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谢天谢地的捧着银子,抓来了最上乘的草药亲自递到了唐少棠面前,随后又笑容满面地将他迎进后屋换药。
阿九仍在柜台支着下巴,少见的既没有嫌弃也没有不耐烦,而是神色平静地望着铺子外头的人来人往。
唐少棠顿了顿,回头道:“我无事,不必因此耽误时间。”
阿九不高兴了,他偏过头毫无自觉地打脸道:“又不是急着去投胎。他们人跑不了,若要跑,昨晚就跑了。”
乔长老要他死,他能猜出个中缘由。但他不认为乔长老就是那个背着他暗自接单杀人的幕后之人。
太蠢,太急功近利,花样也太多,不是乔长老的风格。
他认为在丰源镇以无寿阁名义接杀人买卖的幕后指使,与行刺他的应该是两批人,未必互通消息。
前者是为钱为利。后者,不过是要取他阮棂久的一条命。
阿九全然不顾先前自己说过的“还不赶紧”“天都要黑了”等等催促之词,白了一眼唐少棠,又瞪了一眼伙计,示意他赶紧将人拖走换药。
伙计不敢催,只得手舞足蹈陪着笑将人往后堂请,唐少棠则逐渐习惯了阿九的喜怒无常,也不与阿九争辩,乖乖跟着伙计去了后堂。
换完药,两人便赶往棺材铺。
丰源镇没什么人家,镇上总共就一家棺材铺。阿九与唐少棠到店的时候,掌柜正端着一把小椅子坐门口吹风,手里还抓着把瓜子。他一屁股坐下后,就翘起老高的二郎腿嗑瓜子,瓜子壳还吐的满地都是。
掌柜见着了客人,竟是连眼皮都不抬一下,仍是自顾自嗑着手中的瓜子,毫无待客之意。
阿九径直走了过去,盯着掌柜的将秃不秃的头顶,落下话:“掌柜的,订一副棺材。”
掌柜斜眼瞟了阿九一样,漫不经心地问:“要什么样儿的?”
阿九笑着反问:“你喜欢什么样的?”
掌柜终于抬眼扫了一眼面前的年轻人,满脸莫名其妙:“我喜欢的?”
瞧你这穷酸样,我喜欢的你买的起吗?
阿九笑颜如花:“是啊,给你订的棺材,当然得问过你的意见。”
掌柜一个激灵,抖落了满手的瓜子,目瞪口呆了好一会儿,刚想骂人,就见阿九眼疾手快地从袖中取出一粒山楂,准确无误地抛进他嘴里。
掌柜怔愣间将山楂吞咽入肚,顿时傻了眼。
“你,你给我吃了什么东西?”
有点酸,还有点甜。
阿九信口胡说:“穿肠剧毒。”
掌柜吓得连连退后:“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毒害我?!”
阿九:“那你说说,为何要与无寿阁合谋杀人?”
掌柜默然,自打有了无寿阁撑腰,这几年他在街坊相邻间赚足了面子。没人敢问也没人敢惹。银子自然也跟着涨了。前来订棺材的外乡人都是为了搭上无寿阁,谁还不知道多多给他些打赏疏通疏通?
可这都不是明面上的生意,他自不会说,也不会认。甚至就没想过会有人真敢这么明目张胆的上门打听。
掌柜狡辩:“你血口喷人!”
这可是无寿山下的丰源镇!
你个莽撞嚣张的年轻人难道不知道,我铺子附近有多少无寿阁的高手在盯梢吗?
阿九还真不知道。两人这一路上始终保持警惕时刻注意周遭动静,却连半个高手的影子也没见着,实在太不寻常。
莫非棺材铺不是雇主与无寿阁真正的接洽之处?
阿九:“哦,我现在也这么觉得。”
掌柜:“???”
阿九越过掌柜,堂而皇之进了棺材铺子开始东张西望,也不知在寻什么蛛丝马迹。他时而敲敲这个,时而拍拍那个,临末了还不忘朝唐少棠招了招手。唐少棠微一颔首,如一阵清风拂过,闪身来到阿九身侧。
掌柜的鬓发被这阵风吹得飘飘荡荡,凭他多年的经验,他立刻直觉出来人并不好惹,果断认栽,打算给双方找了个台阶:“既然这样,我就当是误会一场,误会一场,你们把解药给我。”
阿九随手找了一空棺敲了敲,弄出点声响,漫不经心地敷衍道:“多喝热水。”
掌柜:“……”
掌柜扯了扯嘴角,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两位高人,小的本本分分过日子,又没得罪你们,何必为难小的呢。”
掌柜话说得的诚恳,脸皱成一团,看着有些可怜。
唐少棠用只有他二人才能听见的音量,真诚地问身边人:“它当真有毒?”
