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了?”
温衍挣扎着爬起来,又是一阵头晕目眩。
江暮漓赶紧扶稳他,让他靠在枕头上。
“你参加完剪彩仪式,在参观校园的时候突然晕倒了。”江暮漓倒了杯热糖水,吹了一会儿递给他,“学校老师用你的手机打给我,我就赶过来了,幸好没事。”
温衍喝了口糖水,捧着杯子发呆。
江暮漓担心道:“还是有哪里不舒服吗?”
温衍摇了摇头,“好甜啊,一喝就知道是你冲的糖水。”
“医务室的老师说你昏倒是因为低血糖,当然要多喝点甜的了。”
温衍“嗯”了一声,侧过脸,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江暮漓微笑道:“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温衍放下水杯,倾过身,把自己投进了他怀里。
江暮漓张开手臂抱住了他,轻缓温柔地抚摸他微微汗湿的发心。
“衍衍真是爱撒娇的小朋友。”
温衍软声反问:“不好嘛?”
江暮漓轻啄他的耳朵,“很好,衍衍很好。”
温衍贴着他温暖的胸膛,轻声道:“看到你就在我身边,我觉得特别特别幸福。我什么都不怕,就怕和你分开。”
江暮漓莞尔,“无论多少次我都会说,除了衍衍身边,我哪儿都不会去。”
温衍点了点头,脸颊在他柔软洁净的白衬衣上轻轻地蹭。
“阿漓,刚才醒过来的时候,我突然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我觉得我们不是大学里才认识的,我好像已经认识了你很久很久。”
听见江暮漓轻轻的一声笑,温衍有点不好意思,“是不是有点傻呀……”
“不是的。”江暮漓道,“我在为我和衍衍有一样的想法而高兴。说不定我在衍衍还不是衍衍的时候,就已经喜欢上衍衍了。”
温衍被他满嘴绕口令一样的“衍衍”逗笑了。
“我现在已经没不舒服了,你来都来了,要不我带你逛逛我们高中吧?”
江暮漓笑道:“好啊,也算故地重游了。”
行走在校园里,温衍逐渐生出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明明已经毕业几年,却又像前一秒还在这里上课。
他看了眼身边的高大青年,牵过他的手,握紧。
江暮漓垂眸,瞥见他嘴角弯弯的笑意,“衍衍,我记得陶林邀请你的时候,你还不大愿意来,没想到现在心情这么好。”
“是噢,可能是跟你在一起的关系吧?感觉我们现在成了同班同学,趁着中午休息的那点时间来操场上散步。”
温衍踩着脚下操场跑道,甚至有了一种想蹦蹦跳跳的快乐心情。
江暮漓轻薅了一把他的后脑勺,笑吟吟道:“能和衍衍成为高中同学,我很高兴。”
“你看,那个小卖部。”温衍抬手往前一指,“我高中时候每天中午都去那里买面包,总是吃不腻。”
“你等我一下。”
江暮漓往那家小卖部跑去,回来的时候,手里拿了一袋面包。
他把面包递给温衍,“之前没机会请你吃,现在补上。”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豆沙面包?”温衍拆开包装袋咬了一口,“唔,还是这个味道。”
江暮漓拿出纸巾,帮他擦掉嘴角一点豆沙。
温衍像土拨鼠一样捧着面包啃,“你不吃吗?”
江暮漓看向他身后,“那是什么?”
温衍转过头,江暮漓一口咬上了他的豆沙面包。
“阿漓……!”温衍难以置信地看着手里的豆沙面包,“你把馅儿的部分都吃掉了!”
江暮漓细细咀嚼,咽下去,“好甜。”
“……”温衍哭笑不得,“你要吃买一个不就行了,为什么非要吃我的。”
江暮漓理直气壮,“就要吃衍衍吃过的。”
温衍脸红了,白了他一眼,“毛病。”
但还是把剩下的没馅儿的豆沙面包吃完了。
松软的面包胚散发着奶香,在嘴里一点点扩散,胸腔里也像升起了一团牛奶云,绵柔蓬松,轻轻飘飘。
“衍衍,那里是什么?”江暮漓指向他身后,故技重施。
但温衍才不会再上一次当了,他“哼”了一声,盯着江暮漓,“我才不信。”
江暮漓俯下身,迅速在他嘴角落下一吻。
“嗯,骗你的。”
“……”温衍的脸红了个透。
“你注意点,虽然现在操场上没人,但万一被高中生看见多不好。”
江暮漓从善如流,“那我们去一个不会被看到的地方好了。”
“你这个人真的是……啊对了,说到这个,我正好想起来一个地方!”
