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小男孩等在他旁边也想玩这个,结果看见他瞪着他那双黑森森的眼睛不停地发出兴奋的低语,吓得“嗷”地一嗓子哭了。
“……”
温衍走上前去,轻声提醒道:“你怎么这么喜欢玩这个,让让人家小朋友呢?”
江暮漓“啪”地再一次按下触发键。
大屏幕上的宇宙五彩斑斓,闪耀着恒星、行星、彗星等各种各样的天体。然而,随着宇宙不断膨胀,天体之间互相远离,恒星逐渐耗尽燃料,停止发光。
在黑暗里,物质慢慢衰变,就连最恐怖的黑洞都在逐渐消亡。整个宇宙陷入绝对的冰冷,不再能源和热量,不再有任何机械运动,不再有任何新生。
宇宙陷入了永恒的死寂。
“故乡,我想到了故乡,我离开故乡已经有近乎永恒的时光了。”江暮漓脸上露出了难得的忧戚沉思,“我心所愿之土,其美永不褪衰。那里充满了高傲而虔诚的宁静……”
周围人都在看他们。
那个小男孩摇着他妈妈的手大声道:“就是那个奇怪的大哥哥!”
温衍深吸一口气,赶紧拉着他走,“我们买票去。”
“买什么票?”江暮漓疑惑,“不都是学校发的参观票吗?”
“我是说看电影。”温衍抬起头手,“那边那些电影,一起去吧。”
科技馆里有一座球幕影院,会上映一些自制的科普类影片,据说观影体验非同一般,很多人排在窗口那边买票。
就是电子屏上的票价都不便宜,基本都要一百多一张。
江暮漓很诚恳地说:“要不你去看吧,我在外面等你,我钱不够。”
温衍说:“噢,好吧。”
说完就朝买票的窗口走过去。
江暮漓给自己找了一个温衍一出来就能看见他的地方,把书包抱在腿上,乖乖等温衍。
等了一会儿,他拿出手机看时间,感觉快散场了,结果才过去五分钟。
把手机扔回包里,他抬起头,温衍站在自己面前,递过来两张电影票。
《揭秘昆虫》。
江暮漓望向温衍,温衍没等她开口,别过头轻咳一声道:“不喜欢也没办法了,看的人太多只剩下这部了。其实我本来想看《恐龙大迁徙》的,霸王龙小短手就很可爱。”
说着“嘎哦”的叫了一声,学霸王龙吓人的样子。
等到看到江暮漓逐渐泛红的眼眶,温衍赶紧停下来,压低声音提醒他:“这是在外面。”
江暮漓道:“抱歉,我没能控制自己的情绪。”
可是……可是衍衍在学霸王龙唉!
还是会“嘎哦、嘎哦”凶狠咆哮、前爪特别短的霸王龙!
“温同学,我能拜托你件事吗?”
温衍警惕地看着他,“什么啊?”
江暮漓举起手机,“能再学一遍那个吗?我想记录下来永久珍……”
温衍红着脸拽起他就往电影院走,“……电影要开始了!”
