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恶意。”江暮漓长眉紧蹙,一把将他护在身后。
“虽然恶意本就诞生自人类,但对人类而言它是剧毒,不止是身体,就连灵魂都会留下创伤。”
“那你还让自己来承担所有恶意!”温衍泣音浓重,“如果你敢这么做,我真的会恨你!”
江暮漓看着他,笑得无奈又温柔,“好吧,只要这是你的愿望。”
温衍略略安心。然而惊惧交加之下,他并没有发现江暮漓的身影变得有些透明,轮廓也模糊了起来。
温衍是很害怕,害怕变成黑羊,害怕被恶意伤害,害怕本就不幸的人生再被压上新的不幸。
但他现在最害怕的,是江暮漓会离开自己。
他情愿被当成黑羊杀死,也绝对不要和江暮漓分开。若是死了,也就一了百了。但那种好不容易得到幸福却又硬生生被夺走的痛,他绝对无法承受!
仿佛在嘲笑他这种人连贪生怕死的资格都没有,黑雾席卷的速度又加剧了,脚下地面也跟着剧烈震动。
“咚咚!”“咚咚!”
蹄脚跺地的巨响每一下都像踩在温衍心上,一点一点,把他的心踩进深渊。
他明白,等待他的将是恶意的狂潮,而他不过是待宰的羊羔。别说挣扎反抗,哪怕只是下意识地往后退,都一定会撞上那堵无比绝望的白墙。
“逃跑的黑羊,被——我——找——到——了——”
阴冷湿滑的声音猝然响起,像沾满污泥的蛞蝓钻进了耳道,温衍浑身骤冷,不受控制地颤栗起来。
只见半空中悬浮着难以计数的绵羊,密密麻麻如漆黑雨点。陶林站在羊群中央,脸上挂着残酷而邪恶的讥嘲笑意,仿佛在宣告他的死期。
“别再抱有希望了,黑羊就是黑羊,自出生那一刻起就注定是黑羊。”
陶林又说话了。虽然声线还是那么恶心难听,但温衍莫名觉得他的语气和平时很不一样。
就好像换了一个人。
“睁大眼睛看看吧,标本室已经不在了。”
“哦不对,应该说它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不可能……!”温衍颤声反驳,“标本室的怪物救过我,还吃过我的豆沙面包!”
“哈哈哈哈哈哈,真是蠢透了,那不过是你的幻想!”陶林残酷地嗤笑起来。
“你期盼有谁能来救你,却又心知肚明根本不会有。所以你只能咬死那么一点儿少到可怜的不甘心,把希望寄托于虚无缥缈的怪谈,真是可悲至极。”
温衍大口喘着气,心脏像一块用细丝挂在悬崖下的巨石般摇摇欲坠。
他在动摇。从发现标本室变成白墙的那一刻起就在动摇。
“你胡说!去过标本室的不止我一个人,江暮漓也跟我一起去过!”
说着,温衍回过头,想要追索江暮漓的身影让自己安心。
可是……江暮漓呢?
江暮漓怎么……不见了?
这下,温衍胸中那根紧绷的线终于断了,心脏重重坠了下去,“轰隆”一声,摔得四分五裂。
“都说了,不过是你可笑的妄想而已。”
看着温衍丧魂落魄的模样,陶林无比快意。
“像我们这种人,注定不会有什么好运气。”
“连生下我们的父母都厌憎我们,虐待我们,践踏我们,恨不得我们从未出生。我们又怎么敢奢望能有那么一个人出现,无条件地保护我们,相信我们,甚至……爱我们。”
温衍捂住胸口,忍受着强烈的心痛,咬牙问:“你不是陶林,你到底是谁?”
“陶林”傲慢地扬起嘴角,漫不经心地挥舞着手里的鞭子,鞭笞着黑羊羊群。
直到此刻,温衍才发现眼前这个“陶林”无论是表情还是动作,都有些微僵硬感与滞涩感,就好像是一具提线人偶,被某种看不见的存在操纵着。
“我当然不是陶林。”
“陶林、常哲绍、李允,这些猪狗烂人早就被我杀了。不过就算是死了,我也不会给他们解脱。他们的魂魄被我捏在手心,我想怎么折磨就怎么折磨,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那我呢……?”温衍眼圈发红地盯着他,“那些人是罪人,可我什么都没做过,我没伤害过任何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陶林”捧腹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上气不接下气,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
“你还真敢说啊?”
“你什么都没做?”
“你无罪?”
“你清清白白?”
“你还真会美化自己啊!”
温衍惨白着一张脸,“你到底什么意思?”
