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个谨慎而又自负的家伙,那辆德国车上坐的,是他最信任也最得意的保镖;所以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他确定自己摸清了事件的底细并且安排妥当,他就会绝对相信仅凭这一辆车上的人就足以保证他的安全。
这样的情况之下,剩下的那两辆车就可以毫无顾忌地去追逐那些胆敢冒犯他的家伙们--Martin绝对不会轻易放过这样的家伙,别人送给他的,他总要双倍或是更多的奉还。
我利用的就是他这样的心理--攻击他,然后吸引尾随的两辆车过来追我。
因为我们的人手不多,或者更确切地说,能直接参与刺杀计划的人手不多,所以在对付德国车上那些一流的高手之前,无论如何我得先把这些垫后的家伙解决掉。
我沿着公路往南,后视镜在月光和路灯的照射下清楚地映出尾随而来的两辆车--他们一左一右向我包夹过来,很快就咬上了我的尾灯。
我加速,拉开与他们的距离。他们很自然地跟着加速,目的是要更近地咬住我,并且在适当的距离开枪将我击毙。
我再加速,并且尽可能地将车速控制在一个稳定的状态,接着在快到Chou带人守侯的路口时我突然一个急刹车,让它们从我两边超了过去,换档的同时将车横在马路中间,并趁他们调转车头打算再度朝我追过来的时候拎起了原先搁在副驾位上的汤普森冲锋枪。
镇长的别墅在这个时候放起了礼花,红红绿绿地在空中散开,争奇斗艳,替我更清楚地点亮了目标;礼炮的轰隆声也很合作地掩盖了汤普森冲锋枪扫射的的音响,天地间在同一时刻形成两个截然不同却又相辅相关的战场。
由于距离合适时机又准确,所以我很快就解决掉了那两辆车上的一共四个对手,重新坐回车座的同时拨通了Chou的电话。
电话响了四声我就挂了,接着挂上档绕小路重新去追Martin的车,侧头看向后视镜的时候,Chou的车已经来到了刚才那两辆车的附近,开始处理尸体以及子弹等等的善后工作。
Chapter 12
[Jack]
我原本一直以为自己在重新拿回13号街的控制权之前是不会再回到Simen家的大宅的,因为我觉得没那个脸面。但是在我回到13号街之后的第六个月,在我该做的事情几乎一件都没有做成的第六个月,我却丝毫不肯迟疑地在接到Chou的电话之后立刻赶了回去,因为Chou告诉我,东和Steve出了意外。
那应该是个人为的意外--Steve大概是替东担了祸,在东开车送他去城北山区教会的途中打开了本该由东打开的车前盖,也因此而引爆了有人预先安置的炸弹。
Chou告诉我警察并没有找到Steve,因为炸弹的冲击里太大,车又紧挨着盘山公路的外沿,所以很多东西都被炸弹的冲击力送进了悬崖下的深渊,包括他的遗骸。
我静静地听着,实在很难相信这一切的真实性、相信那个Steve就这么无声无息地离开了我们,但是面对当时那些明摆在面前的事实又实在很难能提出什么疑义。
我觉得我想哭,却不知怎么并没有掉下眼泪,心里总像有什么闷闷地压着--不是从上而下的压迫感,而是一种打从心底升腾的压抑。
东从事发现场回来开始就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Chou说他不吃饭也不说话,一直瞪着一双发红的眼睛,像是在努力思考什么问题。
我猜他是在思考有关意外发生的来龙去脉以及背后的主使人,当然其中也一定掺杂着有关Steve的一切,我觉得我能体会到他心底那种撕裂般的疼痛,所以不顾Chou和Moon等人的劝阻,执意推开了东的房门。
