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实际上,却能在因果的另一端,掀起巨大而恐怖的风暴。
此刻,就在那片和虹城市相距千里的雪山,一座缆车发生故障,从高空直直坠下。
“轰!”
摔了个粉身碎骨
愿望实现了。
一只、两只、三只、四只……
飞来的白蝴蝶越来越多,它们汇聚在一起,宛如成千上万片雪花组成的纯白风暴。
温衍被蝶群淹没,他处在一个类似台风眼的位置,蝴蝶们温柔地簇拥着他,托举着他,为他隔绝了凛冽呼啸的寒风。
他不再坠落,就连冻僵的身体都感觉到了丝丝暖意。
蝶群绽放出灿白的荧光,随着光芒渐盛,它们也逐渐融合成一体,幻化出神明降世般梦幻圣洁的少年轮廓。
少年的姿态与动作,亦轻盈优雅如蝴蝶展翅。左手揽过温衍的腰,将他紧紧搂进怀里,右手握住他冰冷而纤细手指,与他十指相扣。
粼粼荧光如退潮的海水,慢慢从少年身上褪去,显露出鲜活而生动的身姿。
黑发如鸦羽般垂在颈侧,勾勒出流畅优美的线条,也愈发衬得皮肤冷白胜瓷。眼睛像两丸养在冰雪水里的黑水银,澄凝不动,湛然生光。
温衍愣怔了好一会儿,眼眶里升腾起水雾,睫毛向下一扑撒,扇落一颗很大的眼泪。
少年泛着闪碎光泽的发梢飘落一粒鳞粉,幻化成一羽白蝶,珍惜地接住了这颗眼泪,不舍得让它碎散在风中。
“衍衍,你终于想起我了。”
温衍眼圈儿红得更加厉害,用发抖的声音说:“你为什么现在才来……不是说喜欢我吗?不是答应过我会一直陪着我吗?”
“为什么你也会突然抛下我,为什么连你也会不要我!”
破碎的、愤怒的、饱含悲伤的苛责,每个字都像尖锐的玻璃碎片,不管是爱的人还是被爱的人,灵魂都被反复切割得伤痕累累。
“我这么让你们讨厌吗?对你们来说……我就这么多余吗?”
“我对你们做过什么吗?我伤害过你们吗?我明明一直在忍耐,可为什么你们还是要这么对我!”
“你们故意抛弃我,故意把我推得远远的,我明明知道你们是不会回来的,可我还是一直在等……一直在等一直在等一直在等,但你们从来没有为我回过一次头。”
“既然不爱我,恨我,为什么还要把我生下来?”
“为什么……为什么不在我知道爱是什么之前,就先将我杀死……”
江暮漓没有说话,只是像之前以白蝴蝶的姿态陪在他身边时那样,安静专注地聆听。
祂的后背舒展开三对巨大的鳞翅,一对替他拂去雪花,不让它们在他身上融化。
一对为他格挡凛冽朔风,眼泪被吹干成冰,脸颊一定会刺痛得厉害。
还有一对将他温柔包围,从头到脚每一寸。
在这双翅膀圈出的小小世界里,温衍不管想说什么、做什么都能被允许。
他所有的情绪,激烈的、痛苦的、不甘的、黑暗的,祂都能全部接受,甘之如饴。
“衍衍,我爱你。”
温衍颤抖了一下,头垂得更低,却压不住断续的呜咽。
江暮漓轻柔抚摸他的后脑勺,让他靠上自己肩膀。温衍湿.漉.漉的眼睛紧紧贴着祂,眼泪不断从睫毛底下渗出,浸湿了祂温暖的皮肤。
“我爱衍衍,那怕有成千上万的母亲、父亲、手足,把他们的爱全部聚集在一起,也终究无法媲及我一个人的爱。”
祂的语调平静而温和,仿佛不是在发出什么爱的宣言,而是在客观讲述一个比任何真理定律都不容置疑的绝对的事实。
温衍指骨紧蜷,又慢慢松开。
雪片落在江暮漓与身形不成比例的巨大鳞翅上,被融化成一颗颗晶莹的水珠。
鳞翅轻振,水珠坠落,光晕闪动,反射出温衍此刻的模样。
只见一羽羽纯白无瑕的蝴蝶正扑棱棱地飞进他眼眶、头颅和胸腔,它们簇拥在他的伤口上,扑簌簌地掀动翅膀。
为了能在虚假的爱里一直自欺欺人下去,温衍割舍掉了最重要的东西,变得盲目、麻木、痴愚,只留下丑陋而痛楚的空洞。
蝴蝶们正将他失去的部分重新填满。
他曾认为自己的生命贫瘠如荒漠,永远不可能开出玫瑰。但现在,他开出了朵朵白花,纵使不及玫瑰艳丽醒目,也依然十分美丽。
温衍一点一点仰起头,酸楚又滚热的气息堵住了喉咙。他几乎是在对江暮漓做唇语:
“小时候我经常会跟蝴蝶说话,那只蝴蝶就是你,对不对?”
