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因为中毒。
“犯不上。”祁纠慢悠悠驳回,“把你搭进去,可惜了。”
郁云凉垂着视线,瞳孔隐蔽地缩了下。
说话间,马车已经停在医馆门口,不适合再聊这个。
祁纠也就不再多说,只是接过郁云凉递过来的披风。
他裹着披风,被郁云凉架住肩膀搀扶着,慢慢走进了那间再三造访的医馆。
老神医德高望重,在百姓间名声极好,并没因为救治废太子受什么为难,依旧每日坐堂,照旧治病救人。
此刻医馆里仍有不少病人,老大夫一时分不开身,见两人进门,笑吟吟颔首做礼:“还请稍等。”
郁云凉朝他施礼,扶着祁纠坐在僻静通风处。
吹了吹风,被他扶着的人看起来舒服了些。
郁云凉尝试把手罩在祁纠的眼睛上,这人就顺势合上眼,靠在郁云凉身上打起了瞌睡。
近几日天气冷热不定,染风寒的人不少,医馆里的人络绎不绝,比街上居然还要热闹几分。
只是等待的片刻功夫,就有不少人暗暗朝这边打量。
沈阁这个废太子其实相当有名,这么在京城里游荡,京城百姓认识他的人多得是。
废太子频繁出入医馆,说不定又会惹什么流言,又要有哪家道士卦师旧事重提,煞有介事地说起那一道短命的批文。
郁云凉不自觉蹙眉,他扶着祁纠,脸色转冷,用身体遮住这些各异的视线。
那件厚披风磨烂的地方不算显眼,郁云凉也往里掩了掩,用身体挡住。
幸好出门前让这人换了衣服,没有皱巴巴穿不成的袖子。
想起今天来医馆,又要花自己的钱,郁云凉心疼银子的念头就又发作,忍不住想板一板这人糟蹋东西的毛病:“你——”
祁纠听见他出声,睁开眼睛:“嗯?”
少年宦官却没继续说下去,只是蹙紧了眉,一动不动地盯着不远处。
有个因为梦魇惊悸,正嚎啕大哭的孩童。
五六岁,看起来家境很好,且颇受宠爱,戴着沉甸甸的精致银锁,手臂粉嫩得像是莲藕。
……这些都并不重要,这样的小儿京城多得是。
郁云凉没少见,从未留心在意。
他只是盯着那孩子的手。
——这个废太子……是不是嫌伤好得太快、嫌命太长,在外面坐了一宿来着?
郁云凉看向祁纠,这人没等到他说话,就又靠回去闭目养神,还试图抓过他的手把眼睛遮上。
郁云凉遮住祁纠的眼睛。
郁云凉一直没想通,他在外面睡是习惯,祁纠为什么有床不睡,也要陪他在外面坐两个时辰。
他说这个人糟蹋东西,这人居然也不辩解,漫不经心答应会改。
郁云凉想起祁纠的那半片袖子。
那孩子叫梦魇吓得不轻,哭的几乎厥过去,手里死死攥着大人的袖子,不住往里藏。
那袖子被死死抓着不放……揉得皱巴巴,难看得穿不成。
医馆里重新清净下来, 不复方才的嘈杂喧闹。
小学徒把门关上,又探出脑袋,往外头挂了块暂歇的牌子。
祁纠睁开眼睛,拽了拽少年督公的袖子:“到我们了。”
他只是节省力气, 眼前恰好是郁云凉的袖子, 就顺手一扯。
郁云凉却猛然打了个激灵, 悚然扭过头来, 一动不动盯着他看,神色越发莫测。
……隔了半晌, 少年宦官才一点一点抽回自己的袖子, 伸手过去,仔细搀起祁纠。
郁云凉在外面从不开口, 沉默着斟酌力道,把祁纠的手臂架在自己肩上,撑着祁纠站稳,再往那张诊桌慢慢走。
祁纠在内线敲系统:“我错过什么剧情了吗?”
