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意识在这种时候似乎总能领会到相同或类似的东西。我们面面相觑,四散着回到自己原先的位置,谁都没有再开口说一句话。
我很庆幸我成功地拖住了他们,但是也明白这其中存在着侥幸--对方似乎是时间算得不够精确,因为现在离我们原本确定的时间还差将近二十分钟。
警车的警笛声越来越响,巨大的探照灯也开始四下扫射。Fang拉灭了灯,因为我们这么多人聚在一起,身上还都带着枪,万一警察发现了查问起来,将会相当地麻烦。
屋子里因此而陷入了黑暗,只有窗外的路灯和偶尔闪过的探照灯带来的微弱光线。木质的窗框在屋里的地面上落下模糊不清的阴影,在我面前不到一步远的地方拐了一个弯,延伸上桌面。
每个人都依旧沉默,但是此刻心里的所想却一定惊人地一致。那是一种若隐若现的猜忌,怀疑、又否定、又重新怀疑、再继续否定,周而复始。
怀疑的对象是不特定的,又是特定的,仅仅在于这屋子里的八个人之中。我当然清楚自己并不是那个泄秘的人,但是却没有证据来阻止别人的怀疑。
这样的气氛让人很不愉快,似乎有什么东西凝结在空气之中,阻止了氧气的流动。我不由得想要做点什么事情来分散心头那种不愉快的凝窒,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点上,却只夹在指缝里,始终没有送至嘴边。
Leo大概也跟我有着相同的感受,不知道从哪摸来一把水果刀,就着微弱的光线在之前就抓在手里的柠檬的尖头上一刀一刀地切着,却没有像平时一样将汁水挤进自己面前的酒杯。
Fang的脸朝着我,目光却并没有落在我身上,垂落在椅子边上的手紧握着Dan的,拇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在他手背上来回摩挲。Lake和其他三个人则坐在教阴暗的角落里,半天才会有一丝细微的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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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得Steve曾经跟我聊过有关帮会中的义气。他告诉我那需要经过太多的历练--猜忌、怀疑、揣测、证实和洗刷嫌疑;但是无论已经经历过了多少次,当有新的事件发生的时候也还是难免会产生新的怀疑。
在我们这个由八个人组成的小圈子里,有关义气的历练这还是第一次。我不知道这次的历练结果究竟会如何,但是我希望这个结果可以尽早水落石出。
那天之后的一段时间内,大家又恢复了之前混迹的生活,见面的时候依然是和原先一样一同吃喝玩乐,但是却很默契地没有再想着计划什么事情。
我回13号街所肩负的使命也因此而再度停滞不前,所以我的心情也就随之再度低落。
但是我始终没有停止过试图把心中琐碎的头绪理顺连接起来,每当静下来的时候就会把事情再从头思考一遍,虽然往往依旧得不出结论。
教堂在那段时间内突然成了我常去的地方,虽然那里的神甫与Steve相比无论从哪个方面都差了很多。
我开始明白小时候在Steve的教堂里看到的那群完全收敛起唳气的帮会人物,了解他们在教堂里所表现出的平和与安详原本就是源于他们心中对这种事情的渴望,就像我总觉得到这里思路比较清晰,其实是因为教堂的环境会让我回想起在Steve那里学到思维逻辑。
老天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总是下雨,某天无意间听到广播才知道原来雨季已经过去了。但是每天早晨从窗口照射进来的阳光却不知怎么似乎让我变得更加慵懒,总觉得生活中缺少一些什么含有刺激气味的东西,能让我重新振奋起精神。
我不知道这世界是不是真的有神,也不知道教堂的教义之中所谓的天父是不是真能听到人们的祈祷。但是就在我努力想要在身边寻找一些刺激的时候,我却真的得到了它--我在某个午后突然接到了东以前的保镖Chou的电话,他告诉我Steve和东出了意外。
Chapter 11
[Thomas]
身边有很多人都说我和Steve看起来不像是亲兄弟--不是因为长相或是处事的手段,而是因为我们相处的方式。我不知道这样的言论最早究竟出自何时何地,但是对于我,Steve始终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亲人。