房间里没有开灯。我开门的一瞬间让走廊上的灯光泄了进去,直直地照出一道倚在窗边的高背椅中的身影--
他看上去很疲惫,虽然他依旧保持着那种绷直了脊背的坐姿,但是双肩却塌了下来,拉得比平时都低。
他点着了一支烟,或者已经点着过好几支烟,火红的烟头在黑暗中一丝丝地朝上移动,如果不叫他,不久一定会烧到他的指缝。
我轻轻地关上房门,让他手里的烟头成为屋子里唯一的光源。我知道他看见了我进来,并且认出了我,但却没有叫我的名字,依旧坐着一动不动。
我也没有叫他,叫不出口、发不出声音,自心底升腾的那种压抑在看见他的时候越发膨胀起来,满满地涨在胸口,抵着咽喉。
我很小心地换了一口气,生怕呼吸的声音惊动了他,也惊动了自己,接着屏住呼吸迈开脚步慢慢地朝他走了过去。
他似乎有一瞬间的瑟缩--我并不确信,因为那一瞬间太过短暂。
但我还是顿了一下,几分钟后才又继续走到他面前、蹲下、起抬头,借着窗外微弱的路灯光线看清了他晕红的双眼--黑褐色的眸子周围闪着些若隐若现的水迹,有一瞬间,我以为他哭了。
我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摸他的脸颊或是眼角,但是犹豫了一阵却始终没有那么做。
我总觉得我不该把他想得那么脆弱,毕竟这样的事情他也经历了不只一次,更有十多年独当一面的经验。但是当我起身打算去倒杯水来给他喝的时候,他却突然用夹着烟头的那只手拉住了我的;火红的烟头烫坏了我的袖口,衣袖上腾起烟雾的同时,我才明白即便他已经混迹江湖许多年,但却依旧是个普通人。
那天晚上我没有离开大宅,在东的身边一直待到天亮。什么时候睡着的我已经记不清了,只是感觉到东放开了我,再一睁眼就看见了匿在云端的曙光。
东站在窗前,衬衫散漫地拖在裤腰外面。我起身走到他身边,他看向我,我便递给他一支烟、替他点燃、又借着他的烟头给自己点了一支。
东似乎是得出了一些结论,想到事件的幕后黑手应该是Martin。这一点我赞成,于是理所当然地成为他策划复仇行动的帮手--毕竟,Steve跟我也有着六年多的父子感情,而在那之前,我跟Martin之间就已经有了一笔必定要他血偿的血债。
我们利用我与镇长刚刚建立的友好关系把计划的地点定在了镇长位于城西的别墅,并且借镇长的名义召开一次晚宴,邀请Martin前来参加--我们必须得骗得他前来参加晚宴,并且在他的回程途中将他解决。
这些事说起来简单,但做起来却有着相当的困难。首先,我们一定得请到镇长和城里大部分的重要人物到场参加宴会,并且要将所有宴会的安排和布置以及所需的物品都经过镇长的渠道送进别墅,这样才有可能骗得过老奸巨滑的Martin,让他前来参加宴会。
镇长帮了很大的忙,当然这与他和Martin的过节脱不了关系--Martin似乎是太过坐大了,一再想要妨碍镇长改造老啤酒街的计划。
镇长说他胃口实在太大,容不得别人在他眼皮低下多赚一分钱,说话的时候就很爽快把别墅的钥匙交到了我手里,接着叫来管家,让他协助我在别墅安排宴会的一切事宜。
"你这回是来真的吗?"从镇长家里出来的时候,一直跟在我身边的Leo问我。
我看了他一眼,接着叼上一支烟,用火柴点燃。他顿了一下,看看我,问我这样做会不会太草率了。
"我从父亲去世那天起就已经开始计划了,你觉得我草率吗?"我笑起来,直盯着他的眼睛。
他点点头,却似乎是被我看得有些不自在,别开头从我手里接过烟吸了一口,又还给我,问:"那我能帮你做什么?"
