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辅导长呢?我有把握他一定是希望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毕竟才刚来连上报到不久的他,应该还没被那腐败的官僚文化给污染吧!要他投下赞成票,将一个士官送去禁闭室?我想对他来说,这还真是一件苦差事。
剩下的两人,一个是吴连,一个是小曹了。我看着吴连,他抑郁的眼神之中透露出鼓励的暗示,要我大胆地道出我的想法。而小曹?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我默默地盘算着目前圈与叉的比数,唉!…相差实在太悬殊了!我唯一能保证站在我这边的票数,竟然还不超出五票!其它人的心态,我根本就无法掌握。看来平时和军士官唱反调的我,现在可尝到了苦果!
最后我咬紧牙根,吐出一句:「我没什么好说的!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吴连闻言,他悄悄地皱了眉头,蒋班则是张着口说不出话来,其它人似乎也被我给的答案给愣住了。然而小曹的嘴角不经意地抽动了一下,却仍逃不过我的法眼。他现在一定觉得很快意吧!
林排见我没有提出抗辩,他似乎也感到讶异。但是他随即宣布道:「既然他没什么好说的,那么我送的签呈就这么决定了。」
好一个速战速决!
「等等!嗯…我认为没有那么严重啦!有什么误会,大家说清楚不就好了吗?我觉得你送上来的签呈,禁闭一个星期似乎太严重了点!」副连长试图缓颊。
林排对副连长老是在一旁打哈哈,似乎颇为不满。他严肃地:「军中有军中的规则!他犯的也不是件小事!光是『侮辱上官』和『不服上级命令』这两条罪,我就有足够的理由将他送军法处置了!现在我不过只是签了一个小小的禁闭一周,难道这样对他来说还不够轻吗?」
现场又陷入了鸦雀无声。侮辱上官和不服上级命令这两条罪状可不轻!林排果然是不容小觑!
「李班!你真的有触犯到这两个问题吗?你倒是说说看!我想听听你的说法。」林医官催促着我。
我知道宝贝希望我好好地说出当时的情况,我也知道他在找机会让我有转圜的余地,毕竟林排举的两项罪状,在军中确实是大忌!要是真的犯了,别说是关禁闭,真要移送军事法庭,也不是不可能。
我又将目光地逐一看了满室的每个人。我冷静地:「关于侮辱上官这点,我并不认为我当时有说过任何『侮辱性』的话语!至于不服上级命令这点嘛…。」我微微抬起下额看着林排:「别忘了?林排!那可是你叫我回连上的。难道『您』自己忘了吗?」
林排想开口反驳,林医官抢先一步:「喔!是吗?那么林排,李班有说什么侮辱你的话吗?还有…你有『开口』说出叫李班回连上的话吗?」
林排的脸色胀红,他口气不悦地:「他是没有出口成『脏』!我也确实有说过叫他回去这句话!但是……」
副连长又接着抢话:「喔!对嘛!对嘛!所以我说是『态度』的问题嘛!李班的态度是有点过火了点,不过要论到侮辱上官和不服上级命令,也还不到那种程度不是吗?所以大家火气别那么大,现在才春天而已,要是夏天到了那还得了?大家都是来当兵的,那就好来好去嘛!干嘛大动肝火呢?而且如果军士官们自己都在吵来吵去的,你们想想底下的那些阿兵哥们会怎么看?到时候将来大家又要如何让弟兄们信服呢?」
我一听到副连长随口说出试图安抚大家的话语,立刻就从中发现了他话中带着引爆对我不利的语病!我随即在心中大喊不妙!而林排可也没笨到会放过那几句话中的重大瑕疵!