阿九笑着反:“你以为我骗他?”
毒早就被我洗没了,至多当吃了不干不净的东西腹泻一两天吧。
唐少棠愣愣地盯着阿九,满腔疑惑:“可你也吃了?”
他还记得在街边吆喝着卖糖葫芦的老赵,也记得阿九吃了一口,觉得不新鲜,才与老赵起了争执,讨了一串免费的方才罢休。
如果明知有毒,为何还要吃?
阿九答得理所应当:“当然要吃,买来就是为了吃的。”
这点毒我都应付不了,怎么留在无寿阁?
唐少棠:“???”
他自然听得出阿九这是在避重就轻故意与他绕绕弯子,偏偏他不知该如何套出真话。
阿九瞧他一脸纠结的模样,终于忍不住,捧腹大笑。
“哈哈哈,我说什么你都信?傻不傻?”
唐少棠冷着脸,突然不想搭理人。
阿九却得寸进尺,随手掏出一颗山楂,举到唐少棠面前挑衅似的来回晃悠。
阿九:“有毒没毒,你要不自己试试?”
唐少棠进退两难。
杀手的本能劝他不要任性尝试,可他心底又下意识地认为阿九不会真的害自己。
他尚未拿定主意,却鬼使神差地伸手去接。
阿九:“……”
阿九眸底有微光一闪而过,他不动声色地收回了山楂。
唐少棠:“?”
阿九:“想吃自己去买,别老白蹭我的。”
唐少棠:“……”
任唐少棠天生温柔脾气好,也免不了被阿九的喜怒无常所震撼。他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转而望向掌柜。
掌柜脸色通红,大约是被急的,也或许是被气的。已经从一开始的讨要解药,演变成了如今拼命出价抬价买药。
一个人一台戏,喊得十分热闹。
趁着唐少棠转身面对掌柜,阿九垂下衣袖,抖落一只小小的蛊虫。
圆点般大小的蛊虫顺着棺木爬了一圈,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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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观阅!
主角后期会有成长。
第14章 鱼与饵(7)
“哎哟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啊!”
棺材铺的掌柜约莫是喊累了,索性趴在棺材板上锤起了棺材盖,试图吸引二人的注意力。阿九压根儿就不搭理他,自顾自绕着铺子溜达。唐少棠迟疑片刻后,向他走来。
掌柜:“行行好?把解药给小的吧,您二位想问啥,一切好说啊。”
掌柜这副模样,倒让唐少棠想起了傅义博,他向掌柜的形容了傅义博的长相,问他近日可有见过。
掌柜不敢怠慢,他一五一十向唐少棠交代了傅义博前来买棺的经过,末了不忘强调自己的无辜。
“两位爷,小的做生意一向本本分分,其他的是真不知啊。”
就在此时,一声清脆的少年音远远地传来,狠狠地打了掌柜的脸。
“你个老狐狸,平时狐假虎威的事情没少做,还说不知!”
未几,众人眼前就冒出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年人,生得五官端正,皮肤晒得有些黑。
掌柜直起身,露出欺软怕硬的本色:“你个臭小鬼怎么又来捣乱了?”
少年:“我不是来捣乱的,我是来买棺材的!”
掌柜赶苍蝇似的连连摆手:“去去去,没钱的穷崽子瞎凑什么热闹。”
少年睁大了眼,怒道:“你这里一个最普通的柏木棺材也叫价百两,镇上百姓都买不起,你还——”
掌柜挥手打断:“少废话,没看见老子正忙着吗,板子没吃够是吧?”他随手抄起一条木板,朝着少年的嘴呼去。
阿九和唐少棠同时目光一凛,正要出手,却见那少年翻身一个跟斗,轻松躲过。
少年:“呸呸呸,你就知道仗着无寿阁的名头在人前耍威风。你以前打我几次,现在我就打还回去几次,看看无寿阁管不管你!”
阿九打着呵欠,百无聊赖地瞧着二人追打。
少年人明显武功底子不踏实,招式出的一板一眼,却没有什么章法。
只是,有点眼熟……
阿九单手撑起一个翻身,越过挡路的棺材,落在唐少棠身侧,自来熟地问:“小变态,他使的什么功夫,你见过没?”
