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凤————雁过留声[第四卷]

柳怀一后退一步，眯起了眼睛，冷冷看着迎王。
迎王却不为所惧，继续说道："倘若玄苍帝王非是玄苍帝王，苍王是否还会相帮与他，即使谋权篡位？"
柳怀一心中一沉，他知道迎王所说的，他明明是慕容浅的人，最后却因种种缘由，扶持慕容昭登上帝位，如今想来，这份乱缘由也不过是自己的诸多借口，早在初相见，便以迷乱了心，他与此时，实在没有资格去评断迎王。
自古成王败寇，他柳怀一胜了才有资格站在今日这位置上。
他看着迎王，终于说道："成王败寇，慕容庭已经输了。"
迎王点点头，道："我知道。"
柳怀一微微蹙起了眉头，既然知道，那他还要说些什么？
迎王笑着看看柳怀一，说道："苍王可是来宣旨么？"
柳怀一点头道："不错。"
迎王笑道："苍王想必早已知道庭儿已经离开，想来苍王也不会杀了我的。"
柳怀一被对方猜中心事，心中不忿，狠狠地看着对方，却没有接话。
迎王又道："倘若今日苍王与我异地而处，苍王会怎样？"
柳怀一冷笑道："可惜这世上不会这样的倘若。"
迎王看着柳怀一那熟悉的面容，却感到陌生，想起当初自己与风飞羽的交情，一时百感交集，他低下头，停顿片刻，说道："苍王可知道，昔年风飞羽犯的罪可比庭儿重多了。"他见柳怀一眯起了眼睛，继续说道："他本非玄苍人士，心怀叵测，来此惑乱朝政，此乃大罪之一。他更名改姓，意图欺瞒天下，此乃大罪之二。他无端拐走玄苍郡主，使得郡主身首异处，此乃大罪之三。他叛离自己国家，导致被迫追杀，此乃大罪之四。如此四项大罪，他便是天下的罪人......"
"住口！"柳怀一怒目圆睁，身形飘动，五指成勾，抓住了迎王的脖子，狠狠收紧。
迎王顿时感到呼吸困难，他双手无力的攀附在柳怀一的手上，只觉得自己的意识渐渐远离。只是片刻，忽然他眼前一亮，脖颈间的力道骤然消失，他人缓缓滑落到地上。从生到死走了一圈，他不停的攥住自己胸口，狠命的咳着。
待缓过一口气来，他才不解的看向柳怀一。
柳怀一冷冷一笑，道："迎王果然聪慧，只可惜怀一也不是笨蛋。"他看到迎王身子微微瑟缩，便继续说道："迎王以为这样我就会杀了迎王么？迎王以为自己死了，慕容庭就不会自投罗网么？迎王以为如此，便可一切一了百了么？"
他每问一句，目光便锐利几分，直到最后一句，迎王以经地垂下头，瑟缩不已。
柳怀一冷冷的看着他，心想自己有心放他，却是他自己不知死活。想着眼神更冷，只道等慕容庭自投罗网之后，在处理迎王。
迎王感到冰冷的气息始终围绕着自己，他心知肚明，对方已然对自己起了杀心，自己如此辱及对方父亲，他柳怀一断然不会放过自己。如今自己已是无路可退。他笑的苦涩。
柳怀一看着，心中已有计较。冷冷一哼，宣了旨意，命人好好看管迎王，便甩袖愤然离去。

第四十六章 求不得，咫尺天涯
慕容昭看到柳怀一满面怒容，心里却不明就里，他赶上前，问道："如何？"
柳怀一看到慕容昭，心中怨气无处可出，此时便冷声道："如何？我想放了他，是他自己找死。"想到对方说的那些话，心里又是一阵愤恨，眼中杀意立现。
"你杀了他？"慕容昭心中一紧。
柳怀一看了眼慕容昭，甩开对方的手，沉声道："没有。"
慕容昭放下心中大石，可是看到柳怀一脸色依旧不好，心中心疼，不知道对方怎么了，生着这么大的气，便拉对方坐到了自己腿上，抱紧问道："你是怎么了？"
柳怀一冷冷一哼，看着慕容昭却是欲言又止。
慕容昭对上对方的眼睛，柔声道："你怎么了，说与我听，天大的事有我和你一起分担。"
"你分担的了么？"柳怀一一语出口，看着慕容昭错讹的目光，心中便开始后悔，当下便更加恨起迎王一家，此番又不知如何同慕容昭解释自己心烦之举，闷闷得将脸转到一旁，默不作声。
慕容昭见了，心下也疼，只想宽慰对方，拍着对方的背，柔声道："即便不能分担，你说出来也是好些。"
柳怀一转过头，看着慕容昭，眼眶不知怎的就红了，登时吓了慕容昭一跳，他慌乱的神色看在柳怀一眼里只觉得心暖。他想着，便将迎王和自己所说的，告诉了慕容昭。