江暮漓吻了吻他的发心,“对不起,那些时候不能以更好的方式安慰你。”
温衍抽噎得越发厉害,瘦削的肩膀高高低低地耸动。
江暮漓托起他的脸蛋,指腹很轻地捻去他的眼泪。
“衍衍悲伤的梦太多了,所以,想哭的话就尽情地哭吧。”
温衍颤颤地掀了下睫毛,又抖落几颗很大的眼泪。
“你别盯着看我……我不想你看见我现在的样子。”
江暮漓抵上他的前额,用温柔沉和得让人心化掉的声音告诉他:
“没关系,这样到了该笑的时候,衍衍才能尽情地笑。”
温衍一怔,踮起脚尖环住祂的颈项,把自己整个人死命埋进祂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他流过很多眼泪,也忍过很多次哭泣。可几乎每一次,他都只能偷偷地哭,悄悄地忍。
他以为没有人知道,知道了也不会有谁在意。但其实,始终有一个存在陪伴着他,注视着他,守着他,看着他一天天地成长。
他和祂相隔天涯之远,却又近在咫尺之间。
在他哭泣的时候,祂想帮他擦掉眼泪。
在他被打骂的时候,祂想替他承担所有痛苦。
在他咬着手指艳羡其他小朋友能吃火炬蛋筒的时候,祂想把此世所有美好之物都塞进他的怀里。
星星,银河,蜂蜜,初雪。
但事实却是,祂连最平凡常见、人人都能享用的果腹之物都不能给他。
祂看见他被范倩楠关在门外不准吃饭,好心的邻居阿姨偷偷塞给他一个馒头。他拿过馒头大口咬了起来,边吃边东张西望,惊魂不定的模样像极了可怜的小兽。
可还没吃几口,范倩楠就冲出来劈手把那个馒头打落在地上,连着甩了他两个耳光。
他看着地上的馒头,用力抿紧嘴巴却没有哭出声,只是眼睛里含满了沉甸甸的泪。
那一瞬间,祂情愿被打入无间地狱再受一遍无间酷刑,也不堪忍受这样痛。
祂和他一起做着悲伤的梦。
但祂多想看见他能开心地微笑起来,哪怕一次就好。
又或者不用奢求微笑,只要可以抬起手擦干眼泪,停止哭泣也好。
多么微小的、可笑的,又不值一提的愿望。
“时间真是奇妙啊。”江暮漓露出忧伤又释然的动人微笑,“于我而言,人类的一生短暂如线香花火绽放的一瞬,可来到你身边之前度过的那些年,我却感觉有永恒那么漫长。”
温衍用掌根用力揉掉脸上的泪痕,“你到底是什么?我只想了解你更多一点,你是什么我都不会在乎。”
江暮漓有些困扰地笑了。
温衍紧盯着他,“你不愿意告诉我吗?”