“你家地下室里的那三个人,你忘记了吗?”“陶林”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陈钰生和陈浩杰,还有范倩楠,你的母亲。”
“我憎恨陶林、常哲绍和李允他们三人,刻骨仇恨无法释怀,堕入黄泉亦不能瞑目。所以,我不仅虐杀了他们,还要让他们的魂魄永世不得解放。”
“你不也一样么?”
“你做的不就是我在做的吗?”
“你不是也不想让你恨的人解脱吗?”
温衍双腿发软,倚靠着墙壁慢慢跪倒下来。
他好像又闻到了冰冷的消毒水味,耳边传来各种医疗仪器“滴滴答答”的声音。
他看见病床上躺着枯瘦如柴的男人,他们的躯体因瘫痪多年已经扭曲畸变,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唯一能动的只有眼球和舌头。
他们就这样用惨白的眼球哀怨地望着他,嘴里含糊不清地反复咬着几个字——
求求你……
杀了我……
行行好……
让我去死……
清醒的灵魂被困在病痛的肉身,每分每秒的所思所想,唯有求死而已。
但是啊,死亡是多么甜美而安宁的幸福,这种幸福连他自己都不曾体尝,又怎么可能赏赐给他们呢?
“怎么样,多亏我提醒,你都想起来了吧?”
“不……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温衍双手死死捂住脸,哭着大叫起来,“我没有做错,我也从没想过要报复谁!我只是……我只是很痛苦,看着他们一家三口幸福的样子,我却像每天都活在地狱里那么痛苦!”
“凭什么他们可以幸福,凭什么除我之外的每个人都可以幸福?既然恨我,讨厌我,觉得我是一个累赘,那还不如在我出生那一刻就掐死我,我也不是自愿降生在这世上的!”
“陶林”沉默了。
那双原本死气沉沉的僵白眼珠正涌动着昏暗的悲伤,还有浓得化不开的怨恨。
“果然很像呢,你和我。”
“唯一的区别的就是,你最终得到了拯救,而我却什么都没有。”
“所以,最可恨的人,是你。”
“我不幸的根源,是你。”
“你才是我的地狱。”
“陶林”死人般麻木的脸上,忽然泛滥起难以抑制的迷幻疯狂,就连眼神都闪烁着一种濒临混沌的兴奋。
虽然在真实世界里,温衍似乎一直被某个不可说、不可视、不可听的存在保护着,使他能一次次毫发无损地从怪异事件中逃脱。
但现在这个世界,是自己创造出来的意识世界,完全由自己掌控。
标本室的怪谈也好,美好的转校生也罢,温衍还傻傻地以为是救赎,殊不知全都是自己为了将他推入更深的绝望,所编织出来的涂满蜂蜜的毒网。
让他相信标本室总能在危难关头为他提供庇护。
让他认为转校生永远是他温柔坚定的挚友。
然后,在最危急、最恐怖的时刻,当着他的面摧毁这一切,并向他发出宣告:
不存在!全都不存在!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全都是可悲黑羊的可悲幻想!
他深深地知道,世间最残忍的并非没有希望,而是给予希望后再夺走。
如果没有见过太阳,也不曾品尝过幸福,心中就不会生出愿望,就能够一直忍受黑暗。
但人类是十分脆弱的生物,又是十分愚蠢的生物。一旦抓住了那一缕光芒,一旦尝到了那一点幸福,心中的愿望就会无限放大,再也无法回到黑暗中去了。
愿望成真是幸福。
愿望落空是伤口。
不能只有他一个人遭受这种痛楚,他必须也让温衍百倍千倍地体会。
“很遗憾,你不可能再回到现实世界了!”“陶林”厉声叫道,“我会把你的灵魂永远困在这里,让你一遍又一遍经历我的人生!”
恶意具现而成的黑雾肆意翻涌,黑羊羊群如同漫天漆黑的流星陨石,朝温衍急坠而去。
在这股足以撕天裂地的恶意凶潮之下,温衍脆弱得就像一抹风吹即散的孤影。
他维持着身体蜷缩的姿势,宛如一只躲在蛹中的幼虫。“陶林”说了什么、要做什么,他半点都感知不到。无论外界发生什么,他都毫无反应。
因为,从知晓江暮漓不过是自己的幻想那一刻起,他的心就已经死去。
黑羊羊群以雷霆万钧之势奔袭,从温衍清瘦的身影上踩踏了过去。
黑雾呼啸如巨涛,彻底将他吞噬。
“陶林”恶毒而满意地扬起嘴角,龇出了满口森然白牙。
这就对了,这是叛徒应得的惩罚。
他是黑羊,温衍也是黑羊,可温衍却是一只被爱的黑羊。
不可原谅!
