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立时一阵骚动,人人惊疑不已,紧张的看向竹青痕。
竹青痕只作视而不见,冷冷的看著阻止他的应天阙:“怎麽,舍不得?”他唇角一勾,竟是逼人的锋芒。
“不是。”应天阙再一次看到他嗜血的模样,满心酸楚。是谁让他清澈的眼中染上血色,是谁让他的双手沾满血腥,又是谁让他变成如今嗜血的怪物?为什麽他一来,玉阙宫中人人噤若寒蝉;为什麽他肆无忌惮的杀人,无一人敢出手制止;为什麽他能指鹿为马,无一人敢出声异议,却原来是惧怕他。只怕这种畏惧已深入骨髓吧。
“别这样,青痕。”应天阙悲伤的想,我只是在心疼你,你知不知道?可是,话到嘴边又咽回腹中,他的心中忽然充满了绝望,一种自己也不知道为什麽的绝望。他说:“他的哥哥是我杀的,我来了结他。”
“应天阙!”红莲尖叫道。
人群又一阵哗然,这个跟在玉二身後一脸惨绿的人竟然是宫主应天阙?
有匪君子 89
八十九
“果然是你,果然是你!”红莲目眦欲裂,看著应天阙,一脸癫狂。“你竟然骗我!你下江南原来是去找他。什麽失忆,什麽绝杀令,你们是不是一开始就预谋好的。把我当傻子看!”他冲到应天阙面前,也不顾手伤,狠狠的捶打他,“你混蛋!我对你一心一意你竟然为了他来欺骗我,你对得起我吗?我帮你夺权,设计玉二,你转过身却跟他勾搭成奸。明明知道你杀了我哥哥,可我还是爱上了你,舍不得杀你,可你竟然背叛我!你对我说过的承诺算什麽?你说啊,你说,你为什麽要这样对我?他到底有什麽好,让你这样死心塌地?应天阙,我恨你,我恨你!”他手上的血甩到了脸上,眼泪如珠落和著血化开,满脸血汗,发髻散开状若疯癫。
应天阙也觉恻隐,伸手点了他的穴道让他安静下来,一边道:“红莲,看在我们往日的情份上,你的身份,你的作为我可以既往不咎,只要你告诉我浮光掠影的解法,我便放了你。”
红莲不敢置信的看著他,他居然敢向他要浮光掠影的解法,他心里仍然只想到玉二。恨意疯狂的在心中滋长蔓延几乎将他的胸腔撑爆,不是他不够强,只是这两个人太过冷血,而他始终学不来。他纵声大笑,笑得癫狂,笑得凄厉,扭曲错位的肌肉和著满脸血泪,显得异常狰狞。他输了,一败涂地。
“想知道解法?你听好了,浮光掠影,你看得到影子却看不到暗器,它一旦进入人体就如影随形如蛆附骨,你永远也摆脱不掉,除非你死了。浮光是毒,很美丽的毒,待那青白色光芒蔓延到胸口时,玉二,那就是你的死期。不过,你放心,你死後,你的尸体会象玉石一样美丽。”
“红莲,你忘了我身上焚心是万毒之王,其他无论什麽毒对我来说没有作用。”竹青痕道,“你去死吧。”
“焚心?”红莲一怔,既而怒道,“你还想骗我?你们两个狗男人,勾搭成奸演出一场戏,我才不相信你呢,当我白痴啊!”
竹青痕又用那种悲悯的奇怪眼神看著他,好象在看一场笑话般。红莲心里一惊,难道是真的?那他们到底是什麽关系?看应天阙的紧张的模样明明是爱之入骨,那为何……
“那就是焚心有解药。”红莲自作聪明的猜测。
应天阙心中一动,不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了,真的有解药,他看向竹青痕。
竹青痕冷笑一声:“你见过吗?”