我顿了一下,拉开车门坐上副驾驶的位子,同时把那支刚吸过两口的烟从扔出窗外:"先开车吧。"
**********
从那天开始,Leo就与我形影不离,甚至连去洗手间都在一起。宴会的所有的布置和物品的进出都由他和镇长的管家协助我经手,当然帐面上都是以镇长的名义。
这样的安排东似乎有一些不满--他好象不太相信Leo的样子,虽然他从未开口对我提过。当然我也明白他的顾虑,所以有关这次行动的真正实施方式我一个字也没跟Leo提过。
宴会的当天东负责在门外守侯,接着在Martin的回程途中中先解决掉那老家伙的随从。而我,则会出现在会场里,以便误导Martin和他的手下,让他们把所有的防备精力都用在预防宴会上可能会发生的事件上,从而在回程之中放松一些警戒心。
Martin是在八点二十分左右到达会场的,来的时候镇长已经到了快一个钟头,其他的客人也已经陆续到齐。
我的周围突然多了些半生半熟的面孔,大概是东从Moon手下抽调过来的人手--他似乎还是不放心只让Leo跟着我,总觉得只有自己的人才能相信。
但是不管怎么说,这些面孔的出现的确让我原先紧张不已的心安定了不少。无意间,我似乎露出了笑脸。Leo看见了,不解地看向我。我冲他耸耸肩,接着走到镇长身边。
镇长正在跟Martin说话,看见我过来,笑眯眯地把我介绍给他。
Martin似乎觉得镇长的做法有些可笑,抿了抿嘴,在嘴角边抿出一道皱纹,接着开口道:"镇长大人,您不知道吗?我和他的父亲有些过结哪。"
镇长明显地愣了一下,接着看干咳了一声:"那不管怎么说都是上一辈的事情了嘛..."接着找了个托词离开,投身到另外一个人群。
我实在很佩服镇长的演技,暗自在心底笑了笑,一抬眼却对上Martin挑衅的眼神--他显然已经相信镇长之前并不知道我就是当年的John Jang的儿子。
紧接着,他冲我举了举酒杯,用一种很缓慢却始终上扬的音调说了两个中文字--"杂种"!
我当时就有一种冲动想要拔出藏在西装下面的手枪,一枪轰掉他那颗该死的脑袋。但是我忍住了,因为我明白大丈夫能屈能伸的道理。
站在远处的Leo似乎看出什么不对,走过来把我揽到一边。接下来的整个宴会中我都在忍耐,忍耐Martin那张总会不时从某个地方闯进我眼前的面孔和自己一次次想要拔枪的冲动。
宴会进行到下半场的时候,Leo似乎有些沉不住气了。他低声在我耳边询问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动手、怎么动手。我摇摇头,并没有回答,直到大约十分钟左右,Martin走到镇长面前辞行的时候,我才端着酒杯从原先站着的角落里走到Leo身边,低声招呼他:"跟我来。"
"Martin已经上车了,现在才行动会不会太晚了?"Leo一边走一边问我,声音稍微大了些--在我看来,那不是进行秘密行动时该用的音量。
我看了他一眼,示意他说话小声点,接着坐上事先在别墅后门口准备好的车,让他把车开到距离别墅两个路口的岔道边停好。
时间刚刚好,我们刚到,就看见Martin的车从马路右边朝这里驶了过来,它前面是那老家伙最得意的保镖乘坐的那辆银灰色的德国车,后面的两辆车不在,应该已经按计划被东引开解决了。
别墅的庆祝礼花在这个时候开始腾空而起,伴随着散落的流星的,是阵阵隆响的礼炮声。我看了一眼手表,接着从车座下面摸出事先准备好的汤普森冲锋枪,刚把枪口伸出车窗外,就听轰的一声,那辆银灰色的德国车便在瞬间化为一颗巨大的火球。
我有些茫然,根本不知道那辆车究竟为什么会爆炸--我和东预定的计划中并没有这一项,因为爆炸的破坏性比较难以善后,而且要在那辆德国车里装炸弹也的确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Leo似乎皱了皱眉头,我看向他的瞬间捕捉到他眼中一闪而逝的一抹异采。
"炸弹...什么时候安放的?"他呼了口气,有些迟疑地看向我。
"我不知道。"我摇头,别开眼睛看向Martin的车--它受到了炸弹的波及,在路中间连打了两个转,最后翻倒在路边。Martin从车里爬了出来,摇了司机半天却没有动静,大概已经昏过去了。
