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听完,一针见血地地指出范骁的矛盾:“你找无寿阁,是要救人,还是要杀人?”
范骁:“!”
无寿阁是杀人组织,从来不是乐善好施伸出援手救人与水火的正派。非要定义,它也毫无疑问是个反派组织。
找如此组织去杀人,是毋容置疑的选择。
但找它去救人,就是本末倒置,搞不清楚状况了。
范骁咬着牙,没能立刻给出答复。
他想要救人,因为他希望相信他哥范铭尚在人间。
他也想报仇,因为所有人都告诉他,范铭凶多吉少,恐怕早已亡故。
阿九揉了揉范骁的脑袋,温和道:“慢慢想,想清楚,到时候我可以帮你一次。”
阮棂久以前也带过一群叽叽喳喳精力旺盛的小屁孩,总爱跟在他后头边跑边阿九哥哥阿九哥哥的喊个不停,吵闹又烦人。如今跑着跑着只剩下一个不知还记不记得往事的十文,因此见到范骁,他生出一丝怀念,一分怜悯。
范骁抬起头,将信将疑地瞅着阿九。却听得始终默不作声的唐少棠竟也主动问了一句。
“你知道害你哥的那些人是谁?”
因为知道,所以找上了与那些人不对付的无寿阁?
唐少棠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范骁即将说出的答案,会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名字。
范骁胸有成竹道:“当然知道,是霓裳楼的人。”
果然……
唐少棠垂眸,盯着自己的脚尖发愣。他难堪地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站到了一个十分微妙的位置。若是选择继续跟着这二人调查下去,能遇上无寿阁自然最好,可若是搅乱了霓裳楼的计划呢?
脑海中,婵姨的教诲刻骨铭心。
——少棠,你要记住,霓裳楼就是你唯一的归处。若是离了霓裳楼,你什么都不是,天下之大,也将再无你容身之所。
他心中战栗,分明站在暖日之下,仍觉出了凉意。
唐少棠:“?”
他忽觉额头吃痛,就见阿九的手指微曲,再次弹上了他的前额。小心眼的阮阁主顺利报了被点穴的一箭之仇。
唐少棠:“??”
阿九:“你怎么现在不问我为什么会出现在坟地了?”
唐少棠的思绪被无情地打断,有一瞬愣神,他懵懵懂懂地顺着阿九的思路问:“你为什么出现在坟地?”
抓住傅义博的时候,他问过,阿九当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把问题抛给了傅义博。后来情况突变,他也没有再找到合适的时机追问。他不明白为何阿九当时不想答,现在却又想说了,简直就是为了刻意打断什么而临时找出的借口。
阿九性子傲慢,连回答人的问题的时候也答得十分趾高气扬:“对的,没错,不用问,我就是去截胡的,截的就是雇主给无寿阁送的银子。谁知道没挖出银子倒挖出个你?亏大发了。”
唐少棠失笑,无可奈的的摇了摇头。
心底刚泛起一丝凉意仿佛就被一层柔毯不经意地盖住。
阿九转头,漫不经心地补了一句:“道听途说未必可信,还指不定是不是霓裳楼的人呢。”
他接着又问范骁:“给我详细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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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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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新仇旧恨(3)
3.
