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棠舟重重的叹了口气,无奈的苦笑道:“你勒得我险些喘不过气了。”
听雨慌忙松开了手,一边抹眼泪鼻涕一边道:“爷,您吓死我了。”
“这都多少回了,你还没习惯?”江棠舟拍拍她的手背,道,“无需害怕,我本就是无用身躯一副,纵然哪一日真的走了,你也不用担心自己以后的生活,我早为你安排好了。”
听雨反而哭的更厉害:“爷可不能说这样的话,爷是要长命百岁的。”
江棠舟笑了笑没说话。
听雨扶着他坐起来,将散了一地的药收好,这一次没捡多久就结束了,她本来想提一句药快没了,但见江棠舟孤零零的坐在那里,身形被微弱的珠光衬得更加脆弱,突然就有些说不出口。
听雨安静的将东西收回,放回原位,门便敲响了。
江棠舟回过神来,听到门外燕青的声音:“爷,膳食备好了。”
听雨抹了泪忙去开门,燕青靠着门,两三个小厮端着膳食走进来,在桌子上给一一排好,然后才退下。
听雨眼眶还是红的:“太子爷呢?”
燕青扫了一眼江棠舟的神色,声音小了些:“太子说今晚有事,恐要爽约了。”
听雨拧了眉头:“说了要一同的,有什么事儿啊?”
燕青犹豫一下还是实话实说道:“方才奴婢看到太子爷去……去偏院那边了。”
听雨动作一顿,“哦”了一声,才道:“那爷咱就不等了吧,您先用膳。”
“嗯。”江棠舟也没说什么,接过了听雨递过来的筷子。
他其实没什么胃口,潦草的吃了几筷子便算结束了,听雨又替他夹了好多菜,在碗里堆积成了小山。
“对了。”燕青一边布菜一边道,“方才奴婢在后院听到几个丫头在那嘀咕,便凑上去仔细问了问,爷您猜怎么着?”
江棠舟兴趣不大的追问道:“怎么?”
“也不知道是从哪里传出来的消息,说那被禁足的五皇子,前几日借四皇子回京得了恩典可以出门之际,跑到了鸣凤楼里去,”燕青说到这里捂着嘴笑了笑,她和那五皇子本来也是有过节的,当初自己的胞妹曝尸荒野,便是托这位的“福”,“结果从鸣凤楼里染了一身的病回去,浑身都起了疹子。”
“这我也听到了!”听雨极有共鸣的说到,“说是连那私处都起了一身的疹子呢!”
“听雨妹妹!”燕青臊红了脸,似乎对听雨如此直白有些不太赞同,“咱们是未出阁的女儿家,这种话还是少说为妙。”
听雨吐了吐舌头,转向江棠舟道:“爷,您说这奇怪不?说那五皇子去过那么多次鸣凤楼,可没有哪一次是如此的,偏生是这一次,就起了一身的疹子,总觉得是有人故意的啊。”
江棠舟齐筷子的动作停了一瞬,然后将筷子搁下了,淡淡道:“我吃好了,收了吧。”
听雨与燕青二人便对视一眼。听雨有些尴尬的应了一声。
燕青突然跪下去:“爷,奴婢错了,奴婢不该妄论他人是非,奴婢再也不会了……”
“只是今日有些胃口不好罢了,与你们二人无关。”江棠舟摆了摆手,道,“你们先退下吧。”
听雨忙扯着燕青出去了。
第二日,殷问峥便得了皇上口谕进了宫。
听雨是个八卦的,院子里面和外面无论有什么消息,都逃不过她的耳朵,不过因为前一日她讨论八卦才被江棠舟训了,所以这一次就没有主动告诉江棠舟。
结果江棠舟心神不定的在院子里待了许久后,突然有些犹疑的问道:“宫中便没传出来什么消息?”
听雨立马就来了劲儿:“有!”
“你说说。”江棠舟道。
“听说太子爷和那四皇子在御书房外碰到,直接就吵了起来。”听雨道,“闹得可大了!惊动了皇上,直接摔了杯子让他俩滚了。”
江棠舟怔了一瞬,才问道:“是为了什么吵的?”
“就是五皇子那事儿,”听雨压低声音道,“那四皇子偏要说是咱们太子爷做的,那一日太子爷不是跟我们在一起么,他哪有时间去做那种事?况且……那五皇子连私处都是红疹,碰得到私处的……怎么可能是咱们太子爷?”