林排恢复之前狡诈的态度,他刻意假装若无其事,轻易地将事情导向了另一个层面,彷佛事情完全并不是针对我个人:「没错!这就是为什么不能不处分的原因了!军中要求的是服从和贯彻命令。当时拉单杠时,李班有做的自己该做的本份吗?他有认真的要去好好训练自己吗?基本六下,他还拉不到一半,这点我也懒得去批评什么。」林排斜视着我,眼中充满不屑:「生为一个士官!体能不及格就算了!连我训练别人时,也在一旁扯后腿,找麻烦,还当众与我大唱反调,干扰训练!是呀!底下的那些阿兵哥们会怎么看?到时候将来身为领导阶层的大家,又要如何让弟兄们信服?难道每个人都和他一样动不动就拒绝训练?还可以任意在干部面前大吼小叫?那还成何体统?那么还来当什么兵?」
林排冷笑着:「『领导统御』不容因为个人的言行,而折损其具有的威严!更何况李班生为士官,难道他自己还不懂这点吗?如果大家连这样的不良示范,都觉得无所谓的话,那么我还能说些什么?」
这招可真是狠!想用在场所有的人享有的权力基础受到质疑,制造出沉重的强迫性压力,来达成林排他想惩处的目的…林排的心机果然够重!难怪小柯之前一再提醒我要好好地想个对策。林排果真不是好惹的!眼看着大伙纷纷低下头,似乎也在思考着林排所提出的问题。
而我也不是个会任人宰割的驯羊,是该有所行动了!
一切人评会的讨论,现在将在这里开始有了转折!目前讨论的一切,将必须转入另一个有利于我的方向!也该由我来主导接下来的议题才行!
我看着蒋班,用眼神打着暗号,等着他在这个时候提出发言。
林排就算再怎么厉害,我想他也猜不到我也早已安排好了接下来的剧情吧!
我…也是有备而来!
我用右手食指轻点着左脚膝盖,悄悄地送出了暗号。这是晚餐时我和蒋班事先就套好的招数。
虽然我知道自己当时的言行逾越了该有的层级,但是我也知道以林排那种阴狠的个性,他是不可能会就此善罢干休的。下午和小柯讨论过后,他也建议我去找一向私交不错的蒋班共同商量对策。
蒋班是一个年纪还不到二十岁的职业军人。他的父亲是荣民,年轻时也是一名职业军人。蒋班在国中毕业时,他的父亲便将他送入了士校就读。蒋班在校的成绩一向名列前茅,学科方面总是以高分通过。至于术科方面,对于从小生长于眷村,爱顽皮捣蛋的他,简直可以说是轻而易举,丝毫不需多费功夫去锻炼。
蒋班读了士官学校三年,他在毕业之后,被分发来到我们连上服役,他和我是差不多时期一起来到卫生连的。我们当时一个仍是一兵的身份,一个则是刚来到陌生环境的下士。我经历了同梯之间的排挤,而他同时也遭受了老士官的欺压。他的个性单纯天真,当时的老军官们也看出了这点。于是老把应该由自己承担的责任,强加到他的身上。不过蒋班的学术科各方面,表现得都不错,所以处理事情来倒也不差,不论是在操课或是体能方面都难不倒他。
但是他那憨直的个性,却也成了其它士官推卸责任的对象。王班有时会对他出言不逊,他总以不愿破坏部队团结而极力忍耐。吴班老把费力的公差勤务全推到他的身上,他也毫无怨言照单全收。就连最烂的赖班捅出的篓子,大家也都通通交交由他去处理善后。
或许就是这样的原因,我看不惯连上的军士官总以蒋班的能力强为理由,老是将一些吃力不讨好的工作丢给他去处置。所以每当蒋班遭受到不平等的待遇时,我都会跳出来帮他说话。这样也至使其它班长和排长们,或多或少都对我有些感冒。但是他们也还算聪明,在找人麻烦时,也会先评估对手的实力与能耐。军士官都知道我不是个容易被摆平的家伙,所以只要有我出面说话的时候,他们也不至于做得太过火。
蒋班当然也知道我是和他站在一边的,所以他和我自然而然地变成了好朋友。这次我面对的是整个军官和士官的围剿,蒋班想当然尔会使出全力来替我护航。
蒋班看见了我的暗号之后,他抬起头来看着我,不发一语。
奇怪?他是没有看清楚我的手势吗?好吧!
我刻意将右手举平至胸部,假装伸展筋骨,然后不经意地将手掌整个划过身体的左半部,最后将自己的手掌平贴在左大脚上,伸出了食指点着左脚膝盖,再次暗示着蒋班。
怪了?蒋班依然没说话!难道他忘了我们之前排练过的流程吗?
