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上海去吧,有人在等你。”
季正冬说完这句,便转身往楼道里走,不再看徐凌。如果不够坚决,伤害只会越来越大吧。他狠下心来快步向前走著,也许结束并不如他想的那样艰难。
只是他才走到楼梯拐角,身後徐凌就冲了上来从背後抱住了他。
“不!季正冬!不要这样!我来南昌不是等你这句话的!没有人在等我,我也不需要别人等我。没有新的开始,宣政不是,他什麽都不是!哥,你不要丢下我,杭晨他现在是很可怜,我知道你只是一时放不下他,但是你对他不是爱,那只是同情,你是因为同情他!我可以等,我可以先回上海,我可以等你陪他过了这段时间,只要不太久,我都可以等!”
季正冬停了下来,背後,徐凌的脸抵在了他的身上,说话的声音几乎已经接近祈求。
“我对杭晨,不是同情。”很久,季正冬才开口。
“为什麽不是同情!他妈妈死了,他成了孤儿,所以你觉得他可怜,现在他又生了病,所以你没办法丢下他……但是哥,你看清楚,你一定要看清楚!同情并不是爱,你并不爱他,你对他只是同情而已!”徐凌说得有些歇斯底里起来,他似乎认定了一个逻辑,只要让季正冬明白他并不爱杭晨,那麽他们之间的爱就能得到救赎。
“如果……”
抽泣中,徐凌感到双手被季正冬慢慢地拉开。然後他看到眼前的人转过身来,很慢很慢地对他说了句──
“如果我和杭晨只是因为同情,那你怎麽证明,我对你不是?”
一瞬间,徐凌感到胸口一阵窒息般的痛,季正冬的脸此时在他看来变得前所未有的陌生,他整个人僵在了原地,被掰开的双手就那麽无力地垂了下来,他张开口,却再说不出一个字。
而季正冬已经不再看他,径自头也不回地朝楼上走去。
长远勿见(四十六)
季正冬回到杭晨家时,抵在门边站了很久。
他想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但终究是没能抵住心里决了堤似的懊恼。对徐凌的最後那句话,他清楚地知道它的份量。只是他没有办法。结束本来就意味著伤害,面对著了魔般只想著痴缠的徐凌,这也许是让他死心最好的办法。
尽管残忍,却字字奏效。
他有些无力地走进房间。床上,杭晨似乎已经睡熟了,呼吸轻微,脸上仍泛著潮红。忍不住,季正冬将自己的头埋在了他的枕边。
沈默了很久,整个房间的安静。
这是个阴天,没有阳光照进窗帘,四周只是沈闷的灰暗。
很久,季正冬才抬起了头。他用力地抹了抹脸,终於想起应该把刚买来的药给杭晨吃下。於是,他站了起来,起身准备去倒水。
就在这时,手却被床上的人握住。
季正冬有一丝惊讶,顺著被握住的手看向杭晨。
杭晨并没有睁开眼睛,相反他的眉头紧紧锁著,不自然地颤动,手上的力道并不大,但掌心传来的阵阵滚烫却让季正冬知道他是在费力抓住自己的。
仿佛一瞬间,季正冬的心软了下来。
“放心,我不走。我去帮你拿药。”他柔声说到,然後,轻轻拉开了杭晨的手,很快为他拿来了水和药。他把杭晨扶了起来,一手揽著他的肩膀,一手将药片放进了他的口中,然後拿起水杯递了过去。
杭晨很合作,双手握著杯子顺从地把要药吞了下去,像个听话的孩子,除了沈默。
“好了,现在好好睡一觉。烧退了,我们就回上海。你那课可不是翘一天两天了。”季正冬故作自然地拍了拍杭晨的头,想让气氛变得轻松些。
杭晨仍是没什麽力气,只是淡淡点了点头,然後被季正冬扶著躺了下去。
……
杭晨这一躺,在床上躺了整整两天。
烧一直退不下来,到第二天晚上,人已经昏昏沈沈开始没什麽意识。季正冬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原本荒凉的心情早已被杭晨滚烫的体温驱逐了个干净。
连夜,他终於不顾杭晨的坚持,硬是把他从床上拖了起来。
“起来,我们去医院!”