系统也没琢磨出关窍,只知道郁云凉刚才扶着祁纠, 眼睛却一味盯着个做了噩梦、叫家人千宠万哄的半大孩子。
“是不是羡慕?”系统猜测, “郁云凉可能也怕噩梦。”
系统建议祁纠:“你没事就哄哄他。”
这事简单, 祁纠被郁云凉搀着,走到诊桌前,掀起袖口叫老大夫诊脉:“行。”
他和系统在开小会,那边老大夫诊脉半晌, 神情却逐渐变得极为复杂, 抬头时几乎可见惋惜之色。
老大夫原本对废太子所知不多, 阴差阳错之下,连着几次替对方治伤瞧病, 这才有所接触。
这位废太子,似乎并不像世人所说……因为身中剧毒,就养成了乖戾偏颇的性情,荒诞无度。
……只不过,身中剧毒还是做不得假的。
老大夫诊了足有一炷香的脉,才挪开手,抬头看向一旁的郁云凉。
“无妨。”祁纠关掉聊天框,收回右手,“是我的人,先生直说。”
“殿下还该静养。”老大夫说,“这毒……这病禁不住折腾。”
皇家之事,民间不敢置喙。老大夫斟酌审慎,低声劝道:“宽着心,慢慢养。不可过劳过伤,如此下来,五年十年……”
老大夫说到这里,忽然停下话头。
因为那一身黑衣的少年宦官正蹙紧了眉,对废太子打手势,态度说不上恭谨,到更像是咄咄焦灼。
“他说。”祁纠看懂了,帮忙翻译,“五年十年,怎么行。”
“太慢了。”祁纠看一眼,再看一眼,“怎么,能,立刻好。”
老大夫愣了愣,随即摇头苦笑,有些无奈:“这位……小公公。”
“老夫是说,五年十年……或可撑过。”
老大夫见多了生死,深知有些话与其藏着,不如说清:“这毒发作起来,当即就夺人性命,也是保不准的。”
郁云凉停住比划,漆黑眼睛盯住祁纠,脸上血色迅速褪尽。
“只能宽心养着,没有别的办法。”老大夫缓声说,“这毒很烈,也很霸道……每发作一次,都是要人一条命。”
七日高热寒苦,从第一日起就有蚀骨之痛,个中煎熬凶险,非是常人所能受的。
眼前这位废太子,居然说话行走都如常,看起来只是虚弱些……若不是天生就不知道疼,恐怕就是心性坚忍至深,非常人所能及了。
老大夫心中敬佩,话也难免说得多了些,写了张方子下来,却又据实明告:“就算吃了药,也并没什么真正效用。”
“再好的药,也只是能勉强止一止疼、发作时叫人昏睡过去。”
老大夫说:“治不了本,少些痛苦罢了。”
可即使是这样,这几味药也依然相当昂贵,一剂就要煎进去半两银子,寻常人家根本吃不起。
……话说回来,寻常人家也不至于中这种毒,受这份煎熬。
废太子住的破王府有多寒酸,京中其实不少人知晓。老大夫隐约听人提过,捏着那张墨迹未干的药方,预先询问祁纠:“殿下——”
那张药方被一只苍白的手夺走。
少年宦官把它交给等着抓药的小学徒,一双眼睛定定看着祁纠。
祁纠就有点歉意地朝老大夫点头。
他转过来,跟郁云凉压低声音商量:“贵。”
郁云凉紧抿着唇,眼尾颤了颤,看起来就要忍不住说话,末了还是咽回去。
他对祁纠打手势:吃药。
“也没这个花法。”祁纠压着嗓子哄他,“没事,我真不疼。”
这话其实真是实话,但郁云凉能信就有鬼——这人把袖子给他攥了半宿,揉得见不得人了,还不跟他说。
郁云凉终于想通,他在水牢里的那两日一夜,这人的毒只怕就已发作了,多半是在府上昏昏沉沉躺了两天一夜。
即使是这样,这个死鸭子嘴硬的家伙上马车的时候,还跟郁云凉说,是“有事耽搁了”。
郁云凉根本不听他说的“不疼”,朝老大夫一揖到底,又把袖子里那个半旧的布包拿出来,全放在桌子上。
