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半空勉强抑制下激动的心绪,脑中快速过虑了下此次行动,照理来说完美无缺,那是何处出了漏子呢?除非他有未卜先知之能。未卜先知?雪半空脑中灵光一闪,咬牙问道:“我门中有你的人?”
应天阙哈哈一笑:“还记得当初玉二叛出玉阙宫的事吗?”
雪半空心中一动,就是那时布的局?
应天阙象是看穿他的心事般答道:“就是那时布的局。你们一个个为玉二的事倾巢而出,正好我便宜行事。”
“好计谋!”雪半空不怒反笑,总算明白当初竹青痕逃出玉阙宫,应天阙的动作看著象是虚张声势实则作壁上观呢,原来是另有算计。
“只怪你当时为玉二的事神魂迷顿。”应天阙也不谦虚,他放任竹青痕逃出玉阙宫,又放出他身怀百晓生锦帛之事就是引得江湖动荡,越是动荡越方便他行事。
“愿赌服输。”雪半空道,“说吧,你想怎麽样?”
“你的命有青痕担著我自不会拿你怎麽样,可你手下这群人……”他顿了顿似在沈吟,然後,莞尔一笑,“只好由我来接收了。雪半空,你告诉他们,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好,这容易办。”雪半空颔首,一边回头朝著手下依样画瓢的将应天阙的话述了一遍,然後道,“你们都跟了他去吧。”
应天阙看了倒先惊讶起来了,道:“你倒看得开。”
雪半空冷哼一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雪半空能建立一个浮屠门,他日还怕建不了第二个,第三个?”
应天阙击节赞道:“说得好!你倒让我刮目相看了。”
雪半空眉梢一吊,拽拽的道:“你以为我象你一样贪图这劳什子的玉阙宫,笑话!”
“他们跟了我,我自然得为他们筹谋。”应天阙意味深长的道,“雪半空,做朋友你够格,做门主,你还不够格。”
雪半空哈哈一笑:“应天阙你这个过河拆桥的家夥凭什麽说我不够格?至少我不象你妒贤嫉能,党同伐异,屠戮同门,你敢跟我比吗?救玉的是我,杀他的可是你,你拿什麽跟我比?”
“你!”应天阙被他一言戳中肺管子,想发作却又不能。
雪半空甩袖摇扇,意态恣肆:“想比划,我随时奉陪!”说著悠哉游哉的摇著扇子走了。
“门主……”他走得干脆,浮屠门的一众人倒慌神没了主意了。
“刚刚的话你们也听到了,那就都留下吧。”说完,雪半空扬长而去。
浮屠门的人闻言纷纷跪倒在地目送他离开。
“我当初就不该算计你的。”竹青痕听了後道,“不过也好,阴差阳错,也算还你自由身了。”
“跟我走吧,玉!”雪半空忽然道。
“半空?”竹青痕心中一颤。
“管他什麽江湖什麽黑白正邪,我们走我们的,你也该为自己活一次了。”
“我活不了几天了。”
“一天也是活。”雪半空截断他的话,铿然道,“只要你愿意!”
他的目光那麽清朗坚定,不容人有丝毫的闪避。竹青痕目光闪烁了下,道:“可我还有一件事必须在那之前完成。”
“又有什麽事?”雪半空眼中闪过一丝愠意。
“当初,远二少救我一命时,我曾答应他做三件事。第一件事,我做到了,第二件事……”他迟疑了下道,“勉强算是做到了,唯有第三件事,我不想死了也要带著债。”
“情债吧?”雪半空冷笑,“你迟早要死在这上面。”
竹青痕看著他,目光温柔:“你为我做的事,我铭记在心上了。”
“我不是为了你。”雪半空矢口否认,道,“我是瞧上了这宫主之位,想拿来坐坐看是不是也能把你迫得上窜下跳,慌不择路的逃亡?”雪半空说著说著忽然变了脸色,停下话来,怔怔看著竹青痕。
“怎麽了?”