江暮漓摇摇头,道:“我一度为这个问题深深困扰。我曾是来自太虚墓地的异域神,降临这颗星球后,我沦落为受业力污染而邪堕的邪神,后来我又披戴起人的皮囊,在人间行走。”
“过去的我不是现在的我,现在的我又非未来的我,哪个都可以是我,但又可以不是我。”
“但如今,我和你之间因果变得更加完整,过去之因已经连接上现在之果,我置身其中,终于能清醒地洞彻自身,不再迷茫。”
“答案很简单。无论我过去是什么,现在是什么,未来是什么,我都只有一个身份。”
温衍动了动嘴唇,“你是什么?”
江暮漓张开手臂,轻而有力地将他纳入怀中。
“我是你的爱人。”
作者有话要说:
18章“……温衍一直都很喜欢蝴蝶这种美丽的生物,小时候他还会跟蝴蝶说话交朋友……”又是一个伏笔嘿嘿
人类也好,怪物也好,神明也好,全都无所谓。
只要是江暮漓就好,只要自己被他深深爱着就好。
jiΠěΓcΗūǎΝG
温衍闭上眼睛,静静感受被拥抱的幸福。
江暮漓身上仿佛永远笼罩着沉甸甸的温暖暮霭,漫漫又缓缓地将他包围。
原来,这就是真实的爱吗?
虚假的爱令他陷入痛苦的深渊不可自拔,而真实的爱却能带走他心里所有黑暗的情绪和波动,将他满是血污的灵魂,重新冲刷得如水晶般透明。
“我也有一个藏了很久的秘密想告诉你。”
“虽然不想被任何人知道,尤其是你,我怕你知道后会觉得我很可怕,但我还是觉得一直这样瞒下去不行。”
“我想让你了解真实的我……江暮漓?”
温衍声音陡然一颤。
“你、你怎么了?!”
不知为何,他竟然看见江暮漓的身影正在变淡,笼罩在他周身的灿白光芒也在一点点消褪,就连让自己无比眷恋的的温暖体温,都以一种心惊肉跳的速度冷却了下去。
“别怕。”江暮漓柔声安慰他,“你的执念已经解开,这个意识的世界也将崩塌,而你和我会在真实的世界重逢。”
“你在说什么啊?”温衍慌得六神无主,“我听不懂……我不明白啊!你只知道你又要离开我了,我又要找不到你了!”
他拼命抱紧江暮漓,像溺水之人抓住仅有的一块浮木。失去他就会死,只要能将他留在身边,自己甘愿付出任何代价。
可是,江暮漓的身影、温度、声音,还是不停地从他双手中逝去。他惊愕地发现,就连自己也在慢慢消失。
江暮漓抬起已经变得半透明的手掌,捂住了他的眼睛。他顺势阖上眼帘,不看见,不相信,不接受。
世界上所有人都可以抛下他,就连范倩楠对他的伤害他都可以不再计较,但唯独江暮漓不行。
温衍想起了那根昆虫针。
它既然能为他销毁虚假的爱,是不是也能为他留下真实的爱呢?
