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忧,既是我的人了,还有彼此之分麽?"他笑得邪佞,我微微皱眉怒视在脸上愈加肆虐的指腹,心中却有些暖意。
"我知道,你不是一般的花伶。"如愿看到他眼中的紧张,我笑道,"可是,我会相信现在的你。"
他终是舒口气,道:"卸下你的秘密,换我来保护你......"
是誓言还是承诺,完全毫无关系。只要你不欺骗我的心。
"呜......"身上涌起一阵燥热,熟悉的感觉又席卷而来。
"怎麽?又开始毒气攻心?"那人也是紧张万分,裹著一床被褥,将我搂在怀中。身体是如同火锅中翻腾,脸上却冷汗四溢。
咬著牙,紧紧抱住面前的身躯。同样搏动鼓噪的心,月,我已经什麽都交给你。
"好难受......"忽冷忽热却无计可施。只得等著这反应过去,浑身汗透。
他紧紧箍住我挣扎扭动的身躯,安慰道:"好了,好了,只要这两日毒素流尽,就可以同我会回锦州去。"
"锦......州......"叮咛了一声,将头靠在他肩上。背後是他的手在轻抚,感觉若有似无有些舒缓了。快要凌晨了吧......这一闹腾,连他都没有好好休息。
胸口却是气流攒动的厉害,我知道这是三思说的病理,依稀还有一些不对劲。心是在搅动翻滚,窒闷无比。喉中痒痒的,直涌著腥膻。
蓦地推开了月葬花,捂住了口,吞下了那口险些呕出的血。这残月剑心诀极阴极柔,是至寒的武学。女体可盛,男体若不是深厚内力极易被气血攻心。
"怎麽了?无忧?!"他有些伸过手来拉我的臂。
"没有!"突然想到这一点,心悸不已。我这毫无武学根底的人,连默写出来已经如此狼狈,他能够练麽?想花了一年时间才记忆的西,两日就要尽数落笔,怎可能不心脉大乱,急血攻心?!
"你到底在做什麽?!"他面孔一扳,对我厉声道。
"我......我要让你习得殒日,以此报答你。"笑得舒心。
"我?"
"你......会使剑,即使是破铜烂铁,若有殒日也会是剑神。"
"这东西,若不是三年五载怎可能研习?!"
"那你就慢慢练。我只是想......送给你,仅此而已。"
"那是......魔教的东西吧?"
我一怔,怎的?
只见他拧眉深思了半刻,叹息道:"随你。"
"月,这是我从七岁开始缠绕不去的梦魇,今天我才知道,若不是它我也不可能入得江湖,也不可能认得你。所以,它也算得上有益处。交托给你,随你处置。以後......顾沧怡再没有顾虑。"
"顾沧怡......?"他低诉著我久远的名。
"无忧......是忘却风解忧之意,我却自欺欺人,放弃不了要报复的心。如今功败垂成,落得一身无用,我又是顾沧怡,世上再没有顾无忧了。叫我沧怡吧。"黯然伤神,无用男子!最後,只能将其托付给别人,自己活得苟且失意。
"沧怡......你终於将他放下了。"他那芙面似忧,却隐隐透著快意,在耳边轻诉著,"真是不枉我如此纠缠你。"
"呃......"脑中只是空白,眼前只有他缥缈虚幻的容颜。
再度睁开眼睛,已经是次日的晌午。
"刷拉──"有人轻轻拨开珠帘,可是那珠子却依旧顽皮地胡闹。互相拥挤碰撞发出声音。
"你醒了?!"原来是三思姑娘。她和煦的笑意总让人觉得心脾舒畅。手上依旧提著那个褐红的小木匣,徐徐打开,捏出几根闪亮的针。
"有劳姑娘。"
"......"她凝视我一眼,侧过头,又笑开道,"你既是月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
"朋友。"喃喃自语。
"有没有觉得胸中的浊流好了甚多?"
