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商顿了顿,放肆地将那抹星月是高高地、优美地提了上,不仅是想和花海比美,更有著扇风点火的作用。「不知范大人有何指教?花儿要是枯了,可麻烦的呢。」
不知为何,从没听过李商如此多礼的称呼,竟觉不习惯,范大人、范大人地喊,直是刺耳。这无礼的阉人,何时也想学学礼教了?「朝中要是爆发了什麽阴谋,会比花儿枯了还麻烦吗?」
「哦?」李商佯装的工夫堪称上乘,应和著,「范大人果然不失为为国为民之良臣,新官上任没多久就查得弊案揭发啊。奴才我只是做做杂事的内侍,对这朝政治国之艰深大事实在不知。」
「李商你装傻!会不知我说的是什麽?」范谨虽无身形上之优势,但凭他那可比天的气势,身形上的弱势毫不足以为惧,仰首一步跨上前,「我要揭发的,就是你!这个不该出现在宫中的江南案幸存者!说!你混进宫中究竟有何阴谋?」
「阴谋?呵呵,范大人真是爱说笑。阴谋人人有,可大也可小,不知范大人问奴才的阴谋是大是小又何条何项呢?这样奴才也才好一一道个明白啊。」范谨的步步进逼,李商是从容应对如常,唯独那深瞳中硬是隔了层又薄又散著光晕的白膜,是谁瞧不见深潭中之奥秘处。
李商的话成心与范谨兜圈子,不直接地闪躲,反到以更高明的方式给原封不动地给堵了回来,唇角的勾起愈优美,就愈像是在享受著其中乐趣似的。这著实使范谨为之光火,向来的家学礼仪是往千里外抛去而不顾,伸手就要穿过花海,直揪李商的衣领,来个直捣咽喉,没个选择的馀地。「你──!」
范谨的一只臂笔直地探来,李商反倒缓缓地松了手,圈在双手间的群花朵朵在范谨眼前是登时成了花海瀑布,不若水之湍急猛烈,反而有著天散雪花的雅致。对於那毫不保留的侵略之手,李商竟只是半开著双臂,让衣袖上花瓣片片缓缓飘落。「你可想好了?范大人?」
怎麽这下反倒像是自个儿才是那咄咄逼人的无礼之徒!范谨气地直咬牙,收回来了手,但冲著心头的不安与怨气,仍是逼著他是将话不吐不快。「你在江南案之时,亲父惨死,亲娘入宫,一家是家破人亡,你敢说这你的入宫与此毫无关系吗!」
李商闻言是笑了出声,刻意将吟吟的笑就这麽溢出口,「范大人来日若是辞了官不做,或是同令尊一样还乡告老,当个说书先生定是会得到不少掌声和赏银,让你後半辈子衣食无虞哦。」
「你笑话我?」范谨不甘受辱,反唇相稽,「你也只有现在才有心情说笑!说!你混进宫的目的是什麽!」
「目的?范大人要奴才说哪一个?」李商才说著呢,自己的颈项便出现了亮晃晃的刀光,冰凉的触感是直抵著皮肤表面,单是如此,就能感受的到这刀的锋利与不眨眼。但,这对李商而言似乎不构成任何威胁,还转动转动颈子,全然不怕那刀在颈上画上个血口子。
「你不说,就我由来说!」范谨凑上李商那魅人的脸,头一次没有因此而失神漾。「先皇让你自幼家破人亡,你一心怀著怨恨,於是乎藉著入宫好接近皇上,来个父债子还,我说的没错吧?李商……」
「呵呵……就算真是范大人说的那般荒唐吧,看看范大人身为台谏文臣,岂有拿刀往人颈子上架之理?台谏的权力曾几何时如此大到能操生杀大权?要论断生死,也得由皇上定夺,不然……是造反吧?」李商说的迂回,最後甚将了范谨一军,口吻中有著向来的调笑,惹的范谨是怒气直冲天际而不可扼。
「一点也不荒唐!弑君者,人人得而诛之!造反之词,敢情是你的内心话!」范谨说的急切,大气不喘一口地又接了口,「你现下又趁太后省皇陵之时,将皇上和御史们也请出了宫去,让朝里剩不管朝政的皇后娘娘主事,说!这是不是你的阴谋!」
看著范谨说的脸红颈子粗,一副为国惩奸、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士人情操发挥到极致的神情,场面更是如收紧的弦般,一旦断了便不可收拾,可李商却也老神在在,一双魅眼甚至藉机打量起范谨来。
莲儿啊莲儿,一心只想直立於污泥之中,以将之净化为职志,亭亭於其中,却也生人勿近,不仅不乘风随蝶摆荡,甚至想驱之而後快,这该拿终日穿梭於百花间,振著疲惫的双翅而欲就此歇息的蝶儿怎麽办呢?他若是那只蝶,遇上此种不随之卖弄其丽的花儿……只想紧紧缠住它;它不因著蝶起舞,那就由蝶来为它飞舞,直到它轻舞莲步,与之共舞。
李商那慧黠的目光望著御花园中翩然舞动的蝶,只是淡淡一笑。他,就要当那只蝶。「范大人希望奴才说什麽呢?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
「本官可是信而有徵!容不得你狡赖!」范谨信誓旦旦,说的是振振有辞。
「这样吗?」李商扯唇,「范大人口口声声说奴才要加害皇上,可皇上现在出了宫,又有御史和当地巡抚作陪,奴才纵有三头六臂也插手不到江南事儿;若是范大人抬举奴才,硬说奴才在宫中操盘对皇上不利的话,奴才倒有一个办法,保证皇上平平安安回来,不知范大人可愿闻其详?」
「说!」
李商只是用那细指将刀锋移了开,最後一个反手,搅的范谨措手不及之时,将刀给扔了下地,而後轻轻一个弹指,「来人。」
「李商!你想做什麽!」范谨没忘,宫中全是他的人!光是内侍与宫女少说也成千,若是真要做些什麽,自己可是势单力孤!