想到这儿,他不由仰天大笑,亢奋癫狂之态远胜嗜血啖肉的恶兽。
他死不瞑目,怨气郁积,直到此刻才有了畅快之意!
“等等……!这是怎么回事……?!”
忽然,“陶林”的笑声像被掐断,他大大努出一双眼珠,恐惧混合着惊诧,跟死蛇似的僵在脸上。
他竟然看见恶意黑雾与黑羊羊群正如烟溃散!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啊……?这不是我创造的意识世界吗!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主宰吗!”
他难以置信地嘶吼起来,拼命想要阻止这一切发生。
但是没用,侵吞了温衍的庞大恶意还是在迅速消退,就算他拼了命地去阻止,也只会越发显得自己滑稽可笑,跟一个跳梁小丑没什么两样。
顷刻间,恶意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地上,静静躺着本该被侵蚀得百孔千疮的温衍。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幕后黑手到底是谁(勾引)
“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陶林”兀自撕心裂肺地狂叫,他的脸孔和身体也和这个世界一样,“噼里啪啦”不停地绽开新的裂纹,很快就会彻底破碎。
不懂啊,他真的搞不明白啊,这明明是他创造的意识世界,他在这个世界是比肩神明的存在,只有他才能控制这里的一切。
为什么现在他非但没能伤害温衍分毫,就连这个世界都要消失了?
他想啊想,百思不得其解。
唯一的可能,就是这个世界根本不是他创造的。他还愚蠢地以为自己是主宰,殊不知自己在毫无觉察的时候,就已然沦为了棋盘上被摆弄算计的棋子。
只是,他死都不愿接受这样的结果。
生时的命,死后的魂,他从来都没能自己掌控。
原以为自己创造出的意识世界总能归自己所有了,谁料还是摆脱不了被拿捏玩弄的命运,这叫他如何能承受!
但无论多不甘心都没有用了。伴随一声响彻天地的破碎之音,这个世界连同“陶林”,终于化为无数纷飞的碎片。
有一枚碎片恰好是“陶林”眼睛的部位,定格出他在最后时刻的惊惧、绝望与茫然。
碎片变成漫天飞扬的细密粉末。
雪白的,闪烁着莹莹微光,梦幻如星尘。
蝴蝶的鳞粉。
鳞粉缓缓汇聚起来,幻化成拖曳着三对巨大羽翅的俊美少年的银白身姿。
是祂,侵入并干涉了这个世界,以“标本室的怪物”和“转校生”的身份追随至温衍身边。
也是祂,将这个世界的核心修正成了温衍,让他取代“陶林”成为真正的主宰。
所以,无论这个世界的恶意有多庞大、多恐怖,都不可能对温衍造成任何实质性伤害。
“总算可以结束了吧?”祂用标志性的半含笑意的轻快语调道。
然而,祂和温衍却并未如祂预料的那样回到现实世界。
此刻在祂眼前如戏剧开幕徐徐展现的,是一个一模一样的世界。
就像俄罗斯套娃,打开外面最大的那个玛特罗什卡娃娃,会发现里面还藏了娃娃。
祂微微一怔,随即露出恍然而略带悲伤的笑容。
“是吗……是这样啊,这段因果还没到完成的时候,所以你还不愿意离开对么?”
“你用你的喜悦、痛苦、悲伤、憎恨,还有那如同青蓝火焰无声燃烧的执念,将这个本该消失的意识世界延续了下去。”
祂跪坐下来,背上那三对大到与修长身形比例失调的羽翅在地上铺展,星芒闪烁,光华璀璨,仿佛有一汪银辉荡漾的湖泊在身下凝聚。
祂轻轻抱起温衍,让他的头枕在自己腿上。
“我知道,你一直都是特别害怕孤独的孩子,这一点从不曾改变。”
“但是对不起,无论在哪个宇宙,哪个世界,哪个时间,我都没能让你心中的伤痛完全愈合。”
“明明这就是我被你创造出来的意义。”
温衍眼皮轻微颤动了一下。
他喜欢江暮漓的膝枕,现在的感觉就像枕靠在江暮漓怀里,鼻端浮动的尽是他身上好闻的香气。
非常喜欢。
祂俯下脸,亲了亲温衍乱抖的睫毛。
“等你醒来,肯定又看不见我了吧。”
“记得要早点发现我。”
“虽然等你也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但还是希望不要让我等太久啊。”
“毕竟我也是会寂寞的。”
温衍被人发现晕倒在走廊里,有好心的同学送他去了卫生室,卫生老师帮他检查了一下并没有发现什么问题,他在床上躺了半节课就回教室去了。
除了这个小插曲,今天和以往的任何一天毫无不同。
本该是这样。
但不知为何,温衍总觉得胸口闷闷地发痛。
放学的时候,他看见夕阳投进窗户,一小块光斑照亮了黑板右下角值日生的名字。
那一瞬间,周围的氧气仿佛被大幅抽走。温衍捂着心口,胸腔里像被突然揉进一把碎冰,冻得痛不欲生。
为什么会这样?
