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匪君子 下----十九章

作者:  录入:02-28


有匪君子 95

  九十五
  
  远明浩不动色的将应天阙的行动看在眼里,心中冷冷一笑:终於失去理智了吗?想著一挥手,原本整整齐齐停在他身後的众人马便一拉缰辔,只听得一阵嘶鸣声震啸寰宇,马蹄高扬,冲入战场。顿时,烟卷狂沙,马踏人翻,惨叫声连连。原本苦苦支撑的武林人士有如神助,气势大长,玉阙宫遭此袭击,人仰马翻立时阵脚大乱。形势急转而下,好一场混乱。只听得金戈铁马声声催,日月无光天地晦。
  
  “你没事吧?”远明浩察觉曲歌脸色惨白,娇躯乱颤,不由关切的问。
  曲歌摇摇头险些摇下两行泪,喃喃的道:“是我的错!”若不是她贪恋身边人的温情脉脉,从而一陷再陷,不可自拔,也不会有这一场的背叛与杀戮。
  “不是你的错。”远明浩眼中闪过一丝冷光,“除恶扬善,匡扶正义,是我辈武林儿女该做的事情。”
  “够了,这些话我不想听。我玉阙宫做的事情跟你们这些名门正派没有两样。杀的人,犯的事,你们也一件不落,甚至,做得更多更绝,更阴险更卑鄙。”
  远明浩沈默一下,看她明眸噙泪羽睫湿颤巍巍的模样,如同雨後娇花般,终於软了心肠,伸过手去轻抚她的背。一面道:“你说的我都知道。可是,正因为如此,我们才要更加努力的扬善祛恶。这世间有白就有黑,有正就有邪,有善就有恶。如果所有的人都妥协的话,这世界将陷入黑白不分,混沌不明的混乱状态。那麽,正义将无法存身,良善将浼灭。我知道我行事方法有时不那麽光明正大,但我心存无私,坦坦正正,哪怕日後声名受累,遭世人所弃,我也依然俯仰天地间,问心无愧!”他的话渐说渐铿锵。
  曲歌的眼神渐转温柔,道:“你跟我说这些干什麽?我跟你本来就是不同道,正义在我眼中没有意义,我不会为它而改变。我只是为你而变,你知道的。”最後一句说得轻轻缓缓,好似在舌尖捂了一圈捂暖了才柔柔的吐出来。纵使是铁石心肠的男儿听了也不禁骨酥筋软。远明浩一下子便温柔了神情,款款注视著她道:“我知道。我知道的,阿曲。”
  曲歌缓缓闭上眼,两行清泪终於流下来,为了他,她不惜颠覆一切。为了那虚幻的爱情,飘缈的承诺,她撕碎了她所有的一切。为了他,只为了他,为了他这一声温温柔柔的阿曲。公子,我真不愧是你教出来的人。为了爱,同样义无反顾,为了一个人,同样不惜倾了这天下。同样的决绝,同样的癫狂。
  曲歌心下辗转,似喜似悲,放眼望去,重重风沙,不见天日。刀光剑影却撕碎了风尘,如同闪电撕破黑暗的天幕般,电光石火间看到马首铁蹄,飞溅的血光,扭曲的肢体,虽只是一掠而过,却将惨状固定在她的瞳孔中。仿佛钉入一枚钉子般,她的眼突突的跳起来,满目血光,仿佛置身阿鼻地狱……
  
  “住手!”忽然,一声大喝突兀响起,石破天惊,“都给我住手!”话音未落一道银光挟著惊鸿之影疾来,在人群头上空盘旋呼啸,冰冷的锋芒带著不可一世的睥睨与傲气。
  “远明浩,叫你的人住手!”那个冰冷的声音第三次响起,与此同时,惊鸿长吟一声朝远明浩冲去。
  
  “是玉二公子!”曲歌心中一颤,看向远明浩,“快叫他们住手!”
  远明浩举剑磕飞惊鸿,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得曲歌又急声道:“我了解公子,他定有後招,你快叫他们住手!”
  远明浩有一刹那的迟疑,但禁不住她一再催促,挥剑振臂道:“住手!”
  一声令下,众人断断续续停了手。一时场上马蹄声,金戈声渐息,唯有马连连昂首嘶吼,似乎意犹未尽般。
  