虽然神智不清,但杭晨却出乎意料地抵抗起来,“我睡一会儿就好,再睡一会……”
“你睡了两天了,这样下去不行!你想被烧死吗?”季正冬几乎有些生气起来。
两天来,他一直守在杭晨身边喂他吃药,帮他敷毛巾。可杭晨身上的热度就是退不下来。他从来不知道杭晨会是个这麽顽固的人,死活就是不肯去医院,看著床上的人短短两天时间就像被抽了个空似的,季正冬觉得心都被揪了起来。
可此时,杭晨却仍死死抵著被子不愿意被他拉著,虽然病著,但力气却一点不放松。
“你到底怎麽了!去医院看好病,我们就可以回上海了。你到底在想什麽?杭晨,医院没那麽可怕,我们去厂医院,不是你妈妈那间。起来,听话!”季正冬发现自己浑身解数都要用上了,这回是用哄的。
可床上的杭晨却仍是挣扎,满脸苍白地不住摇头。
季正冬也来了气,软的不行决定来硬的,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杭晨从床上扛了起来。激烈动作下,原本昏昏沈沈的杭晨倒像被激回了神智,更加用力地反抗起来,在季正冬不注意地一松手时,竟直挺挺砰地一声摔到了地上。
“你到底要怎麽样!”
终於,季正冬吼了起来,蹲在地上死死地按住了杭晨。
“我只是……想病一会儿,昏睡著……也许就能再看见我妈妈……”很久,杭晨才抬起头来,说话时,已经流了满脸的眼泪,“我妈妈……从出事到她走,一句话也没对我说过,一句都没有……”
杭晨絮絮地说著,一声比一声沈重。
季正冬仿佛忽然被抽空身边所有的空气,再忍不住把眼前无助的男孩一把搂进了怀里。
“别这样,杭晨,别这样。都过去了,都过去了……”一时间,他只能反复地说著这些。他有些恨自己,原来一直都不知道杭晨真正在想著什麽。
而杭晨,终於不再掩饰地恸哭了起来。他紧紧地拥住了季正冬,像溺水的人抱住了浮木似的,紧得连季正冬都觉得呼吸困难。男孩的哭声粗重浑急,不久就夹了阵阵的咳嗽声,像是把心都要呕出来的那种哭,这样的发泄,季正冬第一次看到。他更没想到,这样哭著的人会是一贯温顺的杭晨,强烈的反差弄得他心里一阵阵地发闷。
“没事了,杭晨,没事了……”很无力地,他只能重复著这句话安慰著杭晨,双手不住地拍著他的背。深冬的夜晚,他抱著杭晨蹲坐在地上,额头竟冒满了汗珠。
杭晨哭了很久,一直哭到季正冬感觉到他的身体慢慢瘫软了下来。
“我们不去医院,杭晨,我相信你行的,我陪著你,我会陪著你。”季正冬说著,轻轻拥起了杭晨,把已经迷迷糊糊的人抱到了床上。
“不要同情……不要只是同情……小冬哥……徐凌说……同情……”床上,杭晨断断续续地说起了糊话,声音渐渐越来越轻,人慢慢地就睡了过去。但最後那几句,季正冬却听得清楚。
那几声“同情”让季正冬的心瞬间又揪了起来。不知为什麽,他几乎有冲动把杭晨生生弄醒,然後吻著他的耳朵对他说,“不是同情,再不是同情!也没有徐凌,再不会有徐凌!”