唐少棠:“……”
唐少棠眼尾扫了阿九一眼,没有作声。
阿九不识趣地用手肘拱了拱他的腰,催促道:“问你呢。”
唐少棠蹙眉往旁边平移了一步,躲开阿九新一轮的肘击,说:“无寿阁。”
阿九:“???你看错了吧?”
无寿阁的功夫,他身为阁主还能认不出?
唐少棠:“……”
唐少棠从小到大自认没有别的长处,但武学天赋可不是假的,旁人瞧不出的招式与破绽,在他眼里常常再明显不过。
“起式相似,收尾也像。当是初学。”
他这么说着,转头看向阿九,突然问:“你……一点都不认得?”
阿九靠在棺材旁,漫不经心地反问:“我为什么要认得?”
唐少棠神色淡淡,平静地直视前方。就见掌柜和少年人追追打打,一路叮叮咚咚磕磕碰碰,闹得鸡飞狗跳,还扬了一地的尘土。
唐少棠盯着眼前尘土飞扬的画面微微出神,沉默须臾,终是回答了阿九:“因为你的身法也有些相似之处。”
阿九猛然回头,打量起唐少棠的侧脸,却迟迟没有从中看出任何恶意的端倪。
唐少棠不通人情、不晓事故,但他懂武功,也熟悉杀人的技法。连日与无寿阁中人的多次交手,已经为他积累了足够多的经验,足以让他凭借自身的悟性,揣摩出无寿阁武功中某些固定的套路。
如果阿九今日起得早,便能亲见唐少棠在晨光中练剑,也能更早的发现,唐少棠所练剑招不是霓裳楼的武功,而是在回忆并模仿无寿阁的一招一式。
阿九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唐少棠的神态,托词信口拈来:“我要是说,我是偷了无寿阁的秘籍才被人追杀,所以也会无寿阁的武功,你信不信?”
唐少棠眼眸微动,低头盯着自己的伤腿,不知在想什么。
阿九见唐少棠陷入发呆,抬肘又要推人:“喂。”
这次阿九使得力气很大,大约还带了内力,催促中夹杂着些许威胁意味。唐少棠被他拱得左右摇了摇,方才回头看他,道:“很合理。”
没说信与不信。
阿九却不依不饶:“所以,你信么?”
唐少棠偏头沉思片刻,道:“我信不信没有区别。”
他是奉命行事的杀手,他如今身上只背负了一个任务——杀无寿阁的阁主。无论阿九与无寿阁有何种纠葛,都不会改变他此行的目的。
婵姨自小就告诉他,说他身为霓裳楼中唯一一个除武功以外一无是处之人,若还想有立足之地,就只需听命,不必多思多虑。任何无意义的情与思都是干扰,只会折损他仅有的价值。
这么多年过去,唐少棠不认为自己真正达到了婵姨的要求。但此时此刻,这个要求却提供了一项显而易见的便利,避免了他不愿面对的麻烦。
阿九所言是真是假都无妨,他可以救,也可以放。
只要对方不是无寿阁阁主,就不是他的任务目标。
阿九:“……”
显然,阿九并不满意唐少棠的回答。
唐少棠觉得信不信不重要,他却觉得很重要。
他堂堂无寿阁阁主,心血来潮学着霓裳楼的套路亲自用上了反向美人计忽悠人,哪能这么快就露馅?
若是失败了,岂不是要被其他长老暗地里耻笑一整年?
对爱面子的阮阁主来说,被暗杀可以,被耻笑不行。他得尽快想个法子自圆其说。
在想出良策之前,他打算先散散心压压惊。
阿九一个晃身掠出,横插入正在追打的一老一少中间。蹲身扫腿绊倒一个老的,又抬手拎起一个小的。对着少年,他不情不愿地挤出一个看似温和却效果渗人的笑容,问:“小鬼,你师父是谁?”
少年人浑身一颤,僵硬地板着脸不吭声,脸上是赤果果的警惕。
阿九并不恼,目光犀利地在少年脸上细细端详。
经唐少棠的提醒,阮阁主终于恍然这少年的武功路数究竟为何似曾相识。他不是像别人,而是像极了三年前的自己。
既然像自己,那么……
阿九将人拎到面前,前前后后仔细瞧了瞧,终于在少年耳后找到了点墨的痕迹。
少年耳后根有一颗浅浅的黑痣,由于皮肤被晒得偏黑,一个小小的黑点并不醒目,很难被人察觉。
阿九食指轻轻一点,少年耳后的黑痣便淡了下去。手中的少年却挣扎得更为激烈:“快放手,你要干什么?”
阿九勉强维持了和颜悦色的笑容,重复了一遍问题:“问你话呢,你师父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