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明浩面色一沈如冰罩,龙灵姝本来见他凶远离邪想打圆场的,一闻这问话亦是变了脸色,泫然欲泣。周围的庄丁俱无声,一脸悲愤难抑的模样。远离邪心里咯!一下,立即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远简望躺在床上,气若游丝,面如金纸,远离邪见状不由肝胆俱裂,叫一声爹,跪在了他床前。
“这到底是怎麽回事?”远离邪忍痛发问。远简望乃武林泰斗一身绝学虽不敢称天下第一,但能伤他的也寥寥无几。
“到底是谁干的?”远离邪怒声吼道。
远明浩揪著他的衣领将他掀出远简望的房间,斥道:“当日你与那奸贼一起走出这庄门时,就已经不是不二庄的人了!爹爹怎麽样,发生什麽事都与你无关!你与那贼子沆瀣一气,背庄弃家,荼害父母兄弟,竟还有脸来问我怎麽回事?你这种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我没有你这样的兄弟,不二庄没有你这样的弟子,给我滚!滚得远远的,否则我见一次打一次!”
“大哥!”远离邪被他轰得晕头转向,隐隐觉得这跟青痕有关,不由越发心惊。
“这到底是怎麽回事?”
远明浩却连连冷笑道:“你先告诉我,那竹青痕是不是玉二?”
远离邪脑中轰地一声响,他们知道青痕的身份了?远离邪从来没想过公开竹青痕的身份,可万没想到偏偏是在这种最不合宜的时机下仓促被揭开了,再也没有比这更糟糕的情况了。他目瞪口呆,看著远明浩不知该怎麽回答。
远明浩只看他的神情便知道远离邪早已知道答案,他果然是被玉二迷昏了头脑,才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来。想著逼上一步喝道:“是也不是?”
“是!”远离邪深吸一口气,似下定决心般答道,“没错,青痕就是玉二,可他跟玉阙宫已经没有关系了!”
“没有关系!”远明浩怒道,“爹就是被玉阙宫的人暗算所伤,他们还口口声声称你拐了他们宫主的情人,现在已宣扬得整个江湖人尽皆知。远离邪,不二庄的百年声誉尽毁於你一人之手!”风吹过庭院,掀起他的衣服如同风帆般,他目光幽暗如同最深沈的海,暗潮汹涌,更多的是怒其不争的痛。
“那玉二是什麽人?玉阙宫之前种种行为系出他一人之手,血洗江湖,血流飘橹,江湖豪杰几日几夜不眠不休的围堵狙击中,他剑折青梗峰,原以为他死定了,江湖平静了。可是,他却没有死,他安然无恙逃脱了。你说,这天下可还有一个人能逃脱黑白两道联手狙杀吗?”他上前一步,目光一咄,声势逼人,远离邪只觉得胸口一窒,几乎喘不过气来。
“这是计!”远明浩道,“玉二他要的便是今天这局面。他要我不二庄身败名裂,让我们失信於天下人,沦入困境再举而攻之。届时南武林势力全盘落入玉阙宫之手!这端得好歹毒的一条计!”
“不可能!”远离邪失声叫道,“青痕几次三番死里逃生,至今身中奇毒未解,怎麽可能是计?”
“那他死了吗?”远明浩森冷问道,“是被人杀死还是毒发身亡?”
有匪君子63
六十三
风止云住,铅厚的云层中,泄出几缕阳光,如同鱼白纹般,越发显出阴霾蔽日,天地晦晦。
远离邪不可思议的看著远明浩,他一向斯文谦和的俊容绷得紧紧如同千年坚岩般仿佛刚刚那森冷入骨的话不是他口中出来般。
“大哥,你这是什麽意思?”远离邪铁青了脸,喉口如同痉挛般急遽收缩著,绞得声音也象是被急压般的变调。
“当初我从青云山救起他时,他只剩半口气,那副惨状你没有见到,所以你不会知道他当时有多危险,他的胸口还有一剑是你留下的,不说别的,便是你那一剑,他能撑多久?若是假的,若是计,他这是自寻死路!”
“他当然不会自寻死路,玉二他精明著呢!”远明浩道,“青梗峰下尚无人能寻得到路,他却可以凭著你所说的那半口气爬到相邻的青云山,出现在你面前。离邪,你怎麽不去爬爬看?”
远离邪顿时噤声,当时想到只觉得心疼,此时一想却……
“你们当初都看到他确实跳下青梗峰了,怎麽,这跳崖也成了假的吗?”
“他从那个时候就开始计划!远离邪,你被美色迷了心窍,失了神智,我不怪你。可你想过没有,如果这一开始就是个计呢?玉二他根本是设连环套让你钻!你还不醒?”他破舌一声大喝,如五雷轰顶。
远离邪身躯一震,叫道:“不可能!”心中却陡地乱成一团,青痕,青痕他……越想越觉得心慌意乱,青痕,怎麽可能这是计?
远明浩只是冷冷看著他,看著他如困兽般吼叫。
远离邪一把抓住远明浩急切的道:“若是计,他从我们庄出去的时候怎麽又遇到玉阙宫派出的杀手,那一次飞花也看到了,他折了一臂,他差点要死去!”