温衍带着江暮漓去了老教学楼,顶楼的走廊尽头白墙森然,镶嵌着一扇黑漆漆木门。
“告诉你哦,我记得我以前上学的时候,学生之间总喜欢传这间教室闹鬼。什么黄昏的时候不能进去,会被里面的怪物吃掉什么的。”
江暮漓问:“那你进去过吗?”
温衍摇了摇头,“其实我有来过这里好几次,但临了到头,总没有进去的勇气。”
江暮漓笑问:“你是害怕怪物吗?”
温衍沉默了一下,“我也说不清楚。有怪物我会害怕,但如果没有,我又可能会失望。所以不如不要打开这扇门,保持神秘才是最好的选择。”
“现在呢?”江暮漓问他,“你想跟我一起进去看看吗?”
温衍用力点了下头,“想。”
和江暮漓一起打开这扇承载了他整个高中时代的悬念与未知的门扉,他很愿意。
任何事情,只要和江暮漓一同见证,就都能成为人生中独一无二的纪念品。
“衍衍,你站在我后面,我来开这扇门。”
温衍“扑哧”笑了,“什么嘛,搞得这么严肃,里面又不可能真有怪物,估计就是一间堆堆杂物的废弃教室。”
江暮漓一本正经地反驳道:“那可不一定。说不定这所学校就是某些奇妙事物的诞生地,隐藏着尘封已久的秘密。”
“对对对,你就是想保护我,你是男友力最高的男朋友。”温衍嘴上揶揄,心里却像咬了一大口豆沙面包那么甜。
江暮漓转动锈迹斑斑的门柄,朝里推门,门却纹丝不动,像有什么重物抵在上面。
温衍道:“应该是朝外开的吧?”
江暮漓后退一步,顺势将门向外一拉——
一大群苍蝇“嗡”地飞了出来。
“咚!”
眼前黑影闪过,只见一个人向前栽倒下来,重重摔在地上。
是陶林。
他死了。
肥胖臃肿的尸体蜷缩成一团,上面密密麻麻爬满了苍蝇,看上去正像一只摆放在供桌上诡异而恶心的肥猪头。
一起发生得太过突然,温衍都没来得及看清。
要不是江暮漓挡在他前面,还早有准备似地遮住了他的眼睛,恐怕他刚才吃下去的豆沙面包都得吐个干净。
“这可真是……”江暮漓的视线悠悠停在陶林的尸体上,似感叹又似嗤笑,“报应不爽啊。”
温衍和江暮漓进局子了。
作为现场目击者,他们必须配合警方调查。
然而,他们所陈述的事实,非但没能帮助负责这起案件的刑警顺利侦破,反而增添了重重鬼气森森的迷影。
“温先生,我再向您确认一遍。”侦查员加重语气,“发现死者尸体的当天,你真的和死者一起参加过虹城一中新教学楼的剪彩仪式?”
“是的。”温衍吞了口唾沫,“我们上午参加完剪彩仪式,又在新教学楼听学生们上了堂公开课。”
“你确定?”侦查员的表情更加严肃,“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有可能让你承担相应法律责任。”
“我确定。不信的话你们可以去问其他人,那么多老师、学生还有校长都在场,他们都看见陶林了。”
温衍也紧张起来,手心里汗涔涔的。他不知道为什么侦查员要反复向他确认这件事,就算不问他,通过学校监控里的画面也能看见当日的情形。
侦查员没说话,紧紧盯着他,仿佛要从他脸上找出一丝谎言的缝隙。
温衍深吸一口气,“陶林的死是不是还有什么隐情?方便的话可以告诉我们,说不定能让我们想起更多细节。”
侦查员依旧沉默,良久,他从桌上拿起一份文件,翻开后仔细阅读了一遍,像是生怕自己漏看或看错什么,这才缓慢开了口:
“根据法医的尸检结果,死者早就一周前就已死亡。”
空气诡异地沉寂下来,连温度都低了几分。
温衍艰难地问:“那……那参加活动的那个陶林呢?”
侦查员摇了摇头,“人间蒸发。”
当今人类社会,刑事科学技术越来越高精尖,想找一个人简直易如反掌。更何况还是光天化日之下,又是在人来人往的学校,怎么可能连行动轨迹都无法掌握。
“所以我们实在想不明白,那天跟你们在一起的到底是什么人?”
温衍艰涩道:“有没有可能……那个陶林是假的?是谁伪装的?”