我和很多在帮会中出生的人一样,儿时来自父亲的关爱远不及从他那里受到的教训。虽然我是次子,肩负的责任远没有身为长子的Steve来得重大,但是我的名字后面却依然冠着Simen的家姓。
Steve比我年长六岁,在我还在学习英文语法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介入帮会的事务。无形之中,他就成了我最直接的榜样,从出拳的方式到枪靶的瞄准,每一项我所学过的技能都在不同程度上受过他的影响。
当然这些影响现在都已经很难看出来了,毕竟我也有了十多年独当一面的经历,而且自从他的手受伤之后,他本身在很多方面也起了相当大的变化。
不过我和他之间的感情却从头到尾都没有改变过,虽然见面时总是相互调侃,却从不曾忘记自己身体里流着跟对方相同的血液--我从未有一刻放松过对他的安全护卫,而他对我,虽然总是一副半真半假吊儿郎当的态度,但是个中的关切我却比任何人都清楚。
正因为这样,所以我一直都在后悔,后悔在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把车开到教堂门口,还自告奋勇地载他到北面山区的教会。
我更后悔自己在出门前没有好好检查汽车的情况,并且当车在盘山公路上抛锚的时候听了他的话走到大约一百米外的地方去寻找那该死的、可能根本没有因为之前一次猛烈的颠簸而掉落的零件,而让他去检查汽车的引擎。
如果不是那样,他就不会在掀开汽车前盖的瞬间牵动炸弹的引线...
我从来没有感受过那种穿刺到心底深处的窒息。父亲、Shakira,之前一切一切与我有着这样或那样关系的人的死亡都不曾给过我这样深切的创伤。
我像个从未经历过类似场面的家伙,怔怔地看着那团混合着滚滚浓烟的艳红的火球,任凭被灼人的热浪席卷过来的金属碎片从额头、脸颊或是手背上划过,十多年混迹江湖的经验与胆识在那一刻荡然无存,甚至都没有勇气上前绕过冲天的火幕去查看爆炸留下的痕迹。
警察和帮会里的人是什么时候到达现场的,我也完全没有印象,只是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坐进了Chou的车。
我给自己点了一支烟,却没有吸,静静地看着烟头上的灰烬一点一点地增长。到它即将烧到我手指的时候,我用力捏住了那火红的一点,食指和拇指间随之传来一声细微的音响。
我打开车门、下车,Chou和Moon他们立刻朝我走了过来。我绕过他们,径直走到负责勘察的警官面前,问他勘察的结果。
他看着我,良久才摇摇头,告诉我他们并没有找到Steve的遗骸。
那警官是个教徒,我曾经在Steve的教堂里见过他,因此我相信他满脸的惋惜与悲哀。但是我不相信他的结论,因为即使是重磅炸弹,在爆炸之后也不可能完全找不到被害人的遗骸。所以我不顾那警官与Chou他们的阻拦,执意要亲自去查看爆炸留下的痕迹。
到那个时候为止,我觉得自己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了。我的脑袋很清醒,知道自己现在究竟该做什么、要做什么。
我看了距离汽车停靠的地方大约四十公分的公路护栏--它被炸弹轰出了一个三米来长的缺口,高温使得铁皮严重扭曲,古怪地支落在公路的外沿。公路是盘山而建的,所以公路的外沿也就是山崖的崖口,向下望去,那里是尖峭的崖壁和无底的深渊。
我又站在那个位置回头看向汽车的残骸,努力回想车头朝向这里的角度,计算爆炸时产生的冲击力能将位于车头的Steve推出去的距离。
最后,我得出了与警察相同的结论--Steve的遗骸被爆炸产生的冲击力送进了崖底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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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论通常是一个打击",那个时候我算是真正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我僵直了身体走回Chou的车里坐着,紧咬着牙根克制心口一阵阵的瑟缩。
Chou把我送回家,我便一头扎进自己的卧室。吃饭?录口供?处理伤口?我全没那个心情!
