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城春色 下————舒匀

　　对方不知道说了什么，白宇千方才还阴森无比的面孔，一下子现出几分惊慌，“没有！我没有！……那——我现在回去……是！我配合，你们不要限制我！……”

　　好一会儿，白宇千才松了口气似地挂掉电话，转头看向优寒，眼神再次变得平和温柔起来，他笑一笑，伸手摸摸优寒的脸，抱歉道，“对不起，优寒，我有事，得先回去了，我下次再来看你，好不好？”

　　优寒没有反抗，也没有推开他。只是愣愣地看着这个相处了三年却让他越来越感到陌生的同学，看着他眼里隐含的那抹复杂而又可怜的笑。

　　那一瞬，优寒突然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正被轻轻触动，有些难过，却不知道为什么。

　　第四十九章

　　优寒默默看着白宇千乘坐的那辆出租车离开，直到没进车流消失不见，他才终于缓缓收回视线。

　　事情不会就这么结束的，他知道。

　　将口袋里的纸条掏出来，小心翼翼地展开，微微垂头用眼角余光扫过去，上面只有简简单单地寥寥数字：维拉饭店1106，M

　　M，是马哥的代号。

　　优寒抬起头来，作了个深呼吸，从另一只口袋掏出一支口香糖，折开放进嘴里，将纸条与包装纸一起撕碎，然后丢进一边的果皮箱里。

　　背后有几双眼睛在悄悄观察他，他不知道，总之，做戏做全套，谨慎点总是没错的。

　　李姐和收好东西的助手气喘吁吁地追上来，看到优寒正一脸平静地嚼口香糖，呼哧松了口气，“小寒，你没事吧？”

　　优寒笑笑，“没事，李姐，给你添麻烦了。”

　　李姐摇头道，“不是你的错，是LJ那边太不讲信用了。”

　　优寒舔了一下下唇然后咬住，将手插进裤子口袋，“李姐，我现在不想回公司，你能不能回去帮我解释一下？我想一个人去走走，透透气。”

　　李姐考虑了一下，随即点头，“没问题，事情都交给我吧，我知道你最近这段时间很累，压力也很大，一个人去走走也好，过两天有新通告，具体事宜我会电话通知你。今天这事，我会交给律师去办，你就不用操心了。”

　　“嗯，谢谢李姐。”优寒笑着，接过助手递过来的外套换上，把白宇千那件搭在手臂上愣愣地看了一会，说出一个地址让助手帮忙快递过去，这才转身一个人离开。

　　在将衣服递给助手的那一刹那，优寒突然觉得，自己其实是个很幸福也很幸运的人。

　　虽然以前经历过一些异于常人的磨难，可是一直以来，关心他在乎他想要保护他的人，都很多。

　　这个世界上并没有有谁有义务一定要对某个人好，所以，想要回报，也是正常的吧？

　　优寒想起白宇千曾经说过喜欢自己，那时候觉得他变态，觉得他像个疯子而没当一回事，现在想来，白宇千在自己身上付出的一切，似乎也并不比倪聿少。

　　记得以前在学校时，自己每次出事，或者有哪里不舒服，都是白宇千在自己身边，弟弟毕竟在初中部，升上高中也是今年的事。优寒不习惯跟人太亲密，因为害怕自己的秘密被发现，所以总是嫌他烦，他对自己再好自己也不会领情，很多时候都是在吵架，但是吵完了，白宇千仍是喜欢像块牛皮糖似的一样粘着他，怎么骂都骂不走。

　　那么，到底是从什么时候，白宇千开始变得奇怪了的？开始那样神经兮兮的？

　　优寒想不起来了。

　　一直瞧不起白宇千，一直觉得他是个讨厌的人，而现在，优寒才发现，原来自己那样自私。

　　白宇千虽然曾经对不起他，但那也是因为自己一直以来都没给过他好脸色，把他逼得太急了他才会那样吧？

　　“优寒少爷，要撞到树了。”手臂突然被什么人抓住，耳边传来一个沉稳而冷淡的声音，与那敏捷紧张的动作极不相符。

　　优寒条件反射地站住脚，一抬头，果然，面前好一棵粗壮笔直的法国梧桐，虽然掉光了叶子，但是树干看起来更加结实坚硬，贸然撞上去——应该会很疼。

　　转过头，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戴了墨镜看不清脸的胡碴男。

　　但是，会用那种声音叫他“优寒少爷”的，也只有那个人了。

　　“展翔？”