“真的没有?”红莲紧跟著追问。
竹青痕特真诚的道:“所以,你可以瞑目了。”
“哈哈。”红莲喜极狂笑,“那你还是要死在他手上,也算为我报了一箭之仇,太好了。”红莲眼中闪著诡异的光芒,“玉二,你还是要死的。你再强大也是要死的,哈哈,真是报应不爽啊,我就在地下看著你,看你毒发身亡。浮光对你没有用,掠影的痛还是追随著你如蛆附骨,不死不休。痛快,真痛快!我这一生,虽然看不到你的死,但是我一生清清白白,不象你,自小就任人肆意践踏,长大後又遭人抛弃,最後还死在你最爱的男人手上,报应啊报应!”他眼神狂乱,披头散发,脸上却是狂热的兴奋状映著满脸血泪,显得异常的诡异。
众人看得心中害怕,但见他哈哈大笑著竟然手舞足蹈起来。
应天阙觉得他有些不对劲,叫他:“红莲?”
红莲充耳不闻,只是癫狂的笑著,拍手跺脚的叫:“哥哥,哥哥,我为你报仇了,为你报仇了……”叫声渐渐歇斯底里起来。
他竟然是疯了。
竹青痕摆弄著手中的惊鸿对准他心窝,应天阙手疾眼快一把握住他:“青痕,你要干什麽?”
“杀了他。”
“他已经疯了。”
“所以更要杀了他。”纵使红莲不堪一击,但是,他是个极孤傲的人。竹青痕想起那个在血泊中努力支起身拉他衣摆的少年,如此动心忍性,他也算是一个人物。他想起他说留下时孤注一掷的决绝,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单凭这点勇气,他已胜过当今多少所谓的英雄豪杰,年少俊彦。
红莲,红莲,与其疯疯颠颠不知时日的浑沌活著不如尊严的死去,也不枉这一世声名。
“青痕。”应天阙实在不愿看到他手上再沾血腥,便道,“我来。”说著伸手抓住红莲的脖子。
纤细的脖子,温润的光泽,应天阙目光渐沈,曾经无数次颈项交缠,爱恋痴缠,红绡帐内那一段段销魂的欢情在脑中一一闪过。这个男子,他是喜欢的,应天阙黯然的想。纵使他入宫另有目的,然而,那个时候,他是唯一一个与自己相伴的人,在那样孤独寂寞的日子里。
竹青痕看著全然不知死亡临近兀自自说自话的红莲,再看看应天阙眼中闪过的痛苦挣扎,垂下了眼睑,道:“算了,他的命我不要了。”
应天阙心中一松,放下手让人将红莲带下去。
竹青痕冷冷看著红莲疯疯癫癫的被人架下去,面无表情。
“青痕。”应天阙的声音温柔的近乎讨好。
“叫我玉二。”
“青痕……”
“铁戒指还你。”竹青痕把手中戒指塞到他手里,“物归原主。”
应天阙却趁机一把攥住他的手,把他拉到怀里紧紧抱住:“青痕!”
竹青痕轻哼一声,双眉紧蹙,真的很痛,该死的应天阙,该死的浮光掠影。疲惫与痛楚汹涌而来,他紧紧抓住应天阙的衣襟勉强支撑起身子道:“这场赌我赢了。”
应天阙心中激荡,也不觉有异,应道:“是,你赢了。”
竹青痕微微一笑:“你扶我到里面去。”
应天阙这才觉得奇怪起来低下头看他,但见他一脸冷汗,面色青灰,眼神涣散,显然已是撑到极限。这一惊非同小可,将他拦腰抱起,一边道:“所有的人原地待命,召齐毓马上回宫。”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般纷纷跪下,真是宫主回来了。
应天阙却连看也不看一眼道:“四大护法听令,别让一个人出了这道门。”
“属下遵命!”四大护法异口同声应道。
“令张胜辽,两日内寻回琅琊。”
“是!”
应天阙这才缓缓扫视了众人一眼道:“今日起玉二公子重回本门,绝杀令止,尔等日後见玉二公子如见本宫主,若有轻慢,一律宫规处置!”
众人仆伏道:“谨遵宫主之命!”
雪半空只在旁连连冷笑,应天阙斜斜睨了他一眼也不搭理,抱起竹青痕转身便走。
“喂。”雪半空要追上去,被龙行天一把拉住,“你去哪里?”
