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人和他母妃关系不错,倒是照顾着他,还去皇后宫里争到了给他启蒙的名额。
但好景不长,在他六岁那年,贵人也去世了,于是他在宫里就像个透明人一样,野着长大。
贵人临死前,留言说道他母妃一定是被其他人害死的,肯定不是正常死亡。
浅浅留下这样一句话,贵人就撒手人寰了。
但就是这样短短一句话,却莫名其妙的,一直记在脑中的最深处。
现在他十岁了,今天好像是宫里有个宴会,他没有资格入席,就想在边上看一眼。
但刚巧在池边碰到了皇后的侄子。
那人出口不逊,张嘴就说他是灾星,克死了他母妃和贵人,还辱骂他母妃和贵人。
他听后一时上头,便骂了回去。
谁知那人生气了,就让身边的仆从将他推入水中,要给他一个教训。
他和仆从拉拉扯扯,但力气终归不抵成年人力气大,于是被狠狠推入了池中。
冷意浸入骨髓。
耳边都是他吞入水的咕噜声。
就在他心里暗想无所谓没必要了的时候,有人把他一把捞了上来。
一缕缕的头发贴着脸颊,他仰躺在地上,口中不停地吐出水来。
耳朵里进了水,不清晰地听见了周围的声音。
“沈公子怎么来这里了?”
沈公子……是谁?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那声音清冷又疏离,就像冬日里素净的白雪,挂落在枝头,明明没有起伏的语气,却让人心弦一动,想要再听上一次。
皇后的侄子笑着解释了几句。
脚步声响起,声音微弱,却被他捕捉到了。
崔肆归挣扎着睁开眼睛,只看见了一个背影。
那背影身穿红色的狐裘,柔顺的黑发被一根青色的发带绑着。
雪花簌簌地下,仆人举着伞跟着那位公子。
红色的狐裘与白雪相照,形成一幅颇有韵味的画卷。
在一群人的簇拥下,那位“沈公子”的背影消失在了道路尽头。
“算你走运,今天放过你。”那侄子恶狠狠地说道。
后来他回去,冬天落了水,果不其然的发热了。
等过了几天,退烧后,他开始暗戳戳的四处打听,“沈公子”是哪位。
问了好多个人,才知道那是当时丞相府上的小公子,是丞相顾松的养子,名唤:
沈原殷。
再后来,崔肆归慢慢长大,不再自足于现状,暗地里开始联络他那多年常驻边界的舅舅,借着舅舅的人脉开始在京城里构建自己的势力。
那道声音和背影,以及贵人死前的叮嘱,永久地记在了脑中。
而后,他听说“沈公子”十七岁高中状元,是从古至今最年轻的状元,并且入了朝,丞相顾松去世后,“沈公子”接过了担子,成为了大萧的丞相。
“沈公子”变成了“沈大人”。
不知何时,心里的惦记慢慢变成了奢望,变成了不可言说的欲|望。
因缘巧合,他和沈大人有了联系。
四个皇子中间,他看起来最不具优势,却偏偏那位沈大人选择帮他。
雪落大地,他跪在丞相府外的那天,那是他们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见面。
沈大人一身狐裘,一如往年往日,场景回溯。
沈大人声音清凉,喊出了他的名字:
“崔肆归。”
他从未如此痴迷于一个人,沈大人的一切都让他念念不忘。
他就像是一只狼狗,嗅着自己心念之物,想要据为己有,却又因为太过于喜欢,反而克制自己。
却没想到能有一天,他能够将心中明月拥入怀中。
并且只有他一人可以舔舐。
沈大人面上的冰川不会在他面前出现,他看见的总是对他百般无奈的沈大人。
明明是沈大人自己喜欢喝酒,却每次都说是他喜欢喝,他也不揭穿,只是笑着认下了这个锅。
他们还一起在岚梅苑的院子里,那棵腊梅树下挖了个坑,存了一个坛子,里面储存着桃花酒。
也会和他在政务清闲的时候一起去踏青,会被他惹炸毛,但很快又被哄顺毛。
之后他在京中建立起了自己不小的势力,并成功在和锦帝那里混上了脸,和锦帝开始重用他,他的三个哥哥被他算计得相继失去继位的资格。
理所应当的,他成功了。
但是就在他终成大业的那天,他彻底失去了他的沈大人。
因着沈大人的一句“想看天下安乐,海晏河清”,他一个人守了这山河数年。
漫长时间里,他永不得解一思。
他建造了一座放满了冰块的内室,打造了一口合葬棺,将沈大人的尸首放在其中,却始终不敢去见他,只是将丞相府锁了,想念时便去丞相府那棵腊梅树下坐着,从那里可以通过窗子望见岚梅苑的卧房。