耳边,似乎又响起那堂语文课上,江暮漓念诵那篇《捕蝶者》散文时的声音——
“这是一个绝好的标本。在你珍藏的标本盒里,它将走遍世界,赢得无尽的惊叹。”
“它将永远栩栩如生。它价值连城。它属于你。”
他属于我。
江暮漓属于我。
温衍的手开始发抖。
在伸进口袋握住那根昆虫针的时候,抖得更加厉害。
有恐惧,但更多的是兴奋。
江暮漓是他的蝴蝶,他唯一拥有过的美丽存在,他怎么能让他的蝴蝶飞走。
温衍右手悄无声息地绕到江暮漓背后,在左侧最靠近心脏的位置停下。
针尖只要往前一寸,就能刺进江暮漓的身体。再稍微一用力,就能穿透江暮漓的心脏,他会听到破裂之音,一定胜过千百种乐器的合奏,悦耳如圣音。
温衍的心在发抖,眼珠也在颤抖。
他仿佛看见自己回到了那间诡谲妖异的标本室,一步一步走向工作台,戴上了一双薄薄的白乳胶手套。
这是为了防止人类皮肤上的油脂和汗液,污染被昆虫针钉在展翅板上的纯白蝴蝶。
快点……再快一点。自己必须趁它那对灵活精巧的鳞翅还未彻底僵硬前,将它制作成最完美的标本。
他要轻轻地将蝴蝶的翅膀左右展开,前翅的后缘与身体成直角,后翅前缘脉与前翅的后缘相称。
宽大翅膜内贯穿的纵脉以及横脉,鳞片呈砌瓦状密密排列,洁净,流利,鲜亮,像是由外而内镀着溪涧的月光。
他的蝴蝶就是如此美丽。
命运真是不可思议,竟然将从来不曾赐予他的爱与美都以这种形式馈赠于他。
最后,他只要轻轻把长纸带压覆过蝶翅的基部及外缘,将它封存进玻璃相框,它就永远无法离开他了。
他可以每天都看见它,和它说话,太阳升起落下,每分每秒都有它陪伴。
无法形容的渴望,难以言表的爱意。
强烈的占有欲和害怕失去的恐惧感在温衍心中疯狂膨胀,催促着他,引诱着他,叫嚣着逼迫他快点动手。
如果再不把昆虫针刺穿江暮漓的心脏,他将失去这世界上唯一爱他的、最爱他的人。
不曾得到爱的时候,他还能咬牙坚持,幻想着放弃他的妈妈有朝一日能回头看见他。
沉浸在虚假的爱里,他也能自我欺骗,忍受痛苦一次又一次将致死的毒药当成甜美的蜂蜜饮下。
但他现在已经得到了真实的爱。
爱令他幸福,幸福的人最软弱。
温衍咬紧牙关,狠下心,握紧昆虫针,用尽全身所有力气刺了下去。
“衍衍?!”江暮漓一声惊呼。
温衍慢慢睁开眼睛,只见自己的左手手臂多了个殷红的小孔,鲜血滴滴答答,流淌成一条蜿蜒的线。
“对不起。”他对江暮漓露出了一个苍白无力的笑,“刚才我还想用昆虫针刺穿你的心脏。”
一羽白蝶极轻盈地落上他的伤口,轻柔地啜饮血珠,微微的痒意很快消弭了他的疼痛。
江暮漓垂下鸦黑的眼睫,叹了口气。
温衍的心揪成一团。
“你是不是……对我很失望?”
江暮漓点了点头,“我确实非常失望。”
温衍浑身冰凉,颤声道:“真的……对不起。我只是不想让你离开我,一想到又要和你分开,我……我真的会发疯的……!”
“不是的。”江暮漓露出略带遗憾的温柔表情,“其实,你完全可以那样做。”
“被衍衍做成标本,我很愿意。”
温衍怔住了,透过模糊的泪眼,他看见江暮漓的笑容折射出动人的光彩,像一个小小的太阳。
“无论衍衍想刺穿我的心脏,还是剪去我的翅膀,我都甘之如饴。”
“因为,衍衍是因为爱我才会这么做。”
“只要能感受到衍衍的爱,于我,都是至高的幸福。”
“可是衍衍,为什么你最终放弃了呢?”
温衍抬起手背用力擦掉眼泪,别过头低声道:“我做不到。”
失去江暮漓,他难过得像死掉一样。
可若要伤害江暮漓,他会比死更痛苦。
现在,江暮漓和他都快要从这个世界消失了。他放弃了刚才仅有的机会,虽然心痛,却并不后悔。
“衍衍,你相信我吗?”江暮漓柔声开口。
温衍一颤,“什么?”
