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十字军（第一二部）续一————aulaul

曹班离开之后，我戴上眼镜，看着他口中所谓的『车龙』。

我闭上眼睛，幻想着那条直线的灯火，慢慢地浮上夜空，串成了一个大大的发光圆环，不停地转动着。那…看起来…会像是什么呢？

一个摩天轮。一个游乐场中的巨大摩天轮！那也是偶像剧中一向少不了的场景之一。恋人们第一次约会时，会约定的一个地方。恋人们寻找对方时，会不自觉走到的一个地方。恋人们失去对方时，会特地去……缅怀的一个地方。

白天的摩天轮，看起来总是比不上夜晚时来得浪漫！
因为在大部分的偶像剧中，夜晚时的摩天轮…总是伴随着追忆和惆怅。

有人说：没有结局的爱情，不见得是其中一方有错！

是吗？

我握着逐渐冷却的咖啡，在心中默默地呢喃着：但是为什么…最后受伤的人…永远是我？

你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吗？
最近的我…总是这么轻声地问自己。

『我』…要的究竟是什么？
是爱情？激情？还是……？

我默默地陷入沈思。

过了半响…一抹淡淡地冷笑浮现在我的嘴角。
无须解释！『它』…已经替我做出了决定。

水晶棱角，折射光影，流转着耀眼七色魅彩，令人目眩神迷。
堡垒外墙，薄脆易碎，切面中隐藏锐利刀锋，尖刺足以致命。

我要的…究竟…是什么？
『我』…已不在企求。

我是知道的。其实…我一直都知道的！

但…现在……
我宁愿躲在自己搭建的那座水晶堡垒深处…不看！不听！不问！

谁…若想尝试碰触？…必定付出代价！

第一次在军中过年。这也是我最后的一次。

营区中大部分的人都已经离营休假，连上的弟兄当然也不例外。扣除掉支援别旅的医官，连上剩下的人少得可怜。我背着值星带，引领不到十位弟兄进入餐厅。

餐厅里一向摆成直条的餐桌，现在变成由每四张桌子所拼成的正方形大桌。桌上摆满了厨房特别为留守的人特制的各式年菜；烧鸭、蹄膀、鹅肉、凉拌小菜、红烧鱼头、还有乌骨鸡汤。菜色丰富之外，还另加甜点、饮料、季节水果。令我讶异的是竟然还有一堆啤酒也被摆在餐桌上头。

弟兄们一走进餐厅，就各自抢着找位置坐下。阿桂拉着我手腕：「李班！来！我们一起坐。」

「值星班长该坐在我这边！」吴连扯了扯我的值星带，把我强拉到他旁边的位置。

我看见吴连脸上没得商量的表情，只好一脸无可奈何地对着阿桂：「没关系啦！那…你先找地方坐好了。反正位置还那么多，等一下大家还不是跑来跑去的，过一会儿我们在聊吧。」

吴连不满地再次声明：「我说过『你』今天都要坐在我的旁边！」

我转身对着吴连：「唉呦！真是的！大过年的，不可以给我闹脾气喔！不然我可会生气的。」

其它人听到我说的话，笑成一团。这时阿桂竟然也学起我来，对着吴连开起玩笑：「连长！你可不能欺负咱们连上的『小甜甜』喔！不然其它弟兄可是会造反的。到时候呀，我看你就要倒大楣了！」

阿桂这句话又把大家给逗笑了。只见吴连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地。他瞪了阿桂一眼，似乎正准备开始发飙。熟知连长个性的我，连忙拿起一瓶啤酒倒在杯子里，递到连长面前：「吴连！别生气嘛！来！来！来！这杯酒给您消消气！」

我接着教训起阿桂：「你有点规矩好不好？别惹连长生气！不然我这几天就排你天天站夜哨，到时候看你还敢不敢耍嘴皮子！」话语一断，我又转回头，同时也举起一杯酒：「嗯！连长！新年快乐！我敬您！希望您保重龙体，可别跟那群小毛头一般见识！不然伤了身，我可会很难过的喔。」

眼看吴连收起微怒的面容，脸上的线条柔和不少，我才稍稍放下心来。不过我还是狠狠地瞪了阿桂一眼，而阿桂这时却早已和其它人玩疯了，浑然不知他刚刚差点就要犯下连长的大忌。