「李公公……奴才在!敢问有何吩咐?」小德子匆匆赶至,还没来的及为眼前的一切略表疑问呢,就对李商接著道出口的命令是震惊莫名!
11
於太和殿之外,几道刀光箭影在李商的颐长身形间是团团包围,连只蚊子也穿透不过层层的刀枪,动只手指头都怕当下见了血光。只是在此种大阵仗中的李商,似乎将之视之为无物,神情依旧适,从容异常。
李商双手背於腰际,一派古人漫步山林,不时吟诗作对的逸。李商先是以目光审视著全身上下,而後貌美的面孔一移,朝范谨一望,满意地一勾美唇,那不减的笑意望著范谨直是气岔。「安排宫中最精锐的御林禁军到此,让奴才这下插翅难飞,敢问如此可合了范大人的意?」
「你这是在做什麽!」范谨只是欲上前一步,却见那不眨眼的刀枪愈是朝李商靠了近,反倒只是立於当场忿著。
「依我朝律令,弑君者,人人得而诛之。范大人认定奴才有弑君之心,将对皇上不利,说的信誓旦旦、言之凿凿,相较於奴才一介贱民,君子之言本是可信,唯应尚待皇上回京再作裁夺;一来合了律令,二来顺了范大人的心,不是吗?」李商说的头头是道,堵得范谨煞是无言。
虽说自谦为一介贱民,该顺著自个儿的安排,可禁军御林是他传了句意图造反而给唤来;开出此等条件的也是李商他半迫著自己接受的,这下反到是他范谨成了戏里的丑角,更像个被牵了线的傀儡正被耍弄著!范谨满腹的不甘,这摆明是逼著自己到墙角。
自从先皇朝那宫廷政变以来,禁军御林是重新整顿还换了新血,身分与家世背景皆为单纯者,严加训练之下,不仅为全国之精锐,更是对国为皇忠心耿耿,一闻有谋反之心者,下手必是决不手软,这下对李商……自然不会是个例外。看著李商此时彷若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情神色,却看的范谨是心头更加发了慌。
明明方才将刀子架在他颈子上的是自己,怎麽这下不过是换了个人;一把小匕首成了一把把的大刀大箭,这就够搅的他心头乱了?将这事儿给抖出来,不就是为了这一刻?不仅要将之拉下台下,更要让他重今以後无法再为乱朝廷,这都是老父的训示啊!可这下却……
李商没漏掉,范谨那对铜镜般的眸子,正毫无遮掩地射出了内心所想,齿间咬著唇畔是泛了白,尽管在怎麽厚实也都足以咬下块肉似的,可见内心是挣扎的紧。
「范大人怎麽不说话了?还是……」李商将尾音拖的老长,随著双膝一跪,几声刀箭磨擦声响是登时并起,哗啦哗啦地像是下了刀箭雨。「这样比较好?」
「有谁要你动著、跪著了!」漏跳好几拍的心让范谨的声音是不自觉地打了颤,眼中那染上的血光更著实倒抽了他口气!刀箭不眨眼李商是明不明白?动辄就给刀划上几口子。
「范大人眼中,奴才是犯人,犯人当跪就是当跪,不是吗?」眼下的天是低人一截,可却也挺直的背脊,抬著那双美眸投向范谨,毫无身为被利刃武器包围如囚犯之神色。
「你……!」范谨心慌气躁,在周围无意识地乱步起来,终究是年少免不了气盛。双眼刻意移开李商身上那妄动留下的血痕,愈是看愈是惊心,心惊之下,连那分执拗与坚持,也全要溶在那血水里了。
「你爱跪,就由你跪去!瞧你现在如阶下囚,认罪也是迟早的事,谅你也不敢为大逆不道之事来!」范谨一挥袖,索性来个眼不见为净,快步回了都察院。
见了范谨怒气冲冲的背影带著一丁点坚持将一崩四散的挫败,李商一抹得逞的笑是放肆地挂在弯月的尖端上头晃啊晃。
「李公公,你这玩笑会不会开的过火了?」
一句低沉的人声传了下来,李商半斜上的黑眸子瞥了瞥是更显精明。此时除了自己与围绕在身边的禁军外是没有别人,而这沉声来自於谁,李商是再明白也不过。自然是那出自将相世家,年岁轻轻却屡建奇功,一介武才却有满腹的义理经论,人称文武全才的禁军教头。「林教头,你瞧我现在像是开玩笑?」
「李公公总爱出奇不意,林某就是见识多了,才不得不防。」林教头半眯著眸子与李商对望,可手下的大刀却也没见他松手,「不过我俩虽颇有交情,可范大人若所言属实,就莫怪林某无礼,刀下不留情,一切全依我朝律令行事罢了。」
