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沧怡,这夜里竟也没了方向,就先在远离城镇的地方落个脚。明日,赶往我老家去吧。"
"你的老家?"
"虽然是穷乡僻壤,也是山明水秀的好地方......嘿......"行路开始吃力,两个影子已经慢慢离了城镇中心一带。
最终,竟然是靠著姑娘摆脱窘境......顾沧怡,还真是个十分无用的孬种。
"莫要逞能,要歇息麽?"暗自使力,让身子尽量不全数压将在姑娘娇小的身躯上,冷汗从脸上冒出。浑身忽冷忽热不断轮换著,双脚却似踩在棉絮一般无力轻飘。
终是看见近郊的几处明火。好似有几户人家尽享天伦。
模糊的灯火,仿佛某个地方──平静的湖面,暗香浮动。星光点点的花舫舒暇地轻漂,船上的伶人个个美不胜收。
尤其,是那个月白色的身影,离尘出众,娇媚的笑却是勾去男女各色人等的魂魄。他是谁......很熟悉,又有些陌生......这是哪里的场景?
抬起手抚上额头,滚烫的温度。怪不得产生幻视,原来竟然是高热作祟。不由苦笑,怎麽还有心情想著海市蜃楼?一切都与我无关了,一切已成了过眼云烟。
"沧怡,怎麽了?很痛麽?先去找户人家借宿如何?"一时却是越来月模糊,都不知道自己的腿是如何继续挪动。身体也不受控制愈发沈重。耳边的轻吟也越来越远,好似在天边。
"翠屏,谢谢......丢下我,让我自生自灭吧。"失去意识前最後的回忆,就是这样伤人的话。可是,我只能如此,耽误了她的花样年华,却不能再害她。如此一个好心的姑娘。
"沧怡!沧怡!你怎麽了?!"
第二十四章
"锦州冷月?"风解忧心情也开始急躁。彦亭已经三日没有动向。劫了那个手无寸铁的人,又该去了哪里?拔下木桩上那个横飞插入的令牌,思忖起来。花残月,不容小觑。为了练成残月剑,竟也决然抛下了顾沧怡。
那个孱弱的男子。原是心中不想提及的羞耻。为了骗得殒日的线索,自己也是随著年少轻狂的彦亭出演了闹剧。也算是失策的冲动,害了他,也害的自己难安。手又抚上腰间锦囊。数不尽的日夜,自己不想去正视那惴惴不安,不敢承认自己真的对一个男子有所心系。可是,在看到沧怡只与那魔尊眼波流转,似无旁人的时候,心,的确被牵动了。
越是想摆脱心中的阴霾,却愈加挥之不去那人的笑厣。可笑,甚至可悲......终是个凡夫俗子,与彦亭一次交好却成了两人纠缠不清的开始。什麽时候不再月下小酌,又是什麽时候与他几乎无言以对?一定,一定是从"顾无忧"出现的那一日开始的。
排山倒海的情动却让自己踌躇。是继续未完的大业,还是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放手去追逐,他,还会回首?兀自轻笑著,自己真是越来越优柔无用了。
"禀告,慕月堡无伤。"堂下跪著一人。风解忧点头。
花残月,"武林大会"那次便是诱他出洞的饵,真正的魔尊,绝对会为了众口相传的"殒日剑"而动念的。只是,他实在隐匿得沈稳。没有露出一丝破绽。反而整个一出戏成了沧怡为主的闹剧。
想他也不会蛰伏不动,两方僵持自此打破。他携著那人欲离开莲都,那个时候,自己也是知道,时机成熟。未料到彦亭突然意气用事,利用沧怡来胁持那人。
"唉......"风解忧踱至後院,抚著额头垂叹。那个令牌是魔教的东西,是挑衅?还是......