看着看着,假装沈大人还在。
只是时不时的会落下眼泪。
直到山河无恙,他才第一次去了冰室,见了心心念念的沈大人。
从冰室回去后,他稳妥正常地安排了所有事情,确保万无一失后,又留下了一封密旨给幼弟。
叮嘱幼弟等他死后将他和沈大人合葬,不要埋在皇陵,他和沈大人都觉得那里晦气,要把合葬棺埋在丞相府的岚梅苑里,那棵腊梅树下,并将丞相府永远封存。
随后他最后去了一次岚梅苑,将那壶埋在树下数年的桃花酒挖了出来。
慢悠悠地喝了个一干二净,喝着喝着便笑了。
那窗子里,一如当年般,他看见了沈大人训斥他又喝醉了酒。
一颗眼泪不知不觉间便落在了地上。
在皑皑白雪中凝结,又被新雪覆盖。
崔肆归睁开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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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来啦来啦,终于恢复记忆啦[撒花][撒花][撒花]
崔肆归睁开眼,入目却是一片望不到头的黑暗。
他闭上眼,记忆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快速填满了他的大脑。
失去体温的尸体,放满了冰块的内室,无尽孤独的皇宫……到最后,内室里那永远不会笑冰冷的脸庞停留在他脑中,久久不去。
没有光线的视野,以及昏沉的头,两者让他的意识不甚清晰。
记忆纷沓而至,往事不停回溯在脑海里。
他消化了许久那些记忆,才又睁开眼睛。
他能感觉到自己已经清醒,他想要知道他现在在何处,但突然看不见的双目让他无法判断,只知道是在一张床榻上。
回忆再次席卷而来,崔肆归猛地捂住了左胸口,心脏在一下一下剧烈地跳动,心脏仿佛绞成了一团,密密麻麻得像是无数只蚂蚁在啃食,痛苦的感觉通过心脏传播,向着四肢辐射开来。
他不知道这是梦境还是现实,可是现实怎么会有重头来过这么扯的事情发生,上辈子的记忆如同昨日,今世的记忆也不像作假。
上一世那鲜红色的血色记忆如此深刻,如果……如果真的是重来一世,是不是很多事情都可以改变?
他要亲眼见到沈原殷。
只有见到沈原殷,才能知晓这到底是镜花水月还是真正存在的现实,
他已经失去过沈大人一次了,若能重来……
崔肆归坐起身,他不清楚现在身处何地,只记得最后记忆停留在了猎场的时候,他抓住了那只箭,然后便失去了意识。
沈大人……
他不能再多思考些其他的事情了,现在满心都念着想要见到沈原殷,他只想见到沈原殷。
崔肆归摸索着,小心翼翼地下了床,好不容易走到了墙边,扶着墙打算走到门前。
下一秒,他却突然听见了外面的说话声。
“真是奇了怪了,这都十多天了,怎么人还是没醒?”
“师父,您药的剂量用错了吧。”
“胡说什么呢,你师父我不说别的,制毒解毒这方面来说,整个江湖上,我说第二没人敢称第一,明白不?”
“嗯嗯嗯,但是人没醒啊。”
一声“嘎吱”后,崔肆归听见了右前方传来了开门声。
“哪知道,反正我剂量肯定没错……嗯?”
尹颂拿着新的药箱,刚推开门就意外地看到了崔肆归。
易路见尹颂没动作,从他冒出个脑袋,也看见了人,道:“师父,醒了。”
尹颂道:“废话,我看见了。”
紧接着,尹颂意识到什么,将新药箱往易路手上一放,连忙走过去道:“哎哎哎不是,你身上还插着银针,你别乱动啊。”
这两个人都是在崔肆归记忆里没有听过的声音。
崔肆归看不见周围的一切,但感觉到了一双手推着他的后背。
他站在原地不动,手抓着旁边的一个物品,道:“我要见沈大人,这是哪儿?”
尹颂发现了不对劲,收回手,转而在崔肆归的眼前晃了晃,看到崔肆归没有任何反应,心道不好,问道:“四殿下,你这眼睛,是不是看不见?”
崔肆归还是道:“沈大人在哪儿?”
“易路,你去把府上太医叫来,再去找人给丞相传话,就说四殿下醒了,”尹颂跟易路吩咐完,又继续推崔肆归,“等等再说,先把你身上的银针拔了。”
可病人一点儿都不配合,硬犟在那儿,尹颂无奈极了,道:“我就一游手好闲的,哪儿能知道丞相的行踪啊,都叫人去传信了,你先让我把银针拔了行不行,总不可能等丞相回来了,看见你跟个刺猬一样是吧?”