　　“对不起，优寒少爷，因为你总是不按时给老板打电话，所以他才让我悄悄跟在你身边保护你的。”男子垂下头，声音很冷，墨镜挡住眼神，却并不妨碍他发自内心的那份好意和忠诚。

　　优寒叹了叹，“没事，我早就有料到，你今天出现的，也确实很是时候。”

　　展翔以为他指的是刚才差点撞到树的事，没出声。

　　“刘老皮那边联系我了。”优寒看着他，小声地接着补充。

　　展翔一惊，倏然抬起头来。

　　“我现在要去维拉饭店，1106号房，你帮我通知倪聿，我会好好应付，叫他放心。”优寒顿了顿，甩开他，身体开始往旁边躲去，“刘老皮肯定有派人跟着我。”

　　展翔心领神会，右手往怀里伸，作势正要掏东西的样子。眼见面前的人已经退开一步，仿佛正准备逃开，又突然伸出手来一把抓住他。

　　优寒挣扎，语气不耐烦，“放开我！”

　　“优寒少爷，请不要乱跑！”

　　“我只是想一个人去逛逛街而已！”优寒皱起眉来，双脚开始乱踢。

　　“优寒少爷的独处时间是有限制的，这样是为你的安全着想。”

　　“我不想听这些废话！我现在心烦！放开我！”说完，狠狠一个前踢，不偏不倚正好踢在展翔胯 下。

　　展翔一个闷哼，不由自主地放开优寒，痛苦地蹲了下去。

　　抱歉！展翔，我可能踢重了！对不起对不起！优寒极力忍住笑，不敢再继续逗留，立刻转身，握紧拳头，拔腿钻进人流里。

　　七拐八拐好一会儿，估摸身后的人都被甩得差不多了，他才慢慢停下来，扶着膝盖靠在一家商店外面的墙上，将手掌小心地摊开。

　　手心里，放着一枚银色的小耳钉。那是展翔刚才从怀里迅速掏出来，趁抓住他手的那一会，塞给他的。这并不是一枚普通的耳钉，与优寒前几天去“梦醉”时戴的那一只，是一对。

　　也是一款特制的微型窃听器。

　　倪聿拜托倪宇专门请人订做的。

　　优寒出现在维拉饭店门口的时候，是下午五点多钟。在这段时间以前，他去了趟服饰店，洗掉脸上的妆，换了身衣服，还买了顶帽子扣在头上，脖子上厚厚的围巾刚好掩住下巴和口鼻。

　　很符合这个季节的打扮，同时也是一身很不错的乔装道具。

　　优寒很满意，觉得应该不会有人会认出自己来了。

　　这个时候的酒店大堂，进出的人还比较多，一个穿着西歧一中校服胸前别着学生会铭牌的高个男生，正拿着一个笔记本和一叠资料跟一个酒店的工作人员坐在一边的沙发上认真的聊着什么，不时地抬一抬头，看一看进出的客人，再往笔记本上记着什么。

　　维拉饭店，西歧维一一家在实力上能与帝都国际酒店竟争抗衡的饭店，与帝都宫廷般的豪华大气风格相比，维拉更多的是充满着来自异国的浪漫主义风情，布置得像来到了被薰衣草环绕的普罗旺斯最顶级的葡萄庄园里，是另一种味道。选择这样一个过于高档优雅的地方来见面，优寒心里明白，肯定不仅仅只是见面。