只是,他自己也开始恍惚起来。究竟这些话,他是想说给杭晨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疲倦没来由地袭来,他拥著已经昏睡过去的杭晨不再说话。杭晨的身体仍然是烫的,很温暖,他尽可能地拥紧了它,然後,就著灯光沈沈睡了过去……
……
再一个白天来临时,天空竟意外地放了晴。
季正冬几乎是被直射进窗台的阳光照醒的,他揉著眼睛慢慢用手挡住光线,才睁开眼就发现,身边,杭晨已经醒了。
“小冬哥,我好了。”
他听见杭晨很轻地说了一句。於是他下意识地去摸了摸杭晨的额头,温暖,却不再烫手。还没全醒的他不禁舒了口气似地在脸上露出了个满足的笑。
“小冬哥,谢谢你。”杭晨看著那笑有点痴了,忽然地,又说了一句。
“以後,我们之间,不要再说谢。”季正冬抹了抹杭晨的头发。尽管男孩脸色仍有些苍白,但精神却似已经回了笼,直直望向季正冬的眼里尽是不言自明的内容。
“我们,回上海吧。”
很久,杭晨开口道。
长远勿见(四十七)
当天,季正冬带著杭晨,坐上了从南昌开往上海的火车。
算来,从季正冬接到邵俊电话後迫不及待地赶到南昌,再到在南昌陪著杭晨度过人生中最艰难的一段日子,前前後後,其实只有十几天的时间。
只是,这短短十几天似乎太过漫长。两人坐在火车里,看窗外风景变换更迭,竟都生出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回上海後,我们按照之前的计划吧。”季正冬坐在杭晨身边,面前的茶几下,手掌轻轻盖住了杭晨的手背。
杭晨恍恍然抬起了眼睛,望向季正冬。
“搬到我家来吧,我们一起。”季正冬解释说。他们的对面,两个陌生的中年男人,一个大腹便便地端详著报纸,一个呼呼地大白天鼾声不断。
即使这样,杭晨的脸上仍不禁红了起来。他依稀想起季正冬最开始提到这“计划”时说过的话。那时,艾溪湖边上,他被季正冬揽著,耳边的声音温柔回荡,“等你妈妈的病稳定了些,我们把她转去上海吧,那里医疗水平比这里高,我会帮你找最好的医生,她一定会没事的。而且,你的学也不能不上,那麽不容易才考上的大学,荒废了的话即使你妈妈醒过来,也会失望的。所以,到时候学你还是得去上,我们在学校附近租套房子,你可以边上学边照顾你妈妈。我也会好好干活,钱的事你不用担心……”
现在想来,那真的像是世界上最美妙的声音。只是,如今妈妈不在了……杭晨脸上不经意地一黯。
这细节没逃过季正冬的眼睛,他大咧咧地把杭晨往怀里一拢,也不顾对面看报纸的男人投来的隐隐注视,“就这麽说定了!这段时间,我不放心你。”
杭晨笑了笑,不再拒绝。他看向窗外,阳光依然和早晨一样明媚著,好像真的是经过了太久的阴霾,那麽,幸福可不可以心安理得一些呢?
有那麽一刻,杭晨心里有想到了徐凌,但是,他决定忽略那些。原本,他就甘愿做被选择的结果。他不想再去追问,既然现在季正冬在自己的身边,那麽这就是他的选择。至少这次,他该给自己一些信心,相信自己,也相信身边的人。
列车飞速地行驶著,前程无论能不能预测,至少这一刻,杭晨是欣喜欣慰并心怀期待的。
……
下车後,两人没做过多停留,直接去了T大。
到寝室楼时已经是晚上九点来锺。季正冬陪著杭晨进的房间,准备推门时杭晨有些许的不自在。
“别担心,你那室友一定帮你请好假的。进去问问他们什麽时候考试,再把你的衣服收拾几件吧。”季正冬拍了拍杭晨的肩。
杭晨点了点头,终於扭动了门把手。
门里,寝室里的三个人都在,期末备考的关系,齐齐地在书桌旁看书。见门打开,三人目光刷地扫来。
“杭晨?”不知谁先叫了声。
“我……回来了。”杭晨回得有些生硬,原本三人已是相处了一年多的室友,此时却显得异常的生疏。
季正冬能明显地感到杭晨的不自在,这也让他几乎第一时间想起了邵俊对他说过的话,那时在楼梯间,邵俊几乎指著他的鼻子说,“你看看现在他们系男生还有几个愿跟他做朋友!”