“我知道那件事。”他越急远明浩便越冷静,冷静的近乎冷酷,“那次杀他的是红尘七煞,不是玉阙宫中人,救他的是雪半空!”雪半空是浮屠门门主,浮屠门是玉阙宫在南武林的主要势力,救他的才是玉阙宫,远明浩的意思明明白白,无可辩驳。
“红尘七煞是玉阙宫红莲派来杀玉二的!”远离邪抓住远明浩的手在颤抖。远明浩道:“你什麽时候听过红尘七煞投靠他门他派了?”
“大哥!”远离邪看著他,目露乞求,“大哥,他从没骗过我。我跟他在一起这麽久,他从来没有骗过我!他告诉我他是玉二,他不能跟我在一起,他说我救了他,他可以为我做三件事。是我喜欢他的,我缠著他,他赶我走,他不要我,我还是要他。他从来没有问我不二庄的事,从来没有!他一个人呆在浮屠门,足不出户形同软禁,他从未跟外人联系过,他没有!他只是一个人,所有的人都以为他死了,应天阙也是!大哥,这不是计,根本不是!青痕,他是无辜的!”眼泪从他睁得几欲撑开的眼睑中滚落,他却兀自睁得大大的看著远明浩,隔著泪水执著的几近偏执,似乎他不改口,他便要这麽一直一直望下去。
远明浩微微动容,可是,他们是兄弟,他了解他至深,所以一眼便看到了他内心深处的害怕与惶恐。他知道,远离邪心中已动摇,他表面越是执著,内心的裂缝便越大。
“他从来不无辜!”远明浩道,“他手上染了多少武林同道的热血!离邪,你要把他当成一个寻常人来看,那麽,我问你,为什麽会发生这样的事?爹受伤昏迷不醒,远家声誉扫地,不二庄岌岌可危?”
“你把玉二当人来看,可他不是人!他是个疯子!”远明浩喝道,“可怜你这个孽障,到现在还为他所惑,执著不悟!”
远离邪失神的松开手,惨然一笑:“疯子?”
“大哥,天底下若有这般损人先伤己的人也便只有疯子了,可,青痕他不是!他以前是做过很多错事,不择手段,可每一桩每一件,他都做得坦荡荡,他从来不屑掩饰,他有自己的骄傲!大哥!”
远明浩看著他,如同在看一个疯子般,远离邪心中越发悲凉,就算青痕什麽也不做,单玉二一个名字也可以掀起万丈波澜,千里血腥。
“我跟他已有肌肤之亲,你觉得天底下会有人这般作贱自己吗?”更何况那人是心高气傲的玉二?
“他竟然用身体诱惑你?”远明浩怎麽也没想到两人已发展到这般地步,怒极之下口不择言,“他就是一个男宠!什麽下作的事作不出?”
“胡说!”远离邪一拳击在他腹部,怒声道,“就算你是我大哥,我也不许你这样侮辱他!”
远明浩回手反击亦一拳打在他腹部:“是你鬼迷心窍,与魔为伍,欺师背祖!”
“我没有!”远离邪叫道。
“那爹爹是怎麽伤的?他现在生死未卜!”远明浩说著又是重重一拳打过去,“你说话啊!”
远离邪一阵语塞,停了手,任远明浩的拳头一下一下砸在身上,身上不觉得痛,心中却似巨石压胸般痛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不要打了!”龙灵姝见他二兄弟一言不合便拳脚相加,心中害怕忙上前劝阻。远明浩一把甩开她道:“让我打死他,免得日後出去荼害世人,给我不二庄抹黑!”
“可是爹生死未卜,娘沈屙缠身,庄中风雨飘摇,正是你两兄弟齐心协力才是,如何还自相残杀?”龙灵姝复上前拽住远明浩。
远明浩才勉强住了手,转向她仍是愤愤然:“他已经变了,他自甘堕落,我不二庄弟子个个顶天立地,他不配!”
“我没变!”远离邪道,“我还是我!”
“好,那你站出来,除魔卫道,告诉天下人,你还是那个远离邪,你迷途知返了!”
“我本来就是为杀应天阙而来!”远离邪道,“你又何必激我”
“好!”远明浩紧紧盯著他道,“我拭目以待,你若有异心,我第一个饶不了你!”
“好了,好了!”龙灵姝取出绣帕拭他嘴角的血迹,一边连连劝道,“二弟是个明白人,先前受奸人蒙蔽一时冲动才坏事,原是不关他的事。现在他回来了,你好好说清楚便是了,何必大动干戈?”
