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谨立於李商巧巧三尺之遥便这麽立著定著,止足不前,双眼愈是瞪著李商那张常人不该有的美貌时,面色是愈发充血,一脸的又羞又愤。「快还给我!」
「哦?」李商那双带了魅色之眸是转了转,欣赏著这首「定情诗」後,兴起了股戏闹之心,「风将此『定情之诗』予了我,怎会有收回之理呢?」
范谨闻言,心头除有著细微无所觉的悸动外,更有著满心的不甘。范谨一步跨前向前,有著不如出口之言那般迟疑,使终只是向前这麽一步。「一派胡言!什麽定情之诗!快还给我!」
「没料到你的唇嚐起来厚实,面皮却薄的很,我倒是对你这面皮有多薄感到兴趣万分。」李商难得口出轻浮。
「你这无礼的阉人!」李商一脸调笑的口吻,说的范谨是无地自容。他们日日争锋相对,不管在朝里在朝後,可他却一再地在这奸人手中招招败下阵来,怎不令人忿闷!
「这样吧,在下也回敬首诗,就算是个答谢如何?」李商说著说著,便将那绢纸往袖里放,成心不还了。口里吟著齐风的东方之日,「东方之日兮,彼姝者子,在我室兮。在我室兮,履我即兮。东方之月兮,彼姝者子,在我闼兮。在我闼兮,履我发兮。」
此诗说的是范谨满面赤红!诗句中男女幽会的情境露骨地表现在字字句句之中,虽有优美的音韵,可范谨这下全将之抛向脑後数万里之远了。昨日因著李商一个戏闹,使他返了家後持续辗转反侧地难以入眠,直至天白亦了无睡意!无奈只能将自身收拾收拾上朝,可却踏入宫中,御花园中扑鼻迎来的花香更搅得他心头乱烘烘。只好先行端坐於亭间,习习书墨好定定神,却在不自觉地在笔下写了如此的情诗句句。而王风的大车一首,便是昨日搅乱他心神的祸首,现下居然还挥之不去!
范谨抓著宽大衣袖不松手,像是怒又像是赧的面色直盯著李商瞧望著。那无礼的唇是美丽依旧,不施以任何颜色却也仍迷人如昔,可现下却又多了显见的调笑。他不明白昨夜的吻是为何而兴起,但却知心中的幽潭早是起了阵阵波纹,阵荡不安;他更不明白,为何真有人能同他一再吟起情诗耍弄著而毫无赧颜!那人还是个阉宦,而自己,却是个男子!
呵,竟说他是姝者子?那可是叙女子之美,竟用来强加在他这个男子身上!范谨自觉愈发将目光投向李商,就愈是不自觉地能使脚踩的实地便这麽陷了一点,最後乃至於瘫软,甚至是支不起身子,无力可施!
那过於强烈的自尊绝对不允许自己落到这种地步。范谨抛下一双盛满莫名之色的目光後,什麽也不顾,绢纸也不要回去了,一回转身就跑离了李商的视线之中,心头也一再地说服自己,非得让他找足参上这奸人的证据不可,不然他的心就一天不平静。
这样的他,丝毫没见著李商兴味更深更浓的笑意,正在嘴角缓缓地浮了上来。
「……这下子,可总算能玩个大的了。」
9
「听说江南的青梅正盛产著呢。」
一个大清早,还不到上早朝之时,李商如往常般立於永贞身旁磨著朱墨,一面有意无意地道著,一双带著魅人深意的眼是朝永贞飘了又飘,十足的暗示味儿。游戏的开端可是重要的很,关系著游戏是否玩的成,怎不计划地精心篮?
「不用你说我也明白。」永贞沾沾墨,在摺子上多了几个评点和洋洋洒洒的大字。在这只有他们俩儿的时候,是无君臣之别的,朕这个字对李商常常是省著不用的。「小时还会央著姨淹梅给我们这些孩子吃呢。」
想到这儿,永贞是登时半嘟起了嘴。这个李商,成心说给他心痒的,明知他就是在这深宫内苑待不住,靖还尚在江南时还三天两头溜出宫里到江南。江南那儿四处是他与靖两人间的种种回忆,可现下只能待这宫里操烦政事,怎令人不怨?现在这种每逢青梅盛产便倍思乡的心情是又涌了上来,商他抓准了这点,准又是想玩自己一番也高兴吧!
「看那些农人们挥汗如雨下的收成也是一种享受吧,皇上。」李商岂会漏看了永贞的怨怼的神情?