  “玉二公子?”远明浩面前漫天尘沙,远明浩看不到竹青痕的人,转首朝向他声音处问道。
  竹青痕没有回答,远明浩隐约听得他哼了声,显然是不屑於他的明知故问。一时场上静得出奇,那稀稀落落的打斗声便清晰起来。
  “应宫主真是神勇威武啊。”竹青痕嗤然一笑,指间惊鸿出手击在了应天阙的剑上又借力弹了回来撞开了远离邪的剑,不偏不移。端得这分巧力也令人为之侧目。
  应天阙借势收了剑,身子一转探臂伸手将惊鸿夹在指间,然後提身向竹青痕飞掠过去。一边道:“你怎麽出来了?”
  “这麽些杂碎我很快就会解决好了去看你,你连多一刻也等不了吗?”应天阙说著替他拉了拉披风系带,“非要急急出来。”
  竹青痕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我就是来看看你的威风。”
  
  硝烟渐渐散去,此时,太阳已下山月亮却还未升起来,未散尽的沙尘与暮色混在一起,天空越发显得混沌不明。
  群雄只觉得眼中一片昏暗,习惯了金戈铁马声音的耳中也空得厉害,隆隆作响,却越发显出周围的静,於是,也听清了那两个人近乎调笑又似关切的私语。
  远离邪当即苍白了脸,握剑的手力大得几乎要折断剑。他原本也是跟著应天阙一起奔向竹青痕处,跃上了那座山峰却又堪堪止於三步开外,心中一片茫然。那两个人的对话也一丝不漏的钻进耳中,纵使听得出竹青痕话中含讥带诮,但无法忽略其中的自然而然的亲昵之情。竹青痕从未用这般随意的口气跟他说过话。他失魂落魄的想。
  
  “诸位远道而来,辛苦了!”竹青痕忽然出其不意的对群雄说道,“穷山僻壤没什麽好东西招待的。”说著,他身後忽然大亮,漫山坡的火把在他说完招待二字後齐齐亮起来。
  众人只觉得眼前一亮,仿佛整个山坡都燃烧起来了。待眼前一片火光散去,眼睛适应了光亮後看去,如削的山峰上立著三人,当先一人俨然是远离邪,也不知他何时上去的。他对面相偕立著两个人,一人白衣如雪,一人黑衣如夜正是应天阙,三个人形成微妙的距离。他们身後火把蜿蜒呈龙蛇之势,一时竟看不出有多长,只觉得似乎一直烧到了天尽头。
  众人齐齐仰头望,竹青痕的容颜背著火光隐在阴影里只看到一个柔软的轮廓,看不真切。但见火光流连在他雪衣上,流光溢彩,照著他的身姿轻灵飘逸,宛若惊鸿。他们万料不到这个心狠手辣的玉阙宫玉二公子竟有如斯风华。
  
  远明浩琢磨著竹青痕的话,一边悄声问曲歌:“玉阙宫到底有多少人?”
  曲歌迟疑了下低声道:“只一个玉二公子便可抵得千军万马。”
  远明浩皱眉,他跟竹青痕交过手,自然知道他的厉害,但是,怎麽也觉得曲歌的话太过夸张了。
  “我从来就没有看透过他,你对上他千万要小心。”曲歌叮嘱道。
  远明浩点点头,他从来不轻视对手,更何况是久负盛名的玉二公子。
  
  人们在打量著竹青痕,竹青痕也在打量著他们,幽黑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心中一颤,皆觉得那双乌黑乌黑的眸子看向自己,幽深幽深,如同望不到边的夜色般。

 