她突兀地问道,我倒是才发觉,心中那两股奇怪的气流已经几乎不见。手抚著胸口,只是轻叹。那毒花怕是再也无用。
"似乎已经没有......毒了。"
"伸出手来。"
"咦?"犹豫著递过手,见她熟络地在小指上轻轻一点。有些刺痛。
"却是没有毒素了。"她凝视著尖细的寒针,那一端上流淌的是我的血。这次是用银针试毒?
"嗯。"不知该不该感谢她。虽然救了我这条贱命,终究连最後的庇护都完全失去。以後,以後该如何残存?
"如何?"兴冲冲进来的那人有些忧虑。
"除了那些箭伤未愈......该是没有大碍......"正说著,这女子又扭头朝著我打量著,"可惜这麽一个冰肌雪肤,竟然满是淤痕......"
"......"脸"唰"地红了起来,从未有过的羞耻感直冲上头颅。不由自主地将手捂住裸露的脖子,双目只顾望地。
"啧!你可是越发没规矩了!"葬花的眼眸瞪了姑娘一眼,急转向我。我将头垂得更低。呔!怎会这麽脸烧,又让那人看笑话。
"是了,是了,到了锦州,便是再没有我们的位置,你就好好宠著顾公子吧......"笑得暧昧。这姑娘实在洒脱如男儿性,若是他们俩成了一对,倒也不是坏事。
"沧怡,你在笑什麽?"
"!"三思与我皆是惊愕地怔住。
她在惊,他怎会喊出这个古早的名。
我在惊,他这一唤,倒像是回到了多少年前。
坦然一笑,我应声:"嗯,我在笑,若是你们两人可以凑成一对,道是件美事。"
"你是在开玩笑麽?"美人的柳眉不适地瞟向姑娘。
"你这又是什麽眼神?!"三思眦目,发狠地啐道,"若不是......家命难为,谁会伴著你这个败家顽劣之人?!"
"败家顽劣?你以为我只知歌舞升平麽?"
两人似乎愈发激动的神情,我索性往窗外探去,已经离开了莲都的静湖,现在不知漂向何处。
"那你敢说,无忧公子不是你绞尽脑汁花言巧语欺骗到手的?!"姑娘一声"无忧"蓦地将我的心思拉回。扭头看著两人依旧斗嘴而乐此不疲。
"唉......"悠悠叹口气。不知前途是何处。
"沧怡怎麽了?"公子上前道,"今日......便要会锦州,你若是不舒服一定要说。"
"这麽紧?"心下一惊。似乎听他说过,要等我伤恢复才出发的。
"......"三思也似开始有心事,倏地收起调笑之色。望著主子不语。
"沧怡。"他的脸上没有惊色,依旧美眸含笑凝视著我,"本来却是可以与那厮一搏的,为了更大的胜算,我决定先回我的教派据点。"
"风解忧有白莲山庄与慕月堡的辅佐,而你只有两个影卫,怕是要好好计划才能与他较量。"
"啧啧,沧怡竟是聪明的人......我只是不想在他的地盘上与他有冲突。"突然脸上闪现一丝冷笑。一个优柔的伶人瞬间变得像个江湖老手一般阴冷。
"......"不语。腰间的那幅厚长纸卷已经完成大数,只有最後几式,皆为拗口怪异的心诀,尚没有尽数默出。究竟是我在帮你,还是你在帮我?冥冥之中的牵引,两个陌路的人,七年後竟然会成为这种关系。
"呃......莫要再扯,马上便要靠岸。我们要赶路去锦州。"
"好。"我只得点头。
三思嘴角也擒出笑意,若有所思地望著我失神。我心里又蓦地涌上翻江倒海的不适。心脉纠结著缠绕虬曲,仿佛是铁锤在敲,铁凿在刨。最近,这身子骨倒是越来越不堪了。
我略微弯下身只是让胸口舒坦一些。他却是眼见地发现我的不对劲。扶住我的身体,道:"怎麽了?"