“我算是知道载在哪了?”雪半空恶狠狠的道,“这混蛋竟敢算计我!”说著也不等竹青痕反应一阵风似地闯了出去。
竹青痕看著那白衣翻滚扬起一阵风,似有所悟。
“御龙堡怎麽样了?”他问甲庚。
“没有听说过。”甲庚答道。
他沈吟了会,慢慢道:“看来半空这一次真的是雪上加霜了。”
城门失守不算,恐怕还有龙行天这背後一刀吧。
有匪君子 92
九十二
血光。
剑光。
金戈声,惨叫声,厮杀声混合成巨大的声波震荡著重山峻谷,如同万马奔腾又如同巨雷翻滚,一波波一重重回荡著,仿佛从天尽头,地极处传过来,一时天地低伏,山峦晦。
风唳叫著从深谷处刮来,挟著呜呜咽咽的悲泣声仿佛炼狱深处冤魂不甘的诅咒般。
林荫岚站在高高的山岗上,风吹起他黑色的长发和染血的白衣。他一动不动的站著,仿佛已站成身後的巨岩。叶飞花站在他身侧,一袭红衣灿若明霞。雪肤红裳,他的静是灵动的,不同於林荫岚山一般的沈凝。
“你输了。”他说。
林荫岚没有答话,他抬著头看著天边,残阳如血,尸横遍野。玉阙山已成为人间修罗炼狱。他没有想到,这一次竟是计。他中了应天阙的请君入甕之计,问题到底出在哪里?那个联络信号原本是红莲得手後点的信息,为什麽应战的是应天阙?到底是谁出卖了他?
积压胸臆间愤怒一点点被风吹散,林荫岚胸腔中只剩下一片荒凉,这一次是他败了。多少年来的苦心筹谋只等著这一刻的崛起,却不想在这一片厮杀中被撕碎,灰飞烟灭。成则为王败则为寇。他殚精竭虑多年,却换来如此惨淡的结局。壮志何酬?
“前有应天阙後有迟真闾,前後合围,你有几分胜算?”叶飞花又问,声音随即飘散在风中,很快隐去。
几分胜算?
“一分也没有。”林荫岚道,“我喜欢搏一下。”这麽多年来,唯有这一次,他要放手一搏。他转过头看向叶飞花,他的眼睛很深很深,仿佛古井般但眼底有黑色的火焰在跳跃,那是孤注一掷的决绝,也是穷途末路的悲壮。
“我是不会输的。”
“这世上没有人不输的。”叶飞花淡淡的道,纤秀的指间摆弄著他一向锺爱的雨燕,青碧的光泽在他白玉般的皮肤上留下一点透明的碧色。
“还没有到最後呢,鹿死谁手尚未可知。”林荫岚说著朝天一声长啸,目光猛地一咄,精光大作。
他飞身跃下,如同大鹏展翅,带著“绝云气,负青天”的睥睨之姿落入战场中,剑出饮血。
不成功便成仁,洗血剑的名声便是这一柄剑的尊荣,也是他的尊荣。他手起剑落,血光纷飞,他的剑快,他的剑狠,每一招都无一丝多余的动作,只是砍人,干脆利落,一招致命。
“应天阙!”他剑指向高高立於山峰上的应天阙,叫道,“三年前你躲在玉二的身後,三年後你又用玉二为饵,搅乱时局以坐收渔翁之利。离开玉二,你是不是就不行了?”说著又是一声长啸,啸声压过震天的金戈声扶摇直上,一时空中都是“离开玉二,你就不行了”的叫声。
“败军之将。”应天阙不屑的道,“林荫岚,我不跟毒害朋友出卖兄弟的人交手,你不配!”他居高临下如君王般,眉眼间风云际会令人不敢直视。
林荫岚心中一震:“你说什麽?”