原来要周旋于酒客之间，还真要有点本事不可！我总算是能够体会小蝶当初所告诉我的：『他以前在PUB里工作，可不是一般人所想的那么轻松！』

吴连并不是一个可以随便跟他开玩笑的人。他律己严格，对待下属一向也是赏罚分明。体能方面更是无话可说，由他那魁梧的身材就可窥知一二。三千公尺十三分钟以内跑完，手榴弹投掷的距离还是我的两倍以上。平时爱打篮球，操课不苟言笑，私下也很少和弟兄有所接触。简直可以说是一出生，就注定是块当军人的料。

不过吴连在只有我们两人单独面对面时，倒是特别地宽容我态度，也蛮会容忍我甩的任性。或许是当初营长曾经来连上说过的那一席话，致使他对我总是手下留情。不过来到连上这么久的时间里，我也并没有犯过什么大的错误。除了之前站哨时忘了口令，还有一次装检完毕时，装备卡被行政搞得差点遗失之外，我在连上其它的表现还算不错。

一阵酒酣耳热过后，长官与下属之间的藩篱早已被打破，连上所有的人全都打成一片。阿福涨红着脸起哄着：「李班！我敬你！」

我在之前已经打过几次通关，现在有些不胜酒力。像我这种对酒精过敏，还会起酒疹的人来说，啤酒喝多了不只会醉，而且还容易吐。我的胃部早已不断地在翻滚着，但我还是勉强地起身和阿福干了一杯。谁知一杯起了头，另一杯就得继续下去。我只觉得自己像是一个酒瓮般，不停地将酒液填满那已要溢出的瓮中。

就在我险些支撑不住时，一只手抢过我的杯子，大声喊着：「我代他干了这杯！」

只见吴连一口气帮我连挡了好几回。原先他就已经到其它连队那边喝了不少，现在一双眼睛都变成了可怕的赤红色。他似乎已经失去理智般喝上了瘾，不停地将酒灌进腹中。我终于忍不住地拉住他的手：「好了！好了！大家也喝够了！菜还有那么多，大家都不吃菜老是在喝酒，真是暴殄天物。现在起全都给我少喝点！」

看着连站都快站不稳的吴连，我对着大家：「我先送连长回去好了！你们留下来继续用餐。等一下我如果没有回来的话，阿福！就麻烦你带队回去。」

吴连挣脱我的手，一把将我推开：「你在说什么？我还没醉耶！」

其它人见状又大声地鼓噪着：「吴连和李班来喝个交杯酒嘛！」我一听，这…这是在搞什么鬼呀？我恼怒地瞪着带头的阿桂。

阿桂一脸不以为意，依旧在一旁搧风点火。只见大伙闹得不可开交，吴连突然拿起了两杯酒，他将一杯交到我的手上：「来呀！怕什么？我还能喝呢！」

我摇了摇头。看样子吴连是真的醉得离谱！我看着其它弟兄在一旁喊着：「喝！喝！喝！喝！」

我又看了吴连一眼。他难得像个孩子般，站在我的前方傻笑着，执杯的那只手也已经举了起来。我衡量着眼前的状况。要是不喝下这杯的话，这场骚动恐怕是无法平息了。我只好先把丑话给说在前头：「我喝完这杯就要回去啰！」

两个大男人手勾着手，在众目睽睽之下，喝完这杯令人尴尬的交杯酒，连上的座位瞬间爆出了激烈的掌声和欢呼声，这也引来其它用餐连队的侧目。我那早已红透的脸颊上，根本就看不出羞涩的颜彩，等到慢慢平静下来之后，我道：「好了！我要回连上了。你们自己慢慢玩吧！」

「我也要回去！」吴连放下酒杯，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我只好先交代部队，到时要先帮忙把餐厅整理干净后才准离开。然后我搀扶着酩酊大醉的吴连，往营舍的方向走去。

将吴连送回到连长室内的寝室，我将他安置在床上摊开棉被，免得他着凉。但是吴连却开口嚷着想上厕，所以我只得又把他给扶起。他身形不稳地走向厕所，差点跌个狗吃屎。我连忙靠近他的身旁扶好吴连，免得他等会儿真的跌个人仰马翻。

