霖雨——色如空

虽然凭小雨的脑袋记路都成问题，可还是先打招呼微妙。
小雨很干脆地点头，也不问原因，这让逍遥很满意。
看他两手的重物，小雨也好心帮他拿一份减轻负担，逍遥看在眼里，心中也自然有数，其实撇去记姓运气差和没有常识这两点，小雨算是个难得的好孩子，乖巧懂事、善解人意，也不怕他会给双亲带来麻烦。
两人又走了一小会儿，一栋素雅却不失气派的宅院出现在了他们眼前。小雨是当即愣在了门口，小嘴微微张开，惊诧之情显而易见。
“好大好漂亮的屋子！”他和娘住的屋子比起这里简直差远了。
逍遥不禁好笑，轻拍他的後脑勺道：“傻子，不要赞叹了，进去了。”说著他竟然用脚踢开了大门，毫无礼貌可言地进了宅子。
小雨紧步跟随，只听逍遥一边走一边喊道：“人家来看你们了，爸爸不要再黏了，快从爹爹身上下来啊！”
没大没小的张狂口吻让小雨下了一跳，两人一同路上，逍遥虽然嚣张可有时也挺沈稳可靠，但是现在的他似乎完全没有了大侠风范，而更像一个......撒娇的小鬼！？
“小少爷，您也来啦？”第一个出来迎接的是个上了年纪的总管，他满脸笑意，看上去是个和蔼慈祥的老人。
“赵伯伯，你还是老当益壮啊！”逍遥从自己带著的东西中掏出一个包裹，“给，礼物。”
“多谢小少爷。”赵伯伯笑著接受，可随後也看到了他身後跟著的少年，在他的印象中，几位少爷从来不带任何闲杂人来这所庄园，除了他们的另一半。
“小少爷，这孩子是......”
这两人应该不是那样的关系吧？这个年龄也......
知道他想什麽，逍遥连忙解释：“一个朋友而已，没办法才带来的。”
而後望向赵伯伯身後，逍遥又是一声大喊：“爸爸，人家有带你最喜欢的雪花糕来，快出来迎接。”
这麽一喊，就听屋内也有了回应，“小七，爸爸说过做人要谦虚矜持，你怎麽就学不会呢？”
随著声音的传来，两个人慢慢从屋里走了出来，逍遥见了表情一转，露出小雨不曾见过的灿烂笑容迎面跑了上去。
“爸爸，爹爹！”他一手一边，亲昵地搂住双亲，在他们面前他永远都只是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
漩和梵也相觑而莞，看著好久未见的小儿子，也是满心欢喜。
“小七，江湖好玩吗？”梵轻抚儿子的头问。
而漩则是捏捏儿子的脸颊，笑代著回答：“当然好玩，不然怎麽会这麽久才来这麽一趟，是不是？亲爱的小蜜糖？”
“咦哟──”听见这个称呼，逍遥立刻鸡皮疙瘩四起，“爸爸，不要用那个昵称叫我！”
“哟，小子，闯闯江湖翅膀就硬了啊！？”漩老有兴致和他抬杠。
“和硬不硬无关啦，总之不要用那个叫，太肉麻了。”他想想就哆嗦。
“哈哈......”
看著他们一家三口嬉笑往来，小雨也不急著打扰，就站在後面慢慢等，他看著不同往常的逍遥，再看他的双亲，忽然心里有著一股不明的刺痛感。
这个就是家人吧，如果他找到了爹，那爹会不会也这麽和他说话呢？
这般亲昵无间，这般宠溺亲爱......似乎他也很熟悉，以前是不是也......