温衍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电影院。
准确来说,他也只是很小的时候,才有去电影院的经历。
那会儿他父亲还活着,每周末都会带他和妈妈一起去看电影。看完电影,他们会一起去吃麦当劳。爸爸总会给他点一份他最喜欢的开心乐园餐,香脆的薯条,甜蜜的香芋派,还有可爱的玩具。
虽然范倩楠看不上麦当劳这种快餐店,每次都明里暗里地讽刺他爸爸没本事挣大钱,只能带他们来这种破地方吃垃圾食品,但他真的很开心。
看电影的时候,因为想到接下来还能去吃麦当劳,所以快乐的心情会加倍。
后来,爸爸去世了。
再后来,范倩楠改嫁,他来到陈家,每天过着被欺负、被无视、被当成累赘的日子。
孤独和痛苦的深渊仿佛没有出口。
不是贵重的东西才易碎吗?他的快乐其实很廉价,两张电影票,或是开心乐园餐附赠的塑料玩具就能换到。
结果还是得不到,还是可遇不可求。
他再没去电影院看过电影。
但现在,他再一次踏进了电影院。
和江暮漓一起。
球幕影院真的很特别,整座电影院像被放进一个粉红色的巨大球体内部,连荧幕都泛着柔和的粉色光芒。
江暮漓拿着手中的票,双手非常自然地搭在温衍的肩膀上,在后面慢慢推着温衍朝前移动。
温衍注意到,沿路已经入座的人几乎都在看江暮漓,还有年轻女生甚至几个男生拿出手机偷偷对着江暮漓拍照。
虽然这种行为不太礼貌,但温衍真的很能理解。
换作是他他也会偷拍,不仅偷拍,还要存下里做手机壁纸。
温衍心里痒痒,很想回头看看江暮漓现在的样子。
但是,自己和江暮漓现在这样已经很像小情侣了,如果自己再转过头和江暮漓脸贴脸,未免也太亲热了吧……
等等等等,什么小情侣,自己和江暮漓才不是小情侣!
他俩又、又没恋爱……
恋爱……
幸好每个人都笼罩在粉红色的光线里,所以尽管他又悄悄红了脸,也不容易被发现。
终于找到了座位,仰起头正好看到圆弧穹顶的中心,仿佛经度纬度的白色线条聚拢在一个点上。
温衍拍了张照,说:“好巧哦,能买到这里的位置。”
江暮漓说:“你本来就是世界的中心。”
温衍嘟囔:“又在瞎三话四……”
周围光线渐渐暗下来,随着音乐响起慢慢小了下去。周围安静一片,粉红色的穹顶变成一片目光穿透不过的黑暗。
没有日。没有月。没有光。没有灯。没有萤。没有烛。
窸窸窣窣不知来处的声音在耳畔持续挠搔。
突然亮起光刺破黑暗。
一只雪白的幼虫在碧绿的叶片上缓慢爬行。
它爬到了叶子背面隐蔽的地方吐丝作垫,用尾足钩着丝垫固定位置,不断向左右吐丝,织成一条粗带固定自己,形成前蛹。
前蛹会有间歇性的伸缩及膨胀。随着次数渐趋频繁,它的表皮从胸前裂开,一直裂到腹部末端。
末端臀棘钩着丝垫,将最后一张皮也褪下,彻底完成化蛹。
雪白的蛹,和这只幼虫一样漂亮,纯净得就像冰雪雕琢而成。
接下来,蛹内进行了复杂的重组活动。幼虫化肉为浆,大多数组织被解离成为新器官、新组织的营养物质,而幼虫体内就已存在的器官芽会逐渐分裂分化,慢慢形成成虫的器官。
蛹壳头部和胸背呈十字形裂开,头、胸及背部一一露出,接着前足伸出,并将皱折的翅膀及鼓胀的腹部拉出蛹壳外。
刚破蛹的成虫会引导腹部的血淋巴体.液注入翅脉,流进翅膀,最后将皱褶的翅膀撑开。
一只雪白的大蝴蝶翩然飞翔。
蝴蝶蜕变的整个过程有如花蕾由含苞待放,直至慢慢盛放般奇妙,温衍看得入了迷,结束时一个劲儿地鼓掌。
但江暮漓毫无反应。
温衍看向他的侧脸,神情黯淡,眼瞳冰冷如黑水银。
散场后已是中午。
科技馆里有一层是专门吃饭的地方,开满各种快餐店和餐馆。
温衍说:“我们去吃麦当劳好不好?”