　　看来马哥今天有贵客。

　　优寒进了门，径直往电梯那边走。大厅里正在跟人谈话的那个男生，从他进门那一刻开始，视线就没从他身上离开过。

　　而优寒毫无所觉。

　　“哥哥？他怎么会来这里？”男生从沙发上坐起来，胸前的铭牌上，清清楚楚地标着几个字：学生会主席 裴郁冰

　　“对不起，我见到熟人了，想要离开一会，刘经理，您讲解的这些东西让我今天获益良多，比看书有用多了，真的是非常感谢！”裴郁冰一边跟眼前人道谢，眼睛一边追逐着那边优寒走远的身影，生怕一不小心就错过了。

　　“不用谢，你是师先生介绍来的学弟嘛，我很荣幸，以后若是有需要，只要不涉及到商业机密，都可以来找我。”成熟风趣的男士也笑着站起来，伸手与裴郁冰握了握，眼里满是欣赏，“现在的中学生都很厉害，这么早就出来社会学习了！呵呵——，哎呀，你的朋友快要不见了，快过去吧！咱们有机会下次再谈！”顺着郁冰的视线瞟过去，注意到已经转弯的优寒，忙收住话尾，顺便，还轻轻推了他一把。

　　裴郁冰感激地朝他点头笑笑，抱好笔记本和资料就赶紧跑了过去。

　　电梯门在他到达的那一刻刚好合上，旁边的数字显示11楼，他懊恼地跺了下脚，不一会，旁边另一架电梯门开，等人都出来后，他便迫不及待地冲了进去。

　　酒店走廊上安静得不得了，优寒一边寻找着1106的房门，一边用手按住胸口，生怕那颗“扑嗵扑嗵”跳得厉害的心脏会不小心蹦出来，他用力做了好几个深呼吸，却还是无法平静下来。哪怕是当初第一次去梦醉上班，他也没有像现在这样紧张过。

　　左手不自觉地抚到耳朵上那只耳钉，想到在电波的传送下，在离这里不远的另一个地方，有人正在悄悄注意着他，保护着他，也许，已经悄悄往这边赶过来，他才终于有了那么一丝安慰。

　　不过，这里是维拉饭店，倪聿的商业对手，他可以那么顺利地找到自己吗？

　　其实优寒并不了解倪宇和倪聿的具体计划究竟是怎样的，他不过充当了这计划里的其中一环罢了。倪聿说，做好你自己的事，演好你自已的角色，其它的，交给我们！

　　倪聿，不管怎样，我相信你！

　　优寒对着空气轻轻说说了一句。

　　他知道，倪聿可以听见。

　　“当然，优寒，你必须相信我！”

　　维拉饭店门外的马路斜对面，是一个中心广场。广场另一侧的车位上，停着一辆外表看起来不甚起眼的蓝色货车。

　　车里，便是倪宇今天行动的中心指挥部，不管今天会不会有收获，未雨绸缪总是不会有错的。

　　倪聿坐在倪宇对面，同其它人一样专注地听着窃听器另一边的动静。相关警务人员已经被安插进了1106附近的房间和酒店的服务人员中，只要时机一到，就可以立刻行动。

　　为了优寒的安全起见，一开始他就气绝了倪宇所说的那种可以双向交流的无线对讲耳机而改用窃听器。所以现在，优寒现在虽然比较被动，但是至少，不会引起对方怀疑。

　　听到优寒紧张的呼吸和自语，他的心也不自觉地揪紧了。口里默默安慰的声音刚落，就在大家都猜测着下一步会怎样时，窃听器对面，却突然响起一个怎样也宁人意想不到的声音。

　　“哥！”

　　第五十章

　　“哥！”裴郁冰抱着一堆东西跑过来，隔着老远，就看到了正靠在1106门外墙边发呆的优寒。

　　正在考虑要不要现在就敲门进去的优寒被熟悉的声音吓了一大跳，人直觉地从墙上弹开，一抬眼，便看到了几步开外正朝自己走过来的裴郁冰。

　　“小——小冰？你怎么会在这里？”优寒慌乱地叫出来，好不容易渐渐平复下去的紧张这会又蛰伏而出了。

　　“我是来学习的。”裴郁冰说着，扬了扬手里的笔记本，“倒是你，哥，你来这里干什么？这里是维拉可不是帝都喔！”