不可能呀!离刚刚套好招数的时间还不到三个小时,他怎么可能会忘了呢?不对!难道他…?难道连他也倒向了…!我迅速将视线移到了林排身上。
林排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我刚刚特意做出的举动。他还在一旁不断地碎碎念着一些军中的纪律必须维持,赏罚也必须彻底分明的论调。
可…可是蒋班的态度为什么会转变了?他现在的立场是…?现在的他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
没有了他的配合,我的计划必将生变!但是蒋班应该是不可能靠向林排的呀?林排对他总是鼓励不足,责骂有加。更何况我和蒋班的交情…我紧盯着蒋班的脸颊,想试图看穿他的心思。蒋班的眼神看起来有点恍惚,他的额头布满了汗水,似乎陷入了天人交战的状况。难道他…有什么难言之隐?
当蒋班发现我在注视他的时候,他的脸色微微一变,突然低下头,回避了我的注视。
糟了!我在心中暗骂了一声!
搞什么鬼?之前不是才说好的?现在到底是怎么了?蒋班到底在想些什么?他不可能会出卖我呀?难道是在我之后…还有别的人和他有过接触?我盯着蒋班低下的头颅,仔细地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忽然我看见他的眼神飘向了角落,我顺着他眼角的余光,看向角落处。
是…他?原来是他!
小曹坐在角落那边。他的身体靠着白色的墙壁,脸上的笑容从我进门的那一刻起,就从来没有停下过。
原来如此!晚点名过后,我看见曹班把蒋班拉到连办室中不知说些什么。如果他们那时是再讨论这场人评会的话…那么蒋班现在表现出来的一切行为,就有了最好的解释!不管小曹那时是对蒋班说了些什么,亦或是给了蒋班什么样压力,看样子四面楚歌的态势已经形成。蒋班就算没有投向敌营,他也不可能对我再有任何的帮助了!
我将视线再次扫过在室内的十多个人。我一边小心谨慎地观察,一边思绪在脑中快速地运转着。现在…一切都得靠自己!
班长里面已经没有人可以提供我任何的协助,排长们的立场我也并不寄予厚望。医官对眼前的我来说,并没有什么的建树,而辅导长那原本那息事宁人的态度,还是依旧吗?宝贝不可能让我陷入绝境,至于副连长的态度,最开始时他就已经表态了。那么就只剩下了…吴连!
从头到尾,吴连都还没有发表过任何的意见,他只是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听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个不停。
我看向吴连脸上微皱的眉头,他那两条又浓又粗的眉毛,一直到现在还在纠结着,从我一进入室内他都还没舒展开过。我想他应该还在评估这件事情,是否有严重到必须要送禁闭不可吧。如今我失去了蒋班的协助与支持,之前的全盘计划也被打成一盘散沙。该如何有所突破?必须立即当机立断!否则以目前的局面看来,被送进禁闭室只是迟早的问题而已了。
『禁闭室』。一个令人听了就毛骨悚然的可怕名词!其实禁闭室我也不是没有进去过,早在之前我和小柯就已经到过里面好几次了。当时我们两人是去帮一些吸毒的士兵们做验尿的检验。
禁闭室是由一间正方形的水泥砖房所构成的。外面围着一圈厚厚的水泥墙,墙面上端,还绕着突刺的铁丝网。前半部是负责看守的宪兵连弟兄居住的地方,那里和一般的寝室差不了多少,但是空间并不算大,只有三四坪。至于内侧的房间就像是监牢一样,墙面没有漆上油漆,只有斑驳的水泥墙露在外面。其间被分成四个小房间,间隔不是水泥或是木板,而是一根根粗如手臂般的铁条,由地下贯穿到屋顶。
里面的四个房间,严格说起来…应该只能算是四个小小的空间吧。里面只有一间厕所和浴室,供给被关禁闭的所有人员使用。浴厕那边是没有任何阻挡物可做遮蔽的,就这么空荡荡地在昏暗的房间正中央。不管是洗澡或是如厕,所有一切行动,都会被在旁的人一览无遗。室内湿冷充满霉味,只有上方的墙面,有个小小的通风口,透露进来淡淡地光线。
那里是个脏乱的场所!也是罪犯受处分的一个地方!