慕容昭听后一愣，他实在难以想象，迎王会说这种话，可是明白迎王和慕容庭之间的关系，心下也大可理解，只是这样说话，委实太过过分。
拉过柳怀一，轻轻抱着，问道："那你怎么想呢？"
"我不知道。"心里烦躁，柳怀一口气也很不好。但是察觉到自己语气烦乱，想着慕容昭无端受过，心下难过，想要道歉却又说不出口，看着慕容昭，嘴连张了几次，都没有说出来，最后撇开头，狠狠地咬着自己下唇。
慕容昭见了，急忙手放到对方唇上，柳怀一无奈张开嘴，慕容昭轻抚着柳怀一嘴唇，说道："别咬，我心疼。"
柳怀一听到这句，身上就好似所有力气都被抽调一般，他软软的靠在慕容昭怀里，脸也埋进对方怀里，闷声道："风飞羽不是玄苍人，若是有朝一日，你一统天下，我岂不是反而成了千古罪人？"
慕容昭听了，心疼得抱着对方，想了想才道："怎么会？虽然你父亲他不是玄苍人，可是你母亲却是玄苍的郡主，你又怎么不算玄苍的人？"
"可是......"柳怀一皱起眉欲辩，却被对方打断。
"再说你父亲被国家利用出卖，如此国家你若效忠，岂不是也要落的同样下场。何况，你是我玄苍的苍王，怎么不是玄苍人。你如今是我玄苍帝王的爱侣，我俩有朝一日终要行大礼，到那时，你我便是一家，又怎么不算玄苍人了？你父亲是别人手上的一枚棋子，就算你......也是手刃杀父仇人，何罪之有？"
柳怀一抬起头，怔怔问道："是么？"
慕容昭捋着对方的头发，笑道："自然了，你呀......总是爱钻牛角尖。"摇摇头，他心里一阵怜惜。
柳怀一脸上微微一红，想起自己的确是反应过大，待琢磨过来，便狠狠地瞪了一眼慕容昭，可是身子还是乖乖的坐在对方腿上。
想到自己因为对方一句话便解了心事，感到说不出的不满，可是却也无计可施。他有些怔愣着坐在慕容昭腿上，渐渐发起呆来。
随后思绪便又飘回了迎王身上。

再说迎王送走了柳怀一，被勒令禁闭在家中。他自然明了柳怀一以他来引慕容庭，准备守株待兔。想起慕容庭通敌叛国，自己心底难过，所谓忠义难两全，他如今为国不能尽忠，为子不能全义，想着自己一生惨淡，如今竟落得如此下场，心生去意。
慕容庭如果为他回来，柳怀一必定不会放过对方，更何况自己对柳怀一之父加以侮辱，此等委屈，他柳怀一又怎会毫不在意，恐怕在慕容庭之后，柳怀一也不会放过自己的。
如此想着，迎王心里已经作了打算。
只是，想起过去与慕容庭的种种，心下不甘。念及慕容庭临走之时，誓言要来接自己一同离去，便觉得此番情意惟有一死谢之。
至少如此行径，柳怀一便不会再有任何慕容庭的把柄了。
如此想必，迎王心中总算开朗，他展开纸张，留下遗言......却是扬言给柳怀一的。

柳怀一展开信，便已经明了这样的结局。虽然他叫人看好迎王，可是当迎王说出风飞羽的时候，柳怀一多少明白对方的打算。
他侧目看着慕容昭黯然的脸庞，心里一阵翻搅，该不会那人明了自己的用意吧。
慕容昭也看着柳怀一，起初没有想明白，可是此时他心下明白，柳怀一不杀迎王并非因为自己，而是要用迎王将慕容庭引回来，好守株待兔。
想明白了，他心下虽然不满，但是念及对方全因自己，才会出此计策，便觉得自己是最没有资格说对方的人，他心下黯然，和柳怀一眼神相对，看到对方率先躲开目光，便暗笑自己根本不能生对方的气。
他走到柳怀一身旁，拉过对方，一起展开那方信纸。
对上柳怀一的目光，他无奈笑道："已然如此，多说无异。何况你也是为我......这罪魁祸首本该是我。"
柳怀一听对方这样说，吓了一跳，急忙说道："胡说什么，是他自己要死的，关你什么事。"那急急不讲理的样子，虽然说出的话让人不喜，可是此时慕容昭听着，却深感欣慰。那人虽然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终究还是将自己放了进去。
很多人都说柳怀一小心眼，有仇必报，慕容昭心知肚明，可是他也知道，柳怀一的心眼虽小，却满满装的都是自己。
他抱起柳怀一，头抵在对方脖颈上，低声道："谢谢你......"