他顿了一下,半天才再度开口问我"现在怎么办?",说话的时候手指不自觉地在方向盘上来回摩擦,指甲割得包裹在上面的皮革沙沙作响。
我看看他,又看看车外步履蹒跚的Martin,心里飞快地盘算这次爆炸产生的几种可能性--东的杰作,还是Martin的虚招,或者另有渔人--最后还是决定推开了车门,一只脚放到了车外。
"小心他有枪。"Leo说着,从怀里掏出了手枪,却在下一秒用它抵住了我的脑袋。
**********
应该说,Leo当时的举动早已在我的预料之中,但其实又有些出入,因为我原本以为他会在我下车之后、更确切点说应该是在杀了Martin之后才动手。
那样做才算得上是坐收渔翁之利吧,毕竟那样一来13号街才能真正属于他,但是他似乎还是沉不住气--当然,我不会傻到在这个时候跟他说这种话,那样对他来说无疑是煽风点火。
车厢里的空气开始一点点地凝结,像有一根无形的弦紧紧地绷着,并且随时可能绷断。我的额角开始渗出汗珠,使得Leo的枪口开始不由地一点点上下滑动。
我开始感觉到他手臂的颤抖,虽然我并不确定那是因为他心理还是肌肉的紧张。但是无论如何这对我来说都不是什么好消息,因为谁都很难保证他的食指不会因为紧张而在突然间扣动扳机。
Martin在这个时候朝这里走了过来,他的步履极度地蹒跚,大概是之前大翻车给他造成了相当大的伤害。
我的手心不觉更加滑腻了起来,开始盘算Martin如果有枪,又发现我们目前的状况,那情况将会变成怎样--他开枪打中我,再被Leo打死;我先他一步开枪,再被Leo打死;或是他先打死Leo,再同时被我打死--后者的几率偏低。
"开枪。"Leo却在这时突然用枪口抵了抵我的脑袋,显然,老天选择了第二种状况。
我顿了一下,用力闭了闭眼睛,把冲锋枪的枪口往上抬了抬,脑子里想的却是怎样将枪口在第一时间里指向Leo,并且先他一步开枪。
就在这时,窗外的某的方向先我一步传出了枪响。
Leo似乎是吃了一惊,枪口在一瞬间偏离了我的脑袋。
我反射性地猛然向他撞过去,同时将手中的冲锋枪倒转过来,枪口抵在他的胸侧,拇指随之一捏扣动了板机,一连串的枪声响过之后,Leo的身体便不再动弹。
停了不知有多久我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我的头发全部向额头上粘了过来,汗水顺着发梢滑落。
"Jackie!"
车窗外不远的地方,有人叫我的名字--不是父亲,是东,我听得出他的声音。
我抬起头,看见他提着枪向我走过来,身后不远处的地面上,是仰面躺在血泊里的Martin。
《以父之名》[完]
轨迹
--《以父之名》番外
BY:hyuki猴
桀出门的时候大约是十一点,东站在窗边,听见保镖Chou的车从大门口开出去,转身瞄了一眼客厅的挂钟。
那个时候还没有开始下雨,天空是一片深邃无边的墨黑,大门边的砖墙遮住了路口那边过来的灯光,在院子里留下半截阴影。
马路对面的公寓楼里零星亮着几处灯,光线隔着窗帘泄出窗外,沿着窗框,晕得有些朦胧,看得久了眼睛微微觉得有些吃力,所以他眨了眨眼睛,离开窗口。
屋子里很静,唯一发出声音的恐怕只有挂钟的钟摆和他自己蹭着地板的脚步。偶尔,打从门前经过的汽车会留下一阵呼啸而过的响声,却总像夏日午夜久盼而来的晚风,稍纵即逝。
东给自己倒了杯开水,喝一口,没什么味道。
他走出客厅,在厨房没有找到茶叶,只好随手拿来平时只有桀才喝的速溶咖啡,加了两勺在杯子里,搅匀,再喝一口--苦得他皱眉。
他咂了咂嘴,咕哝「这东西有什么好喝的」,却还是硬着头皮又喝了一口才端起杯子上楼。推开书房的门,他发现台灯和顶灯都是亮着的,有些无奈地出扯扯唇角,轻叹一口气。
桀的坏习惯不多,只这一样,说多少遍都改不掉--有他在的房间,只要有灯就一定是全部打开,而且离开的时候也一定不记得关上。
当然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只是有时候说了许多遍他还是不记得实在是让人有些无奈。但也仅仅是无奈罢了,除此之外,东从没想过要因此而责怪他什么,因为他多少知道桀会养成这个习惯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