与儿子话语间，梵不经意瞥到了他身後的孩子──平凡的容貌，鼻尖的雀斑，安静的姓格，应该是容易被人遗忘的脸庞，然而此刻却是清晰地浮现在了脑海里。
“小七，这孩子......”梵的口吻有些差异，可逍遥没有听出来。
他这才意识到忽略了小雨，於是将他拉到两人面前，向他们介绍，“齐雨，叫他小雨就好，我路上遇到的朋友。”
看清小雨的脸，一瞬间漩也愣住了，难以置信地低喃：“小......雨？”
“......？”
他们的表情很奇怪，小雨与逍遥互视一眼，有什麽不对吗？
04
漩细细打量著眼前的少年，原来他还活著，可为什麽无论是年龄还是相貌都和那个时候相差无几，这又是怎麽回事？
有著同样疑问的梵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抚摸著小雨的脑袋，声音有些沙哑地问：“小雨，你今年几岁了？家住何处？”
小雨对逍遥双亲的表现感到不解，可当那双手触碰到自己时，那股由心而发的温暖与喜悦却让他不由自主地开了口。
“我......忘记了，不过娘说过了今年我就十七了。”
他的话引起了漩和梵的一阵惊讶，也同时引来了逍遥的惊呼：“咦，可你怎麽看最多也不过十三而已！”
“那可能是我比较娃娃脸的缘故。”小雨耐心解释，他挺喜欢这种融入他们的感觉。
“是吗......”漩慢慢走过去，低下身缓缓伸出手。
“漩！”梵有些担心，出声喝道，“他也只是个孩子。”
漩因为他的话迟钝了一下，可最後还是碰上了小雨的脸颊，小雨因为这温柔的触感而抬起头，看见的是一双略带著忧郁哀伤，却十分清澈透亮的眼睛，似乎在哪里见过......
“活著就好。”
漩微微一笑，岁月在他脸上没有留下什麽深刻的痕迹，然而这些年儿子的死却成为了他心中永远的伤痛。
“无论那时究竟发生了什麽，我相信一定不是你的错。”
短短一句话，小雨连意思都不明白，可身体仿佛已经接受了一切，眼眶倏然刺痛，泪水一下便溢了出来。
小雨紧紧抓牢心口，那里郁闷堵塞著，就和起初他失去记忆後醒来时的那样......
“我知道......可我想不起来。”小雨带著颤音和泪水，看著他们一家人，心中痛感更增添了几分，“我知道忘记了很多重要的事......但无论怎麽努力都记不起来......我......呜......”
在他哭出声的同时，忽然感到一个温暖舒适的怀抱环住了自己，无法抑制的伤感顿时爆发出来，在漩的中小雨不止地哭泣著，隐约间他似乎听见了一个熟悉声音，低沈温柔，一遍又一遍重复著──不要哭，我们一直在你身边......
或许是哭累了，小雨在漩的怀里慢慢睡去，而後漩吩咐下人准备了房间，让人抱小雨过去。
一直旁观的逍遥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麽，可还真有些吃味儿，爸爸的怀抱一直是他们兄弟和爹爹的专属地，如今被自己捡来的孩子占去便宜还真是不爽。
他在兄弟之中旁行老么，除了那些个比他小的侄儿侄女们，几乎人人都宠著他，也因此他对这类事情有著特别的执著。
儿子是自己的，漩又怎麽不明白他想什麽，轻揉孩子的脑袋，他笑著安慰却没有将事情的真相给说出来。
逍遥也没有勉强，可今天看样子似乎是走不了了，机会难得他也决定在这别院里住上一晚，顺便问问其他人的情况。
到了用晚膳的时辰，可赵伯来报小雨居然还没有醒，而逍遥则毫不在意，和双亲继续用膳。
“没关系，那家夥一天时间睡半天，雷打不动，准备一些食物搁在他房里就好。”
这个习惯常人不太有，漩和梵闻言又是一愣，因为他们同样熟悉，也做过同样的事。
“的确和小五一样。”逍遥也不隐瞒。
瞥了儿子一眼，漩突然有了个奇怪的想法，“小七，你该不会看上他了吧？”
这麽一句话让逍遥差点喷饭出来，他硬是忍了回去，“咳咳，爸爸，你胡说什麽呀？”
梵好心递茶过去，也似乎了解了漩的想法，同样也问：“你不会是因为他某些地方和小五相似，所以就......”
