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远勿见----吉生

作者:  录入:02-19

终於,季正冬决定在伪装崩溃前迅速离开这房间和房间里的人。他站起身来,勉强说了一句“我先走了”便奔到门口,关灯,开门,准备离开。
灯灭的一瞬间,整个房间顿时漆黑一片,季正冬听见身後床上的人的声音。
“我等你……明天,给我答案。”
季正冬几乎是从那招待所逃了出来,他一路狂奔著回到了杭晨的家,一路上,脚步和心跳全乱成一团,越来越强烈的躁郁令他整个人像要爆炸般,而荒芜的夜晚让那一切情绪仿佛都要淹没於黑暗中。他想要怒吼宣泄,却只能沈默奔跑。
为什麽,同样的痛苦还要再经历一次!他恨徐凌的执著,更恨自己的懦弱。也许应该直接抓著徐凌对著他喊,“回去!现在就回去!我们就算不是兄弟我也不会跟你在一起!”
只是,终究他不敢对徐凌这麽激烈。因为那是一个比自己更激烈的人,一个他可以不爱、却不能不在乎的人。
这逻辑令他崩溃。
他一路下了死力地跑,希望让不断涌入肺里的冷空气冲走脑中的烦闷。然後,当他打开某扇门,迅速感受到门里扑面而来的温暖气息时,整个人竟似顿时清醒了般。
──杭晨!
他听见自己脱口而出地一声低唤。
长远勿见(四十四)
房间里很安静,季正冬并没有如期听到杭晨的回应。
他往房里走去,才看到杭晨合衣躺在几天来他睡的床上,竟然已经睡著了。
季正冬轻轻走到床边上坐了下来,刚刚奔跑时的急促呼吸此时还没有完全平息,但心里却已经开始有了安静的感觉。床上的杭晨蜷身侧躺著,露出了左手臂上挂著的黑纱,他的脸色不算太好,眼睛有些肿,这是几天来他都没睡好又哭过的缘故。苍白的脸色显得杭晨那原本深黑的眉眼更加清晰,墨似的刻在脸上,不经意地触动人心,季正冬不由看得入了神。
夜很安静,房间里连锺摆的声音都没有。
仿佛过了很久,季正冬才意识到似乎应该把杭晨叫起来,让他换个舒服些的睡姿。“杭晨,”他轻唤了句,“起来脱了衣服睡吧,这样会冷到。”
床上,杭晨的身体动了动,并没有全醒,只迷迷糊糊说了声“你回来了”便又睡了过去。季正冬不禁有些心疼,他知道,这麽多天来,杭晨是累到了。
他叹了口气,索性为杭晨脱起了衣服。杭晨穿了件不算太厚的灰色棉衣,牛角扣里还有一层拉链。季正冬一颗一颗地帮他把扣子解掉,又帮他把拉链拉开,拉到一半,他才想起这已经是今天第二次帮别人脱衣服。他顿了顿,手停在了半途。
徐凌,或杭晨,是要选择一个麽?
他苦笑了笑,自己是个多滑稽又幸运的人,他这辈子,真是何德何能……其实,无论哪一个,他都是配不上的吧。
只是以前,他以为放弃是成全,而这次,他决定试著去承担些什麽。他答应过杭晨的,他对杭晨说,“别难过,我陪你一起”,一起面对杭晨失去母亲的痛苦,一起从悲伤里走出来,一起度过以後的日子,这是他对杭晨的承诺。而至於徐凌,事实上先天就已经注定他没有选择权。何况,有比他更合适的人存在,那个人曾那麽强硬笃定地对他说,“你和徐凌,就到这儿了。”
其实他们的终点早就出现了,反反复复只是对徐凌的折磨。他不该高估自己,也不该低估别人,对徐凌,最重也是最後一次伤害会有人代他去治疗的吧……
想到这里,季正冬感到一阵无力的疲惫。他拉过棉被,盖在了自己和杭晨的身上。被子下,他轻轻拥住了杭晨。
如果一定要选择伤害,那麽请给我一些力量。
……
杭晨醒过来时,天已经亮了。
然而没有往日醒来时的轻松,他首先感到的是头部一阵晕眩,像被什麽狠命挤压著似的,满天满地的胀痛,然後,从耳根到嗓子眼火烧火燎,整个人像在火焰山烤了一夜般,没一处不疼不燥热的。
他不由动了动身体,却赫然发现自己竟躺在季正冬怀里。
一时间,杭晨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他努力在自己正处於水深火热的脑海中搜寻意识和记忆,这才隐约想起前一天晚上那个三人迎面站著的画面,他先退了出来,然後在家等了很久,直到再也撑不住睡过去。
原来他的小冬哥还是回来了。
杭晨迷迷糊糊地想著,但却没有更多的余力去享受那个期盼已久的怀抱,他的意识跟著两边太阳穴一拨拨传来的刺痛而忽远忽近,眼皮不由自主地耷拉下来。然後,他听到了季正冬的声音。
“杭晨,杭晨,你怎麽了?”