他没问江暮漓意见,他知道自己想吃什么江暮漓就会想吃什么。他喜欢麦当劳,吃麦当劳会变得快乐,所以他想江暮漓也能恢复好心情。
温衍买了两份开心乐园餐。江暮漓那份里他特地要了新出的巧克力派。巧克力派甜得要命,勉强能到江暮漓对甜味的阈值。
温衍心不在焉地咬着薯条,若无其事地观察江暮漓的神色变化。可一整个巧克力派吃下去,江暮漓好像也没变得开心。
“你是不是不喜欢那个电影啊?”温衍试探着问道。
江暮漓摇摇头,“直到现在,我依旧在为那只幼虫而悲伤。”
温衍不解,“为什么啊?它可是变成蝴蝶了哎。”
“羽化后的蝴蝶,无论在身姿和灵魂都与幼虫全不相同。蝴蝶的诞生,就注定了幼虫的消亡。”江暮漓道。
“幼虫除了蛹哪儿都不能去,尽管它一直向往蛹外的热闹与喧嚣。而蝴蝶一旦破蛹,除了蛹可以去任何地方。”
“它们不能同时来到外面的世界。这是多么残忍而痛苦的事情。”
温衍蹙眉,“可蝴蝶有翅膀就是该自由自在地飞,幼虫的心愿就是创造出美丽的蝴蝶,自然规律不就是这样吗?”
江暮漓道:“如果那只蝴蝶并不想要自由呢?如果它根本不愿意破蛹,只想和那只创造它的幼虫永远在一起呢?无论蛹外的世界多精彩,对它而言,都远远及不上和幼虫在蛹中.共度的时光。”
温衍沉默了。
“再一次,问你一个问题可以吗?”江暮漓道,“我想知道你会如何选择。”
温衍问:“什么?”
“如果,仅是如果,如果你是那只幼虫,你会做出怎样的选择呢?是永远留在蛹中,和最爱你的、由你创造的蝴蝶在一起,还是依旧无法放弃对蛹外世界的憧憬?”
“只有这两个选项吗?”
“只有这两个选项。”
“我想贪心一点可以吗?”温衍不停地咬着下唇,明明只是江暮漓一时兴起的假设,自己为什么如此当真。
“我不想呆在蛹中,不想留在一无所有的世界里。但是,我也想和蝴蝶在一起,不可以吗?这样很贪心吗?”
江暮漓看着他,脸上慢慢露出平时惯有的笑容。只是不知为何,这样的笑容里,难掩些微无奈与悲伤。
“嗯,很贪心,几乎是不讲理的霸道要求。”他道,“但这是你的选择,无论多少次你都会这样选择。所以,就算很贪心,我也想要为你实现。”
“假如,我是那只蝴蝶的话。”
温衍拿起自己的香芋派,塞进江暮漓的嘴里。
“多吃甜的少废话。”
“烫烫烫烫……!”
“忍着。”
温衍装出凶巴巴的样子。
不想让江暮漓看出自己此刻的心痛。
一开始,他也觉得幼虫可怜,但现在他只觉得蝴蝶可怜,好可怜好可怜。
他为江暮漓口中的蝴蝶而心痛。
尤其当江暮漓将那只蝴蝶假设成了自己。
那个瞬间,像有一把锋利的刀片迅速在心脏表面划过。当时没有觉察到痛意,等反应过来时,才发现早就渗出了细密的血珠。
蝴蝶一心想要实现幼虫的愿望,那蝴蝶自己的愿望呢?
谁来为蝴蝶实现愿望呢?
科技馆在举办世界珍稀蝴蝶展,学生凭学校发的联票可以免费进去看。
那些蝴蝶标本绚烂多姿,闪动着金属的光泽,流转着丰富的色彩。但温衍只觉得将这成百上千只蝴蝶加在一起,都没有刚才电影里出现的白蝴蝶好看,也没标本室里的白蝴蝶好看。
所有悲欢离合回归于平静,所有的五光十色回归于纯白。那样的颜色深深牵动着他的心。
温衍侧过脸,告诉了江暮漓他的想法。
“听你这么说,我很高兴。”江暮漓笑了,“可是白蝴蝶一旦被污染,就会变得格外丑陋。”
“如果是我的白蝴蝶,我一定会好好养它,我会保护它的。”温衍道,“再说,翅膀弄脏了的话,把灰尘吹掉不就好了吗?”