吴连痴痴地傻笑着，我却必须使出九牛二虎之力，才能将他扶到浴室中。只见他努力地拉扯着裤子上的拉炼，却怎么也无法将其打开。我站在他的背后扶着他，也不知如何是好。[自由自在]

吴连忽然咕哝了一句：「我…我快要尿出来了！」

我连忙着急地：「那…那怎么办？」

吴连口齿不清地：「你…你帮我把拉炼拉下来好了。」

我羞红了脸：「不行啦！你自己快点弄啦！」

吴连又尝试了一下，但是他似乎还是无法解决眼前的窘境：「我…我快忍不住了！真的快尿出来了！」

我一听到也顾不得其它的想法，连忙从背后伸手向前，将他裤腰的铜镮解开，再快速地把他的拉炼拉下来：「剩下的你自己来！快点！」

吴连少了阻碍，顺利地将内裤拉下，接着只听见水花喷溅的声响。他舒畅地：「啊！真爽！」

最后吴连自己将内裤套上，我则从后方将他的裤子拉起来，然后扶着他躺回到床铺。吴连一躺在床上，马上呼呼大睡。
[自由自在]
我站在床缘边，看着他那张熟睡的脸。这时的他，看起来不若清醒时的严肃，反倒有点像是一个天真的孩子，脸上还浮现着浅浅地微笑。过了一会儿之后，我才将棉被轻轻地帮他盖上，转身离开了连长室。

晚点名时，我直接宣布在床上床点。在交代了卫哨班表还有注意事项后，我看了看表，现在才九点二十分。于是我先行下楼，走到楼梯间的饮料贩卖机，投了一罐绿茶，依靠在花圃旁的围栏。

「休息啦！」一个声音从我的左侧响起。

我回过头看见『宝贝』正往我的方向走来。

『宝贝』是我对眼前这名医官的昵称。林医官长得不高，瘦瘦小小的，戴个眼镜。毕业于台大医学院，现在隶属于我们卫生连。不过因为他学有专精，所以被派在楼下的医务所协助其它医官帮新兵看诊。我和宝贝平时接触的时间并不多，但是我却对他有一种很熟悉的亲切感。他和副连长一样待人亲切有礼，但是却不像副连一样喜欢爱开玩笑。从他身上自然流露出的是一股沈稳的气质，还有足以令人信赖的感觉。

林医官：「今天背值星吗？辛苦你了！」

我将手上的绿茶交给宝贝，自己又去投了一罐：「没办法！连上没人了。排长去战情室值班，疯狗又喝醉，所以……。」我耸了耸肩表示无所谓，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背上这条值星带。

林医官笑着：「最近你很少下来找我聊天。怎么了？连上很忙吗？」

我和宝贝最开始的接触，是因为有次站第一斑夜哨时，我到楼下巡视给新兵住的大病房而认识的。当时宝贝坐在看诊室里研读着原文医学报告。我看见他桌上点了散发出香气檀香，于是向他询问檀香的效果和疗效。我下了哨之后又去找他聊了几个小时。和宝贝那次的会晤，我们双方就像是多年的老友般，什么都可以聊得起劲。我不知怎么地，很自然地将我和达哥的事情，都缓缓地细述给宝贝听。从此之后宝贝彷佛就像是我的心理医师一样。一遇到心情不好时，我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宝贝！而他也总是能够适时地提出他的看法，并且给我一些有效的建议。

「没有啦！反正新训单位再怎么忙，不就是那些吗。对了！宝贝！你怎么也留守呀？」我询问道。

林医官：「嗯？喔！其它人有的有女朋友，有的有老婆。我孤家寡人一个，所以让他们回去好过年。」

我突然有股冲动想把和曹班之间的事告诉宝贝，但是…我还是强压下了这个念头。因为我觉得自己和曹班的关系，并不是一个很正常的交往过程。我们严格说起来是开始于一夜情！而且现在两人的暧昧不明，也还是持续在一种奇怪的状态之中。

