抿了抿嘴,东走进书房。写字台上搁着今天早上没看的报纸和这个月各堂口业绩的报表,不过他不打算在睡觉前看报表,因此只拿了报纸。
关上台灯,他把报纸夹在腋下,出门的时候忘了房间里依然亮着的顶灯;走廊的灯......不知是否故意地也让它亮着,柔和的灯光照着地毯上杂色的花纹,久了,或许真的能让人忘却独自一人的寂寥。
Chou的车在城里绕了两圈,穿了很多小巷子,最后停在距离火车站大约五十米远的一个停车场。那里是Simen家的产业,值夜班的管理员一看见Chou的车就自动低下头假装睡着了什么都没看见。
桀从车上下来,拎着小皮箱,几乎是小跑着赶到了火车站--那时候距离十二点还差最后几分钟,站台上正有一群人着急地赶去搭十二点整开往伦敦的火车,他加快脚步,不一会儿就混入人群。
他在第十六节车厢找到了自己靠窗的座位,刚喘上一口气,火车就开动了。车厢晃动得有些厉害,他一下没站稳,胳膊撞在了前拍的椅背上。他向前座的人道了歉,把皮箱搁上行李架的时候发现自己的邻座是空着,于是把大衣和帽子折在一起放进去,然后才坐进自己靠窗的座位。
夜晚的旅途相当漫长,很多人都作好了睡觉的准备。火车刚开动的时候还有几个人人来来回回地路过桀的身边去车厢间的洗手间,但很快就不再有人走动了。
列车员很体谅地没有出来叫卖什么物品,如果不是火车碾过铁轨的声音,车厢里真的很安静。不过往往就是这样单调而响亮的声音,才会越发显现出车厢里的寂静而冷清,桀四下张望了一阵,往前挪了挪,身子一缩,蜷进椅子里。
他睡不着,因为有认床的毛病,只要离开自己的床,无论在哪都很难入睡。不过他知道自己从现在开始必须得学会在那里以外的地方睡觉,因为他将有好一阵子都不会再回到Simen家老宅去,而这一阵子究竟会有多久,谁都说不准。
说实在的,他很紧张,虽然他一直很努力地不在东和Steve面前表现出来,但是自己的感觉自己最清楚--他难以避免地怀有很多疑问,面对疑问又不免迟疑,静下来的时候甚至有些胆怯,怕自己一不小心搞砸了一切。但是他并没有因此而后悔跟东要求回13号街,因为他清楚,这是他的责任。
挪了一点位置,桀把头靠向窗口,窗外的景色一件件飞出他的视野,跟夜色融成一片。车窗的玻璃擦得很亮,应着窗外漆黑的背景清楚地倒映出白色防尘罩包裹的座椅和硬塑料的桌板,再往后......哦,是他自己的脸--他有些好笑地缩了缩脖子,把脑袋从窗口移开,靠向身后的椅背。
「碰」的一声巨响吓了东一跳。他敏捷地看向声音过来的地方,发现是靠近衣柜的一扇窗子被风刮得撞上了窗框,紧绷的身体随之放松下来,舒了一口气,起身去把窗子关好。
外面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刮大风,巨大的风力揪着花园里的树冠左摇右摆,头顶上墨黑色的天空似乎比之前更加接近地面,看起来不久就会开始下雨。
东想起书房的窗子没有关,于是过去关了,才发现自己原来也有忘记关灯的毛病。他觉得有些好笑,用拇指的指甲搔了搔下巴上新长出来的胡茬,才又想起也该去看看桀的房间。
桀的窗子果然也没有关,窗帘因此而被狂风扯得胡乱飘荡,带倒了窗前写字台上的一个空笔筒。
那个笔筒好像是Shakira生前买给他的,就是在中国比较传统的那种竹筒,外面用水墨画着几支竹枝,竹枝的左下方有点歪地刻着一个篆体的「桀」字,笔画很不连贯,看来可能是桀自己刻上去的。
东把笔筒扶起来,关上窗,窗帘随之安分下来,左侧的一半乖乖地垂在墙边,右侧的一半却被桀平时坐的高背椅拦住了,摊在椅背上。
不过东没去管它,反而就着它在椅子里坐了下来,像是突然来了兴致,从桀的抽屉里翻出毛笔和宣纸,练起小篆来。
不知从哪里溜过来一阵冷风,桀打了个激灵,往上挪了挪,左腿因此而麻了一下。车窗上突然多了几滴水珠,桀正在想着可能要下雨了,雨丝就扑天盖地地罩了下来。
这样的雨在这个季节应该算是相当大的了,并不多见,雨丝斜斜地从车窗的右侧挂下来,在边缘汇聚起来,挤进沟槽之间。只可惜火车本身的声音太大了,以至于听不见沙沙的雨声,不过还好人都懂得通感,看着雨势,脑子里自然就会响起雨声。
前几排好像有人被惊醒了,人影晃动了一阵,传来几声细碎的交谈。接着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站起来,牵着个十岁大小的孩子大概是要去洗手间。
孩子似乎没有睡醒,走起来摇摇晃晃的,差点摔倒。男人于是把孩子抱了起来,路过桀身边的时候撞上了桀注视的目光,友好地笑了笑,继续走他的路。
桀抿了抿嘴,把目光收了回来--雨还在下,不过雨势小了些,玻璃上的雨丝也稀疏了很多。可能是因为车速快,之前划过的雨丝并没有在玻璃上留下什么痕迹,玻璃依旧干净得可以照清车厢里的一切。
桀摸了摸有些发凉的脖子,手的动作牵动了少扣了最上面一颗扣子的衬衫领,靠近锁骨的地方几点阴影随之闪现,从车窗上的倒影里反映回他的眼底。
耳后倏的腾起一阵热流,桀迅速垂下眼,嘴唇抿得更紧。脑子里不知从哪窜出几副有些凌乱的画面,游移了好一阵子才交织在一起,渐渐沉淀下来。
长舒一口气,桀起身穿上大衣,重新坐回椅子里的时候又把身体缩了起来,让大衣的衣领一直遮到脸颊。
看看手表,还有半个钟头就要到伦敦了,只可惜他还是毫无睡意。
写字和看书这一类的事情,一旦投入进去,时间就过得飞快。东写完最后一个字放下笔的时候,桌上的台钟已经走到了两点半。
「还有半个钟头才到伦敦。」他低声估算了一下,就近把毛笔拿进桀的浴室打算清洗,却发现洗脸池里搁着桀没有带走的一件浴袍。
东把浴袍拿到一边,谁知竟有许多洗衣粉散落出来,撒了一地。无奈之下他只得先把毛笔放在一边,两只手捧着浴袍在浴缸里抖开。
浴袍上有好几处都沾满了洗衣粉,掩盖了一些......一些痕迹。东默默地看着,难以避免地觉得有些尴尬,却又下意识地向上弯起了唇角。
那小子实在太会装了,弄得连他都快忘记他今年才刚满十八岁,说是成年,却其实还总有小孩子般的心志--他其实该安抚他一阵子的,只是一切都太过匆忙。
轻叹一口气,东微微扬眉,把浴袍丢进浴缸里,打开水龙头,就着桀已经放好的洗衣粉把浴袍洗干净,又拿到干衣机里去烘干,最后将它挂进桀的衣柜。
这个时候时间是三点十五分,桀坐的是往返车,要从伦敦回到13号街还得再要三个钟头......他得再找点事情做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之前喝了咖啡,他一点都不想睡。
《轨迹》[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