柳怀一却白了脸，他颤声道："谢我什么......"
慕容昭道："谢你，纵然背弃天下，也决不会背弃我。"他转过柳怀一的身子，看着对方，千言万语却不知道如何表述。只能吻住对方，表达心意。
起初柳怀一以为对方恨极必反，此时感到对方并非如此，才放下心来，接受对方一吻，竟也陶醉其中，不能自拔。
良久，直到柳怀一感到自己气空力竭，慕容昭才放开他，看着柳怀一一时软软的靠在自己怀里，慕容昭微微叹息，他揽过柳怀一，两人一同观阅迎王的遗言。
看完信，慕容昭不能自己，将柳怀一紧紧地搂在怀里。而柳怀一也是愣愣的，他没有想到，迎王在信中寥寥数语，便将自己一生悲哀叙述给二人知晓，更加有让对方珍惜彼此的劝诫。柳怀一手攥着信，微微发抖。
他忆起自己与慕容昭数次险中求胜，又想起迎王说起的"求不得"。
于是问道："慕容，你可有求不得的事么？"
慕容昭点点头，随后又摇摇头，说道："能求得你在我身边，其他的我都可以放弃。"他感到怀里的人身躯一震，便又说道："如果要求，只求上天让我和你长相厮守，永不分离。不知道这算不算求不得的事情。"
柳怀一转过身，摇摇头，双手揽过慕容昭后背，说道："不算，我只有你。不会离开你的。"
慕容昭看了看手中的纸，又道："迎王说他求不得和所爱之人天长地久，如今便求你我届时饶对方一命，怀一，你......"
柳怀一从慕容昭怀里扬起头，蹙着眉头半晌才说道："我有放他一命的心，却难保他不会反过来算计我。"
慕容昭听了，也面沉如水，心里感到无奈。
柳怀一说道："就算我不追赶他，难道他不会和梁无心犯我玄苍么？到那时我们又当如何？何况......"他咬咬牙，说道："若是你与迎王异地，而我与慕容庭异地，我定然认为是慕容昭和柳怀一共同谋害了迎王，我又岂会轻易放了那两人呢？"
柳怀一说的，慕容昭何尝不知，他紧蹙着眉头，不知如何是好。
想迎王虽然与自己不甚相熟，但毕竟是一脉叔侄，如今纵然对方罪恶滔天，这最后的要求却是自己这个做侄子的不能不应之事，为此他苦恼，慕容庭是个祸害，留不得，可是如今却......