心急如焚的心情让崔肆归感受不到身上还有银针,乃至现在他都还是有点不真切。
心里不停回响着要去找沈原殷这件事,容不下别的。
但也就是这种状态,反而更不能多加思考,于是便被尹颂按在了床榻上。
“听探子说,宫里德妃昨日闹了一场。”
简然跟在沈原殷身边,他们方才才从宫中出来,给和锦帝汇报了崔邵祺的事情。
所有证据明明白白,和锦帝不留情面就要崔邵祺的命,而就在几个时辰前,一杯鸩酒结束了崔邵祺的性命。
崔邵祺并不接受那杯鸩酒,还是顽固抵抗,可和锦帝都没来现场,只派了沈原殷去监督着,崔邵祺的不甘怒吼根本无用。
见崔邵祺就是不服那杯鸩酒,沈原殷也不耐烦了,直接叫了太监,给硬灌了下去。
沈原殷坐在马车里,闭目着养神。
简然接着说道:“昨日德妃闯进了养心殿,跟陛下大吵了一会儿,把陛下气着了,今早的时候,德妃被发现用白绫上吊,去了。”
“我们的人说,德妃在养心殿里好生骂了陛下一顿。”
沈原殷闻言笑了一下。
本来就没有搜查到德妃与这件事情之间的关联,和锦帝念及往日感情,原本并没有打算处死德妃,而是贬入了冷宫。
但或许是崔邵祺被赐鸩酒的事情刺激到了德妃,也有接受不了她唯一的儿子就这样死了的原因在,于是去了养心殿里臭骂了和锦帝,结果就是次日清晨上吊在了冷宫。
至于是德妃自己选择的,还是和锦帝下的令,简然就没再去打听。
马车缓缓刹住,停在了府外。
马夫将车蹬放在马车旁,沈原殷掀开帘子走下去。
就在此时,府中有下人急匆匆跨过门槛,看见沈原殷时眼前一亮,跑过来道:“大人,尹大夫说四殿下醒了,但是出了点意外,让您过去一趟。”
沈原殷抬眼道:“意外?”
“是的,意外,”停苑门口,易路指着门内,这样说道,“张太医也在里面了,和师父一起在排查原因。”
易路小声道:“大人放心,师父说过,突然失明这事肯定不是他那药的问题,可能是其他的因素导致的。”
易路按照尹颂交待的话给沈原殷解释了一遍,而后便推开门,引着沈原殷往屋子里去。
屋内尹颂正靠在一个架子旁,有点百无聊赖的感觉,眼睛时不时地看向张太医。
正因为尹颂没什么事,他第一时间就发现了沈原殷进来。
沈原殷望过去,崔肆归坐在椅子上,右手放在桌子上,面上的神情焦灼,双目无神空洞,眼白部分带着许多的红血丝。
崔肆归的左手手腕还带着纱布,眉头紧皱着。
张太医背对着他们,单手把着脉,又起身认真看了崔肆归的眼睛。
半响,张太医有些难解,再次把脉。
“行了么?”崔肆归实在是不耐烦了,开口催促道。
张太医收回手,道:“应当不是毒素引起的,殿下近来有没有较大的情绪波动?”
崔肆归顿了顿,道:“有。”
“是很激烈的情绪么,如同心惕惕如人将捕之?”
崔肆归道:“差不多。”
张太医道:“那就是了,殿下说头也昏沉,或许是头部眼部周围的血管堵塞,加上情绪上的起伏,导致了暂时性的失明,臣开一些丹参之类的药物,过一段时间自然会好的。”
“沈大人回府中了么?”崔肆归眼下失去了视力,除了刚刚醒来时遇见的那人告诉他这是丞相府,又说丞相现下并不在府中之外,他再也不知道更多的信息了。
张太医心里嘀咕着这四殿下怎么给人的感觉与之前不一样了,但具体哪里不一样也说不出来,就像是变了个性格。
眼下听见崔肆归的问题,他也就是一个太医,哪知道这些事,于是转过身正想要跟尹颂说话,就一眼看见了尹颂身边的沈原殷。
“丞相。”
沈原殷“嗯”了一声。
崔肆归耳朵一动,听见了这两个字,他猛然站起身来,寻着声音的来源,想要走过去。
“沈大人……”他喃喃道。
张太医躬了躬身,拿起药箱推门出去了。
简然给旁边的下人使了个眼色,下人见状,走上前扶住崔肆归,想要把人带着坐下。
沈原殷道:“去给宫里传话,如实说明四殿下的情况。”
简然应道:“是。”
尹颂打了个哈欠,道:“那我也走了。”
“等等,”沈原殷叫住了尹颂,他向着崔肆归的方向一抬头,“毒素清理干净了,后续用不上你了吧?”