江棠舟心中腹诽,那还真是不一定。
那一日殷问峥进了鸣凤楼后消失了半刻钟,江棠舟本以为他可能是去寻欢作乐了,可此刻再一想,应当是去解决这事儿的后续了。
江棠舟叹了口气,有些想不通殷问峥为何要去多此一举。
“爷,您琢磨什么呢?”
“没什么。”江棠舟醒过神来,摇了摇头,“你这丫头,哪里去听来的这么多的八卦的啊?”
听雨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这种事儿也不算什么秘密,当时在场的人那么多,舌头长的也不少,自然就传来传去的,估摸着,现在全京都都晓得太子和四皇子不和了。”
江棠舟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等听雨出去了,江棠舟又在窗边坐了片刻——殷问峥一直都没回来,也不知跑到了哪里去。
第25章 一寸一寸的烂掉
江棠舟摸索着将盲棋布好了,下了第一枚棋子。
对于他来说,最大的静心不过两件,其一是练字,其二便是下棋。他偏好下棋更多一些,每每心静不下来的时候,便喜欢自己与自己下上一局。
虽然是自己和自己下,却因为清楚另一个自己下一步棋要走什么,一盘棋江棠舟往往可以下上好几天。
他下到一半,突然觉得有些许疲惫。
再下一秒,伸出手去碰自己之前下的一枚棋子时,却发现那里竟空了。
“一个人下棋,不觉得无聊吗?”
殷问峥的声音响起来。
江棠舟愣了一瞬,问道:“你何时来的?”
“看来你今日状态不好,”殷问峥将“车”往前一推,道:“连我进来都未曾听到。”
江棠舟问他:“你是来陪我下棋的?”
“不然呢?”
江棠舟笑了笑,先是摸了一下场上此刻的局势,紧接着推出去一个“兵”。
殷问峥低笑一声,道:“这是在做无用功。”
江棠舟便道:“你不也是在做无用功?”
“我所做的,怎能算是无用功?”
两人打了半天的哑谜。
江棠舟终于将“将”推了出去,道:“为什么要那么做?”
“你果然没让我失望,”殷问峥沉沉笑了两下,道,“我早就知道,你听到这个消息时,必定能想到是我做的。”
江棠舟道:“这法子未免有些太下作了。”
“下作不下作的,有那么重要吗?”殷问峥虽然还笑着,眼神里却陡然生出一丝森冷的寒意来,“他命人在箭上涂毒,难道就不下作?你可别忘了,那毒可是在你身体里走过一遭的。”
“……你,”江棠舟迟疑了一瞬,手放在棋子上,却没有继续往下走,“是因为我?”
他有些小心翼翼的,就好像得到了什么,却不敢确信那东西当真属于自己。
殷问峥坦然道:“不然呢?”
江棠舟手中的棋子久久都未曾落下去。
黑暗中微弱的烛光上下跳跃着,在江棠舟的眼中,能看到一团很模糊的光影,不断在眼前来回的波动。
江棠舟只能看着那团光影,过了很久很久才道:“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殷问峥的语气不像是觉得有什么,只是很平淡的说到,“我的人被欺负了,我当然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送回去,不管是以什么方式,也不管这方式是否下作。”
他说完,便帮江棠舟将那枚棋子落了下去,然后自己又下了一步:“你愣着做什么?”
江棠舟摸了摸他下的位置,自己又推了一颗,两人这般来回推拉了数下,江棠舟终于又开了口:“朝中形势千变万化,诡谲难寻,你身份特别,本该以隐忍为重,顾全大局。”他顿了顿,才压低声音,说出最后一句话,“我看得出来,你想坐上那个位置。”
这句话,江棠舟的脑海里想过无数次,却从未说出口过。
因为他始终不想掺和恒国朝堂之事,一个勤国已经够他受的了,若是再多一个恒国,他会活得更累。
他当初之所以选择和殷问峥做这个交易,也是因为殷问峥说过,可以护他不卷入恒国纷争之中。
虽然这几个月来,他或多或少的还是卷进去了,但殷问峥的确一直都信守着自己的承诺,从始至终都护着他。
“那你觉得……”殷问峥用“象”将了江棠舟的军,嘴角一弯,露出一抹笑容来,“我应该怎么做?”