“白痴啊。”雪半空怒道,“当然是去看那笨蛋死透了没有。”说著一边转首扫视了眼手下,道:“你们听清楚了,都给我在此候著,若有人敢惹事,都给我杀了。”他趾高气昂的模样仿佛他才是玉阙宫的主人般。
龙行天眯起眼看他,喧宾夺主还如此气焰高张的,也唯有眼前这一个吧,更何况现在,他们还是败军之将。不过,他笑道:“我就喜欢你这嚣张模样。”说著,冷冷扫视了眼门下的人,示意他们按雪半空的话做。他一向行事乖张狠戾,也曾见识过玉二的手段,但今天这一幕也看得他心惊肉跳,揣摩了下,若是自己对上这样的玉二也不一定能全身而退。想来当年败在他手下一点也不冤枉。
却说殿中那些人当中不乏有白道人士混杂,还有红莲一干手下,玉二的突然出现,还容不得他们另想对策,一场大战便在那“惊鸿一瞥”中结束了。红莲疯了,玉二归来了,应天阙现身了,他们大势已去,一干人等惶惑无主却不敢乱动弹,心中只暗暗祈祷援兵的到来。
“雪半空交给我处理。”竹青痕待一离开众人的视线便再也支撑不住,留下一句话便头一软晕了过去。
“青痕,青痕!”应天阙心中那点酸意还来不及发酵便被他吓了一跳,大声叫唤。
“没死就开始叫魂了。”雪半空一掠身赶过去,冷冷讽刺道。
应天阙怒视了他一眼,咬牙道:“雪半空!”
雪半空道:“看什麽看,你看我也没用。他活不长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应天阙心中新仇加上旧恨,狞笑道:“那你先去地下等他。”说著扬手,但掌心刚扬起便见掌心鲜血赫赫,应天阙心中的杀意立时惊得烟消云散,浮光掠影。
“雪半空,给你个赎罪的机会,把偷袭玉二的人找出来。”应天阙想了下又补充道,“相信你也不会眼睁睁的看著伤了玉二的人从你眼皮子底下逃了。”
雪半空轻哼一声,霍地转身:“那是自然的事,应天阙,就算是你也不会例外。”就算是你,他手用力抓住扇柄,这一笔账总有一天要讨回。
应天阙目光扫过他身後的龙行天,眸光一闪,继而迅速隐去,道:“叫迟大夫来。”一边提身飞快奔向居室,竹青痕的情况,越来越复杂了,不说一月时间已过去近半,便是浮光掠影也不是好消受的。他从来没有象这一刻这般悔恨,也不知是恨自己失忆了还是恨当日的落手无情。
青痕,玉二,一个爱得铭心,一个恨得刻骨。他想终其一生,再也没有任何一个别的名字能令他如此刻骨铭心。却原来是同一个人而他的心却已迷失在权欲倾轧中,这到底是苍天的作弄,还是命运的无情?
应天阙象发疯般狂奔起来,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尖锐的仿佛竹青痕手中的惊鸿一般,一照影便是鲜血淋漓。他恍恍惚惚想起来,当初打造惊鸿照影时,青痕还是个孩子,不满十五岁,纤细单薄的身子如同抽长的竹枝般,柔软而美丽,临水照影,身後绿树飞花,风姿卓然。他捏著手中美丽的利器听到它在风中轻吟,当即就想到那句:惊鸿照影来。
他呆看了半晌後又转身返回,把手中已锻造好的暗器重新细细雕琢,线条要更流畅一些,刃片应该再细一些薄一些,使之更轻灵婉约,手柄也再精雕细琢成惊鸿状。反反复复的雕琢直到挑不出一丝瑕疵才算完成,他拿在手中,光芒掠过,仿佛惊鸿掠过,落在墙上竟是活生生的惊鸿展翼。他还费尽心机在手柄上设下机关,只要动动手指头,这“惊鸿”便飞出去按主人的意思行使生杀予夺大权。他想著也觉得得意,当即给它取名叫惊鸿照影。这样完美的暗器也唯有这样名字当得,也唯有那样一个惊鸿照影来的少年有资格拥有。
竹青痕收到惊鸿照影果然很是欢喜,眼中的光芒几乎亮过惊鸿的光芒,连声说:“好兵器。”他拿起惊鸿随意挥了挥,轻吟声中便见无数的惊鸿绕著他翩翩飞舞。
“真美!”竹青痕露出欢喜的笑容。
他把美丽的惊鸿照影送给少年,把少年美丽的风情暗暗收藏在内心最柔软处,那才是他心中的惊鸿照影啊。
他怎麽会忘了呢?