我把自己扔进靠在窗边的大椅子里,一支接一支地抽烟。我有很多事情要想,有关这次事件的来龙去脉,有关所有可能主使这件事情的背后主谋,有关下一步我即将面对和将要着手的一切,还有穿插在其间时而隐现的与Steve有关的种种过往和爆炸发生时的片段。
我的脑子很满,所有的事情一环套一环,甚至没有留出一丝空间让我想起这件事...应该通知桀。
房门被推开的瞬间,我才想起来--虽然我没有开灯,房间里很暗,但是走廊的灯光勾勒出的站在门口的人影却已经足以使我叫出他的名字。
我并不觉得奇怪,因为不用猜也知道应该是Chou或者Moon打电话告诉了他。然而面对他一步步朝我走过来的身影,我却突然感到一种强烈的压迫感,之前已经被满脑子的思路压制住的窒息感再度升腾起来,紧紧地绷住了喉结的部位。
桀走到我面前,蹲下,看着我,借着窗外的光线我可以看清他满眼的悲伤。那眼神跟当初Shakira去世的时候一模一样,只是这一次,我没有在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周围看见积水的痕迹。
那一晚我把桀留了下来,没让他回13号街。虽然这样做有些不妥,很可能会导致之前我们努力营造的他与Simen家毫无瓜葛的假象就此功亏一篑,但是我实在不愿一个人待着。
我从没有过地,像孩子惧怕黑暗一般惧怕自己原本早已习惯的孤独,心底有个极其强烈的需求,希望能有个人待在自己身边。
记不清是什么时候、怎么睡着的了,只是突然睁眼,就看见窗棱上停着的晨鸟。
太阳还没有升起,但是云朵的缝隙间泄露的光线已经预示着今天又会是个晴天。我望着窗外发了一会儿呆,接着松开也许一整夜都紧抓着桀的手,站到窗前。
有关之前的爆炸事件,我得出了一些新的结论。我已经能够确定幕后的主谋就是Martin,因为目前对他来说越来越棘手的毒品生意和帮会买卖、因为之前那个叫Sara女孩的暗杀和她的死、因为他最近一点一滴蚕食Simen家地盘的活动、因为老啤酒街和13号街近期的改变对他的威胁。
他似乎是有些沉不住气了,开始胡乱地采取一些不合时宜的行动,甚至不在乎策划这类恶性的爆炸事件--他依然相信暴力是壮大帮会和稳定地盘的唯一手段。
他的确是太老了--年纪,以及处事的方法都是。不过我原本完全可以再忍耐几年,等着历史的潮流自动将他淘汰,再更加轻易地接手。
但是他杀了Steve,这在身为华人的我而言是不共戴天的仇恨;而且更深一步说,他的存在已经越来越威胁到Simen家帮会的利益--他的疯狂完全有可能引起警方与政府对黑帮势力的更大不满和敌视,从而引起大面积的反黑行动。
于公于私我都不能再忍耐了,只是我现在需要一个帮手--毕竟Martin的势力在目前还是不可小觑,而我不能从帮会里抽调人手,因为那场爆炸已经引起了太多方面的势力对Simen家的注意。
桀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我身边,跟我并排站着,看着窗外屋前一直延伸上马路的车道,两只手松松地插在裤袋里,裤子的背带挂在腿的两侧,衬衫的下摆拖在裤腰外面。
我看向他。他递过来一支烟,顺手擦着一根火柴替我点上,接着将另一支送进自己嘴里,凑上来借着我的烟头点燃。
那一瞬间,我突然发现他的身高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几乎与我相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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桀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我的搭档,而且由于他表面上与Simen家不存在丝毫关系,背后又有镇长做后盾,所以这次针对Martin的计划由他牵头。
我们把计划的实施地点定在镇长位于城西的别墅,花了近三倍的价钱从镇长手里租下它。
镇长对于这件事情心知肚名,不过由于是桀出面,并且对付的目标是Martin,他也就乐得守口如瓶--毕竟对于他一心想要实施的老啤酒街改造计划,Martin一直是一块绊脚石。