话音刚落,他的左手骤然一紧。
是江暮漓用力握紧了他的手,十指紧紧相扣。
温衍又红了脸,刚想说万一被学校其他人撞见不好,却见江暮漓那双温润如墨玉的眼睛里,翻涌着难以名状的浓烈情绪。
温衍怀疑他是不是得了“庄周病”,总把自己代入成蝴蝶。
说起来,如果江暮漓是自己的蝴蝶,自己一定会把他当成宝贝,说不定会因为怕他飞走而夜不能寐。
难道要翦去他的美丽的翅膀吗?
自己心很软,一定舍不得这么做的。
大概唯一的办法,就是将他做成蝴蝶标本了吧。
温衍心一颤,陡然间惶悚不安起来。
他记起自己前不久有梦到一只美得举世无双的白色蝴蝶,当时的想法,竟也是将它做成标本,装进相框,永远留在自己身边。
温衍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变得那么贪婪强欲,心脏像在不知不觉间被切出了一个缺口,有什么可怕的东西跑出来了。
讲解员向参观者们介绍着有关蝴蝶的知识,还向他们提问题,答对的人有机会获得一份奖品。
江暮漓一连答对了好几个问题,周围人都向他投去向往的目光。
看着这样的场景,温衍只觉得十分熟悉。
他扯了扯江暮漓的衣角,轻声夸他道:“你说得真好,我都怀疑你以前是不是在科技馆的蝴蝶展上的当过解说员,我甚至可以脑补出画面,既视感真的好强啊。”
“既视感这种东西,可以是过去发生的,也可以是未来将要发生的。”江暮漓笑道,“说不定在将来的某一天,你会再一次踏进科技馆的蝴蝶展,然后遇见我。”
温衍本想笑他又在说些神神叨叨的话,心口却像压上了一重阴霾。
“你说得好像我们会分开一样。”
江暮漓垂下眼帘,“我想一直跟你在一起。”
温衍依旧紧盯着他,“所以你刚才是在开玩笑?”
江暮漓低下头,下巴轻蹭他柔顺的黑发,“对不起。”
温衍没说什么了。
为什么江暮漓只是道歉,却没有否认?
难道他真的会离开自己?
既然出现了就不该再离开不是么,难道自己又要被抛下变回孤零零的一个人?
为什么不否认?
“衍衍。”江暮漓唤他。
温衍抬眼,“嗯?”
江暮漓把一个精美的礼袋递给他,“送你,这是奖品。”
温衍说:“可这是你赢到的。”
“我用不到这些。”江暮漓道,“你不是喜欢标本室里的白蝴蝶吗?说不定有一天你能用得到。”
温衍接过礼袋,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套蝴蝶标本制作工具。
镊子。蝴蝶的鳞翅精致易碎,人类笨拙的手指会把它弄坏。
展翅板。让蝴蝶舒展翅膀,展现出飞翔时的最美姿态。
玻璃相框。睁开眼睛就能看见蝴蝶,再也无法逃离。
还有,昆虫针。
尖锐的昆虫针,针尖银光凛凛。
作为一根固定蝴蝶的针,它似乎长得过了分。
温衍慢慢伸手进去,不动神色地握住了这根针。
比他手掌的宽度还长。
长到足以刺进一个人的心脏。
作者有话要说:
酸梅糖的伏笔终于扣上了吼吼
从蝴蝶展出来,前面一点的地方聚着不少人。
温衍跑过去看了一下,回来对江暮漓说:“那边是地震体验馆,好好玩的样子。”
江暮漓道:“你想去对吗?”
温衍点点头,“嗯,你想不想去体验一下?”
江暮漓伸出手。
温衍问:“什么嘛?”