心中的少年站在繁花树下,碧波水边,宛如惊鸿照影来。
应天阙紧紧抱住竹青痕,怎麽把他忘了那麽久呢?他的少年,他的青痕。
泪,终於流了下来,洒在风中。
有匪君子 90
九十
应天阙望著床上陷入昏迷的竹青痕,愁肠百结,每一次看到他毒发时都怕他再也醒不过来,可每一次这人醒转後那张牙舞爪的模样都让人恨不得一把掐死他才好。
每一次都是在逞强。应天阙想,还没见过这种人,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宁愿两败俱伤也不留余地,真的是不要命了吗?
他握著竹青痕的手,心中又著恼起来,怔怔的发呆。以前的事还是有很多地方没有想起来,纵使记得那年桥下春波绿,惊鸿照影来,记得临水而照的少年和自己惊豔的心情。可是,这些,都不够的,他不记得梦中醒来後的情节,不记得如何抱著少年千里寻医,也不记得辗转三年的奔波之苦,更不记得少年第一次开口时心中巨大的惊喜,他能记起的事那麽少,忘了的事却那麽多,那麽多。他甚至不记得他们是如何相识,如何相爱的。
应天阙捉著竹青痕的手在唇间摩挲,冰凉的手,纤长的手指,骨节突出,瘦的惊人仿佛一折就断般。记忆中,他从来没有这麽瘦过,自己捧在掌心养著宠著唯恐他受了一丁点的委屈和不快乐,到头来却是自己给的伤害最深最重。
情何以堪?
应天阙闭上眼,脑中盘旋的过往记忆断断续续,怎麽也连不成串,可是,就算不记得了,那又怎麽样?纵使归真丹让他忘了所有,他还是想起了竹青痕这个名字,和这个名字後的倾心爱恋。他仍然爱他,即使他化名成玉二,他纵使再恨他,也依然牵肠挂肚,存著一分自己也震惊的心意。如何相识的,如何相爱的,纵使他忘得一干二净,但他爱他,不管他是竹青痕还是玉二。这份爱不会因为失去记忆而淡化,不会因为仇恨而湮灭,还有什麽比这更重要的呢?应天阙想,就象这世上还有什麽比失而复得更愉悦的呢?
他轻轻吻了吻竹青痕的手,手指,指尖,顺著纹路吻下去,如同膜拜般,千万千万不要让我抱憾终身,青痕。他吻他掌心粗糙的茧。
迟大夫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应天阙在吻著竹青痕的掌心,一脸的悲凄,他脸上已洗去那惨绿的药汁,现出原本丰神俊逸的相貌。迟大夫踌躇一下,不知该进还是该退。应天阙却已出声:“还愣著干什麽,快来看看他。”他也不避讳仍然抓著竹青痕的手。
迟大夫目不斜视的走过去,待行到床边打一照面不由又吃了一惊,竟然是玉二。
迟大夫一直待在医阁中,算是齐毓的下属,他和齐毓一样两袖清风不管世事。今日也闻得外面乱糟糟一团,金戈铁马,原也准备了诸多药材等著事後备用。却不想,是宫主召见,匆匆赶来,竟然是早已叛出宫中的玉二公子。
迟大夫心中迟疑,面上却不露声色,放下医药箱,为竹青痕扣脉,但手指一触到脉象,几乎唬得魂飞魄散。他松开手,默默又拾掇起医药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