「好说好说。」李商笑意吟吟,他就是欣赏林教头这一点,刚正地像条竹,攀不得亦折不断;是条汉子,也是个文士。虽说找这种连笑也不会应上一应的人玩上一把只会自讨没趣,可那管不住的嘴还是忍不住一道,「林教头太过抬举了。不过林教头可得把奴才看的紧些,省得奴才趁著大伙不注意,将长臂这麽一伸,伸到江南来个上下其手呢。」
林教头那至始至终端正的脸孔,那半眯的眸中射了几道严正之光,「这无须李公公提点,林某自然清楚,现在,不讲交情,只待皇上论断。」
「呵呵,奴才正有此意。」李商笑颜再开,狡黠的双眸是成了个优美的弧度,彷佛连天都能为此笑颜而惊不已,四月的青梅天竟飘飘地降下了瑞雪。
竟是四月雪啊!莫非天知他的「冤情」,才飘了雪花当信息?为眼前渐渐成为白絮覆盖下似的雪白世界,李商禁不住地抬道仰望,颈子上顿时一道血痕划了开,还飘了点雪溶在其中,有些冰凉,又有点温热。若是可以,他还真想亲手去接下几把四月瑞雪,好好地收著。
「李公公,刀可没生眼。」林教头见李商那只顾著美景而不在意颈子上多了道惊心的红痕,忍不住出口提醒,免得没等著皇上来,眼前就多了件那只顾著看美景而毁了个美人之事。
「呵,这下可不是给刀划了个眼了?」
相较於太和殿外,那观之虽是一触及发却毫无暴戾之气,都察院内的气氛就显的紧张的多了。范谨先是坐於案桌前读书,无奈气不定,神不,没一会儿就又提笔习字欲定心神,可却心躁气浮,做什麽都不对劲,一双脚是在门槛和案头前犹豫著。几番折返,才正要定了心,跨出都察院时,迎面而来的女子著实使他登头退了三步。
「皇后娘娘千岁。」
「范大人,殿外那是怎麽一回事?怎麽皇上一个不在京里,就搞出这麽大一个篓子来?」永熹没心情管那礼数,只想知道为何李商会为禁军包围,正跪在太和殿外!究竟是犯了如何的滔天大罪,得需要如此排场?
「回皇后娘娘,李商意图弑君,以偿江南案下亲父之血债。」范谨话已然不如前之赌定,目光间甚有著飘忽,直往门外望。望见不知不觉间,竟成了雪白覆盖之景时,更是震了下心头。
这岂是四月雪……竟下了四月雪……
「弑君?荒唐!」永熹全然不信那同她一块儿长大又视之为兄长的人,竟有此种谋反之心!她不管李商与江南案有何关联,只明白李商绝是不可能有此种大逆不道之意图。若有,早在手无缚鸡之力的幼年就该动手了!
可虽明白如此,却无法对此种情况下任何意旨!后妃不得干政,乃是先祖之训,谁都不得予已违之,何况她不过只是个有名无实之后。
「娘娘,此事下官已有充足之证据,就待皇上回京定夺论处。」范谨恭敬地倾身拱手,可那手却似乎同心口一般不一,不怎麽听使唤,颤的很。
「这……来人!」永熹踱著步,一唤,「以六百里快马下江南去,请皇上速速回京!」
「是!」
走了个跑地慌张的侍者,都察院里又闪里了个步伐跌跌撞撞的内侍,见了永熹更是抖著双脚一跪,「奴才小德子,叩见皇后娘娘……!禀皇后娘娘……李公公他跪在雪地里,久久不起,现在是身子不支昏了过去!请娘娘一定要救李公公啊……奴才相信李公公对皇上是无二心的啊,娘娘!」
「什麽……?」范谨没心听小德子的抽噎,一颗心竟全挂在李商身上!终於一迈出不游移的快步,当下往外头的雪地里冲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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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谨脚踩在那白雪飘茫的银白之上,雪积的不厚,但却得已让范谨一路颠颠跛跛,几度滑出的脚步让雪地上的鞋迹不成个样子,还和那被雪染上厚重湿意的泥土地上,在其中积成了一滩滩的小泥沼,泥泞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