“太子下棋都赢得了我,想来与人斗争,也不会输。”江棠舟又往后退了一步。
就好像他好不容易伸出来的柔软触角,又碰到了什么让他害怕的事情,再度缩了回去。
殷问峥又笑了两声,道:“凌与锦不过是个脓包,不足为惧,那凌询钦虽然有些心眼,但背地里不知晓做了多少腌臜事,随便一件起出来,也能要了他的脑袋。”
这算是两人有交际后,殷问峥第一次和他交底。
江棠舟知道,殷问峥此人看似随意,实则心机深沉,绝不会轻易相信一个人,他愿意跟自己说这样的话,就代表他已经觉得自己和他站在同一条战线上了。
所以江棠舟不想也不好再沉默,便微微颔首道:“我与你想法一般。”
殷问峥叹了口气,挑眉继续道:“唯一能够威胁到我的,不过一个凌应翀。要绊倒他,所需思量之事实在太多。”
江棠舟便道:“譬如说你们恒国的边关,没了他,便是不行的。”
殷问峥轻拍江棠舟的肩膀:“英雄所见略同。”
江棠舟便反问道:“你同我说这么多,就不怕我是个勤贼?”他语气里多少有点调侃的意思。
“你还挺记仇的嘛。”殷问峥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我若是怕,又岂会同你说这么多?”
江棠舟笑了笑没说话。
“不过我知道,你对我仍有诸多戒备,”殷问峥道,“但没关系,有戒备是很正常的事情——至少现在,你愿意往前迈出那一步,不是吗?”
江棠舟垂下眼,淡淡道:“我没说过要帮你,只是同你聊上两句罢了。”
殷问峥突然笑出声来,他边笑边绕着江棠舟走了两圈,上下打量着他,笑得江棠舟有些皱眉时,他才停下来,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道:“江棠舟,你想报仇吗?”
江棠舟浑身突然一僵。
“我可以帮你。”殷问峥说,“我也与你实话说了吧,这才是我真正想同你做的交易。”
江棠舟抬了抬眼:“什么意思?”
“你帮我当上恒国的皇帝,”殷问峥直白笃定道,“我帮你报勤国的仇。”
听雨进了门,本想看看江棠舟睡着了没有,却看到角落处站着一个人影,吓得她立马抬了凳子便要去砸人。
殷问峥便旋身而起,一只手握住听雨的胳膊,另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是我。”
将门合上,听雨的嘴才得以解放,拧着眉头道:“太子爷大半夜的怎么在我们爷房里待着,也不出个动静,险些将我吓得犯了病!”
“你有个什么病?”殷问峥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怎么,孤来看孤的太子妃,还需要先跟你报个备么?”
听雨这才缓过劲儿来,他怎么拿殷问峥当自家爷似的相处了,一点尊卑大小也不讲。忙清了清嗓子,道:“太子爷说笑了,方才我是急着了,这才……还望太子爷莫要介怀。”
殷问峥轻笑一声:“得了,你就别在我面前装腔作势的了,就你那脾性,也就阿棠能养得出来。”
听雨吐了吐舌头,道:“还是太子爷了解听雨。”
殷问峥无奈的摇了摇头,道:“我看阿棠近日好似休息得不太好,他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听雨虽知道江棠舟是因为近日犯“病”频繁,才折磨得浑身消瘦下去一大截,却不敢说实话,只能含含糊糊道:“近日爷晚上总是失眠,所以才……”
殷问峥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明日寻个太医来替他瞧瞧可是身体出了什么毛病,行了,你先退下吧。”
听雨怕再待下去自己会露馅,便立马道了别转身溜了。
殷问峥又在门口站了会儿才离开。
江棠舟晚上做了一个久违的梦。
弱冠之前他时常梦到的场景,已经有近六年的时间没再梦过了,今夜却因为殷问峥的一句“你想报仇吗”,平静了许久的心,又开始疯狂地跳动起来,就像是开了闸的洪水一般疯狂地往外涌出。
倒也不是梦到了已经去世很久的母妃,更没有梦到那个后来跟他闹翻了的人,他只是梦到了小时候有一次,他在冷宫里待着,晚上睡觉睡着睡着,突然感觉自己腿下有什么东西一动,睁开眼睛后发现有两三只老鼠在吃自己腿上烂了的腐肉。
母妃还在世的时候,他最怕的便是老鼠这东西,因为觉得恶心。
每每遇到鼠类,一个男孩子,也会吓得躲到母妃的身后去。
可那一次他格外的平静,他甚至看那两三只老鼠吃了好几口,连疼痛都感受不到。
最后他才从一旁捡了条枯掉的木头,把那几只老鼠给赶走了。
他虽然没哭也没闹,可那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他晚上都不会合眼,每每有人过来送馊掉了的饭菜时,他都在睡觉。因为晚上不敢睡,所以只好白日里睡,睡得久了,便会听到有来冷宫的宫女说他跟他以前那母妃一个模样,都是入了梦魇,早晚有一日要成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