而我将会被送到那里面去吗?我不自觉地思忖着自己要是被送进去之后,会遭到什么样的待遇。
不行!我必须采取些行动不可了!不然我要面对的将是长达一周的严酷经历!我知道一个星期的时间并不算难熬,虽然我的体力可能无法负荷里面的体力消耗,不过以我和宪兵连弟兄熟捻的程度,他们应该还不至于将我操到体无完肤。但…这是面子的问题!一旦我被送进禁闭室之后,将来我回到了这个连队上,我要用何种身份面对其它的弟兄?我又要如何在军士官面前提得起头?
我并不是一个容易畏惧的人!但是现在我却感觉到自己的手脚冰冷,头昏脑胀,就快要失去了所有的方寸。这下…我该怎么办?束手就擒?还是乖乖地承认自己的言行不当,藉以得到大家的同情,让林排就此做罢网开一面,放我一条生路?
林排在一旁停止了他的长篇大论。他见众人没有再说话,于是又率先开口:「好了!不管如何,我的签呈已经写好了。军纪方面还是得要维持!我想这没什么好再去讨论的,大家也都认同这一点!那么…既然在场的人没有其它的意见,而且连李班自己也没什么要说的,今天的人评会就此落幕。」
林排转身对着吴连:「连长!你只要负责签好名字,其它的我自己会转呈去给营长,并且将后续的手续办到好。」
眼看着林排想就此将人评会结束,吴连的眉头锁得更深了点。而蒋班的头也低得得只看得见头皮。林医官看了我一眼,副连长还想说些什么,但他还是叹了一口气。
林排自得意满地站起身,他对着大家:「我想今天的人评会就到此为止吧!我这就去拿签呈,至于其它的人,也可以早点回去休息吧。」
「等一下!」康排突然这时开了口,全部的人也将目光全移向了康排。
「我觉得大家似乎太着重于『法』这个方面,反而忘了『情』与『理』这两个部分了。」康排吞了吞口水,他谨慎地发言道:「我觉得李班当时的态度也许不够…嗯…也许是没有尊重到林排的感受。但是他也是因为发现了黑皮受伤,所以才会有这样的举动不是吗?换句话说,李班他比我们更加注意到士兵们在操课时的安全。就以这次的事件来说吧,黑皮受了伤,李班是第一个发现到的,虽然军中讲求的是服从与纪律,不过弟兄们安全问题,大家难道就不该小心和注意吗?于『法』来说,李班的态度是有些不对,但若是换个角度来看的话,士兵要是受伤了,我们确实应该要立即停止训练的。」
林排气冲冲地打断了康排的话:「喔?那么你的意思是说,我没有注意到士兵们在训练时的安全啰?当时黑皮受了伤,他自己有来向我反应吗?他可以这么做的,但是为什么他却闷不吭声呢?更何况他那也只是一点点皮肉之伤,如果只为了一点小伤,就要放弃训练的话,那么全连有超过三分之二的人,根本就不够格来操课了,不是吗?」
我听到林排那股嚣张的气焰,忍不住反唇相讥:「是吗?看看你自己说出口的那些话:『受一点皮肉之伤,就要放弃训练?那么全连有超过三分之二的人,根本就不够格来操课!』弟兄要是听到了,试想有那个人敢来向你反映?你的口气……。」
「够了!难道你就不能少说几句吗?」吴连突然大声地斥责我,我只好忍住原本想要说的话。但是心中却也憋满了一肚子的气。
康排被林排和我这么一打个岔,他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接话下去。
「好了!好了!大家稍安勿躁!冷静一下嘛!」副连长接下康排原本要讲的话,继续说道:「不过于『情』字看来的话,我倒是觉得李班算是情有可原啦!既然是开了人评会,我想人评会的目的不是以处分为主,而是听取大家的意见,在从中做出最适当的处置。所以我并不觉得应该由『一个人』去做出决定,更何况是当事两造中的其中一人!」副连长的话中,刻意强调了人评会可不是林排一人能够说开就开,说散就散的。他接着不改嘻皮笑脸地:「既然林排已经有了送签呈的打算,那么又何必要开这个人评会呢?不过开都开了,我想…不如就用投票来做决定吧!在场的人员全部都要参与投票,以票数来决定李班是否需要送禁闭。如果赞成的人数过半的话,就依照林排的签呈实行,将签呈交给营长去做定夺。但是如果没有过半…那么一切就交由连长去做裁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