江暮漓说:“你要握紧我的手。”
温衍“扑哧”笑了,“只是模拟地震的感觉,又不会真的有危险。”
可江暮漓的手还是很固执地停在半空。
又在冒傻气了,温衍暗暗心里吐槽,但还是乖乖把手伸了过去。
几个他们学校的学生频频回头看向他们这边,兴奋又好奇地交头接耳。
温衍低下头咕哝,“别人真把我们当成那什么了……”
江暮漓问:“什么什么?”
温衍知道他明知故问,不想理他。
两个人走了会儿,江暮漓忽道:“哦,情侣呀?”
温衍一个踉跄差点摔倒,江暮漓很顺势地带上他的腰,把他拢进自己怀里。
“我、我们又没那个……!”温衍从脸红到了脖根,“高中生不可以的,要以学习为重……”
江暮漓很自然地说:“等到了大学就可以了吧?”
“嗯……嗯?!什么就可以,可以什么可以,你别瞎三话四了。”温衍差点被他带跑偏。
再说了,高中时爱得死去活来,家长老师棒打鸳鸯都打不散的情侣,一旦考上不同的大学就自动分道扬镳的情况多得是。
他和江暮漓别说考上一个大学,就连是不是在一个城市都未可知,更别提恋爱结婚什么的了……
“太早了吧?”温衍一不留神,自言自语出声,“结婚是一辈子的事好不好。”
江暮漓略歪着头凝视他,“什么?”
温衍意识到自己说秃噜了嘴,变身凶狠霸王龙,“走啦,地震馆排队好长。”
“那排队时候你去旁边坐着休息,我来排。”江暮漓道。
温衍又软又轻地“哼”了一声。
他好像又生江暮漓的气了。
胸口都气得发涨发痛,每一下心跳都痛。
但他喜欢这种痛。
这种痛,和范倩楠骂他打他时的痛不一样,和陈钰生扯着他把他往大理石地面上撞的痛不一样。
不是悲伤的痛,黑暗的痛,绝望的痛。
不是恨得想要世界毁灭、连同自己一起被碾成齑粉也无所谓的痛。
这是欢悦的痛,幸福的痛,新生的痛。
从未有过的痛意在他灵魂深处萌发,他伤痕累累的心终于长出了新鲜的肉芽。
“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江暮漓蓦地柔声道。
温衍回过神,“唔?”
“结婚是很重要的事,可以到上大学之后再考虑。”江暮漓认真地思忖,“当然,我们一定会考上同一所大学,还必须是一个专业。”
温衍手心发烫,这个人怎么想得比自己还飘忽啊。
“你想选文科还是理科?”
“理性和强逻辑性的学科恐怕与我不合。”江暮漓道。
温衍想,那就是文科咯。
“那你将来想学什么啊?我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兴趣爱好,感觉学什么都行,我都无所谓。”
“住在这世上的可不仅有人类而已,还有许多未被人类发现的事物存在。”江暮漓道,“这些事物的意志、外形,甚至是种种恐怖之处,都像隐秘的暗号一样,流传在民间故事或俗话谚语中。”
温衍眨了下眼睛,“哈……”
江暮漓继续道:“我必须了解这些事物,掌控这些事物,操纵这些事物,神明、鬼魂、信仰,所有的一切。”
温衍想了想,“我知道了。”
江暮漓应该是想要成为一个民俗学者。
虽然他觉得对江暮漓最轻松的路应该是出道当艺人,毕竟长成那副样子,哪怕唱歌像大叫驴、演戏像大木头都绝对能红,但现在他又觉得民俗学者更合适。
甚至,不止是合适。
很多时候,江暮漓在他眼中,仿佛就是异闻奇谈的化身,神秘,谲怪,典丽。在他僵冷麻木、日复一日如死水般毫无变化的生命里,他承载了所有的不可预期与迷人悬念,还有叫人血液发热、心跳加速的魔力。
温衍喉咙微哽,因为难以言喻的激动。
这一刻,他这个从未对未来有过任何幻想和期许的人,终于对未来做出了决定。
“轮到我们了。”江暮漓道,“快过去吧。”
温衍差点一蹦一跳地跑起来。
江暮漓笑道:“就这么想玩儿这个啊?”