他自己也搞不明白。
他觉得自己早就活成了一具行尸走肉,身体还活着,可灵魂早已死去。
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体会到心痛呢?
温衍背起书包,回家。
书包很沉,压得他肩膀酸痛。
不过,他的书包里一向装满了各种习题册和辅导书,重也是正常的。
等温衍到家的时候,他已经累得快趴在地上了。
窗口的灯……怎么是亮着的?
温衍皱起眉头。
他记得自己每天出门前都会把灯都关掉的,而且他家小区是高级别墅区,安保很到位,根本不可能出现进小偷的状况。
难道是自己今天忘关了?
娱覀……
温衍莫名有些不安。
把钥匙插.进门锁,他慢慢转动门柄。门都还未打开,一股怪异的血腥味已然从豁开的缝隙里泄出来,钻进他的鼻腔。
温衍胃里猛一阵抽搐,差点吐出来。
他抬起轻颤的指尖,推开了门。
客厅里灯火通明,将本就奢华富丽的装潢愈发映照得流光溢彩。
“你回来啦,衍衍。”
“你妈可等你好久了,你再不回来她都要急死了。”
范倩楠和陈钰生坐在法式古典长餐桌的两边,笑容灿烂地看着他。
温衍的喉咙像突然被橡皮筋扎紧,连呼吸都困难。
“傻孩子,还站在那儿干嘛,快过来。”范倩楠柔声道。
温衍握在门柄上的手指紧了又紧,还是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他一落座,范倩楠和陈钰生就大力鼓起掌来。
规律地,整齐地,响亮地。
持久不息。
他们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好像只要他不说话,他们就会一直鼓掌下去。
温衍喉结鼓滑了一下,艰难地挤出一点干哑生涩的声音。
“怎么……你们……”
“你班主任打电话给我,说你这次月考又考进了年级前三。你陈叔叔特别高兴,说要在饭店摆一桌给你庆祝。我说不用,衍衍从小就爱吃我做的菜,当妈的这种时候不露一手更待何时?”
范倩楠边说边笑,笑得合不拢嘴。涂得鲜红的嘴唇和雪白整齐的牙齿形成鲜明的对比,在水晶吊灯的照耀下泛着光。
“对了,小杰呢?”陈钰生道,“这孩子平时最亲他哥哥,总吵着闹着要衍衍陪他一起玩儿。怎么这会儿人倒突然不见了?”
范倩楠嗔怪,“你这脑子,小杰不是等不及要见衍衍,直接去衍衍学校了吗?”
陈钰生一拍脑袋,“对对,我想起来了。衍衍,你见到小杰了吗,他没和你一起回来?”
“早回来啦。”范倩楠伸手一指,“小杰不正趴在衍衍背上吗?”
温衍浑身剧震,他想转动脖子往后看,但脖子好像被死死掐住,一动都不能动了。
他眼珠慢慢向下一轮,自己的肩膀上,果然搭着一双手。
“哥哥!”
他听见陈浩杰欢快地叫道。
啊……怪不得会感觉那么重,原来是背上多了一个人的关系啊……
“好,一家人都到齐了,那我们准备开饭吧。”陈钰生搓了搓手道。
范倩楠站起身,笑盈盈地揭开餐盘盖。
“前菜,生腌眼珠沙拉。因孤独而彻夜流泪的眼睛是绝佳的食材,再用鲜血与眼泪做成的酱汁来调味,你们一定会喜欢。”
“主菜,勃艮第红酒炖心脏。心脏选用的是一颗敏感纤细的心,这颗心在漫长的寂寞岁月里熟成,拥有更加催人泪下的风味。”
“甜品,大脑慕斯蛋糕浇淋蜂蜜。虽然曾经拥有过幸福记忆少之又少,但还是梦想着有朝一日能重拾幸福。这种苦涩又甜蜜的味道,一定叫人欲罢不能。”
范倩楠依次掀开一个又一个餐盘盖,长餐桌上满满都是鲜艳多彩的食物。
泛着湿润鲜红光泽的,粉白的还在微微轻颤的,漆黑犹如葡萄般汁水丰盈的……
“吃吧,衍衍。”
范倩楠露出慈爱的笑容,眼睛笑得很弯,嘴角朝两边高高翘起。一时间,她的脸上仿佛只剩这三跟弯得夸张的线条。
“这是妈妈特意为你做的。你不是一直很羡慕其他小朋友能吃到妈妈做的饭菜吗?”
