
论执着,阿九也不输给任何人:“还是不肯说?小哑巴?”
唐少棠不搭理。
阿九再接再厉:“小瘸子?”
唐少棠:“……”
阿九得寸进尺:“小变态?”
唐少棠蹙眉:“……”
阿九以拳击掌,醍醐灌顶:“有了!问、名、客!”
唐少棠:“!!!”
阿九得意洋洋地宣布:“就叫你问名客好了,怪响亮的一个名号,没人传颂怎么流芳百世。”
他甚至转头叉腰,有板有眼地嘱咐范骁和掌柜也要“记着点,多多宣传。”
二人听罢,一个懵懵懂懂点头如捣蒜,一个祭出生意人的招牌笑容拍胸脯保证定不负众望。
唐少棠无语。
如此下去,哪里是流芳百世?怕不是要遗臭万年。
他到底还是见识少,不善言辞也不懂反驳。竟被阿九三言两语下“流芳百世”的歪理邪说震住了。
他抿了抿嘴唇,无可奈何地自报姓名:“唐少棠。”
不过是没头没脑的三个字,阿九眼珠子一转,却立刻会了意。
“唐少棠?后面的是哪个唐?”
唐少棠刚想跟阿九解释,就见阿九眉眼弯弯,回眸笑道:“名字还挺甜的。”
唐少棠:“……”
他原地愣了愣,有片刻走神。他那张自带寒霜的冷峻面容下,掠过转瞬即逝的温热。
他觉得阿九这个人真的很奇怪,说话真真假假,爱笑爱闹爱叨叨,与他人的距离时近时远,与自己也是如此。
但他觉得自己更奇怪。他好端端一个杀手,竟然从阿九身上觉出这样鲜活肆意的生命实在有点美好。
阿九似乎自带某种特质,正是他不敢、不能,也说不出口的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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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胡言乱语小剧场:
唐少棠:我觉得你可能有点甜,但我知道我会被打脸。
阿九:我觉得是你比较甜,而且我不信我会被打脸。
第16章 新仇旧恨(1)
阿九不走心地胡扯完就忘,转而低头冲范骁道:“得了,该知道也都知道了——”
闻言,范骁张大嘴巴正要插嘴,阿九已经径自把话接了下去,他问:“现在把棺材抬你家去?”
范骁把话噎了回去,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改口抱怨:“啊??你有没有常识?”
阿九:“……”
他缓缓拍了拍范骁圆溜溜的脑袋,想象了一阵它脑袋开花的模样,方才恢复了心平气和,由着熊孩子继续口无遮拦。
范骁则摆出一副人小鬼大的模样教阿九:“埋棺材之前还要去订墓碑,找书生写字,再交给石匠雕刻。对了,你们谁字写得好看?”
范骁不似他哥哥范铭,一身书卷气,文文静静总是手不释卷。他打小就调皮捣蛋,最不喜在书房练字,偏爱在院子里捉蛐蛐斗蛐蛐,因而书法水平比起家世背景相近的同龄人要逊色不少。
他见阿九、唐少棠与他哥哥年纪相仿,顺理成章地认为该由两个大人中的一人负责执笔。
阿九果断抬指向着唐少棠,毫不吝啬地让出了这项殊荣:“他的字好看。”
唐少棠微微瞬目,讶异于阿九一反常态的谦虚礼让。但他既没有声张,也没有推辞,只是默默颔首表示应允。
范骁:“那走吧,顺路买了笔墨就去找石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