所以,这一切,是拜徐凌所赐吧。季正冬心下叹了口气,手却不由自主地揽住了杭晨的肩,想给他些勇气。
几个男生见陪著杭晨一起进来的季正冬,脸上瞬间闪过些奇异的神色,最後,竟都默默低下了头,不再作声。
一时间,气氛尴尬。
杭晨仍是低著头,眉头轻轻蹙了起来,他走到自己的书桌旁,开始拿书。这场景让季正冬心里特别地不舒服,心疼杭晨,又不能说些什麽。无奈,他只得稍稍退到了门边,从口袋里掏出根烟来,等著杭晨收拾东西。
烟刚一点燃,靠窗的一个男生啪地站了起来,重重地合上了桌上的书,径直朝门边走去。
这声响让杭晨一时有些错愕,他紧张地以为那男生会和季正冬怎麽样,正要赶过去制止,却发现,对方只是瞥了眼门边的人,就兀自甩门走了出去。
门边,季正冬只得望著杭晨无奈地笑了笑。
杭晨咬了咬下唇,又转回了身。
不太大的寝室里又变回了之前的安静,除了天花板上老旧的电扇发出一点残破的声音,搅得空气炙人的凝重。
“这是你们系的考试时间表。”
终於,杭晨旁边一直坐著的邵俊站了起来,从书桌里翻除了一张纸,递给了他。
杭晨默默接过了那纸,勉强微笑著说了声谢谢。
邵俊这才仔细看清了快一个月不见的杭晨,惊觉他整个人竟瘦了一圈似的,苍白得有些憔悴,全不像往日里健健康康的样子。正想皱眉,又一眼看见了杭晨左手臂上的黑纱,一时间,惊得说不出话来,“你……”
“我妈妈去世了。”杭晨顺著他的视线看向了自己的黑纱,淡淡说了句,眼眶却瞬间有些红。
邵俊舔了舔嘴唇,慢慢点了下头,很久,才说出一句,“好好准备考试吧,下周就开始了。”
“恩。”杭晨应了声,感激地看了眼邵俊。对方却已经不再看他。
收拾完书,杭晨又走到自己的柜子边,开始拿衣服。寝室里的柜子是四人合在一起的,杭晨的那个在比较高的一格。柜子一打开,一旁的季正冬已经把里面看了完全。其实,空落落地没几件衣服。
杭晨简单拿了几件轻轻往包里一放,便回过头来朝季正冬示意了一下。
“好了吗?”季正冬忙上前接过那小行李包。
杭晨点了点头。
“行,走吧!”季正冬也不再多说,拉起杭晨的手就要往外走。他是有些庆幸自己的决定的,杭晨的确不应该继续住再这间寝室里。对他来说,对他们这种人来说,太压抑。
“你不住寝室?”杭晨还没走出门,邵俊就拦住了他。
“啊……我出去住段时间。”杭晨回答得有些局促。
邵俊几乎是用一种能刺死人的眼光看向了他,“你们?”
“我们一起住。”终於,季正冬一把拥过了杭晨,挑著眉看向邵俊。其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麽要这样,事实上,在这房间里的几个人中,也许就只有邵俊对他们还算友好。但好像在这房间里空气的无形压力中,就是有股什麽力量逼迫他不得不如此,好像不做些什麽,自己就真的很无力。
现在,他应该是给杭晨保护的那个人不是吗。他此刻搂著杭晨,好像是要向谁宣誓,是的,我们是要在一起,会很好地在一起,一直在一起。你们看得过去也好,看不过去也好。我会保护他,和你们全不相干。
这勇气,竟来势汹涌,激得他心里斗志连连似的。
而显然,面前的邵俊没他这麽激动,他只淡淡看了眼杭晨,沈声说了句,“好自为之。”
长远勿见(四十八)
接下来的日子,杭晨住进了季正冬的小公寓。
因为落下了太多的功课,杭晨不得不每天雷打不动地在家里看书。可惜的是季正冬一介粗人,家里竟连个书桌都没有。杭晨无奈,只得每天搬个小凳趴在客厅茶几上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