“停停停，小五怎麽说都是我哥，我干吗要对他有那样的念头？”逍遥翻翻白眼，他又不是二哥和三哥。
漩闻言叹了口气道：“最好不要，那个孩子......”他郁言又止，似乎有什麽难言之隐。
不忍见他这副表情，逍遥立刻转移话题，“说起来，小六怎麽样了？我似乎已经两个月没有见他了。”
“前些天他有来过，给小五送了点东西，然後就去办事了。”梵回答道，“他让你有空去他那里玩玩，当然有事找他帮忙也行。”
“找他玩？”那他也别在江湖上混了，“那我还宁愿回宫陪大哥和四哥玩。”
“小七，今年你还是要回去？”漩不禁问道。
逍遥点头，“当然，我每年都去，今年也不差。”
“可是......”梵看著他带来的第三份雪花糕，“你来这里不也是来看小五的吗？”
逍遥一听，高傲地抬起头，坚定地道：“我才不承认睡在这里是他，那个傻瓜一定活得好好的，雪花糕只是不小心多买了。”
几个孩子中就这个小七最为口是心非，两人也拿他没办法，自从四年前小五的死被确认後，只有他对那尸体看都不看一眼，甚至不愿意到坟上上一炷香，而每一年的这个时候，他无论身处哪里都会回到皇城，到小五那天离开时所走的城门口等著，一等四年，却依旧等不到小五归来。
这样的一个孩子令人心急又心痛，可大家却都束手无策，悲伤对每一个人都是一样，自己心中的创痛还未抚平，又拿什麽去安慰这个孩子呢？
时值深夜，客房里的小雨逐渐清醒，看著桌上的食物，他本能地就吃了起来，因为料理十分合口味，他竟然将饭菜全数一扫而光，之後才发现吃了太多，胃都有些难以适应，於是为了消化，他便一个人出了房门，想散散步随後再休息。
步出房门，他显然忘记了这个宅院是多麽复杂，没有几步他就迷了路，一个人七拐八弯最後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如今半夜也没有人为他带路，这实在是很糟糕。
“怎麽办呢？”
迷迷糊糊中，他走到了一个小院子里，这里似乎也没人居住，可打扫得很干净，装潢也很漂亮，院子里都是会开花的树木植物，什麽季节的都有，而在院子一边数著一块小石碑。好奇地靠近看过去，小雨才赫然发现，这原来是一块墓碑。
05
墓碑也就意味著这里有人长眠著，娘说过对待活著的人可以爱可以恨，可对於死去的灵魂一定要表示尊重，於是小雨双手合掌，向著墓碑三鞠躬，口中念道：“我不是故意打搅您休息的，请不要见怪。”
“是谁在那里？”漩正巧提著灯笼来这院子里，刚好听见坟前传来人声。
慢步走近，借著灯笼微薄的亮光这才发现，原来是那个孩子。
“小雨，你来这里做什麽？”
小雨看见他，又想到自己今天的失态表现立刻红了脸，连忙不停道歉：“对不起，我今天也不知怎麽搞的......失礼了，那个......”有些为难地抬头望去，他还不知道该怎麽称呼。
漩及时明白过来，笑著说：“没关系，你叫我漩叔叔就好。”
“漩......叔叔。”小雨叫得还有些别扭，“我迷路了才来到这里，不是故意的，不过这里......睡著的人是叔叔的朋友？”
漩看著墓碑，一股伤感油然而生，叹了口气走到墓碑前低地下身子，伸手触摸那冰冷的石碑，看著上面刻著的名字，以前的记忆瞬时又涌现出来。
“这是我儿子。”抬起头，苦笑著向小雨说明，“我家小五长眠的地方。”
“......！”小雨闻言，顿时脑袋像被炸开似的，有什麽东西一闪而过，他想抓住时，它却已然消失。
漩放下灯笼，然後从怀里掏出了逍遥今日送来的雪花糕，将其放在墓碑前，与原本就有凤梨酥排在一起。
“小七没和你说吗？他有兄弟的事。”漩起身问道。
小雨摇摇头，“逍遥不太说自己的事，不过记得逍遥从前有说，他有个亲人去了很远的地方。”
“是吗？”
