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是干什麽?”应天阙皱眉问道。
“他能活著已是奇迹了。”迟大夫道,“这人我救不了。”
“迟大夫。”应天阙阴沈了脸,除了齐毓宫中医术最好的也就是迟大夫,不过这人却不是齐毓那般懒懒散散没什麽脾气。迟大夫的臭脾气是宫中闻名的,清高固执,自以为是,为人又小气睚眦必报。当初在江湖上也是走投无路才入了玉阙宫的,好在医术确实了得与齐毓那样性子的人竟也能相处得宜。只是,纵使穷途末路也不能让他改一改那些个臭脾气。应天阙自然不是不能容人的人,所以,迟大夫将宫中的人得罪个七七八八却也在此间安然无虞。
“你出了这道门,也没有人能救得了你了。”
迟大夫身形一滞,抬起头看他,他的目光清明锐利执拗一如既往的孤傲,他说:“就算杀了我,玉公子也是活不成。他心中煞气太盛,肝元易折,身受重创本忌武却偏偏逞强好斗,五脏六腑无一完好。且身中数毒,焚心、浮光还有不知名的剧毒,哈,就算大罗神仙再世,他也活不了。我就算救了也没用,无药可医。”
应天阙痛苦的闭上眼,半晌才平复下心中狂潮,问道:“他能活多久?”
“听天由命吧。”迟大夫道,“他原本就底子弱,早年练武又急功近利,拔苗揠长本是极伤根骨的事,这些年,他又变本加厉,本是危地累高楼,如今,报应一一来了。”
应天阙昂头抚额生生逼下到眼的泪,报应?
“他会活的。”这世间哪有报应这种事,他对著迟大夫的背影道,“就象当年的我一样,迟大夫是你的医术不行了。”
“太差劲了!”他恶狠狠的道。
迟大夫摇摇头,应天阙当然能活下来了。事实上没有琅琊他也会活下来,当年的他失去的不过一身武功而已,可玉二不肯。玉二宁愿他失去记忆也不愿他有一丝的不虞。
都是固执的无可救药的人。
应天阙一把跌坐在床头,仿佛刚刚的一句话已用尽全身的力气般,青痕青痕……就算把天翻过来,他也要让他活下去,天不容灭天,地不灵平地,杀上十殿阎罗也要在一起。
应天阙主意已定,重抖擞了精神站起来理了理衣襟,道:“你们守好了门户,不许任何人进来。”
“是。”空中传来一声答应却不见人影。
应天阙低眸恋恋看了眼竹青痕,俯下身在他唇上落下一个吻,轻声道:“等我回来,青痕。”有些事,他必须先处理。
应天阙再次出现在正殿时,殿中一片狼籍,一场大战正接近尾声。黯淡的大殿中,血腥味浓重的扑鼻而来,尸累遍地。
却说雪半空得了应天阙的允诺与龙行天重回正殿,令人紧闭门窗开始肃清红莲迎进来的一批白道人士。那些人见识过玉二的手段後心中正惶惶然如何肯束手就擒又是一场恶战。不同的是,浮屠门与御龙堡这一次跟玉阙宫同仇敌忾。
白道中人势单力孤,很快就不敌,几乎是场围剿似的歼灭战。这些人自然不能活著出去,应天阙心中雪亮,雪半空亦清楚,红莲所说的竹青痕早年那些屈辱的过程足以让他们大开杀戒,杀人灭口。
“说,浮光掠影是谁的?”应天阙也不与那些残存者客气,直奔主题。
“呸,应天阙,玉二,你们都不得好死!”满目疮痍令人不忍卒睹,那人却甚有骨气,撑起残破的躯体破口大骂。
“不说是不是?”应天阙阴恻恻的道,“红莲的下场你们刚刚也看到了,我倒要看看你们当中谁比他有能耐?逞英雄?”说著伸手掐住那人的脖颈,那人呼吸立即急促起来,兀自瞪圆了眼恨恨看他。应天阙残忍的一笑手下用力,一扭,只听得一声哢嚓颈骨折断的声音。那人连哼一声都来不及就被扭断了颈骨。应天阙随手一推,那人就咕咚滚了出去:“如你所愿。”
那人滚到被禁锢的白道人的脚下方停下,众人一看,只见他双目凸出满脸胀紫,竟已是气绝身亡,不由大骇。
竹青痕杀人凌厉,锋芒毕露,仿佛整个人都化成一柄利器,刃是寒的,血是热的,连他的眼中的光芒也象烈焰般。但是,应天阙却截然相反,他看不见锋芒,身上却如同笼罩了死亡的气息般阴沈压抑冰冷,他眼中一片黑沈沈如同死水般的冷焰。众人齐齐打了个寒颤,玉二之後轮到他大开杀戒了吗?
“不说是吧?那你们就去跟阎王说吧!”应天阙跨前一步随手抓过一个白道人士的脖子,用力一掐一扭,只听得哢嚓一声脆响,那人照样连哼一声都来不及就断了气,唯有瞪圆的眼诉说著死不瞑目。
仿佛手中抓著的只是小鸡般,而不是人的生命,也许生命在他手中也不过如此。
“你,你不是人!”