有匪君子 96

    九十六
    
    “不二庄的金戈铁马!”竹青痕的目光停在那一片铁骑身上,道,“果然名不虚传。便是上了战场也绝不落人於後。真是可惜了。”话中道著可惜,可那声音却冷得人心里寒碜。
    远明浩闻言暗暗吃惊,不二庄有股神秘的力量的传说由来已久,但从来没有人见识过,以为不过是个传说而已,如今被竹青痕一语道破,怎能不吃惊?他看了眼曲歌,她也一脸迷雾。
     “传闻玉阙宫二公子见多识广,果然名不虚传。”远明浩忙按下心中的惊疑,答道,“不是什麽金戈铁马,只是先祖曾经帮先帝平过叛,当时上过战场的先辈们留下的一些东西而已。”
    “确实是个好东西。”竹青痕微微一笑,“我没有先人留下的好东西可用。所以,我喜欢四处搜刮东西来用。久闻远大少博闻强记,天下间无你不知之事无你不晓之物,且来帮我鉴定鉴定这些物什是什麽?”说著指了指身後堆垒的高峰似的两堆物品。
    
    “霹雳子母弹!”曲歌不等远明浩开口先惊叫起来。
    竹青痕象是才发现了她般,侧目看著她,忽尔一笑:“还是曲姑娘有见识。”
    一声曲姑娘平平淡淡的从他口里叫出来,曲歌的心却一下子沈到底。在场的众人的心却高高提起来,险些跳到喉咙口。霹雳子母弹,只需一颗也能将他站著的那座山峰夷为平地,而他也不知从哪里搜刮来的,竟然堆得小山峰般。
    “只要我轻轻一放,管你金戈铁马还是千军万马都灰飞烟灭。”竹青痕似乎知道他们的心思般,慢条斯理的道。
    “玉二!”远明浩惊叫起来,“你别忘了这是玉阙山,你玉阙宫的地盘,若真要炸起来,你玉阙宫也夷为平地。你们也一个逃不了!”
    “那又怎麽样?”竹青痕轻哼一声,“玉阙宫多的是亡命之徒,从来不少不要命的主。再说,区区一座玉阙宫,换你天下武林,一个字,值!”
    
    这个疯子!远明浩闻言又惊又怒正要开口驳斥,却被曲歌一把攥住,道:“他说到做到。你千万不要跟他比拼命。”
    “他就是亡命之徒!”远明浩恶狠狠的低叫,“你看看他,你看看他,这种人若活在世上……”
     曲歌冷冷看向他,他只得讪讪停了嘴,然後问道:“他哪来的这些东西?”
    曲歌道:“他有四处搜刮东西的怪癖,越是危险的东西越爱。”
    远明浩张了张口却发觉找不到一个恰当的词来表达他的心情,末了,重重的道:“亡命之徒!”他狠狠的道,似要将自己憎恶的心情也一并吐出来似的。
    
    远离邪呆呆的望著竹青痕,第一次真正意识到彼此间的差距,也是第一次真正意识到他是玉二。竹青痕虽然冷冷淡淡,但他从来不会这般狠戾邪佞。这个一脸狂态两眼发亮的人,是玉二。红衣似乎更适合这样的他,骄狂肆意,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曲歌轻声道:“你素日总问我他的情况,怨我诸多隐瞒,现在该知道了,不是我不说,实在是他行事乖戾,出人意表,无迹可循无例可依。”
    “玉二,你到底想怎麽样?”远明浩昂首问道,“我就不相信你玉阙宫的人都不怕死。”
    玉阙宫的人当然都不是不怕死的,但站在玉二身後,他们有足够的底气和胆色,当即起哄著叫道:“那便去死吧!谁怕谁?”
    一时漫山遍野都是他们的叫声,响在夜空中山谷中,传出去又震回来,如同连绵不断的春雷般。
    远明浩当即动容,更别提那些武林志士了,悚然心惊。
    竹青痕慢慢的扫视了他们一眼,姿态慵懒,如同是在休憩的苍鹰般,可那眉眼之间却不减狂傲,目空一切。看著更象是在砥砺著爪牙。
    “远明浩、林荫岚。”他一开口,玉阙宫的人便马上噤声,竹青痕勾唇一笑,“还有七大门八大派,都来了。一个两个都是老熟人了,当日青梗峰前承蒙大家手下留情了。”
    