漩站在墓碑前苦笑，流露出的伤感就和之前小雨见到的一样，这使他的心不由又痛了起来。
“漩叔叔，不要伤心，没有了小五，你还有小六和小七不是吗？”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小雨安慰道。
漩没有想到这孩子会这麽说，也感到些许诧异，可过不了多久，那诧异就被温柔的笑容所代替。
他伸手到小雨面前，轻柔问道：“小雨，有没有兴趣和叔叔一起走走？”
小雨也不知道为什麽，可能是这个叔叔过於亲切，让他十分想靠近，点点头伸手搀住对方的手，两人就这样并肩前行。
漩一手提著灯笼一手拉著小雨，以前常常这样带著孩子们一起玩耍、散步，可现在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漩叔叔，小七的哥哥......就是那个小五，他是怎麽样的一个人？”虽然知道提起人家的伤心事不好，可小雨莫名地就是想知道关於这个“小五”的事，他似乎和他的过去有些关联。
漩被问及也没有太过伤心，淡淡地笑著回答：“小五是兄弟们中最乖的一个，单纯又可爱，是个人见人爱的好孩子......”
一提起小五，漩的话便滔滔不绝起来，小雨没有插话可是他很认真地在听，听他说小五多麽像他爹爹，多麽惹人喜爱，有时犯傻又是多麽纯真可笑。
从他的一字一句中小雨可以明白，他是多麽喜欢这个儿子，而他也发现，每当漩赞美这个孩子时，他心中竟也会泛起小小的涟漪，小五──究竟和他有什麽关系呢？
话到後来，两人逐渐走近了屋子，漩的故事也在这时迎来了结局，只见他停在小雨的房门口，惋惜地叹了口气，“可惜......後来因为我的错误决定，小五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说著，他松开了小雨的手，“到了，进去休息吧，小雨。”
小雨依依不舍地转过身，看著他的表情，也不知该如何宽慰，咬咬嘴唇他还是鼓起勇气道：“漩叔叔，你家的小五现在一定在那个好人聚集的地方。”
漩不明所以地看著他，就听小雨继续说：“我娘说人就算死了，灵魂也会分成好人和坏人，好人会聚集一起，佛祖会保佑他们安然转世，所以叔叔的孩子一定也在那里。”
这话说完也不等漩反应，他匆匆跑进屋，然後关门道：“漩叔叔也早点休息。”
待一切平静，漩才缓过神，不禁扑哧一笑，对著门轻声道：“你也是个好孩子，谢谢。”说著也起步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翌日清晨，睡饱了的小雨早早起了床，和逍遥还有他的双亲一起用了早膳，而後逍遥就直接开始理包袱走人，时间虽然有些仓促，可小雨也不好意思说，这毕竟是他的家。
到了临别时刻，宅子里的大大小小都出来送行，对著逍遥又是关照又是提醒，仿佛他只是五岁小儿似的，这场面很难的，也很搞笑。
“小少爷，独自在外，冷了要添衣，暖了腰减衣，不然得了风寒那颗得不偿失。”
“小少爷，病从口入，祸从口出，千万要注意自己的这张嘴。”
“小少爷，一日三餐要记得准时吃，不然会出毛病的。”
“小少爷......”
“知道了，知道了，每次都是这几句，真是......”逍遥抱怨，他敢保证要是哥哥他们几个，这些人才没那麽烦。
“小七，如果你有那几个哥哥的沈稳干练，那我们自然无话好说。”这小鬼最不会照顾自己，姓子又冲，也难怪大家处处为他抄心。
“乖乖听话，实在惹了事就去找小六，他那边安全。”梵也出声道。
逍遥最受不了的就是他们群体炮轰，连忙投降道：“好了，我知道了，那走了，再见。”说完，拉起小雨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