柳怀一看着慕容昭苦恼的样子，心里也不舒服。他想了想，仍是说道："我们不能放过慕容庭。"他脸色坚定，让慕容昭心里一惊。
柳怀一看着慕容昭，说道："不仅不能放过，还要尽快擒住他，越快越好。"
慕容昭脸上一亮，说道："不错，若是尽早擒住他，便可待他回来，保住他一命应是不难。只是......"随即想起慕容庭对柳怀一百般陷害，心中只觉得如此一来，定是要叫柳怀一委屈，心下便惶惶不知如何是好。
柳怀一淡淡一笑，靠在慕容昭怀里，说道："若说迎王求不得的，如今慕容庭也求不得了，他活着，恐怕比死更痛苦吧。"话虽如此，他心里却想着此时便该为两人积些善福，手上便不知不觉地搂紧了慕容昭，生怕对方离开一般。
慕容昭也是同样搂紧了对方，想到迎王那句："人生求不得所爱，咫尺天涯不相见，突增奈何......"心下一片怆然，便在心底默求上天，叫他与柳怀一二人，生如一人，断不可天涯咫尺，咫尺天涯，分隔两端，再难相见。

第四十七章 求不得，天涯咫尺
慕容昭清晨醒来的时候，才发现柳怀一已经醒了很久了，他有些愧疚的看着对方，却见柳怀一微微一笑，说道："是我点了你的睡穴。"看着慕容昭吃惊的神态，柳怀一接着笑道："这几日你我二人乔装来到苍凉境内，你一直不曾好好休息过，如今已经到了天子脚下，我想......叫你多睡一些。"
想起俩人拌作商人，易容快马加鞭的赶来苍凉的都城，一路上俩人皆担心慕容庭会有所行动，所以即使易容乔装也丝毫不敢大意，慕容昭更是不舍得柳怀一辛苦，便担起了全部的责任。柳怀一心里知道，更加感动，此时到了都城之内他二人才放下心来。
慕容昭轻轻的"嗯"了一声，虽然睡了很久，但是一个月来的担忧和赶路的劳累让他仍旧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柳怀一看着对方疲累的容貌，和那眼袋下淡淡的青色，心里一阵酸涩，向慕容昭靠近了些，让对方枕在自己肩窝上，躺得舒服些，自己却是睡意全无。
他思索着接下来慕容庭会有的动作，唯一可以确定的只是对方一定和梁无心在一起，如此，便该先进皇宫探个究竟。打定主意，他也闭上了眼睛，鼻息间是慕容昭身上的味道，缓缓入睡，直等到夜间到来。

当夜，柳怀一一身黑色夜行衣，衬托出他较好的身材，长长的头发用丝带绑住，给平日里的懒散增加了一丝精炼，他此时趴伏在苍凉帝王的皇宫屋檐上，如鹰般的双瞳搜索着出路。
不远处他看到一路宫人提着灯火缓缓走来，他更加趴低了几分身子，待得灯火远去，他才抬起身子。
此时，他感到身旁气息接近，转头看去，正是一身同样黑色劲装的慕容昭急速靠近。
慕容昭来到柳怀一身旁，低声在他耳旁说道："这里不是后宫，我们这边走。"他说着，当先领路，柳怀一跟着他一同向后面灯火稀少处略去。
耳边风声阵阵，柳怀一但觉得前方慕容昭的身形敏捷，他心下诧异，为何那人对此等事宜如此熟稔，刚想开口询问，却见慕容昭骤然止步，他紧贴在慕容昭身后屏息而立，耳边除了风声，似乎还有隐约的呻吟声，细弱轻微。柳怀一皱起了眉头，低声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慕容昭回道："我刚去探路，便听到这里的小太监说今夜梁无心会在这里过夜，至于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我也不清楚，不过听说梁无心潜走了所有的守卫。"
柳怀一闻言冷哼了一声，道："不知道他在这里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如此心安。"
慕容昭道："他为人便是如此嚣张自负，自然不担心有人会取他性命，何况他根本想不到你我会来到这里。"
柳怀一微微一笑，随后又皱眉道："只是不知道慕容庭在哪里？还有慕容盈......"
慕容昭见柳怀一陷入沉思，便拉了他一下，说道："慕容盈给你留的记号到了都城便没有了，相信她一定还跟在慕容庭身旁，何况我看慕容庭也不是无情之人，对他的妹子似乎......还有些感情。"
柳怀一听了，哼道："那是因为慕容盈还有利用价值。"说完，他从自身所在角落向外张望，外面漆黑一片，隐约借着月光可以看到郁郁葱葱的竹林，柳怀一撇嘴道："没想到这梁无心居然偏爱竹子，真是糟蹋了竹子清雅孤高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