昏暗的大殿中连续传来骨格折断的声音和尸体滚落在地的声音,再也听不到一丝别的声响,没有人敢出声,连呼吸也忘了,黑沈沈的大殿上,蟠龙似乎化成狰狞的怪兽,张著血盆大口吞噬著一切。他们张著口,不能呼吸不能说话,唯有一双惊恐万状的眼睛眼睁睁的看著。
“不,不要杀我!”终於有人忍受不住心中的恐惧,仆伏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他们是江湖中人,过著刀口舔血的日子,不是第一次经历过死亡的威胁,却是第一次承受著如此巨大的恐怖。满眼都是森森白骨,扭曲的脖颈上头颅无力的垂挂著,双目凸出,满脸狰狞,那一刻仿佛挂在头上的脑袋也这样轻轻哢嚓一声垂了下来……
快意恩仇的时候似乎连生死都是豪迈的,所以,临头一刀时,人人都能当英雄,但是经历过玉二那般腥风血雨、红莲的疯癫,再面临此刻应天阙这般死亡威胁,终於有人心理崩溃了。
“阿呸!”有人暴怒的啐道,一脚横扫将那人踢飞出去,骂道,“孬种!”
“应天阙,我便是化成厉鬼也会向你索命!”那人怒视著应天阙,指如利戟指向他骂道,良久才怦地一声倒地。原来竟是不甘受辱自断经脉而亡,死时兀自圆睁双目,迟迟不肯倒下。
应天阙挑眉:“也好,省得弄脏我的手。”话音未落便觉得一阵劲风袭来,抬头只见一个巨大的阴影如同猛虎出山般扑过来。
“啊,应天阙纳命来!”
应天阙冷笑一声,出手一掌拍在那人脑门上,斥道:“去!”
那人惨叫一声身体如断线的风筝般飞了出去撞到了柱子上,顿时脑浆迸裂血肉模糊。
“不想死的就给我说出浮光掠影的解法。”应天阙眉眼斜斜吊起,说不出的邪佞。
“应天阙,你不得好死!”悲愤与绝望占据了整个心房,他们不再执著於无谓的挣扎竟纷纷自绝於人前,“应天阙,黄泉路上等著你!”
这般绝烈悲壮倒看得人心浮动起来,应天阙微微眯起眼。
“应大侠饶命!”扑通一声,有人跪了下来,身子仆伏在地瑟瑟发抖。“应宫主饶命,饶命啊!”余下的几个人似乎受到了牵引般也扑在地上如筛糠般颤抖著求饶。
“白道的脸让你们给丢尽了。”应天阙嘴角冷冷挑起,“浮光掠影怎麽解?”
浮光掠影?
几个人一愣,只是磕头道不知。
“嗯?”应天阙却不信。
“是真的,我等也是第一次听说这麽歹毒的暗器。”有人唯恐他不信慌忙解释道,“实在是不知情!”
“那你们便去死吧!”应天阙举掌。
“等等!”一旁静观事态发展的雪半空忽然出声制止,“浮光掠影他们不知道,但未必不能找出知情者来。”
“哦?”应天阙扬扬眉,“你有办法?”
雪半空冷哼一声,一副懒得理你的模样。
应天阙道:“雷护法,将人带下去,不管用什麽方法,今晚给我一个答案。”
雷护法恭身应了声是,令人将他们带下去,自己亦躬身退下。
“雪半空,你我的账也该清一清了。”应天阙道。
“早有此意。”雪半空袖袍一甩,折扇半掩,“来吧,应天阙!”
形势陡转急下,原本并肩而战的浮屠门跟玉阙宫众人间又剑拔弩张起来。
浓重的血腥味,堆积的尸体,还有严阵以待的两路人马,又一场战争一触即发。
有匪君子 91
九十一
竹青痕醒过来的时候,房中没有一个人。阳光透过窗棱照进来,筛了一地。他有些吃力的撑起身体,剧烈的疼痛让他想起昏迷前的情景,浮光掠影果真名不虚传,难怪连琅琊也惦念著要弄来瞧上一瞧。
应天阙的房间是他异常熟悉的,但也是最不愿看到的,总觉得里面萦绕著令他不快的气息。他拂开纱帐下了床。
“公子醒了?”门外有声音传来。
“应天阙呢?”竹青痕问道。
“属下这就去请。”那声音温顺的答道。
“不必。”竹青痕道,“打盆水来,我要梳洗一下。”
只听得一声应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甲庚进了来,身後跟著两名侍童捧著毛巾脸盆之物。
竹青痕淡淡看了他们一眼,坐著任他们拾缀。
“公子的头发真好。”给他梳头的侍童忍不住出口赞道。手中的青丝乌黑油亮,一点也不象主人那般张扬,温顺柔滑。侍童灵巧的照应天阙的发形给他梳了个髻,插上白玉簪。另一个侍童笑眯眯的侍候他洗漱。完事後,又轻手轻脚的收拾好方恭恭敬敬的退下,步伐轻灵脚不沾尘。竹青痕看了道:“应天阙身边倒个个好身手。”
甲庚不敢搭话,知道他又想起当初命人训练好侍候应天阙的那些侍童的下场了。一时沈默,直到那两个侍童捧著饭盒重新进来摆好饭菜。
“他们的武功宫主亲自点拨过。”看著侍童离去的背影,甲庚难得的多话了一句。
“看得出来。”竹青痕端起碗筷吃饭,他吃得极慢,象是在边咀嚼边思考著什麽。
“外面情况怎麽样?”