温衍双脚落地,轻咳了一声,“还好吧。”
地震体验馆每次放行的人数的都有限制。轮到他们这一组的时候,所有人都被带进了一个形似电梯的宽敞装置里。
一个电子女声轻柔道:“欢迎各位旅客,我们现在即将进入地下四千米。”
紧接着,装置顶部亮起光线穿梭闪回的特效,脚下地面传来震动,模拟出飞速下降的感觉。
温衍有点紧张,这个地震体验馆还真挺像回事儿的。
后背微微一热。
是江暮漓把手放上了他的后背,掌心的温度传递过来,十分熨帖。
温衍仰起脸,看向他,正好撞上他的视线。
江暮漓浅浅勾唇,笑容温煦。
温衍忽然意识到,自己每次总能和江暮漓目光交汇,并不是缘于巧合,而是江暮漓只会注视自己,他的目光永远凝驻在自己身上。
但是,当温衍从镜面墙的反射里,看到两张熟悉又可憎的面孔时,心里温暖的感觉顿时结成了冰。
陶林和李允。
可能因为人流混杂加上环境昏暗的关系,他竟然没有发现这两个人也在。
他们应该也看见了他,眼中闪过邪恶又阴险的光,仿佛又筹谋起了恶毒的计划。
久违的恐惧再度袭遍温衍全身。
掌心被轻柔地捻了一下。
“别怕。”
耳畔吹拂过温热的气音。
温衍掀起眼帘,江暮漓上半张脸正好陷在阴影里,只看得清他形状优美的薄嘴一翕一合,对自己沉然低语。
“没事的,他们不过是被困在这个世界的可悲孤魂,虽然不停散播着恶意,却不是恶意的核心。”
装置震动的声音和浮夸的音效交织,吵闹得很,温衍没怎么听清,心里猜想应是安慰的话语。
他好像真的一点儿都不害怕了。
只要江暮漓在他身边,他就有了十足的底气和勇气。
“叮。”
装置门打开了。
温衍走出去的时候,正好从陶林和李允旁边经过。
他面无表情,一眼都没看他们,直接把他们当成空气。
倒是陶林和李允,两双眼睛直勾勾地看向了他们。
准确来说,是在看江暮漓。
瞳孔颤抖,眼白死灰,恐惧犹如实质,黑浊泥浆般疯狂涌泄。
可尽管怕到了这种地步,他们还是没有、或者说没能移开视线。
对他们而言,江暮漓就像一个时空曲率大到光都无法逃脱的黑洞,以绝对的恐怖形成的绝对的引力,牢牢遏制住了他们。
而他们此刻正如被千钧巨岩碾压的蚂蚁,根本没有挣扎的可能。
李允意识破碎,彻底陷入疯癫之中。
游客们沿着一条散发着硫磺味的废弃矿坑隧道往里走。
摇晃的煤油灯,氤氲的水汽,嶙峋的矿石,还有锈迹斑驳的采矿机器,营造出类似电影的真实体验。
温衍对气味比较敏感,硫磺味冲得他鼻子很难受。
“你离我再近一点呗。”他轻轻跟江暮漓讲。
江暮漓身上很香,可以充当他的人体空气清新剂。
江暮漓索性从后面抱住他,两条长胳膊把他整个儿圈进怀里。
温衍听见人群里好像有几个女生超级兴奋地小声尖叫:“那边那两个男生好甜哦。”
他感觉江暮漓变成了一只挂在自己身上的超大树袋熊。
“下来啦你。”
“好像黏住了。”
“……毛病。好重哦,重死了,我都不好走路了。”
“真的吗?”江暮漓的声音低沉下来,听起来似有几分委屈。
温衍“嗯”了一声,“身材管理还是要注意下的。”
江暮漓乖乖地应:“哦,那我以后少采吸点蜜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