尹颂想了想道:“嗯。”
沈原殷道:“简然,通知四殿下府上的人,可以把人带回去了。”
“好。”
简然听后便和尹颂一路出了门。
崔肆归挣开了下人的手,也听见了沈原殷的话,他看不见沈原殷,也触摸不到沈原殷,只听着沈原殷的声音,加上上一世时常出现的幻听幻视,让他更加没有了真实感。
崔肆归有些局促地说:“沈大人。”
沈原殷本来都想转身走人了,他蹙眉立在原地,问道:“做什么?”
崔肆归勉强让自己静下心来,凭着声音慢慢向着沈原殷移动,一旁的下人想扶又不敢扶。
沈原殷看着崔肆归离他越来越近,只剩下几步距离的时候,崔肆归停下了步伐。
沈原殷不想挨着他那么近,又往后挪了两步。
崔肆归听见了这细微的声音,他张开嘴,欲言又止。
崔肆归久久不说话,沈原殷没了耐心,他扫视着崔肆归,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崔肆归抿紧嘴唇,良久,他道:“能不能让其他人都出去。”
沈原殷没回答,只道:“理由。”
崔肆归不知道怎么去说这个理由,他根据这一世种种迹象可以推断出,不止他有记忆,沈大人也有记忆,并且比他想起来的要早得多。
他们上一世有误会,且这误会跨越生死,跨越漫长岁月。
如果真的是重来一次,他不想瞒着沈大人,他想把一切真相都说出来。
崔肆归道:“沈大人,你相信人生可以重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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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心惕惕如人将捕之”——《黄帝内经》
沈原殷目光一凛,眸光幽深,他轻抚着指尖,道:“什么?”
崔肆归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任沈原殷打量。
沈原殷眉心轻轻一跳,心里琢磨了一小会儿,抬手让屋子里的下人都出去了,又做了个手势,让盯着这里的暗卫也撤了出去。
崔肆归听见了开门关门以及脚步声,知道人已经走完了。
沈原殷抬脚,绕过了崔肆归,施施然地落座,他拿着茶壶给自己沏了一杯茶,也不急着问崔肆归了。
当真的屋内清空的时候,崔肆归又反而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
他遵从着内心,摸索着走到沈原殷旁边。
鼻尖嗅到了一股香味,是沈大人身上熟悉的味道。
香味若有若无,萦绕在他周围。
崔肆归听到了水哗啦哗啦落入杯中的声音,以及沈原殷轻轻放下茶杯时与桌面发出的轻击声。
沈原殷知道崔肆归走到了他的身后,他并不打算先开口,只是喝着茶,等崔肆归说话。
不料没等来话语,却突兀地被一个怀抱拥个彻底。
宽厚又温暖的臂膀落下来,滚烫的气息喷洒在他的锁骨上,脸颊彼此紧贴着,他们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到可以说是咫尺之间。
沈原殷能够很清晰地感觉到崔肆归的胸膛随着呼吸在一上一下,热意源源不断地传播过来,他突然觉得这间屋子里有点热了。
“沈大人,我好想你啊……”崔肆归用脑袋蹭了蹭沈原殷的肩窝。
这句话似乎似曾相识。
随着这句话顺着耳朵传入大脑,感觉到热气喷在他身上,沈原殷终于反应过来了。
他猛地想要掀开身后贴着他的人,转身回眸,怒目而视道:“你做什么?!”
崔肆归锢得用力,只顺着沈原殷的力气往后退了一点,然后便再次抱了回去。
只是这次更加轻柔,且崔肆归只抱了一瞬,就很快松开了手。
眼前是一片黑暗,却明显能够感受到眼眶里充满了热气。
沈原殷看见崔肆归那双无神的眼睛里流出的泪水,那双眸子本应是特别吸引人的,此时此刻却失去了神采。
他的脑袋里一直盘旋着方才崔肆归所说的话,又分出心来思考崔肆归为何说出那些话。
心里有个不愿意相信的猜想回荡在脑中。
从一开始他踏进这间屋的时候,他就隐隐约约有点不对劲的感觉。
那感觉来自于崔肆归。
虽然刚一开始崔肆归并没有说过话,但那种自内向外散发开的气质是与猎场时的崔肆归明显不同的。
更有压迫感,以及一种像是上过战场沾过血的感觉,还带着一点沧桑感。
让他觉得有点熟悉,却又十分陌生。
但那熟悉的感觉不来自于这一世,而是上一世。
沈原殷垂下眼眸。
如果他也能够重来,那为什么崔肆归不能也重来呢?