“你心虚什麽?你那些龌龊事我可没兴趣嚼舌,可笑的是那些唯你是从自谓正义表率的武林正道,受你蒙骗,还以为替天行道。可笑至极,愚蠢至极!”他依然说得不疾不徐,但那声音却似有穿透力般,透过重重厮杀声传到每个人的耳中,似乎把话直接嵌进他们的耳中般,如此功力,委实了得。纵使杀红了眼,无暇他顾,但人们心中依然一寒,为他的这份内力暗暗吃惊。
“确实可笑!”林荫岚大声笑道,“你应天阙竟也能大言不惭的指摘起人来了,你凭什麽?就凭你那无所不用其极的卑鄙手段?”
“我做过的事从不否认。林荫岚,你敢承认你对远简望父子下毒的事吗?”
林荫岚心中大惊,叫道:“应天阙,你莫含血喷人,我林荫岚行得正坐得直!”
应天阙冷冷一笑,他就讨厌他们一副正义凛然的模样,好似世间一切皆能踩在脚下,只要他们头上挂著正义二字,人们就要对著他们仆伏膜拜。
正义?
那是什麽东西?不过愚弄蠢人的玩意儿。
他冷嗤一声道:“那麽,不二庄再不济,也会派远离邪来吧。林荫岚,你林家庄比起不二庄算得什麽东西?”
“你用卑鄙的手段陷害离邪,你还有脸提?”林荫岚义愤填膺,怒声指责。
应天阙挑挑眉却不应答,只似笑非笑的睨著他道:“说到你痛脚了吧,你喜欢他?”话音未落只听得空中传来一声极轻的鸣叫,一道绿光破空而来。应天阙抬头,只见那边山峦上立著位风姿绰约的少年,一袭红衣明媚了半座山崖,立时旖旎了这一天一地的肃杀血腥。一刹那的失神,应天阙几乎脱口叫出青痕二字。脑中闪过红衣的竹青痕,猛然想起自己以前爱看他穿红衣,明明那麽热烈的颜色,他却能穿出一份温润的安静,如同瑰玉般。
青痕。应天阙在齿间慢慢咀嚼著这个名字,心中一阵激荡,想迫切的看到他。那道绿光倏忽间便到了面前,却是只燕形的物什,大小不过手指,通体翠绿,唯有尾羽长长。他挥掌劈去,那物什尖叫一声打了个弯竟朝著林荫岚飞去。应天阙道:“没有时间跟你们罗嗦了。林荫岚,你比远明浩还差得远了,想独霸武林,下辈子吧!”
林荫岚眼见得暗器便要飞到面前,飞花的暗器他识得厉害,岂敢伸手去接,更何况此乃飞花最得意的雨燕。他记得飞花沾沾自喜的向他炫耀过。可是,随著应天阙的话语,两个黑衣人从天而降,谁也不知道他们从哪里出来的,但那鬼魅般的身影显见武功不凡。他们迅速的占据了有利的位置,封住了他的退路。林荫岚若举剑去封暗器誓必会露出空门,倘若防著那二人誓必躲不过雨燕。怎麽办?林荫岚心中一刹那间转过千百个念头,却无计可施,只急得额头冒汗,想不到今日倒误伤在飞花手下。
却听得当一声响,一只翠羽後发先至撞飞雨燕然後转了个身返回。林荫岚松了口气,叶飞花已从崖上飞身跃下,凌空踏来,衣袂飘飘如同谪仙下凡。只见他手扬处,绿光纷飞,惨叫声四起,他另一只手微抬,翠羽飞回他手中。然後一个旋身,接住飞出去的雨燕。红衣飞处,仿佛他已化成一只灵燕,翩跹飞舞。
“叶飞花?”应天阙慢慢的道,“听说你跟青痕有交情,我不为难你,你走吧!”
“我跟青痕的交情与你何干?”叶飞花傲然而立,“我也听说你跟青痕有过命之交,八拜之谊,你不也绝杀江湖置他死地而後快吗?”