“衍衍,相信我。”
江暮漓狭长微挑的眼眶里,滚动着让人信任和依赖的光芒,唤醒了他身体里所有的对江暮漓的依赖和喜欢。
温衍很慢、很轻地点头。
“我相信你。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信你。”
江暮漓勾起唇角,极具古典韵味的凤眼溢满笑意。
这样的表情让温衍不由自主地安心。
因为,江暮漓向他展露的毫无离别的感伤,只有满满的期待与喜悦。
“人类的肉身会受到时间与空间的桎梏,但意识不会。”
“我和你在这里经历的一切,和现实世界中发生的没什么两样,都是切实存在过的真实。”
“它们会在你的意识中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
“这些印记,我们又可称之为爱。”
“真实的爱。”
“无论过去、现在还是未来,真实的爱都将指引我们相遇。”
尾音消散之际,世界轰然碎裂,崩散成无数碎片。
温衍的身形也如海浪撞上礁石,化成无数团雪白的光晕,星星点点,漂浮无尽。
他的意识即将回归现实世界。
不过,由于他现在的意识还停留在十五岁的时候,所以穿梭回现实世界的当前时间节点之前,需要回溯流经中间那段岁月。
和真实的爱镌刻下的印记一起。
高中三年,温衍一直过着独来独往的日子。他没有同桌,旁边那张空的课桌就被他用来放课外辅导书和卷子。
每天,他埋头学习,沉迷题海不可自拔,但他不再是为填补内心的空洞而去做这件事。
他有了目标,他想考虹城大学的民俗学专业。他喜欢上了异闻奇谈,想了解那些隐匿于山野、村庄、庙宇之中的亘古神秘
从前,他不曾有过什么爱好,更不曾对人生有什么规划,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有了满满的干劲,竟然对未来生出了憧憬。
隐约间,他觉得未来的某一天,会有一件很美好的事发生。
就像阴湿连绵的梅雨季过去,阳光穿透乌云,将这个世界照耀得斑斓剔透如水晶。
每天中午,温衍都会买一个豆沙面包吃。趴在走廊的栏杆上,可以望见对面楼道里的学生来回进出的身影。
有时候,他会恍惚看见一个穿白衬衣的背影,光线在那个人周身镀上一圈明亮的轮廓,被风吹动的衣摆像蝴蝶翕动的羽翼。
虽然只是一眨眼的功夫,这种美好的错觉就会消失,但温衍还是会觉得十分幸福,就像嘴里的豆沙面包,可以甜整整一个下午。
高三毕业那年的夏天,温衍不出意料地拿到了令人惊叹的高考成绩单。这个分数就算要进虹城大学最好的热门专业都很稳,但他还是坚定地选择了民俗学专业。
暑假那会儿,他无事可做,就去逛了科技馆。
他是标准的室内派,不爱出门,可以一直躲在房间不出来。但鬼使神差的,他竟然主动去了科技馆这种一到暑假就都是闹哄哄的家长和小屁孩的地方。
逛了一圈,他有点累了,就买了张票去球幕影院看电影。
排片还挺多,种类也很丰富,他选了一部《恐龙大迁徙》,霸王龙举着小短手吨吨吨地跑,还“嘎哦、嘎哦”凶狠咆哮,真的特别可爱。
但不知道为什么,看完之后他心里空落落的,莫名觉得遗憾,就好像这部电影并不是他真正想看的。
逛到有一层的时候,他注意到一片很大的区域用塑料围挡圈了起来,里面隐约传来装修的声音。
塑料围挡上写着“世界珍稀蝴蝶展敬请期待”。
他正好看见有一个科技馆的志愿者经过,就问对方蝴蝶展什么时候开始。
“可能要到今年寒假了吧?”志愿者道,“记得来看哦,到时候科技馆会请很厉害的人来当讲解员,听说还是虹城大学的高材生。”
寒假啊……他的心突地一跳。
那也快了吧?