“林荫岚和八大门派联合率武林正道人士攻山。”
竹青痕哦了声并不意外,只是,是红莲这一事情激怒了正道中人,才使他们大举进攻,还是他们原本就定好的里应外合之计?
“我睡了多久?”
“两天了。”
“他们攻山多久了?”
“当天晚上。”
“偷袭?”竹青痕放下碗挑眉做了个笑的样子。
“不。”甲庚面无表情的答道,“他们有递拜山帖。”
竹青痕眼光一闪,露出了一个近乎滑稽的笑容:“递给谁了?”
“自然是宫主了。”
竹青痕听了似乎有了丝兴致,道:“然後呢?”
甲庚嘴皮一掀吐出两个字:“打了。”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宫主让你好好休息。”
竹青痕无意识的笑笑:“他还真是自信,以为绝杀令说撤便撤,人也说回来便回来的吗?”声音低的似自言自语,甲庚也不知道他在笑什麽,只是听著觉得黯然,隐隐觉得他心中似乎已有了决定。他一向行事出人意表,这次只怕又有什麽惊人之举,那宫主……甲庚隐隐觉得不安。
“有不二庄的人吗?”
甲庚心里打了个突,道:“帖子上说代表中原武林正道。”
“不对。就算不二庄想拱手相让,卧龙堡也会出来力挺。一庄一堡百年来荣辱与共,这一次,不二庄的事卧龙堡决不会袖手旁观。但是,一庄一堡都保持沈默,此事定有蹊跷。”竹青痕似笑非笑的看著他,“你陪应天阙下江南,可知他对北方武林做了何牵制?”
甲庚一板一眼的回道:“公子当初让我们唯宫主之命是从。”
竹青痕一愣,继而失笑:“是这话,这便不问罢。”反正也不干他的事了,想著话题一转,“那雪半空呢?”
“没死呢。”一个声音从门外传来,雪半空径直闯了进来,“就说祸害遗千年,你果然死不了。”
“你一天不诅咒我就皮痒?”竹青痕知道他素来毒舌也不介意,反而笑著回道。
雪半空冷笑一声:“咒你的人多了去还怕少我一个?你不也是躺在最想置你於死地的人床上,高床软枕安安稳稳吗?”
竹青痕闻言脸色一变,雪半空也自觉失言了,一下子沈默下来。
“当初不辞而别是我不对。”竹青痕起身倒茶,“喝了这杯茶,你就大人有大量,消消气吧。”
“你坐下,瞎折腾什麽。”雪半空接过茶杯,道,“我要真跟你计较这些年我还计较的过来麽?”
竹青痕便低低笑出声来:“半空果然还是舍不得啊。”
雪半空瞪了他一眼,举起茶杯一饮而尽:“你们两个一样令人讨厌!”说著把茶杯掷在桌上。
青瓷茶杯在桌面上咕咚的打著圈儿,阳光一照,一闪一闪的发著光圈儿,竹青痕慢慢伸出手去按住。开口道:“看来,这次是你败了。”
“一败涂地!”雪半空将折扇摇得呼呼响,咬牙切齿的道,“那个混蛋!”
“嗯?”纵使败了,依雪半空的个性也不该如此火大啊,应天阙又做了什麽?
“他把浮屠门给收了!”雪半空收扇,脸上余怒未消。
浮屠门?竹青痕一愣,脑中掠过在车上时应天阙那自得的笑容,现在想起来其中分明藏著杀伐之气啊。当时只觉得他必有後策,却想不到竟来这麽个釜底抽薪之计,难怪雪半空气性这麽大。
“那混蛋趁你逃亡之际,不知在多少门派埋伏了棋子,哼哼,我还没见过这麽阴险狡猾的人!”
雪半空又想起先前跟应天阙的对峙,心中怒气更炽。
那一天他与应天阙对峙,剑拔弩张之际,应天阙却隔空抛来一物。他也不惧,伸手一探抓在掌中,展开一看却是个小小的竹筒。当下心中一动,倒了出来,果然是个小纸卷,展开一看,当即白了脸色。
“浮屠门我已拿下,这是曲长风的飞鸽传书。”应天阙不紧不慢的道。
雪半空第一次失了从容意态,扬声骂道:“应天阙,你好卑鄙!”
“是你自不量力。”应天阙冷哼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後,雪半空你应该闭好门户才是,就这样还敢上玉阙山来叫嚣。”
雪半空看他那副得意的嘴脸真想扑上去一把扯碎了才好,活脱脱的小人得志。他忽然明白,竹青痕那咄咄逼人步步紧逼的强势哪里来的,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