“根据我们目前收集到的线索来看,这种可能性几乎为零。”侦查员道,“陶林是大企业家,平时很注重个人安全和隐私防护,谁能冒名顶替他的身份?再说了,若是他自己所为,他有什么理由要这样做?”
江暮漓一直若有所思,这时忽然笑了,“总不见得是尸体在说话吧?”
侦查员不满地拍了下桌子,“严肃点!我们警方坚持科学办案,不准扯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
温衍心虚地说:“我们都是大学生,肯定以相信科学为荣,以封建迷信为耻。”
“所谓尸体,不过是人类的灵魂离开后留下的一堆肉块而已。”江暮漓道,“肉块当然不会说话了。”
温衍和侦查员一起看着他。
他摊了摊手,“所以我刚才是在开玩笑。”
温衍赶紧点头,“看吧他是开玩笑的。”
“说不定另一个陶林根本不是人。”江暮漓食指屈起抵着下巴,“你们说,他会不会是搭载了人工智能技术的机器人?”
温衍用手肘撞了他一下,咬牙切齿地笑着说悄悄话,“拜托啊,你就那么喜欢蹲局子吗?”
江暮漓老老实实地说:“我不喜欢,我想回家。”
“那就别说话了,求你。”
江暮漓很冤枉,“你说要相信科学的。”
温衍冷漠脸,“怪我咯?”
江暮漓乖乖闭上了嘴。
过了一会儿,他指了指自己,用眼神向温衍征求意见。
温衍叹了口气,“说。”
“我又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侦查员问:“什么意思?”
“似人而非人之物,人造却怪秘之物。”江暮漓露出微笑,“和机器人一样,虽然本身并没有自我意志,却在被赋予使命之后,得以像人类一样行动。”
“比如,纸人。”
温衍和江暮漓又挨了一顿批后才离开了公安局。
临走前,侦查员还特意提醒他们,真凶还没抓到,他们这些天都必须警醒着点,有事随时报警。
温衍叹了口气,“好烦啊,才太平了几天,怎么感觉又碰上事儿了。”
“因果来临之前,谁都无法洞悉它的本貌。因果降临之后,谁都无法躲避它的业报。”江暮漓摸摸温衍的头发,“所以别太担心,顺其自然就好。”
温衍鼓起腮帮,“这是安慰吗?”
江暮漓问:“衍衍晚上回去想吃什么?这个点菜场应该还没收摊。”
“你不要转移话题。我问你,好端端的你怎么又去跟警察扯什么纸人?”
“我只是想给他们一点提示。”江暮漓微微一笑,“作为一个热心市民。”
温衍不解,“这算什么提示?”
江暮漓叹了口气,“本来不想给你看的,怕你会担心。”
温衍气呼呼,“你不说我才更担心。”
江暮漓无奈地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件东西。
“这是我今天在学校捡到的。”
温衍结果一看,呼吸瞬间凝滞了。
那是一张边缘烧得焦黑发亮的彩色纸片,上面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眼睛。
三角眼,厚眼皮,不大的眼乌珠嵌在眼白中间,透露出商人的狡猾与精明。
这只眼睛温衍认得。
是陶林的眼睛。
他惊愕地看向江暮漓,“真、真的是纸人……?”
“警察找不到他的踪迹也是理所当然。”江暮漓道,“他把自己烧成了一把飞灰,谁又能找得到呢?”
“制作陶林纸人的和杀害陶林的很可能是同一个人。”温衍思忖着,“可是,如果杀死陶林是因为曾和他结下仇怨,那做出陶林的纸人还搞上这么一出,又是为了什么?”
“你想,邀请你回高中聚一聚的,是谁?”
“是陶林……而且还是纸人陶林。”
“那个幕后黑手,想把你也牵扯进来。”江暮漓语气变沉,却并无紧张。
因为计划并没有成功,温衍已经顺利从意识的世界脱离了出来,没有如那个人所愿,永远被困在里面受苦。
温衍“唔”了一声。
江暮漓轻轻按住他的肩膀,“别怕,已经没事了。”
“我在想,我和陶林有共同得罪过的人吗?”温衍紧皱眉头,“陶林在高中的时候经常有欺负同学的行为,但我几乎不和别的同学打交道,跟陶林这种人更没什么交集,为什么要针对我呢?”