所以他面前的这个崔肆归,给予他的那“熟悉”的感觉,到底是错觉,还是它真真切切是来自于上一世的崔肆归呢?
屋内短暂的陷入了沉默之中,沈原殷想完这些事,他再抬起眼来,上上下下地打量崔肆归。
崔肆归能够感受到那视线,没有多余的动作,就静静的站着。
沈原殷的视线顺着崔肆归深邃鲜明的骨骼往下。
还是那张十九岁的脸颊和身材,只有周身的气质发生了改变。
沈原殷收回目光,语气冷硬地问道:“你到底要说什么,不要浪费我的时间。”
方才的那个抱,终于让崔肆归确认了面前沈原殷的真实性。
明明确定了是真的,不再是自己的幻觉,可心里却像是被一把刀狠狠地插进去,更加难受了。
崔肆归听见了沈原殷的话,他自然垂落在身侧的右手握紧成拳,手上蹦出几根青筋。
“沈大人,我……”崔肆归张开口,却发现不知应该从何说起。
那些话明明已经在心里演练了成千上百次,可当真正要说的时候,却又望而止步了。
崔肆归吐了几口气,眼底那层悲凉浮现出来,声音嘶哑,艰难道:“我……沈大人,我这几天做了个梦,梦里……你死了……”
他耷拉着耳朵,有些话一旦起了个头,就会像流水一样喷涌而出,再也止不住了。
崔肆归的瞳孔里翻涌着数不尽的哀伤和痛苦。
“我知道我没有办法去挽救之前已经发生过的事情,而且现在再来说这些都像是事后的狡辩……可是我觉得还是应该把真相说给你听。”
崔肆归有些难以呼吸,抖着声音说道:“那个一直没有被我们抓住的奸细你还记得么,是阿杜,是他……他是皇后许雨珍的人,从我母妃那时候就在为许雨珍做事了。”
“我没有对他设防,最后是他偷偷伪造的圣旨,和许雨珍与崔元嘉的人一起,去害了……”
话到此处,崔肆归不知怎么才能说出来,心脏里的那把刀子仿佛在胸腔里横冲直撞,要把血肉绞成肉泥。
伤痕永远在心底留下了疤痕,一旦提起想到这件事与之相关的,就如同将挖心碎骨的痛苦再体验一次。
他的身体控制不住地抖动,浑身都疼,但不知是从哪里开始痛,只能感觉到失去了身体的掌控权。
“我……”
许久,他说:“我怨不得任何人,我只怨我自己。”
上一世的记忆历历在目,许雨珍死前的话又在他耳边回响。
“有什么用?!”上一世许雨珍被抓住时,大笑疯癫的表情记忆里也挥之不去,“你是成了皇帝,九五至尊啊……哈哈哈……”
“但是你连你自己喜欢的人都护不住,有什么用?!”许雨珍仰起头,头发早已散乱,她冷笑一声,看着他的目光像是在看一个笑话,停顿了许久,才继续说道,“你真的以为,你母妃是我害的么?”
许雨珍笑着说:“傻子。”
“我承认沈原殷是我杀的,”许雨珍眼神里透出凶狠,她轻声道,“我儿子被你们两个害死了,我没有办法动你,难道我找不到办法对付他么?”
“成了九五至尊又能如何,崔肆归,你真的如愿了么?”
如愿了么?
身边再也不剩下一个能肆无忌惮说话的人,坐着这天下的至高之位,站在最高点,望着世间百事,孤独伴随了终身不去。
固然上一世促使沈原殷死亡的人不是他,可他没有做错么
他也做错了事。
上一世边界战火纷飞的时候,沈原殷掌握着京中政事大权,一手控制了宫里的所有事情,被许多人说沈原殷有二心。
那时和锦帝重病卧床,有继承资格且年龄、功劳合适的只有崔肆归。
当时和锦帝还很信任沈原殷,坚定沈原殷忠心,为了避免两人被猜忌,于是他们两人合谋的事情便一直隐在暗地里。
所以军中对下崔肆归也没有解释过什么,两边都只有两三个亲信知道他们的事情。
因此当沈原殷有异心的风言风语传入军中的时候,不少人都被激怒。
最为重要的是,当大一统天下后,沈原殷在慢慢放权,京中不少人都盯着他的一举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