应天阙被一言戳中肺管子,不由变了脸色,他倒不是怕人提起他对竹青痕做过的那些事,他恼的是那只是他跟竹青痕的事,不管是对是错,都只是他们二人的事,其他人是没有资格赘言的,也由不得他们赘言。
“叶飞花。”他慢慢的道,“天下人皆说你聪敏过人我看不过如此。林荫岚是你的八拜之交,远离邪便不是了吗?你不也眼睁睁的看著你身边的男人陷害他吗?我跟青痕的事有你置喙的余地吗?”
“那我跟大哥的事又何须你来多嘴?”叶飞花也恼道,“你有空在那磨嘴皮子不如下来跟我打一场!”
“这麽说,你喜欢他罗?”应天阙道,“可他喜欢你吗?”
叶飞花脸腾地红起来,跳脚道:“应天阙,耍什麽嘴皮子?我喜欢谁干你什麽事?”
应天阙哈哈大笑起来:“你喜欢谁自然不干我的事。可你这样聪明的一个人若配上一个小人,那岂不是明珠暗投?”
“小人?你以为有谁可以跟你抢这个头衔?”说著扬手两点绿光从指间疾飞而去,“让你也尝尝焚心的滋味。”
焚心?
应天阙微一愣,但见那两道绿光已到面前忙振袖挥去,哪知那两只雨燕唳叫一声却不坠反升,化成一道绿光直直上窜似要冲破云霄般。
应天阙神情一凛不敢小觑,凝神看去,却见两只雨燕已俯冲而下,那长长的翠羽如同鸟的羽翼般振翅疾冲直朝他天灵盖而来。
“应天阙看招。”叶飞花说著又放出两支雨燕盘旋而上,与那两支雨燕一上一下形成围攻之势。
应天阙冷冷一笑:“雕虫小技。”说著袖袍忽地张开如遇疾风般,也不知他使的什麽方法,只见那黑色的袖袍如同乌云翻滚,遮天蔽日,只听得当一阵脆响,雨燕纷纷坠地如同折翼的鸟儿般。
应天阙收手,袖风止,如云开雾散般,他雄视睥睨,道:“自不量力!”
叶飞花一怔,还未从他那翻云覆雨手中回神,便听他又不可一世的道:“浪费我时间。叶飞花既然你不领情,那便与你的心上人一起死吧。我可没空陪你玩小孩子的游戏。”
叶飞花最锺意的雨燕竟然被他说成小孩子的游戏,不由勃然大怒,叫道:“应天阙,你敢下来跟小爷我单打独斗?”
应天阙淡淡瞥他一眼,道:“愚蠢!”
他袖手而立,睥睨恣纵,仿佛群山都仆伏在他脚下。叶飞花抬头看他,目眩神弛,心中几乎产生一种敬畏之意。
如此人物……
叶飞花不由抬眼去寻林荫岚,他正在两个黑衣人的联手攻击下左右支绌,那黑衣人的武功竟然比想象中的更厉害。也许输的不仅仅是武功还有那万夫莫挡的气势。叶飞花想,自己当初喜欢这个人什麽呢?恍惚记起初见时,白衣青年骑马折枝,言笑侃侃醉了江南的春风绿水,也收了一颗顽儿的心。
忽然一阵马蹄声遥遥传来,叶飞花神情一凛,收起遐思,侧耳倾听一下,脸色越发凝重起来。那阵马蹄声踏山而来,震憾大地,若非千军万马,绝无这般气势。到底是谁?玉阙宫还有这般雄力吗?
叶飞花能听到,应天阙自然也早已听到了,他也微微一怔,来者何人?
“应天阙,你又请了什麽人来助阵?真是卑鄙!”叶飞花大骂道,“除了耍阴谋诡计和以多欺少外,你还会做什麽?”
应天阙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马蹄踏山而来声震天,场中陷入厮杀的双方人马也都听到了,俱惊疑不已。
一声长啸如同龙吟,远远传来,一道声音亦朗朗响起:“不二庄远明浩率庄下弟子拜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