无寿山,冷雾缭绕。
曲娟娟随着十文穿过一个有一个漆黑的暗道,心中惊疑不定。十文走路又轻又快,任是对自己轻功颇有几分自信曲娟娟也跟得十分吃力。暗道之中伸手不见五指,十文竟也不点灯,只一声不吭在黑暗中疾行,曲娟娟凭着过人的耳力,勉勉强强紧随其后,磕磕绊绊走了好一会儿功夫,方才见了光。
无寿山的山风很冷,曲娟娟不由拢了拢领口低头缩了缩脖子。十文则在她面前止步,一动不动站得笔直。
曲娟娟等了一会儿,仍不见十文有动作。她瑟瑟地抬起头,看向十文,十文目光无波无澜,望向前方。她于是又顺着十文目光望去。
山门前,乌压压聚着一群人,衣着打扮与十文相似,同是无寿阁中人。
然而,他们各个手握兵器,眼神里满是警惕和戒备。
曲娟娟立刻想到了四个字:来者不善。
她在寒风中瑟缩了一下,退后一步。
领头的人是一名青壮的男子,脸上有一道不明显的伤疤。只见伤疤男上前一步,向着十文敷衍地一躬身,含笑道:“阁主如今不在阁中,还请十文大人留守坐镇,也好让属下安心。”
十文在无寿阁身份极其特殊,没有特定位阶也没有相应名号,不是长老却比长老更得阁主青睐,他只跟随阁主也只服从阁主,阁主阮棂久称他为十文,众人便尊称他一声十文大人。
十文受命于阁主,素来独来独往,来去无人追无人问。他本人更不管不问阁中事物,不差使阁中之人。
坐镇之说,实属无稽之谈。
十文:“我要出去,你们挡着路了。”
十文对伤疤男的委婉的“请求”视若无睹,面部表情地嫌人家挡路。
这么浩浩荡荡一群人堵在门口,虽然也不是绕不过去,但是他素来不喜与人挤作一团。
他不喜欢,他养的小宝贝们也不喜欢。
伤疤男:“……”
似是不习惯十文如此直来直去的性格,刀疤男脸上略显尴尬,又换了个说法:“属下只是恳请您在阁中多逗留些时日,等阁主回来再出门也不迟。”
十文也觉得不习惯,他终于正眼瞧了瞧眼前人,细细端详半晌得出结论:“我没见过你。”
伤疤男:“我等在阁中不过是无名小卒,十文大人自然没有见过。”
十文乖巧点头:“嗯,见过我的人都不这么和我说话的。”
伤疤男:“……”
十文又道:“我要出去,你们让开。”
伤疤男见十文一副痴痴傻傻的模样,索性失了先前的礼仪与客套,怠慢道:“恕难从命。”
十文歪着头,似乎没听懂:“哦。”
他抬手就要拨开人群继续前行。
伤疤男终于来了脾气,横跨一步伸手拦在十文面前,道:“十文大人您怕是没有听懂我的话,属下请您留步。”
十文蹙眉,瞅着伤疤男,一脸莫名其妙:“我听见了,但我不听你们的,我只听阁主的。”
伤疤男澳脸上浮现出杀意,咬牙道:“既然十文大人不肯听劝,就别怪属下失礼了。”
懵懵懂懂的十文听不懂人话,更听不懂言外之意。但他身后的曲娟娟却听得明明白白,甚至忍不住小声提醒。
“你别冲动,他们人多,如果动起手来……”
十文朗声回应:“他们为什么要动手?跟我吗?”
伤疤男听见了:“……”
曲娟娟无语了:“……”
对方的言行难道还不够明显吗?
谁都看得出这帮人是某些有心人故意招来的外援,根本就不是你们信任的属下,而是想趁着你们阁主不在,故意留下来牵制你行动的!
十文:“?”
十文不懂得委婉,也体查不出人心,感受不到曲娟娟眼神中的焦急与担忧。
他同样不会试探,不晓得旁敲侧击,于是他直接问出了口。
“你们是要跟我动手吗?”
伤疤男:“属下不敢,属下只是希望大人三思而后行,暂时不要离开无寿山。”
十文当真的三思了片刻,初衷不改地摇头:“我不用听你的。”
伤疤男气结,差点就脱口而出:你不用听我的,却也要问过我和我兄弟们手中的兵器!
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回想起长老三令五申那句“切莫与十文动手”,面前咽下了这口恶气,佯装客套地威胁道:“那就别怪属下僭越了。”
他摆开架势唬人,实际并没有立刻动手的意思。脸上的伤疤隐隐作痛,仿佛在提醒他必须时刻小心,莫要轻举妄动。
十文却当了真,他一一扫视众人,道:“你,你们,都不在名单里。”
伤疤男:“名单?”
十文老老实实的点头:“阁主不让我动的人的名单。”
伤疤男:“……”
十文仍在问:“你们要跟我动手吗?”
伤疤男失笑:“事到如今,大人就不必与我们揣着明白装糊涂了吧。”
我们都明摆着要阻你出无寿山,你还装什么无知?
十文不依不饶地问:“你们要害我吗?”