杭晨努力挣开了眼睛,看到季正冬的大手朝他额前盖了过来,他下意识的躲闪却终究没避过,果然,季正冬的手冰凉冰凉。
“怎麽这麽烫!”身边的人几乎立刻弹了起来,带动被子引来一阵寒意,杭晨不由缩紧了身体。
“我……好像有点发烧……”杭晨艰难地说到,的确是艰难,因为开口後,他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实在哑得厉害,似乎有什麽东西在里面烧了起来,连呼吸都会牵扯得那里生疼。
“这麽烫哪里只是有点烧,”季正冬已然从被子里爬了起来,他迅速穿好了衣服,想要把杭晨扶起来,“不行,我得送你去医院!”
“不要……”杭晨皱紧了眉头,尽管没什麽力气,但却仍死死抵住了季正冬的手,“小冬哥,我……不想去医院……那种地方……我不想再去了……”
听到这话,季正冬不由僵在了那里,脑中几乎立即浮现出杭晨妈妈去世前被急救的那一幕。他心里一疼,知道这画面估计杭晨一辈子也不会忘了,那充斥在空气里的消毒水味道,满世界的苍白颜色,医生们理智到近乎麻木的脸……
“可是你烧的这麽厉害……”
“我应该只是……昨天在湖边著了些凉……睡一会儿就……没事的。”杭晨的声音暗哑虚弱,听得季正冬不住地皱眉。他在床边坐了下来,把被子在杭晨的颈下压了压紧。事实上,他今天几乎是被杭晨烫醒的,早晨还没睁开眼睛,就感觉怀里抱了团火球似的,不正常的温差让他迅速清醒了过来。然後,看到的是杭晨和昨晚的苍白截然不同的潮红的脸。
再强的人硬撑了这麽多天也会生病吧,季正冬不由想起这些天来杭晨前前後後为了照顾母亲再到料理後事的辛苦,现在一切都结束了,他自己却病倒了。
季正冬心里一阵不是滋味,自从他这次回南昌,对这个男孩始终是在心疼著,看他笑也是,哭也是,说话或不说话时都是。他记得自己小时候第一次看到杭晨的时候,也是因为这个沈默孤单的小男孩让自己觉得有些可怜,於是才对他伸出了手,厚著脸皮笑著要和他一起玩耍。而现在,相似的情绪似乎更加强烈。他想伸出手来拉住杭晨,不仅仅只是一时的玩耍。
眼前,杭晨的呼吸有些重,眉头紧紧皱著,脸上仍是不正常的红。
见他这痛苦的样子,季正冬才恍然想起退烧药这回事。他无奈地“啧”了一声,有些鄙视自己的迟钝。只是翻遍了家里可能放药的一些地方却都没见到药的影子。於是,他立即拽起了床上的外套,轻声对杭晨说了句“我去买药”便冲出了门。
门里,杭晨依稀听到季正冬关门离开的声音,但胀热的大脑已经让他累得无力再去思考。
很快,他昏昏沈沈地又睡了过去。
长远勿见(四十五)
仿佛过了很久,杭晨被一阵敲门声渐渐拉回了意识。那敲门声似乎也已经持续了很久,久到後来一声比一声急。
杭晨迷迷糊糊地以为是季正冬忘了带钥匙,於是强打起精神,挣扎著下床去开门。只是刚一坐起来,就天旋地转地晕眩,他不得不甩了甩头,看来这次是真的病的彻底了。
几乎是扶著墙走到门边,杭晨好不容易打开了家门。可是,门外的人竟不是季正冬。