我在别墅落实的当天就从几年前迁往美国的元老手下调回了一部分人手,分别安插在Martin的地盘上,准备压制计划实施时可能产生的骚动。
桀则以镇长的名义发了一封请柬给Martin,邀他在这个月十号晚上八点到别墅参加一场晚宴。
"他会来吗?"请柬送出去的时候,桀问我。
"会。"我毫不迟疑地点头,"不过一定会比约定的时间晚很多。"
这也就是我让桀送请柬而不是密信给他的原因--多年的江湖经验练就了他对危险的判断力,他决不会轻易接受别人单独的邀请,而在晚宴的中途到场,既可以让他根据已经到场的人物来判断宴会的真实性,还可以在无形之中把所有在他之前到场的人都变成他的掩护品。
"真是老狐狸啊......"桀念叨着,有一下没一下地用手指的关节敲打桌面。
"所以我才说所有的步骤的实施都必须完全保密,别墅中一切的物品进出和会场布置都必须要借由镇长的渠道进行。"
桀仔细听着,眼睛却一直盯着桌面上我们拟订计划用的地图,突然拿起笔在别墅所在的位置上画了一个叉,接着沿着别墅前直通向城中的公路画出一条鲜红的曲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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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定的那天天气很好,难得一见的月亮在七点钟左右就开始出现在别墅正前方的天空里,虽然不是满月,但那银白的月光却依然给前来赴宴的客人增添了不少兴致。
镇长是在七点三十分左右到的,我在别墅对面的自己的车里看着他下车。桀从别墅里一直迎到门口,身边跟着他在13号街结识的伙伴--一个名叫Leo的男孩。
那个男孩我之前在Martin的咖啡吧见过一次,我当时并不认识他,只是他在咖啡里加柠檬汁的怪异举动引起了我的注意;之后再见到他就是最近他来帮桀布置镇长别墅的时候--说实在的,我并不喜欢这个家伙。
不知道是不是我太过多疑,我总觉得他看起来有些奇怪--他似乎太过殷勤,时刻都跟在桀身边,甚至连去洗手间都形影不离。当然我也可以把这些理解成他对桀的忠诚和关切,但是不知为什么。一看到他那双眼睛,我就总觉得全身不对劲。
我是个绝对信任自己感觉的人,所以虽然没有直接向桀提出过什么,但却一直都在注意那家伙的一举一动。今晚我不能进会场,因此我特意让Moon安排了几个生面孔的手下在桀的周围--我一切都得小心,因为我所有的亲人现在只剩下一个Jack Simen。
一切都依照我们的计划顺利地进行着。Martin在大约八点二十分的时候到达会场,一行四辆车--这是他的习惯。
我用电话通知了在桀身边担任保镖的Moon的手下,接着开车到距离别墅五百米处的一个路口--这里是Martin回去时的必经之路,其它的路口都已经被负责镇长宴会安全的警察封锁住,到宴会结束之前都不会允许任何车辆通行。而Martin的习惯则是在宴会中途到场,并在结束前半个钟头左右离开,所以他一定会经过这条路。
其实我原本并没有把动手的地点设在Martin的回程上,但是桀提醒了我:因为Martin始终把宴会当作一个重点的提防地点,那么在他安全地参加完宴会之后、相对地、在回程之中的警戒心就会有些许松懈。
桀这样提出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是我所陌生的笃定和深思熟虑。那样的表情又一次让我明确地感觉到他的成长,不过我并没有联想到自己的年纪也有所成长--即便是有,也是更加成熟,并没有老化,没有想到在回程上动手也只是一时的疏忽。
我在路口等了大约有一个钟头,后视镜里才慢慢出现Martin那四辆车的身影。领头的是一辆银灰色的德国车,第二辆是Martin的黑色奔驰。
我在Martin的车从我面前驶过的同时,朝着它的后车厢连开两枪;虽然没有打中什么重要的部件,但是引起了随后而来的两辆车的注意,当我驱车从路口驶出向南狂奔的时候,它们就紧紧地咬了上来。
当然,这正是我的目的--
Martin每次出行都至少有三辆车同行,但这三辆车之中却只有一辆是真正用于保护他的安全,就是那辆载银灰色的德国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