    当日青梗峰上竹青痕独力苦战,最後剑折跳崖,在场的大多数门派大多数人都参加过那场追杀中。以众欺寡,围剿一个伤痕累累的人,纵使是邪道魔首,怎麽说来群雄这事做的不那麽正大光明。是以,竹青痕说“承蒙大家手下留情”对这些事事标以正道之行的侠客们来说实则是刻骨的讽刺。因此,群雄虽义愤填膺,但听他这一言,多少话又噎了回去。便是被他点名的远明浩与林荫岚二人也一时无语。
    “当时都有哪些人?”提及青梗峰一事应天阙心中也颇惴惴,对竹青痕道,“我替你杀了他们。”
    竹青痕笑道:“他们谁身上没有欠我玉二的血债?而我又欠了他们多少人?这笔账从来没有人算过,我也索性忘了。”他眉眼斜斜挑起看著应天阙,“你肯替我讨回,我还不要呢。”
    
    “玉二,正邪不两立。当初你南建浮屠门,北立御龙保,杀了多少武林人士,这笔账又如何算?”远明浩道,群雄闻言精神一振,纷纷附合。
    
    “远大少庄主是代表武林正道来责问的吗?”说著目光在林荫岚身上转了一圈,“那麽,林少庄主呢?你们到底哪一个是代表武林正道?”
    
    “我!”一个声音接口道,却不是远明浩更不是林荫岚。
    
    竹青痕目光从崖下收回转向面前的远离邪,眼中难掩惊讶:“你?”
    
    “是我!”远离邪一步跨到他的面前,沈声应道,心中却已百转千折,如此你便可正眼瞧我了吧。竹青痕一出现,他便眼也不眨的盯著他看,可是竹青痕却没有正眼瞧过他一眼,仿佛他站在他的前面透明的如同空气般。
    
    “离邪,退下!”远明浩担心他一遇上竹青痕,呆劲上来,胡言乱语失了体面。又怕他一不小心漏出只言片语日後反成了他人的话柄。心中著急,几乎想冲上去将人给揪下来。
    “站住!”远离邪却不理他,手腕一转,剑锋朝後直朝远明浩处,“大哥,你代表得了不二庄,我这二少庄主就不行吗?”
    远明浩一呆,却见他蓦地转过身来:“今天,我还真就代表不二庄一回。你们谁不服,那便自己上来说话!”
    武林人士自然不会管这兄弟间的公案,更不敢直面玉二,於是,惟有沈默。
    曲歌一把抓住远明浩道:“让他去吧!”
    远离邪满意的看了他们一眼,回头对竹青痕道:“你也看到了,他们都没有意见。”
    
    应天阙冷哼一手,抓住竹青痕的手,只觉得冷冷砭骨,心中一惊,凑近他耳侧道:“你是不是存心让我不得安宁。竟然这般逞强!”
    竹青痕竟然没有回避,甚至对他笑了一下:“就当你又欠我一次。”
    应天阙却没有笑,只是道:“你要做什麽我都不反对。但你若支持不住了跟我说一声,别撑著。”
    竹青痕颇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但见他涩涩的一笑,幽暗的眸中满是无奈与痛楚的挣扎,心中一动。他到底是懂他的。便低声道:“你放心。”竹青痕回握了下他的手,虽然只是指尖的轻触,却已令他心里奇异的安宁下来。周围的血腥肃杀也在夜色中灯火下化成旖旎的风情,相依为命的感觉油然而生。他得意的看向远离邪,看他瞬间苍白了脸,看他眼中倏忽迸射出强烈的妒恨与痛苦,心中痛快极了:和他并肩而立,生死与共的是我!
    
    远离邪的脸微微扭曲了,这情景看得他刺眼极了只恨不能上前将两人分开然後再狠狠将应天阙千刀万剐好。可是,却只能眼睁睁看著,无能为力。他甚至不能上前问一声:青痕,你还记不记得一个叫远离邪的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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