“哥──”
门外,徐凌冲口而出喊了声,却在发现是杭晨时迅速停了下来。
“季正冬,他在吗?”徐凌改口道,眼里有明显的失望。
“他出去了……应该很快……会回来……”杭晨有些艰难地说著,然後转身往房间里走。他没有招呼徐凌,一来他真的难受得厉害,再来,他想徐凌应该不需要他来招呼。
果然,徐凌跟在他身後走了进来,“那我等他。”
杭晨没说话,兀自有些不稳地往床边走。
徐凌进房间後,几乎第一眼就看到设在客厅当中的灵堂,他惊讶地睁大眼睛,将目光从黑色相框中女人的照片上转向杭晨,“你们家……?”
“我妈妈过世了。”杭晨低声应了句,快要到床边,却忽然趔趄了一下,徐凌忙赶过去扶住了他。
“谢谢……”杭晨哑声道,但他实在再没力气去招应徐凌,下床开门时他也没来的及穿上外套,此时只觉得浑身不住地发冷,於是,他只轻轻回头对徐凌说了声,“你在客厅里等等吧,他应该就快回来了。”
事实上,他刚刚回房时看到墙壁上挂锺显示九点过三分。原本他以为自己睡了很久。
徐凌站在一旁,看著杭晨颤颤巍巍的样子,一时竟挪不开脚步,加上刚进门时,那灵堂给他的冲击太大,他隐隐地有些回不过神来。
“你病了?”好半天,徐凌才开口。
“有点发烧……”杭晨坐在床边,见徐凌仍站在自己面前,只得撑著身体不让自己躺下。
“哦……”徐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杭晨不由抬头看了眼眼前的人,一直以来徐凌给他的感觉都很不一样,有时候是趾高气昂的,有时候歇斯底里,有时候又诡异地安静,他觉得他危险而疯狂,但另一方面,又对他隐隐地羡慕甚至嫉妒。他永远忘不了季正冬在回忆他们的过往时眼中不经意流露出的温柔,那是他无法介入的世界,那世界他似乎只能远远地探视,却无法奢望接近。
而现在,那世界的主角又一次站在了自己面前。
杭晨有些心虚。事实上,他每次见到徐凌都会有这种感觉。这男孩散发出的光芒太有压迫感,而作为後来者的杭晨只能仰视。没有人会喜欢这种感觉,杭晨也不例外,於是他选择伪装,即使病著,也不想让自己显得太过虚弱。
徐凌仍是笔直地站在房间当中,目光始终停留在杭晨身上却并不像在看他。很久,他才突然说到,“如果,我现在就把季正冬带走,你会不会很难过?”
杭晨猛地听到这话,费了好大劲才从胀痛的思维中理解了它的意思,紧跟著,心里钝钝一痛。
见杭晨仍是低著头没有回答,徐凌又再次开了口,“我知道,你母亲刚去世,可能你正需要人安慰,但是,但是我想我一定要把季正冬带走,因为我并不能等……”
“你确定……他会跟你走?”杭晨打断了徐凌的话。
“会,他爱我。”徐凌看著杭晨的眼睛,笃定地说。
杭晨摇头虚弱地笑了笑。
“你不要笑,你知道我们在一起已经十年了,如果你以为你们小时候那些回忆就可以改变他那也未免太天真。他会逃到这里来,只是因为他知道我们是亲兄弟,他只是没有想通,但是,我会让他想通!”