大学开学了。
前一天晚上,温衍把新生报道需要的身份证、录取通知书、学籍档案等材料都准备好,统一放进一个小斜挎包里,这样就不用再开行李箱再翻找了。
洗漱完躺在床上,他睁着眼睛睡不着,心口怦怦跳。
心脏像一枚蛹,一天天离化蝶更近。
现在,里面的蝴蝶已经扑棱棱地拍打起了翅膀,就要破蛹飞出。
明天,好像真会有特别美妙的事情发生。
不存在的。
只有特别糟糕的事情。
温衍站在新生报道的体育馆里,脸涨得通红,汗珠子顺着脸颊不停地往下滴。
找不到了,他那个装材料的小斜挎包好像在他半途休息的时候弄丢了!
他胡乱抹了把汗,准备去外面顶着大太阳找。
丢失重要的东西固然焦急,但他内心深处烧得更旺的,是浓烈的失望。
他真以为自己在进入人生的新阶段后,能遇到一些美好的事情。
果然是妄想。
体育馆外面传来了学生们刺耳又兴奋的吵闹声,黑压压的人群将大门堵得水泄不通。
好像是传说中的校草来了?
还是全国几大高校联合评选出来的最帅校草。
温衍不屑地扯了扯嘴角。
能有多帅?再帅也不过是长得好看一点的素人吧?
虽然他喜欢美丽的而耀眼的事物,但对人,他并非一味看重看外表,盲目追随。
他理想中的完美的人,要有典则俊雅的古典气质,就像从古画卷轴里走出来的仙人一般,既充满了谲怪莫测的神秘感,又透着神圣的辉光,叫人不容逼视。
而且,那个人还必须要有渊博的学识,随口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如偈语,似谶语,语调和声线完美调和,入耳郎朗犹胜韵文辞。
但很遗憾,这样的人只存在于他的想象,绝不可能在现实中存在。
理想与现实的落差让温衍忍不住叹气。
再说了,大学是获取知识的高等学府,仅仅靠着稍微不错的皮囊就像开屏的雄孔雀一样招摇过市,实在是有辱斯文,既肤浅又可笑。
最关键的是,门口那一大群人堵得水泄不通,害得自己都不能出去找东西了!
温衍深吸一口气,准备一鼓作气挤出去。
就在这时,人潮自动朝两边分开了。
盛夏强烈的阳光像一条璀璨绚烂的光河,呼啸着涌进体育馆,照亮了空气里悬浮的尘埃,一闪一烁宛如漫漫星辰。
温衍的呼吸凝固了,眼睛都无法眨动。
那个人正逆着光走向他。
离他越近,缭绕在周身的光芒就褪去一点,宛如神明降临。
最后,他停在他面前,乌发如夜,凤眼含笑,眼梢一颗小痣殷红胜血。
“同学,这是你丢失的东西吗?”
无法形容这种感觉。
远比初遇更惊心动魄,也比重逢还要荡气回肠。
这个人是理想的具现,是幻梦的成真,生动鲜活,浓墨重彩,将他一双虹膜都映照得绚丽斑斓。
温衍口干舌燥,眼底潮热,胸腔里传来震耳欲聋的声音。
好吵,好吵,给我安静一点!
他无声呐喊。
但是没有用,他的呼喊还是被轻易掩过。
因为,那是心脏里的蝴蝶破蛹高飞时,发出的震天动地的巨响。
上课铃声飘来,撞在耳膜上,将温衍从黑甜乡一点点拉扯出来。
他半梦半醒,眼皮很重,像被一床棉絮压着,努力想睁开,又觉得涩涩的痛。光线像一把粗糙的毛刷子在眼球上来回扫动,眨几下就流出泪来。
自己……是怎么了……
没有拉紧的窗帘缝隙里透进来白丝丝的光,周围一切摆设都突显着模糊的白色轮廓。
学校的医务室吗……
床边,少年正专注地望向自己,声音温柔得像一泓温泉。
“衍衍,你醒了。”
温衍眯起眼睛,乱跳的光晕慢慢从视界里消退,视线一点点清晰聚焦,定格江暮漓的身影。
锐利流利的轮廓勾勒出属于年轻男人的高大挺拔的身形,俊美的面孔也毫无少年的青涩之感。
好奇怪……自己刚才怎么会把江暮漓看成一副少年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