布包里有七两半的银子,还有一枚玉镯、两片金叶子,是郁云凉这些年藏下来的全部家当。
他把布包打开,全推过去,定定看着老大夫。
“……用不了这么多。”老大夫吓了一跳,摆摆手说,“只银子就够了。”
银子也用不完,因为这已不是第一日发病……看情形至少过了三四日。
“殿下毒发的时候,就不该再跟人动手。”
老大夫看得出祁纠身上功夫不弱,只是这样动一次手,毒就入骨一分:“应当不问世事、潜心养病……否则会疼死的。”
医者不打诳语,老大夫说的“疼死”并非虚言,而是真活活疼死人,死了比活着好受。
宫中过去用这种毒除叛党奸逆,老大夫也曾见过一次……发作到最厉害的时候,根本用不着毒性索命,看见刀就要抢过来自尽,只求一死以得解脱。
老大夫不明这两人就里,仔细同祁纠嘱咐拆解,没留意少年宦官的脸色越发惨白、身上愈见僵硬。
郁云凉盯着祁纠,垂在身侧的手攥得青白,胸口起伏渐微,眼看就要连喘气也不记得。
“殿下如今年轻,内力浑厚,尚能压制得住。”
老大夫说到此处,话头一转,总算给郁云凉留了半条活路:“现今来看,倒还不至于到这个地步……可也千万多加小心。”
“不可再跟人动手了,内力真气,都要留着压制毒性。”老大夫嘱咐,“动一次,少一分。”
倘若有天内力耗竭、真气使尽,这毒彻底发作起来,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人。
祁纠将话尽数听完,向老大夫道谢,被郁云凉搀着站起身。
小学徒抓好了药,扒拉走半两银子,把油纸包交给郁云凉。
郁云凉接过那个油纸包,用力攥在手里。
半旧的布包险些被落下,祁纠及时伸手捞了,塞回少年宦官怀里:“这个不要了?”
祁纠把布包裹好,塞进郁云凉衣领,来回扯了几次抻平,轻拍两下。
郁云凉抬眼,看着祁纠。
他脸上没有血色,只剩一双眼睛漆黑,静默得像个石像。
“神医真厉害。”系统在内线翻设定,“跟这里说得一模一样……你要是运气不好,将来就是这么死的。”
祁纠靠在郁云凉肩上,被少年宦官森森盯着,有点头疼,叹了口气。
“是厉害。”祁纠在内线回系统,“郁云凉不能不听这个吗?”
系统也没有办法:“怎么不听,我变成棉花团堵他耳朵?”
办法不错,可惜执行性不高。
还容易被郁云凉拽出来,一团团全扯碎。
祁纠有些惋惜,被郁云凉搀着往医馆外走,碰了碰少年宦官的胳膊,暗地里打手势:不一定准。
祁纠用郁云凉看得懂的手势,专心忽悠郁云凉相信:热一热、冷一冷,睡一觉,就好了。
郁云凉半扶半抱地搀着他,停在马车前,忽然低声问:“你有几条命?”
祁纠也不知道,问系统:“我有几条命?”
系统:“……一条。”这话问的,这又不是修仙玄幻文。
祁纠点了点头,看着石像似的缄默不动,身上僵冷的郁云凉。
他这么低着头琢磨一会儿,忽然轻笑了一声,抬手按在少年宦官颈后:“九条。”
“九条命。”祁纠一本正经答,“现在是八条半。”
“好。”郁云凉说。
郁云凉的情绪和黑化度都没有任何波动,系统无法判断他是不是信了这个回答。
但郁云凉也的确在这个回答、又或者是颈后覆着的那只手里,一点一点活过来。
郁云凉控制好力气,搀扶着祁纠慢慢上了马车,把软枕全扫到一边,让祁纠靠在自己身上。
“睡觉。”郁云凉说,“我送你回府。”
祁纠依言闭上眼,又睁开:“你呢?”