「什麽?商你说什麽?」永贞对於难得大发慈悲似地出口一句曙光初露的话是有绝对没听傻了的自信,是啪地一声将朱笔扔到一边,而後直扯的李商的宽袍大袖不放,什麽皇帝该有的严威态势全抛到千里远。「我真的可以到江南去?现在?」
见到预料中的画面,永贞那张像是长不大的脸,天子的架势成了孩子的童心满满,李商刻意地地顾左右而言他,「前些日子听御史大人们谈到江南那儿有个案子要查,像是有个知县贪了不少官仓粮,非得找足证据严惩不可……」
永贞一听,说是整人眼全亮了起来也不为过!这话可不表示他不仅能去江南看农人们,「视察民情」,还能和靖一起「查案」?这真是天大的好机会!天知道有商商在的宫中生活,他有多少日子没和靖同枕共床的?这一次的「出巡」无疑是最好的时机啊!
「啊……商我太感谢你了!下了朝後我就准备视察民情去!呵呵……永熹就请你多照顾著罗!」言下之意,便是只带了个以「查案」之名行「情人」之名的御史全宇靖,皇后妹子……就得委曲著点啦。
朝上,在百官还在称颂有个体恤民情的好皇上时,范谨倒反是一下了朝就快步地出了太和殿,著实使在场的文武百官是顿生满肚子的疑问。说来或许不正经了点,但自从范谨那初来乍到的给事中,竟在天子跟前与人人不敢得罪的皇上身边大红人李商正面杠上,甚至还延续到了往後日日的上朝之时,官员们就难免心生隔岸观火之心,在一旁看著热闹当做是个娱乐。而今日范谨不如往常毫不掩饰地瞪眼直视与「诗句交锋」,反倒是除了上奏之事外便静默在一旁,连眼也不抬地。正常人人心中正疑著呢,范谨便在下朝时一闪身就是不见人影,让今日抱著看戏的百官们是好生失望啊。
范谨丝毫不知自己已成被满朝文武当成注目之焦,只是一股脑地往都察院里头走。最後,端坐在案头前,范谨都还能想像方才李商的目光是如何居高凌下地,穿过百官直往他身上看。心头的那股傲气与自尊使然,实在不想在心头给搅的一团乱时与李商再过招几回,那样的下场,只会更令他无地自容罢了。在御花园的那一段,若不是四下无人,他著实无法想像是何结果。
乱手将案桌胡乱收拾,书卷下头压了不少自个儿随意写来练笔与定神的笔墨,不看还好,看了更令他心头乱。一首诉情思的郑风东门之墠;又一首思恋人的齐风甫田;进一首美才艺与外貌出众的齐风猗嗟;再一首怀人的陈风月出和泽陂,更使得他不明白自己为何如失常至斯。
呵,好个「有美一人,硕大且卷。寤寐无为,中心悁悁」啊,这不就是在讲他自已吗?脑中全是李商他那张脸的摄魂的俊美与自信……不,他不该这麽做!老父的耳提面命还犹如在耳,怎能因著一个阉人就能惹的他中心悁悁,甚至辗转伏枕?
范谨起身,将那些笔墨全给揉了烂後,彷佛因此便能定下心神似地,迈开脚步往内务府走去。内务府中有著宫廷中典藏的书卷,举凡先圣先贤的典籍到市井小民的笔记小说与椑官野史是应有尽有,堪称是全国最大的书库,不知多少读书人想到此见识见识。而近日为了参劾李商,范谨成天往那儿跑,就想能翻出什麽能将李商拉下台来的有利证据。
虽是如是说,但却不得不说,李商这个人全身上下满是谜团,没人知道他真正为何地人氏、何时入了宫,支手掌握著百官文武像是一朝一夕间的事。这样的李商,即便是有著全国中最精最庞的内务府书库,也是无法使这个谜样般的人有稍稍拨云见日的机会。
算算也该翻上内务府里大半的档案资料了,连关於李商的蛛丝马迹也没瞧见。范谨失望地阖上不知第几本的书卷。在这儿待上了一上午,还吸了不少古书中夹的尘埃,搅的他有些头昏脑涨了。先是伸手活络活络筋骨後,随意地拿了本太学生员录来翻翻,上头还真有自个儿的名呢。
想当初他入太学之时,还算是下舍中年纪最轻的,不出两年又连升至了上舍,眼见就要修业完毕,参加上舍的舍试考评,先生和教员、直讲们还十分看好著呢,说他定能再次提名金榜,就像当年入太学那般,前途无量。只因通过了舍试後,就能免去州县考,而能入京直试殿试。殿试通过,顶著天子精选头衔的殿试合格者,那可是士人们的无上荣耀!可偏偏老父就在那之前回乡告老,硬是荫了个官给他,没能让他一展长才。
摇摇头,他也都入朝为官一段时日了,要为国为民,在何种职位都可以,哪怕只是一个守著田亩,日初而作、日落而息的农人?将书卷再放回架上,眼就这麽一瞥,置於另一个架上的书使得他的心一时随之兴起。是国子监生员录啊。
国子监,故名思义,非得有一定地位与官品之後才得於系籍於国子监,与太学同算是授予高等学识教育的地方,彷佛就因此生了瑜亮情结,太学生瞧不起含著金汤匙出生的监生,视之为纨裤子弟;监生嫌太学生心高气傲又不可一视,不屑与之往来……甚至一度还将此战火往朝里延伸,可谓喧腾一时。
就在范谨一面怀著对太学生涯时的种种,一面随性地翻著国子监生员录,无料那本是不经意的目光竟突地往其中聚焦,脸孔正色了起来!将那生员录给拿了近些,再度确定了并非是自己头晕目眩造成的幻觉!