“衍衍,有些人的恨是没有原因的,你根本没必要自我反省。”江暮漓道,“他们不幸,不被重视,一生都陷在泥潭,就想让无辜的人也遭受一样的痛苦,好像这样就能让自己得到救赎。”
“殊不知这种行为不仅愚蠢,也将把自身推进更加万劫不复的境地。”
话音刚落,温衍的手机就振动起来。
是APP的推送消息。
明明是一直在用的提示音,现在听来却莫名令人不安。
一声又一声,不知是催命符,还是告知死的讣告。
温衍习惯关闭APP的推送设置,不知怎的,现在竟还会有一条接一条的消息疯狂弹出,一眨眼的功夫就挤满了整个手机屏幕。
就好像非让他看见不可
所有的消息都有着一模一样的新闻标题——
《虹城市警方于某香烛店内发现两具男尸,死者身份已确认》
温衍点进去,看了一会儿,脸色逐渐变得苍白。
江暮漓关切地问:“又出什么事儿了?”
温衍咬了咬下唇,“陶林高中时候的好哥们儿……李允和常哲绍也死了,死在我以前的家附近的香烛店里。”
江暮漓点点头,脸上并没有惊讶之色,只道:“你现在有什么想法?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
温衍抿紧嘴唇,强烈的直觉驱使下,他几乎可以百分百确认,这次的怪异事件绝对是冲自己来的,但他不想逃避,不想装聋作哑。
说来也怪,他在回高中的路上还心绪压抑,为自己孤独封闭的少年时光而难过,可现在,在他胸中积压已久的乌云,好像全都散去了。
“阿漓,明天我想去那边了解一下情况。”
江暮漓莞尔,“衍衍不会害怕吗?”
温衍闭了闭眼,神色坚定道:“我觉得自己比以前勇敢了,而且你在我身边,我更有勇气。”
虽然自从范倩楠嫁进陈家后,他再也没回过那里,但他并没有忘记小时候香烛店老板夫妇给予自己的善意。
绝对不能让善良的人被牵扯进怪异的漩涡。
“还有一个最重要的问题。”江暮漓道。
温衍吓了一跳,“诶,什么啊?”
江暮漓一本正经道:“衍衍晚上想吃什么?”
小时候他和范倩楠一同生活过的出租屋就在这儿。
这里的破旧逼仄和范倩楠打他时火辣辣的痛意一样鲜明,印刻在皮肤的每一寸。他仅是再次呼吸到这里的空气,那些灰暗的记忆就在脑海里复苏。
温衍定了定神,握紧拳头。
“衍衍,你还好吗?”江暮漓熟练地剥开糖纸,往他嘴里塞了颗酸梅糖。
“说没有回想起那些不好的记忆是假的,说心里不难过也是假的。”
温衍“嘎嘣嘎嘣”嚼碎了糖果。
“但是,我不会再纠结于无法改变的过去。”
“嗯。”江暮漓露出欣慰的笑容,“这样就好,衍衍真的很棒。”
这片街区只有一家香烛店,他们很顺利地就找到了。
温衍望过去,只觉得这家店除了门窗陈旧了一点,似乎和以前并无不同。店面从里到外依旧堆满了红艳艳、金灿灿的拜祭用品,像在这片灰蒙蒙的地方剜出了一块血呼啦的伤口。
香烛店外拉起了一圈黄色的警戒线。
象征危险的有点刺目的黄,又像这块伤口里流出来的脓液。
距离发现尸体已过去几天,但现在还有零零星星的居民站在外面,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温衍走过去,搭话道,“请问你们知道这家店的老板现在什么情况吗?”
单刀直入的生硬问法立刻引起了居民们的戒心,一个大妈打量了温衍一眼,见他时生面孔,便警惕道:“你什么人?打听老秦做什么?”
温衍一怔,他之前还真不知道香烛店老板姓什么,每次来买东西都只管叫他老板。
面对大妈炯炯有神的目光,温衍拼命思索该编一个什么样的借口才比较自然。
“我们是警察。”江暮漓道。
温衍:“?”
江暮漓掏出证件,一亮,“便衣。”
温衍:“??”
江暮漓笑着拍了拍他肩膀,“我搭档。”
温衍:“???”
不知是江暮漓的(高仿)证件起了作用,还是他那副俊雅斯文的外表连路边的蚂蚁都很难拒绝,总之那几个居民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了他。
但很可惜,他们也所知甚少。只道秦老板神神秘秘,极少和外人打交道。就算是熟客来店里买东西,也很难从他嘴里听到除了价格以外的字眼。
更令人觉得奇怪的,是尸体被发现后秦老板的反应。
假如正常人一开门,发现自家店里躺着两具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尸体,就算不吓死,也得去掉半条命。可那秦老板却并不害怕,甚至被带走调查的时候也面色如常。
就好像死的根本不是两个活生生的人,只是两堆腐烂发臭、毫无价值的肉块。
当时,居民们都很恐慌,大家几乎都怀疑人就是秦老板杀的。若非凶手,怎么可能如此平静淡漠?