郁云凉侧过头,看车窗外的天色。
他们在医馆耽搁了大半天,眼下是早春,天色仍黑得很早,现在就已经显出暮色。
郁云凉沉默半晌,低声说:“也……跟你,回府。”
“我不出去。”郁云凉似乎知道他要听什么,慢慢咬字,嗓音愈加低哑,“你不要乱跑。”
祁纠挺满意,笑了笑点头,总算把眼睛闭上。
郁云凉托住他的头颈,这人每次合眼,几乎就像是变了个人。
——那种能慑得江顺不敢造次、只敢老老实实放人的气势全然收敛,于是只剩下肆虐的伤病和毒。
马车在转弯处一晃,郁云凉就立刻有准备地抬手,护住无知无觉倒下来的废太子。
他把祁纠小心放平,让祁纠躺在自己的腿上。
这次的马车并没那么宽敞,祁纠身量很高,躺下来就变得异常憋屈。
……只不过,这个到处霍霍银子的废太子,大概也不至于因为这点小事跟他计较。
毕竟已经昏死过去的人,也管不了昏过去的地方舒不舒服、憋不憋屈了。
郁云凉收紧手臂,抱住怀里渐渐冷下来的人,用最谨慎的力气,抵挡那种从骨子里发出来的、淬了毒的寒颤。
“很冷?”郁云凉低声问,“疼吗,有多疼?”
被他抱着的人回答不了他。
他只能感觉到快要压不住的震颤,寒意像是无休无止,从这一身淬了毒的骨头里溢出来。
郁云凉把人抱得更紧。
郁云凉死死皱着眉,盯着狭小局促的马车车厢——不该只想着省钱,雇这么寒酸的破马车。
他需要钱。
这不是废太子,是个会吃银子的无底洞。
少年督公垂下视线,开始慢慢翻检自己记忆中,前世里抄的那些家。
他记得,在他手刃江顺之前……对方为了求个痛快的死法,告诉了他不少藏宝贝的地方。
全是司礼监背地里敛来的金银财宝,被江顺藏了,因为数目太大,多得连账册也写不下。
都是……放在什么地方来着?
接下来的三天,郁云凉盯着祁纠,一点点用完了剩下那半条命。
半两银子一剂的药管用,喝了药后,祁纠能躺下睡一会儿,大约一个时辰——接着就又打起寒颤。
这人叫寒毒蚀骨,抖得不成样子,还半开玩笑哄他:“你把碗端稳……这怎么喝?”
郁云凉不跟他争:“是我手抖。”
祁纠大概没料到他这么乖,有点惊讶,就着那只碗勉强喝了两口药。
刚咽下去,就又呛得咳出来一半。
“还是冷?”郁云凉蹙紧眉,“哪不舒服?”
郁云凉从江顺的藏宝库里弄来了裘皮,全裹在祁纠身上,明明是上好的厚实裘袍。
……怎么也不管用?
祁纠摇了摇头,很有耐心:“来,端稳,我再喝两口。”
郁云凉爬上床榻,伸手绕过这个人,揽住他的背,一手端着药碗。
祁纠这次把药喝了进去,苦得“嘶”了一声,少年宦官就迅速放下药碗,换成竹篓里的热甜汤。
“你不能只吃这两样东西。”郁云凉扶着他,让祁纠一口一口抿甜汤,“会饿死的。”
“……”祁纠咳了两声:“不至于。”
他确实是吃不下,痛感虽然不共享,可“撑”这种感觉还是有的……最多也只是不涨得胃疼而已。
因为他擅动真气,这具身体里的毒发作得比前世任何一次都剧烈,脾胃弱到了一定地步,根本觉不出饿。
哪怕硬吃进去什么
东西,要不了多久,也难免要吐出来。
白白浪费郁云凉的银子。
这些天下来,祁纠也有点被少年宦官的节俭意识洗脑,凡事先这么考虑一遭,才想起看身上的裘皮:“对了……这又是哪来的?”
“你不用管。”郁云凉替他把裘袍裹紧,“怎么还是冷,有什么暖和的办法?”