"怕是......昨夜太放肆了。"隐隐看到他脸上浮出羞色,我也低笑,你终究也有羞赧的时候。
"月啊!原来你竟不会怜香惜玉!真是浪费了你多年打滚风月红尘中。"三思摇著头轻叹。
"住口!"他有些恼意,在我耳边呢喃,"你是故意激我吧?"
"哪有......"装作无事,喘一口气,终於摆脱了刚才一瞬的不适。还好没有呕血,不然可就严重。
"你仔细听著......若是也学这个丫头肆意胡说......我定让你知道为夫的厉害!"
"什麽为夫?!"脑中一激,下意识狠著推开他的身子。
"呃?都是我的妻了,怎地还不叫我相公?"
"什麽?"脸上该是红得发烫,只觉得火从胸中蔓延到全身,连著头脑都开始发热。
"呃呀呀!你可不能对我动粗,万一伤了哪里,你守了寡......"那张嘴翕动不停,我只差没有气急吐血。早知道他是这麽个浪荡贫嘴的东西,怎麽会与他这般纠缠?!
"主人......"三人正在笑闹,舱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办成了?"他收起满口混话,脸色严肃。
"是。"
"好。"
就像换了一个人。月葬花整了衣衫,伸过手道:"沧怡,可以出发了。"
曾几何时,同样的携手相邀,带来了我人生的转折。
这一次,上天又会如何眷顾我?会带来些什麽?
迟疑了一下,终是接过他的手,登上岸。
第二十二章
终还是拗不过那个人。
虽说身子病弱些,好歹也是个男子。如同养在深闺的人一般坐在马车内倒是别扭。穷极无趣,只顾捻玩著自己的白发。更加枯哑的脆弱发丝几乎失去了该有的光色。
锦州该是什麽样子?
车依旧在左右摇摆不定,掀开布帘一角,往外窥去。蜀道已过,却是苍凉。偶有路边野花随风狂摇。
蓦地想到,那些红花......不知有没有雨水润泽。竟是没有长心做事,将那些种子撂下了。单纯的刺杀,幼稚地以为一切可以解决。七年究竟是为了什麽?
自己也开始不明白,自己活著究竟有什麽意义。或许,从摆脱苏府的那一刹那,就注定是个错误。喜爱,还是厌恶,似乎并没有太重要意义了。
依旧是活著,唯有活著。沧怡的眼睛忽地瞥向那个人。嫩黄的儒衫清雅端庄,身侧的那把剑在阳光下有些刺目,宛如水晶一样夺目的剑,佩在他的身上,直让周遭都失了色。
"在看什麽?"那人肃穆的神情在触到沧怡的一霎那变得含情脉脉。
"没有。"自己也讥诮,怎地看这个男子看得痴了。那般花容月貌,却是让人心情涤荡。
"累了麽?不过半日路程,快要到了。"引马靠近,一手伸出来,想要触他的脸。
"呃,三思姑娘为何不同路?"别开脸去,闷闷地问道。
"她竟是还有要事的,不像我这般随心所欲。"笑得明媚,直让沧怡心中一颤。
好一个月葬花,好一个花中翘楚。沧怡叹口气,抚著胸口。周遭人竟是都有要事,只有自己是无用之人。
胸口处绵软的卷帙隐约发出悉索动响,他怔怔望著车蓬的顶面。回想自己所做的一切。回想这个人所做的一切。
忆得乱葬岗下惬意随行的生活,现在竟是有些累。
"嘶──"车前走兽无故嘶鸣起来,一个急煞。沧怡的身体往前扑过。
"咦?"这种人迹罕至的地方会有歹人?刚想探身,却听得惊吼──
"沧怡,莫要出来!"
愈发止不住疑窦。掀开前方布帘,却见恍惚两个身影缠斗作一团。招式快速,举步轻盈。他这个门外汉也是一片茫然。
"顾公子,小心安顿,吾去救助。"车夫突然转过头,让沧怡蓦地一愣。是他!那个不苟言笑的护卫!未料到这个默不做声的人竟然就是他。还有什麽是自己不知道,亦是不想知道的?