谁知第二天,他就被放回来了。据负责办理此案的警察说,他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并无作案的嫌疑。
“怎么会这样……”温衍沉默良久,“在我印象里,秦老板根本不是这样的人。”
“虽然他有点迷信,一会儿信这个神,一会儿拜那个菩萨,还喜欢讲些奇奇怪怪的鬼故事吓唬小孩,但本质上仍是个富有同情心的好人,根本不像刚才那些人描述得那么诡异古怪。”
江暮漓道:“衍衍,任何事物都处于变化发展之中,人也是如此。这个世界上,唯有改变一成不变。”
温衍默默,“不管怎么样,我还是想见他一面,他和他的家人真没事我也就放心了。”
两个人根据邻居大妈指的位置,来到了秦老板一家居住的楼下。
“阿漓,秦老板不认识你,你就别上去了,在下面等我吧。”
江暮漓点点头,“好,我等你,你一个人小心点。”
温衍笑了一下,“什么小心不小心的,就是去拜访以前善待过我的一位叔叔而已。”
他踏上了这栋老式居民楼的台阶。
灰色的水泥地面,贴满小广告的白墙,光线昏黄的感应灯,和遥远而模糊的记忆一点点重合。
当时,他被秦老板从香烛店带到这儿,湿冷的冬天冻得他手脚发麻,但一进楼道,风再也吹不到他身上,感应灯摇摇欲坠的光芒也有了温度。纵使破旧简陋,却是一方能为他遮蔽寒冷的栖身之地。
温衍弯了弯嘴角,心中温暖又感伤。
秦老板家的房门是那种最常见的防盗门,红棕色的漆面已经不复当年的光泽,上面贴着的那张福字也已褪尽颜色,斑驳残破。
秦老板避讳的事和他信奉的事一样多,他很重视全家人的福气,加上自己就是开香烛店的,贴在门上的福字理应是崭新的、挺括的、鲜亮的。
当年那抹象征团圆与幸福的鲜红,几乎像根针一样扎进了温衍的眼里。
温衍实在想不通,他如今怎么会放任这么一张残破不堪的福字贴在门上。
他是不在祈盼妻儿的福气了吗?
还是说,他已经不再坚持之前忌讳和信奉的一切了呢?
温衍按耐住脑海中乱麻般蠕蠕滚涌的思绪,抬手按下了门铃。
门铃响到第三声的时候,屋里传来“来了来了”的声音,由远及近,门一开,一个两鬓微霜的瘦削男人探出头来,黄浊的眼珠朝温衍身上一骨碌,客气地开了口:
“请问您是找哪位?”
“老板,您还记得我吗?”温衍紧张道,“以前常来您店里买东西的小温。”
秦老板愣了愣,枯瘦的脸上绽放出满到溢出来的笑容。
“记得记得,当然记得。现在是大小伙子了,我都差点认不出你了。”他边说边把温衍朝屋里请,“来来来,快进来,进来坐。”
温衍心里紧绷的弦稍微松弛了一点。
秦老板的家里异常干净整洁,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也毫不过分。
而且这种干净,不是在卫生层面,而是家具摆设极其的少,少到视觉上都觉得空荡荡,除了满足最基本生存需要的用品之外,几乎什么都没有。
这个家以前根本不是这样的。
闹哄哄,乱哄哄,堆满了玩具、书本、零食和各种生活用品,却充满了温馨的烟火气。
温衍一阵迷茫。
“喝吧,刚给你冲的。”
一杯热巧克力奶递到了温衍手边,香甜的气味驱散了胸口郁结的阴云。
温衍记得那天晚上秦老板一把他带回家,就立刻让老婆给他泡了杯热巧克力奶,喝了好暖暖身子。
“对了,阿姨呢?怎么没见到她?她还好吗?”
“好,怎么不好。”秦老板笑得合不拢嘴,“她已经得到了解放。”
温衍慢慢放下了手中的杯子。
“解……放……?”
“嗯,解放。”秦老板脸上洋溢着幸福与憧憬,甚至还有几分嫉妒。
“如今,淑惠的意识已经自由徜徉于至福圣地,她不会再被肉身束缚,体会到愤怒、怨恨、恐惧等等等等作为肉人才有的负面情感。”
温衍手指颤动了一下,“您的意思是……阿姨过世了?”
“胡说!”秦老板忽然变了脸色,适才还满面笑容的脸孔扭曲如修罗,“你胡说你胡说你胡说你胡说你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