没什么办法。
这寒毒从骨头里往外渗,所谓的“冷”只是错觉。
祁纠靠在郁云凉身上,从裘皮里挣扎出一只手,拍了拍紧张过度的少年宦官:“不要紧……”
“怎么不要紧?”郁云凉说,“你就快只剩八条命了。”
祁纠没想到他也学会了开玩笑,相当欣慰,忍不住笑了:“……那岂不是还很多?”
整整八条命呢。
“不多。”郁云凉说。
郁云凉不再耗他的心神,等那两口药顺下去,就抱着祁纠躺下来:“你睡吧。”
祁纠从善如流地闭目养神。
他躺在裘皮里,察觉到身边的窸窸窣窣,就又睁开眼睛:“去哪?”
“……”郁云凉刚要从榻上爬下去,就被当场抓包,反手遮住这人的眼睛,扒着眼皮帮他闭上:“我去弄点暖和的东西。”
他记得江顺的私藏里,有几块质地极佳的暖玉,还有比祁纠买的那个更精巧的暖炉。
有个暖手炉外面裹着兔绒,抱在怀里不硌得慌,暖融融很舒服。
郁云凉伏在榻边,替祁纠把裘皮仔细掩好:“你……好生休息。”
少年宦官措辞生硬,从来不是“睡觉”就是“闭眼”,耐心不足的时候直接上手,很少这么说话。
这把刀隐隐有软化的架势,祁纠也就趁热打铁,再哄一哄:“深更半夜,去哪弄暖和的东西。”
“不如上来躺着。”祁纠裹在裘皮里,病恹恹的,很有说服力,“你不就很暖和?”
这几天郁云凉倒是改了点脾气,不再非要出门幕天席地睡了,改成睡他这间卧房的墙角。
这当然是个不错的进步,但老睡墙角也不好,睡不踏实不说,还容易做噩梦。
人就是该躺着睡,蜷起来抱着膝盖缩成一团,在睡梦里面,也会勾起当初这么蜷缩的记忆。
上辈子老皇帝的前车之鉴,老做噩梦是会死人的。
系统那儿有个“沾枕头就着”的睡觉金手指,专门针对这种问题,非常适合拯救一切睡不着觉的主角。
祁纠琢磨三天,居然还没找到往郁云凉身上插的空子。
这把刀冷冰冰硬邦邦,被这么诱拐,也只是继续替祁纠把裘皮裹好。
“我不暖和。”郁云凉说,他很少这么说话,在油灯闪烁的光里,几乎有些温顺的错觉,“我……没有这种用处。”
这是暖炉的用处。
郁云凉不知道祁纠为什么不让他走,但既然这样,郁云凉就明天再去偷江顺的藏宝库。
他今天不走,只是要短暂离开卧房,去给暖炉里添些炭,再用洗净的羊肠灌些炒热的盐。
郁云凉把这些解释给祁纠,又把自己的袖子从裘皮里一点一点扯出来。
他抓紧时间做这些事,这边添炭,那边已经把盐炒得暖热,抽空又烧了热水,打算一会儿把帕子投进去,烫热了再拧干。
他甚至还去给祁纠折了两根柳枝——虽然不知道这东西有什么好玩,但这人既然没事就摆弄,府里又不缺,郁云凉就日日挑好看的给他折。
郁云凉一刻不停地忙这些,忙得团团转,额间几乎已渗出一层薄汗来,忽然听见屋顶瓦片跌落。
紧接着,就是府上洒扫哑仆极为惊惧的呼声。
郁云凉的脸色瞬间变了。
他立刻扔下手上的所有东西,右手翻腕,匕首已经滑在手心,鬼魅似的掠进阴影里。
郁云凉没有内力,做不到像祁纠那样化柳叶为刀,但潜行、暗杀、一刀毙命,是司礼监的宦官要学的功夫。
几个呼吸间,郁云凉就已抄最近的路掠回卧房,果然撞见蒙面阴影鬼鬼祟祟站在榻边,手里的东西在油灯下泛出诡亮。
……光芒幽绿,是淬了毒的银针。
这同样是宦官阉党常用的阴毒东西,却不是出自司礼监,而是传言中的东西两厂——那个皇帝派来的人。
废太子不仅不死,还闯了司礼监、进了水牢,堂而皇之带走了个罪仆。
这样的变故……让那高墙之内的九五之尊,觉得不安了。
郁云凉手里的匕首比他更快。
只在须臾之间,郁云凉就已扑到榻前,袍袖将射出的毒针尽数卷落,右手匕首死死钉进刺客肩头。
这刺客身上功夫远比十七岁的少年宦官深厚,猝不及防下吃了个亏,眼中瞬间阴冷,抬手就将这小宦官反制,重重砸在墙上。
郁云凉力气身量都不及他,后脑磕上冰冷墙砖,眼前泛起黑雾。
“宦官?”刺客手上施力,慢慢打量他,“司礼监的?”