　　“我——我有朋友住在这里。”面对别人，也许他可以从容撒谎做戏，便是面对自己的弟弟，总会有那么几分不自然。

　　“什么朋友？我认识吗？”胡冰狐疑，锲而不舍地追问。

　　“呃——，你不认识的，是我最近刚认识的新朋友。”

　　“是吗？”郁冰垂下头去，盯着脚尖，好一会，才又讷讷地开口，“哥，我很想你。”

　　优寒心里一疼，伸手在他头上轻轻揉了揉，“我知道。”

　　“那，哥，你什么时候回家？”郁冰抬头问。

　　“回家？”优寒将头扭到一边，“对不起，小冰，我——”

　　郁冰眼里闪过一抹黯然，他牵过优寒的手，叹道，“我明白了，那可不可以让我今天跟你多呆一会？我陪你一起进去见你朋友好不好？”

　　“不行！”优寒想也不想就直接大声地拒绝。

　　郁冰有点受伤，苦笑道，“哥，你现在还是不想面对我吗？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我可是你唯一的亲弟弟，唯一的亲人，你难道打算不要我了？”

　　优寒非常抱歉，却无法说实话，看到郁冰眼里的失落和难过，他心疼不已，“傻瓜，我怎么可能会不要你？我今天有很重要的事要办，你在这里会不方便，乖，你先离开，我过几天回去看你好不好？”

　　“看我？为什么不是回来跟我一起住？”裴郁冰的声音不自觉地抬高，“不要用这种哄小孩的语气跟我说话，我已经成年了！”

　　优寒有些无奈，“小冰——”

　　“你是我哥哥不是我姐姐，你又没有嫁给倪聿也没有卖身给他，为什么说得跟回娘家似的？咱们只不过是欠他钱而已，他凭什么要把你绑在他身边？还是因为哥你自己不想离开他？你爱上他了？”裴郁冰打断他，激动得开始口无遮拦。

　　“你在胡说些什么？”优寒气得脸色通红，一巴掌扬起来，正要扇过去，最后一刻却又生生打住，盯着裴郁冰的眼睛的，半晌说不出话来。小冰其实没说错，他——

　　郁冰扬起唇，裴哀而又讽刺地笑，“哥，长这么大，你还从来没有打过我，反应这么激烈，是不是证明我说对了？我知道我说的话气到你了，可是我不会道歉！这半个多月以来我一个在家有多寂寞，有多想你你根本不会知道，我每天除了拼命努力学习，还在不断地吸收关于酒店业务发展和管理的知识，我想扳倒倪聿，想尽快把你从他身边夺回来，可是哥，你现在突然让我意识到我做这一切都是徒劳的，你跟他在一起，根本就是心甘情愿的对不对？”

　　指挥部里气氛一片尴尬，对于这次的行动，倪宇一手指挥，至于爆料从哪里来，倪聿的插手是怎么回事，大家一概不清楚。这会突然从窃听器对面听到这么劲爆的东西，事情的发展又完全脱离了大家的想象，一时之间，面面相觑，却又不敢随便问出什么来。

　　倪聿的脸色从刚才开始就变了，这会更加黑得不像话，如果不是倪宇拉住他，他恐怕早就跳下去冲到酒店去了。

　　“别冲动！”倪宇按住倪聿，然后通过对讲机冷静地向饭店里一名装扮成客房服务员的警员命令道，“阿萍，裴优寒现在被缠住了，你去想办法推他一把，这事不能拖太久。”

　　“是！头儿！”一个身着酒店服务员的工作服，身上系着围裙的年轻女孩推着一辆服务推车往1106这边走过来，小声地回答。

　　“小冰，你什么时候才能学得成熟一点稳重一点？”心里很清楚这边的谈话全都会被倪聿那边听道，无法坦诚相告的优寒只能气得扶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