"风盟主,别来无恙......"好轻功!自己竟然一丝异样都没有查到。
抬眼看著那个月白的身影──依旧笑得云淡风轻,只是娇媚的面容不在,残虐的笑意让他心中沈闷。
"做什麽?杀我?"两人武功相差无几,却也是一时半刻决不出上下。
"本尊向来厌恶生杀,见不得映血。"公子长发轻拂,靠在一棵老树下邪邪睨著。
"......"风解忧有些疲累。冷月魔教,与江湖却是无争。何苦两人要对阵?而其名为魔教也只是行事乖戾,且那上代教主花孤月性子古怪,行迹诡秘......甚至......在江湖众人面前带走了自己的师父。以至於恶名昭彰。
"不过,白莲山庄却是本尊下令屠戮的。"说得好似是街尾巷传的趣事,脸上没有一丝动容。
风解忧怒意腾上,愤愤瞪著这个将白莲山庄四十几口一夜灭门的笑颜:"想你平素将吾手下分支各个铲除,沧怡也都是不知道吧?"
"沧怡?!你有资格这麽叫他麽?"冷冷哼出鼻音,花残月不屑而睨,"若不是风盟主,我又如何认得他?说起来,还是有劳风盟主。"
"住口!"风解忧怒斥,"此番来意为何?!"
"无事怎能缮闯盟主无花阁?"那人吃吃地笑後,倏地变了脸色,"将沧怡交出来!"
"你的手下打探不利麽?却连这等消息都会有差池?"风解忧拧眉,"他不在此!"
眼看此人话语正色,似的确不得知,一目禀明却是属实。
"那苏彦亭原是你的手下,你竟不知?"
"花教主。"风解忧难得眼中含著笑意,"那一日,你便是背弃了那个人,你与我......竟是一样的。"
"......"花残月未料到,那个人会如此奚落自己,面色青白难看。
"呵呵,即使你用著剑指著我,也是不得而知他的下落。花教主,你可知道,普天之下,什麽东西最难得?"
"人心。"残月收入华美剑鞘,青年垂下臂无力喃喃。原想,拿过殒日再去找寻他,原想,能得到无尚武功又能得到那个人的心。一切却又不顺人意,自己眼睁睁看著那人随著苏彦亭越发远去,"若不是你横加阻挠,我怎会失去他?!"
"你认为,掌握他的命运,便是得到他了麽?"风解忧脸色凄然。
"罢了!"白衣轻拂,愤然甩袖而去。
"这无花阁也不是你邪教想来就来的地方......"风解忧提气跃上,抽出剑往前探去。
花残月闪躲一侧,旋身抽剑回应。一时间电光火石之势。接连涌来众多手下,皆是为护风。
"噌......"手中银线射动,眼见一干人被莫名点中了周身穴位,不得动弹。
魔尊轻笑道:"风解忧,你找死!"
风解忧凝气,上前纠缠。
"当!"一击重音。两人一怔。只见院墙上站立一个身姿。
"冷亦寒!"慕月堡堡主,竟然亲临。想那大会上也只是小露一面的人,怎会在这个关头出现?
"若是两败,可是我慕月堡天下?"一丝戏谑漾上那人冷面。
"冷堡主,怎地这麽好兴致?"风解忧疑问。
一侧花残月只是注视不语。两人若是联手,怕是自己的胜算也不是很大。残月剑毕竟才练过第一式,看来......需得小心谨慎。
"呵呵,听说白莲山庄被灭,冷某也想瞻仰一下式何人所为。"笑得阴冷。
"啧,这白莲山庄却与朝廷有联系,想武林中人都为此不齿吧?"月白公子笑道。
隐约觉得两人之间似乎有些心有灵犀的共鸣,冷亦寒抱拳:"却是如此。所以......那怜月山庄被焚亦是他与朝廷内外勾结所为。怜月山庄,是花教主的得力手下吧?"