伤疤男按住了脸上的伤疤,他也是一条有血性汉子,对自己的实力颇为自负了,如今却要和十文如同小孩子一般来来回回说些无意义的蠢话,实在太消磨耐心。
“您若是非要这么想,属下也没有办法。”
他们的对手不过十文一人,对方又没有三头六臂,凭着人多势众耗死一个高手并不难。他们弟兄二十多人行走江湖多年,各个身手高强武功不凡,曾多次配合默契地联手应敌,不知葬送过多少个江湖豪杰。
横河二十杀的称号绝非浪的虚名。
区区一个脑子不清楚的杀手,还不在话下。
十文似乎是心安理得的点了点头,自言自语:“阁主说,除非别人要害我,否则不能随便跟人动手。”
他一双浅色的瞳孔望向众人:“你们现在要害我,我可以动手了。”
动手前,他似乎才想起身后还有一个人,他回过头,以略带为难的语气开口:“阁主还说,如果非要与人动手,尽量不要让人看见。”
突然被十文的目光所捕获的曲娟娟瞬间绷直了身体,脸色苍白。
十文不紧不慢地问:“你是要自己闭上眼?还是要我动手挖了你的眼珠?”
十文把话说得太过平淡,太过寻常,以至于让人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他所求所问的不是别人的眼珠,而仅仅是日常的寒暄。
仿佛只是在问:你是要喝热水,还是喝凉水?
曲娟娟一阵恶寒,抢答道:“我闭眼,我自己闭!”
十文盯着曲娟娟的眼睛并不说话。曲娟娟立刻心领神会,伸手捂住双眼低下头。见曲娟娟把眼睛捂得严严实实,十文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又把目光转移回了拦路的伤疤男一伙。
曲娟娟:“……”
曲娟娟合眼后似乎又听伤疤男与十文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劝阻,十文并没有回应。再之后便是漫长的沉默,无人开口。
曲娟娟耳边传来兵刃出鞘之声,飒飒袖风之声,以及……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窸窸窣窣,似有无数细小的昆虫爬过砂砾,留下挠心抓肺的不适感。
许是因为视线受阻,这种不适感在黑暗中被无限放大,令曲娟娟格外难熬。她鬼迷心窍地将翕合的手指微微张开,露出一条透光的缝隙,眯着眼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
由于低着头,她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脚下。一双雪白的绣鞋踩在黑色的地面上,尤显清白无辜。
曲娟娟愣了愣神,觉出不对劲来。
黑色的……地面?
她茫然的回想,她记得无寿山门前的地面是赭红的山石所铺设,并非这般……
!
她心绪起伏,见黑色的地面竟然在她脚下活动开来,仿若活物。她惊慌地定睛一看,倒吸一口凉气。
原来,她脚下匍匐着的黑色并不是地面,而是密密麻麻数不清的黑点。
这些黑点并非死物,而是活生生的——
蛊虫。
无寿阁中人善用蛊虫,她潜入至今,一只未见,未料竟在此时此刻一睹蛊虫的真容。
那些细小的黑点紧紧依靠着彼此,以令人难以想象的速度在地面疾行,聚成一汪又一汪泥洼,想四面八方无声地蔓延。
曲娟娟再也看不下去了,她强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赶紧合上了眼,一动不敢动。
待到她平复了心绪,已经不知过了多久,身边窸窸窣窣的响动早已销声匿迹。
有人在她头顶落下一句清冷的命令:“现在可以睁眼了。”
曲娟娟踟蹰片刻,终究还是认命地睁开了眼。
幸好,眼前没有她想象中蛊虫满天的可怖场景。
不如说什么也没有。
没有蛊虫,也没有……拦路的人。
曲娟娟:“?”
她不可置信地望向罪魁祸首十文,刚想开口问,就被对方抢先一步。
“你会打扫吗?”
十文平静地问她。
曲娟娟木然地点了点头,不知其意,也不知其所指。
她慢一拍地顺着十文手指的方向投过目光。
那是一片空地。
那里原来站满了不怀好意的人。
那里的地面……染着猩红。
十文:“你快打扫,好了就下山。”
曲娟娟失神地从怀中掏出一方丝帕,跪在地上徒劳地擦拭着血水。
或许是她此刻的眼神太过异常,就连一向没心没肺不懂察言观色的十文也觉出了不对劲。
十文一边逗玩着手心的一只与众不同的蛊虫,专注地瞧着它微微煽动薄翼,低头问她:“你要害我吗?”
曲娟娟手上动作一僵,拼命地摇头。
十文点了点头,道:“你不害我,它们也不会害你的。”
隔了好一会儿,他又道:“你在名单里,阁主不让我动。”
说罢,他似乎终于回想起正事,不再慢悠悠的玩虫子,而是吩咐道:“时间差不多了,要走了。”
曲娟娟有些不知所措的擦拭着地面,眼神瑟缩地看向十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