终於在两人对峙的瞬间,看清了来者的脸──那个武林盟主。稍有些距离,辨不出是何种表情。这个时候来堵截,又是何用意。
"你竟然还活著?"背後悄无声息间突然传来熟悉的耳语。眼看著面前轻功了得的青年将自己的喉间一掐。
"苏彦亭?"顾沧怡垂下眼帘,暗自叹息,"你到现在还将我视为眼中钉?"
"......"青年有些惊愕。却又笑开,嘴角扬起不屑,"你以为你配麽?"
沧怡的身体有些僵直,手中沁出汗。现在可是手无缚鸡之力,难道只能等著他出手?
"啧啧!原以为你是得了高人真传,可以与我较量一番,现下看来......你似乎连一点武艺都不会呵?"苏彦亭打量著对方,套著丝帛护手,显然还不知道无忧公子已经失去了体内的毒。
"较量?"声色暗哑,沧怡摇头道,"我从没有想与你争什麽......"
"可是,我却想与你争!"来者突然厉色道。
"......"沧怡只听得车外兵戎相见的声音,低著头。
"看你这半死不活的模样,真真让我生厌!在平江府时也是这样!总是装作软弱可欺的样子,骗得多少人同情......连爹也看你可怜留你在府!现下,竟然这麽多人倾心与你......顾沧怡!你究竟是个什麽东西?!"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
"我是个什麽东西......"沧怡喃喃重复著,眼神有些黯淡。
"连他......"欲言又止的话盘旋在口中,他却倏地收回。狠狠抓起这人的衣襟,连拖代拽地拉出了车子。
这是做什麽?沧怡有些气喘,微咳几声。突见车外飞砂走石的阵势。风解忧不是一个人,携带的义士已经死伤数十。
"啪嗒!"不由大惊失色。偏是这个时候,掉落了下来。沧怡猛地弯身,脖子上立刻涌上冰凉的触感。
"嘿嘿,未想会有这个好东西......"细白的手抓起物事,眯眼端详。
渐渐的,俊容开始震惊。
"好你个顾沧怡!竟然说什麽没有殒日?!这是什麽?"
男子只是垂头,心中暗自踟躇:毁了它?刚想伸手抢夺,却被苏彦亭一臂挡下。
看著顾沧怡这番脸色煞白,苏彦亭也该想到,这份小抄,必定与花炼绝留下的『殒日』有关。这番来围追,竟然还有这更大收获?不由心中大喜。
"花残月!你可以住手了。"仿佛双方纠葛不在眼下,苏家公子一把寒刃抵在沧怡的脖子上,对著空旷处叫嚣。
"花,残月?"讷讷念著陌生的名字,从未有过的不安开始衍生,蒸腾......魔教尊姓,花。
"沧怡?!"月公子身形矫健,却看不出一丝花伶的阴柔。什麽防身武功,什麽无用之剑......顾沧怡抿了抿唇,将呼之欲出的"月"吞会了口中。
总是一朝拨开云雾,没有料到,会那麽早,会那麽快。
"呵呵呵,花教主诚让,风某有幸与你一较高下,实乃不易。"
月葬花却不辩驳,站稳了身子,与之对峙相视。冰魄冷剑挥动,随风飘落下剑刃下亡魂的鲜血。
红色的血。沧怡只觉得有什麽东西开始在胸中扩散开来,自己的猜疑,犹豫仿佛在这一丝血色中得到印证。
看著手下的身躯渐渐僵直无力。苏彦亭笑道:"素闻如今的花教主大隐於市,神出鬼没。世人又怎会料到,这莲都花魁,竟然就是魔尊大人?"
麽指的指甲俨然深深扎进肉中,直到血液濡出皮肤。他却像没有痛觉。面无表情地望著那两个人,怔怔地,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