我从没有想过要小曹的承诺，小曹也不曾主动提出。但是…我们却总在夜阑人静时，悄悄地互相抚慰着彼此的躯体，释放人类那最底层的情绪和欲望。

我对小曹…该有期待吗？

我最后还是没有对宝贝说出和曹班之间的情形。
或许…我有点害怕宝贝会因此而看轻我吧。

我和宝贝聊了一些其它无关痛痒的事情。时间很快地就过了两个多小时。我和他道别，准备返回二楼卫生连的营舍。一上楼我就看见阿福坐在楼梯旁抽着烟。看样子今晚他也喝了不少酒，不过他的酒量还不错，所以应该还挺得住。

我走到阿福的身边，他拿出烟交给我，而我接了下来。

「今天喝得够多了吧！」我道。

阿福呵呵地笑着：「还好啦！才喝那些酒哪算多。」他伸手搂着我的肩膀：「倒是你。看你今天好像喝了不少，还可以吧？」

我微笑：「还好啦！不过连长才惨勒！我看明天他不可能起来早点名了。」

我见阿福没有接话。他叹了一口气沉默了下来。我关心地：「有什么事吗？你看起来…心情好像不是很好的样子。」

阿福：「没有啦！只是最近觉得一个人孤单久了，心里有点不踏实，老觉得好像缺了什么似的。」

我凝视着阿福的侧脸。阿福是一个很好的人，最少就我所看到的是这个样子。而且他之前在我刚回到连上时，还提醒过我要小心政战和行政想刁难我的诡计。这件事直到现在，我还铭记在心。

忽然我有个想法在心中慢慢成形。我将头靠在阿福的肩上：「这么晚了，天气有点冷，我们还是到寝室里聊吧！」

阿福：「好呀！」

我们起身往寝室走去。

我开口道：「你先进去！我等一下到你的床位。」阿福点点头，进去了。

我走到厕所里，用清水洗了洗脸，还用一些水抹在自己的发梢。我默默地望着镜中的人影，过了半响…一抹淡淡地微笑浮现在我的嘴角。

静静地夜里，寝室中只剩下少数几个人。我躺在阿福的身边，自己的头还轻轻地靠在阿福的肩上。阿福现在虽然已经睡着了，不过他的额间还留着汗水，身体的热气和酒气仍是不断地散发出来。

我悄悄爬起身，走到室外的阳台边，点上了烟，一根接着一根，抽个不停。

离天明…还有一段时间，不过今晚…我并不想睡。

我轻声地问着自己。
自己最近的种种行为，
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是知道的！
其实…我一直都知道！
不过…现在这种情形…？
我默默地陷入了沈思。

曙光穿透云层，落在一双整夜未阖的眼眸。
我在心中悄悄地告诉自己：
是啊！不管如何…新的一天…不也是即将展开了吗。
我转身直接下楼，走向连集合场。

我和小蝶、小柯、还有阿福正坐在一间餐馆的圆桌旁。

小柯嗑着瓜子，小蝶翻着点唱机的歌本，阿福则是将塑料碗一一安放在桌上。今天晚上是星期六！也是连上最后一批学长的退伍欢送会。

在我身处的卫生连里，每当有一批学长到了即将届退的时候，连上将会在他们退伍的前一个礼拜，由连长带队到营区外面的餐厅用餐。而营区的连队里头，将会只留下一名待命的医官、一名主官管、还有两名准备交替的卫哨。

一向老是爱惹麻烦的阿桂，这次很不幸的就是那两名卫兵中的其中一位。阿桂在前晚一听到这个消息，眼泪简直就要飙了出来。但是卫哨的班表一经排长宣布，除非是真的遇到特殊的警急状况，否则是不可能再轻易地做任何的异动。我只好安慰沮丧的阿桂：反正还有下次机会嘛！这次就算了！也别太难过。

不过我自己其实也很清楚，阿桂若要有机会参加下次的欢送会，恐怕时间还有得等！因为…下次退伍欢送会举办之日，也就是我和曹班这批同梯要退伍的时候了。但…那至少还得再多等个大半年吧。

虽然这个消息对阿桂来说算是个不幸的噩耗，但是却有另外一个人却将它视为天大的好消息。不用多说，就是阿桂的死对头小蝶！

小蝶在听到班表一出来，马上乐不可支地跑来告诉我：『这下总算没有半人抢得过他的麦克风啦！他这次可要尽情地欢唱一整个夜晚，好好地做个真正的『K歌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