风解忧这才料到有些错愕。
冷亦寒不轻意言谢,自己与他相交多年鲜少见他欠下人情,现今他竟然在感谢魔教铲除了白莲山庄?!果然,这个慕月堡有著不堪的背景。
"......"花残月不屑地瞥著,若不是为冷月教怎会去招惹风解忧的同盟?怎又知道无形中还帮了慕月堡......这个慕月堡也是与朝廷对立,行事乖张。
"此番来还有一件事。"扫视两个人。
风与月静默。
"顾沧怡,在平江府。"话音未落,人已经消失了踪影。他家世从商,苏彦亭亦是商户出生,故此,慕月堡堡主的讯息亨通也是有理。
"彦亭的老家?!"风解忧汗颜,眼线密布大江南北,总是有疏漏之处。原来实在那个江南小城!蓦地回神,才发觉突兀而来的公子不知什麽时候已经失去踪迹了。此次对峙又是不了了之,实在遗憾。
心中有些失落。如果战胜魔尊,自己是否就有资格再拥有他的笑厣?
那农户也是好意,收留两人一宿。只是看到沧怡浑身伤痕有些惊悚。口中未问,翠屏却看得出他们十分害怕。为榻上那人盖好薄被,转头苦涩笑道:"大叔大婶......我们不是通缉的逃犯,是从一府上私奔出来的家奴。"
中年夫妇面面相觑,终是尴尬笑道:"原来如此。这就放心了。看他浑身是伤,莫不要找个跌打大夫瞧瞧?"
"呃,明早我们就赶往老家医治。"翠屏的嘴边漾著苦嘲。如果,真的是与他私奔,倒也是幸事。沧怡,回到乡下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不让你再离开我了。姑娘如是想著。不知不觉夜已深沈。
用布巾沾了冷水敷在他滚烫的额头上。坐在一旁静静守著。
叹了口气。究竟发生了什麽可怕的事?那时的沧怡如此神采飞扬地随著少爷远行。六年,每一个日日夜夜都在想,若是回来,是不是也成了个功成名就的侠客义士?多麽让人希冀的场面。从未想过他真的会回来,从未想过会见到如此一个他!
苍白的发,暗哑的声......怎会搞得像深山中的鬼魅?如果不是用布头包裹,这一户还会收留?沧怡,你究竟经历了什麽?翠屏,真心地想与你分忧。
"嗯......"榻上单薄的身躯微微颤抖,白皙的面孔皱紧,似在忍受著浑身伤痛。翠屏握住他的手,细细擦拭他额上豆大的汗珠。
"很难受吗?捂出汗就会好了。"想到刚才那个老中医惊恐莫名的眼神,她也无奈。竟然说脉象奇异不能下药。胡乱开了几个散热镇痛的方子急急转身回去。
"......"沧怡咕哝著难懂的话语,姑娘一惊,凑上身仔细听著。
"月......为什麽骗我......"
月?听似一个姑娘的芳名。翠屏心中一沈。莫不是他已有了意中人?那自己的心又该放归何处?断然拒绝的永德甚至在最後还不放弃对自己的执念,原来自己和他一样恋上了不在乎自己的人。胸口窒闷,轻轻安抚。用些许冷水撒在面上让自己清醒──任他喜欢谁,要救他,才是当务之急。
沈沈伏在床沿小寐,苏少爷也变了,沧怡更是变了,唯有翠屏矢志不移。
农家夫妇毕竟是热情,见一晚相安无事也放了心。隔日便找来马车,送两人上路。
"公子身子单薄,也需姑娘费心照顾。祝你们能白头。"农妇嘴拙,只是递上一筐子鸡蛋让他们路上食用。沧怡浑身虚脱,只是苦苦地笑:"多谢。"
翠屏千恩万谢拜别了夫妇,搀扶著那人虚软的身子上了车。高热虽是退了,身子骨还是摇摇欲坠。望著身侧他疲累的模样,一阵心酸。
沧怡无言静默。只是愣愣望向车外。
景,飞快地从眼前逝去,就像过眼云烟。身上破烂不堪的儒服也换成了粗糙的麻布衣,手摸著有些刺人。却十分合身舒适。只是旧伤不断地作祟,心口的暗涌回旋不去,时不时跃上喉头一股腥涩的血味。他只能将其狠狠咽下平覆。
摸摸额头,又是一串汗珠。沧怡开口道:"翠屏姑娘......你不想问,我为何成了这样?"