郁云凉的身体在他手上抽搐。
刺客继续施力,提醒这小太监再自不量力、横加阻拦,脖子就要断在这:“你何必……”
郁云凉却仍不肯罢手,攥着匕首回捅,大力扎向扼在自己喉咙上的那只手。
少年宦官面无表情,每一下都是杀招,甚至根本不顾这把匕首扎穿对方那只手之后,会不会继续扎穿自己的喉咙。
刺客没这份胆气,瞳孔收缩,用力将这不要命的小太监砸在榻上:“司礼监要同圣上作对么?!”
这话透出浓浓愠怒,细听嗓音阴柔,的确是替皇帝索命的东厂。
郁云凉摔得极重,却仍摇晃着爬起来,抱住祁纠,森然的黑眼睛盯着他不动。
刺客被这种眼神激怒,抄起掉在地上的匕首,要给这自不量力的小太监个痛快,刚向前一步,瞳孔却骤缩。
他脸色瞬变,仓猝摸向腰间,眼底在惊惧下悸颤。
……他腰间的软剑,什么时候叫人抽去的?
刺客额头上冒出冷汗,煞白着脸色垂眼,看慢悠悠抵在喉咙上的锋利剑尖。
“剑不错。”
祁纠被郁云凉裹得太严实了,总算从裘皮里挣出来半边胳膊,掂了掂手中软剑:“值钱吗?”
他揽着几次爬起来又摔倒的郁云凉,圈在身边,安抚地拍了两下。
刺客干咽了下,心底惊疑不定,嗓子干哑:“殿,殿下……”
“值点钱。”祁纠找系统做了个鉴定,发现剑还不错,就收在手里,交给怀中的少年宦官,“给你了。”
郁云凉沉默着抬手,抱住那把剑,隐在裘皮下的手撑住祁纠的肩。
……这样僵持了不知多久,那刺客终于胆颤,后退一步,捂着肩膀自窗户向外翻出去。
祁纠凝神静听,又过了一炷香,终于咳了一声。
郁云凉立刻将软剑远远抛开,扑上去抱住这人歪倒的肩膀,抬手去接祁纠咳出的血。
“没事……”祁纠胸腔轻震,血从嘴角涌出来,摸了摸少年宦官颈间青黑,“疼不疼?”
郁云凉死死抿着唇,用力摇头,不停用手替他擦那些血。
祁纠这次是真没动什么内力真气,就是撑着个花架子,把人吓唬走了事。
现在咳出来的这些血,也只不过是他刚才为了撑气势,强压住咽回去的:“不用管,你去……”
“我不去。”郁云凉低声说,“没力气了,殿下明天吩咐吧。”
祁纠只是想让他去弄点热水,敷一敷脖子上被掐出的淤青,笑了笑:“你知道……我叫你去哪?”
郁云凉哪也没力气去。
撞在墙上那一下太重了,他的喉咙差点叫人掐碎,眼前仍黑蒙不断,还剩最后一口气,要在这守着祁纠。
如果再有什么刺客来,先把他刺穿了,再杀废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