“他早就知道了……要想通……也早就想通了。你这麽纠缠只会……让他更辛苦。”杭晨有些吃力地对徐凌说,其实,此时,他是有些同情对方的,徐凌眼中执著的笃信让他忽然觉得残忍,命运对他们兄弟俩的残忍。只是,这麽想著,他又不知该把自己放在什麽位置。
“你倒真是天使,”徐凌冷冷地看了眼杭晨,“不过你难道不知道,真正的辛苦是不能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吗?是我的话,即使只能活一天,也一定要跟自己爱的人在一起。我不会让他以後再来後悔。我希望,你能放开他,这样对你也比较公平。”
“放开他……?”杭晨有些抓不住徐凌最後一句话的意思,他死死地扶住床沿,努力不让一阵阵袭来的晕眩把自己击倒。
“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有些残忍……你母亲刚刚去世,你好像也很难过,但是,每个人都有需要自己去面对的事情,太依赖别人的同情,最後只会让自己痛苦。”
徐凌的话说得毫不留情面,在杭晨听来一句比一句刺耳。但是,他实在不想在对方面前示弱,硬是让自己站了起来,迎著徐凌的目光,一字一句地回他到,“谢谢你的关心,但是,你其实不需要和我说这些,我并没有……困住谁,你要他跟你在一起,只要问……他的意思就好,选择权在他。”
“我当然不是在跟你商量,我只是来告诉你──”
徐凌正说著,房间外却突然传来一阵开门声,两人齐齐回头,然後看到季正冬提了个塑料袋站在门口。
“小凌,你在干什麽!”季正冬几乎是冲了过来,拦在了徐凌和杭晨中间。
“哥,现在你可以告诉我答案了吗?我已经等了一夜了,我等不及,所以就直接跑来了。”徐凌说著,便走上前抓住了季正冬。
而此时,杭晨终於支撑不住,脱力般地跌坐在了床上。
“杭晨!”季正冬惊得忙转头叫他的名字。
只见床上杭晨用手慢慢支撑起身体,然後摇了摇头,“没事……”声音几乎轻不可闻。杭晨不由有些恨自己,他现在这虚弱的样子一定会让徐凌觉得自己又是在博同情吧。他咬了咬了牙,自己掀开了被子,弓起身子躺了进去,“你们去外面谈吧,我想休息一下。”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稳,可神智似乎已经离他越来越远,而心也跟著之前徐凌说的话绞成了一团。他甚至有了些想哭的冲动,只是他知道,此时他绝不能表现得脆弱。
“我们去外面谈。”
终於,季正冬拉著徐凌走了出去。
他们一直走到了楼底的走廊外。
“你要的答案,我现在给你。”
两人站定,季正冬放开了徐凌的手,他强迫自己正视徐凌的脸,然後,清楚地说了一句,“回上海去吧,我不会跟你一起。”
徐凌听完,怔在了那里。
“为什麽?”很久,他才问出一句。
“不要固执了,我对你……已经结束了。是兄弟也好,是感觉变了也好,这些都不重要,早在我想尽办法要离开你时,我们就结束了。你不是也已经接受了吗?不是也付出代价了吗?”季正冬说著,抓起了徐凌的右手,“你不能弹钢琴,已经是对我最大的惩罚了。这样就够了,够了!”
“可我并不在乎!我不在乎能不能弹钢琴,原本我练琴就是为了你。你难道不知道吗,我只想和你在一起。我一次次不顾自尊地跑到你面前,就是因为我爱你!哥,我爱你!”徐凌说著,大声叫了起来,他并不在意周围会不会有人听见,他怕的只是眼前的人听不见。
季正冬痛苦地闭起了眼睛。
“别固执了。小凌,我们都该有新的开始。你和宣政,我和杭晨,我想我们都会比从前更开心些。我是你哥,一辈子的亲哥。”最後一句,季正冬说得决绝,一点都不容徐凌辩驳。
而徐凌在听到最後那句话时,全身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他是真的在害怕,因为似乎已经得到了最後的答案,季正冬的目光坚定而悲伤,让他一阵阵地发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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