姑娘一怔,摇摇头:"你不想说,我也不想知道。"
沧怡笑得牵强,掠开袖口看那条条血痕还未全数结痂,又有一些伤口透著血丝。无奈垂下双臂,仰著头道:"我是个傻子。被人屡次三番戏弄,还活在梦中。"
"沧怡,你不要说。"姑娘止住他继续回忆,"凄楚痛苦的过去,能忘记的就不要再提及吧......从今日起,你身边只有我翠屏而已。我们去一个与世无争的地方,好好安生。"
"翠屏......"似有千言万语随著身体里的热潮攒动著,直到眼中渐渐模糊。
"......"这个男子竟然在自己面前流泪了,在苏府,那个灵秀的沧怡,那个百折不挠的仆佣,现如今在自己一个女儿家面前流著泪。翠屏紧咬著唇,递上那块手帕擦拭,"沧怡,你送我的这方巾子,我一直放在身上,一直期待著有一天,你能回来。"
顾沧怡沈默著,有些木然。
"我的心已经被人刨去了啊......"
姑娘愕然。不知什麽时候,自己的脸上也布满湿痕,她执拗地擦去,笑道:"无妨的!待到了那里,没有一个人能打搅我们。我们会好好生活下去。"
心如死灰地生活下去。
沧怡垂下眼帘,默不作声。任马车摇晃作响拖著自己疲惫的身心远离尘世。未来再没有希冀,自己再没有未来。随意吧......
"说!他在哪里?"
苏府上下惊恐不安。一早,整个府上已是鸡犬不宁。彦亭先是不停派人打探一人消息,又逐一闻讯家中仆佣。待稍许有些头绪,外面又闯入一个陌生男子。
宿杀的冷挂在脸上,黑衣黑马直接破门而入。用剑指著少爷的脖颈。
两人的实力相差悬殊,彦亭几乎接不下十招就败下阵来,眦目愤愤道:"杀了我吧!那个人已经死了!"
"死了?!"黑衣人口中不屑,抬头向高处望去。
花残月出尘飘逸颀秀身姿跃然眼前。长发飞舞,眼眸含笑。那风情又是这些个足不出户的东西能见识过的?只听见一阵唏嘘。
"死要见尸──"樱唇悠悠轻启,吐出冰冷的字句。他若是殒命,就让你与那个盟主一通陪葬!淡笑凝结在脸上,没有变化。却让人感觉他不似神砥,宛如修罗。连攒动的气流都开始紧窒,甚至闻得到嗜血的气息。
苏彦亭不语,狠狠瞪著他。
"少爷!"一人跌跌撞撞闯进府,是那日牢中的男仆,唤作永德。
"唰!"众人面前只有银光一闪,那人却像被无形的气流扯起,抛向空中,又结结实实撞在墙上,倒地。口中吐著血。
花残月收起千丝万缕,只冷嘲:"说!要不然,平江府苏家今日不存!"
"翠屏......翠屏他,带著顾沧怡去百花村了。"那男子只说了一句,便两眼翻了翻,混死过去。
"尊!"黑衣人下马作揖,指著跪倒在地的苏彦亭问道,"此人如何处置?"
"哼!废去他武功,就只当为风解忧清理门户了。"残虐一笑,身形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不要!不要如此对我!忧,忧!救我!"苏彦亭骇然,眼神空洞。双手挥舞著,却抵不过那人轻轻点穴。
"苏公子......得罪了。"
一群家仆亦是目瞪口呆,偶有发应过来准备奋起一搏的,却发现双腿酸软行走不便。苏彦亭惨呼著,一世的努力付之东流!
门口却立有另一个人,待一目远去。他缓缓步入苏府门庭。
一干奴仆已经方寸大乱,围身在少主面前手忙脚乱。俊秀的脸孔没有血色,身体僵直倒在地上,突然,瞳孔紧缩,泣声吼道:"为什麽不救我?!忧?"
来者苦笑:"彦亭,好好在此养病,以後......不要再过问江湖罢!"
"为什麽?!我为你可是赴汤蹈火,我亦是为了光复天山做了那麽多!你怎麽可以......如此待我?!"
"过於急功近利,彦亭,人会倦的。"男子蹲下身子,细看此人伤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