温衍指尖动了动,瑟瑟颤抖地握住刀叉。
他的眼睛好痛,一定在流泪。
他的心脏好痛,一定在滴血。
他的大脑好痛,一定在痉挛。
痛……痛……怎么会这么痛?
难道是因为他的眼睛、心脏和大脑都被范倩楠切割下来,做成了这顿幸福美满的团圆饭的关系吗?
那他不该觉得痛,也不该流泪。
因为,被一群爱他的人包围,开心开心地吃饭聊天,不正是他一直以来梦想的事情吗?
既然能实现这个愿望,献出他的眼睛、心脏和大脑又有什么关系呢?
爱,爱,爱。
只有有爱,有足够多的爱,就能填满他的眼眶、头颅和胸膛。
温衍拿起刀叉,慢慢地笑了。
“妈,谢谢你,你辛苦了。”
客厅一角的落地镜映照出他此刻真实的模样。
眼睛是两个血窟窿,殷红的血泪顺着苍白的脸颊往下淌,在尖削的下巴汇聚成滴。
心脏已经被剜掉,只在单薄胸膛的左侧留下一个硕大的空洞。
但他仿佛无知无觉。
他被家人们包围着,享受着他们对自己的关心,心中唯有前所未有的快乐。
爱填满了他的眼睛,所以他盲目。
爱填满了他的胸膛,所以他幸福。
爱填满了他的头颅,所以他满足。
现在的温衍,既盲目又幸福,而且特别满足。
晚上睡觉前,范倩楠特地进来跟他道晚安。
“妈,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温衍不好意思道。
范倩楠抚摸着他的头发,柔声道:“在妈妈心里,你永远都是小孩子。”
“妈,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嗯。”
温衍纠结了一下,小小声问:“你是比较喜欢我还是弟弟呀?”
范倩楠一怔,忍俊不禁道:“怎么问这种傻问题?”
温衍嘟囔:“我就是想知道嘛……”
“傻衍衍,妈妈爱小杰,也爱陈叔叔,但在这世界上,妈妈最爱的人永远是你。”范倩楠亲了亲他,“在妈妈心里,没有人能和你比。”
妈妈的亲吻很温暖,还透着淡淡的香气。
温衍舒服得缩了一下脖子。
“快点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去学校呢。”
范倩楠帮他掖好被子。
温衍乖乖点了点头,听话地闭上眼睛。
安宁又静谧的夜晚。
今夜,一定做个美好的梦吧。
幸好他睡得够沉。
如果他现在睁开眼睛,看见的一定是那三个人直挺挺地站在床边。
他们俯瞰着他,窥伺着他,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雪白的牙齿,猩红的口腔,邪恶的目光。
而他沉浸在虚假的爱里,一无所知。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陈钰生开车带一家人出去玩。
他们去了全市最高级的商场,里面琳琅满目的都是奢侈品专卖店。
范倩楠琢磨道:“衍衍现在也大了,万一出席什么正式场合,总该要一套像样的行头吧?”
“你说得对,不愧是当妈的,就是细心。”陈钰生拿出黑卡,大手一挥,“你眼光好,给我儿子好好添置添置,可不准考虑价格啊。”
“好,知道你疼衍衍。”范倩楠抬起秀美的手指戳了一下他,“但你不能偏心啊,我们小杰都吃醋了。”
“我才没有呢!”陈浩杰大声反驳,“我最喜欢哥哥了,哥哥喜欢别人我才会吃醋呢!”
“这孩子。”陈钰生和范倩楠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温衍也跟着笑了。
和家人在一起的感觉可真好。
范倩楠拖着他,几乎把每一家店都跑遍了。
她精神十足,但温衍已经累得不行,“妈,我觉得都挺好的呀,不用这么纠结吧?”
“什么话,我这哪儿叫纠结,我是眼光高、要求高好不好!”范倩楠摇摇头,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样子。
温衍看着她拎起衣架不停往自己身上比划,虽然引来了不少其他顾客的目光有点窘,但更多的还是骄傲,他几乎想把头高高扬起,大声向所有人宣告——
看啊,自己正被妈妈深深地、深深地爱着。
折腾半天,范倩楠终于选中了一套满意的西服。完美的收腰弧度,相对硬挺的用料,轮廓感较强的线条,很完美地衬托出了温衍细高挑的少年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