「……李商!真的是他?真的会是他……?」范谨喃喃道著,将这名字反覆咀嚼著。他没看错,这生员录上头写的正是李商二字!见见隔排记录著与他同事都察院的御史全宇靖亦名列其中时却已不甚在意。其贵为前朝宰相之子,得已入国子监实为平常,可李商却不一样!
可是同名同姓?会有此种巧事?范谨丝毫不敢大意地,睁著一双黑眸将生员录中所记之一字一句给看个明白,深怕漏了什麽。「李商,字襄甯,年十三,正月初四生,本贯淮南道扬州人氏;曾祖则寅,祖欣,父昌期故不仕,母郑氏……」
范谨读至此,眼虽是木然地望了书架发神,可神智却是极为清明。年十三入国子监,以此生员录之年份来推算,现下也该是二十有四,与现下的李商观之是几近无异!其父李昌期……这可不就是当年江南案之时,因抗旨而为时卫士格杀的李昌期?此人可是无人不知晓!
莫非……心头突地萌生了什麽,使范谨是为之一震!为了进一步证实,是快手地找了当年江南案的相关档案翻阅著,最後却因著过於震惊地将书哗哗一松落了地,还扬起不少灰飘散著。
书中明明白白地记著,平民女郑氏育有一子李商,郑氏经强抓入了宫後封为懿贵人,而後更加封为懿贵妃;於江南案方兴未艾之时的宫廷政变间是独撑大局不把持政局为乱,反还迎回当年流落於民间的皇子,亦是当今皇上登基而倍受文武百官之推崇……
当年的平民女郑氏,封为顺德太后……便是当今的太后!
「这怎麽可能……」范谨坐於群书中,视线朦胧虚无起来,心思更是飘远至难以寻回,只因这事实实在太过震撼!李商的娘亲竟是当今的太后……他到宫中的目的,只是为了与娘亲聚首尔尔?可打从入宫以来,却也从未见过李商与太后间有著母子间应有的联系,甚至还同其他百官行君臣大礼,跟随在皇上身边比太后跟前多的多了……
等等!莫非……范谨犹如得知了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般,黑色眸子是倏地烧红了起来。身为江南案幸存者的李商,因著先皇当年犯下的错而导致年幼便面临家破人亡之人伦惨剧,这是连先皇驾崩前下诏罪己亦无法抚平的伤痛!而身为先皇之子,亦是当今的天子,是否就被李商视为父债子还的报复对象?
范谨思起李商那对总是望著皇上的深意眸子时,心头意外地升起了一股不知名的酸意与……强烈的不安!那股被不安感强压下的酸意,像是恋人间吃味时大啖的酸醋,却也没让范谨有心於此,心思全移到了方才所得知对於李商仅知的一切。
不,绝对不成!再继续让李商在皇上的跟前随侍左右,那可是会有著谁也意料不到的危险!
可皇上现下该是与御史们下了江南,难道这也是李商的阴谋?只因在宫里不好行事,就索性在宫外……
思及此,范谨一个转身就要找李商问个清楚时,一股独特的花香竟也势头地扑鼻而来,彷佛一切如计划之中一般。李商那修长的身子是迎面移来,美眸一眯,一露唇红齿白的笑,各各神情在范谨眼中全成了阴谋论。
「李商,你这个江南案的幸存著,为何出现在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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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商此时捧著花,再一次以惊之姿出现在范谨面前,李商让半个身子几乎浸在花海绿叶间,但也没让花盖过他的天生丽质,不时的垂垂眼,投以怀抱的花儿们一个关爱的颜色,又是一个相互辉映的美景。看看身上的衣袍还沾有几片细细碎碎的草没清乾净,显然是到过了御花园,现下正要打点皇上的起居室,定时放上带有天然芬芳的花儿好一散青梅天的略带的躁气。
见了范谨除了第一次在御花园中的会面外,面对自己总带著一股的恼意和光火,随时都要大击战鼓起而奋战似的,李商只是将对花的关爱目光转而至对范谨的直视,但却令人瞧不出是何情绪,只见嘴角惯有的弯月形勾起。这样的范谨立於尽是一派适的李商面前,怎麽看都是个对比。
「又见面了,范大人。」李商倾倾身,看在范谨眼中、话听在耳中是当下赌定了礼多必诈。「奴才正赶著打点这些花儿,让它们泡泡水,枯乾了可不好,还容奴才先走一步。」
「站住。」范谨伸手一拦,两人距离是登时拉了近,从范谨眼中闪著火光似的,话又说的阴沉,看来准是不放行了。「你还没回答本官的话,谁由得你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