远明浩冷笑道:“我看他就是糊涂蛋!人家随随便便一句话便骗得他死心塌地了。现在也别跟我说明白不明白,做了才知晓!”说完竟也不再看他转身就走,衣带掠起,虎虎生风。
龙灵姝见状只得颇为歉意的对远离邪一笑,转身追上。
远离邪看著两人相携离去的背影,怔了半晌方慢慢蹲下,双手抱头,满是无力与疲惫。事情尚未弄清楚反而先和大哥干了一架,越发乱糟糟了。唯一可知的是昨晚应天阙去流觞阁时又派人大闹不二庄,他这次出来带了多少人马?难道他真正的目的在於不二庄而不是青痕?那麽,青痕他……想到竹青痕,他心中又是一痛,原本以为他与他两情相契,却没想到越是接近,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是遥远。
他以前凭著一股冲劲以为闯过了两个人便可以在一起了,却原来只是空欢喜一场。不二庄就算可以容忍他跟男子在一起,也绝不能容忍他与邪教中人交往,更何况那人是玉二?即使不二庄大肚,可以接受改邪归正之人,但那人也绝不会是玉二?更勿说纷纭复杂的武林中人。他与青痕隔著两重天,一重正一重邪,中间还有人情世故与江湖武林。
远离邪第一次真正清醒的认识到他与竹青痕之间的距离,无路可走亦无路可退。
青痕,你为什麽是玉二?
远离邪心中陡地生起几分怨恨,继而无声消失。纵使是玉二,他也一开始便不由自主的被吸引,如同飞蛾扑火般,哪怕,他真的在骗他!
远离邪颓然跌坐在地上,无法不爱啊!
“离邪!”女人的声音婉转中又带著点清冷,如同她的人般总是一副若即若离的模样。
远离邪回回首,神情一震:“萱宁?”
有匪君子 64
六十四
女人分花拂柳而来,曼妙生姿,阳光洒下来,花影扶疏,她美丽的一如初见时的模样。远离邪跌坐在尘埃中,逆著阳光仰首看她,越发显得狼狈。一别经年,她摇曳而来,恍如天人,风姿不可夺;而他,却是如此落魄,昔日情投意合,比肩而立,而今他卑微的如同她脚底的沙尘一般,云泥之别。
远离邪静静的看著她,阳光晃得眼前一片白,白光缭绕中,她身上似乎也笼著层华光,朦朦胧胧看不清楚,只依稀觉得她身上的首饰晃得眼睛生痛。
这个女人,依然美丽高贵无匹。
他逆著光看她,仿佛逆著时光看她,浮光掠影,却终究映不入眼底,只余一片白茫茫,怅然。
“萱宁?”叫出这久违的名字,远离邪的目光便一敛,沈静如水。
罗萱宁一步一步的走近他,罗裙如花盛开,一如当年风华正茂时的骄傲与矜持,眼前是伏了一地的裙下之臣。武林第一美女的美名,罗家的盛名,皆让她无往而不利,然而,她喜欢的却偏偏是当初唯一一个站著的男子,他隔著人群炽热的看著她,毫不掩饰的愉悦。
两情相悦。
而今,这当初唯一一个站著的男子仆伏在尘埃中,她的脚下,夙愿得偿,她心中殊无喜悦,唯有一片茫然。她一直以为他是自己的盛世年华,看到他,会再一次看到自己彼时的风华无双,可是,此时,心中却突然涌上沧桑。
这个男人於她的生命总是个意外。
当年,他贸贸然的闯入,之後的洒洒然离去,似乎总是不留给她拒绝的余地。明明是负了她,却姿态潇洒,磊落,两不相欠。让她如何不怨?可她仍在等待,她想,世间的女子皆不如她,离了她,远离邪还能爱上谁?
年华黯淡,岁月惆怅,她已不是当年的芳华正茂,他也果然没爱上哪个女子。只是,她忘了世间除了女子还有男子。这世上男子的脚步总是比女子迈得远,迈得长,天高海阔,无所羁绊。
罗萱宁停下脚步,隔著三尺之距看著远离邪,头仍保持著目不斜视的端正样子,然後,撇下眼角睨他,唇角却轻轻挑起,这使得她姣好的脸上出现的表情颇为怪异,也看不出是喜是怒,或者是漠然。
“离邪!”她静默了半晌终於开口,不知是应承他先前的叫唤还是另有话说。
远离邪便慢慢的站起来,先前还一副神游物外的恍惚模样,现下却是满脸笑容,神情温柔。
“好久不见,你可好?”
他一站起来,身材高大,罗萱宁站在他面前不过胸口位置,生生矮了一大截。罗萱宁那不知所谓的表情便忽然显得有些生动起来,有些孩子气的倨傲,却是他极喜欢看的。可是,她却是极不喜示弱的,马上抬起眼,也仰起了尖尖的下颌,是他所熟悉的一贯的骄矜模样,也是他所喜欢的。情浓时,无论是怎麽样,他都是喜欢的。远离邪忽然想起自己以前的事,那时的自己很年轻,年轻的足以因为一种姿势而喜欢上一个人。
然而,罗萱宁是极好的,会摆出他所喜欢的姿势,或骄傲或温顺,不是逆来顺受的乏味,却总是可人的。即使现在看到她,虽然意外,他心中也是欢喜的。可是,仅有姿态却是不够的,情热时,他尚能抽身离去,更何况此时,他心中别有牵挂,另有所爱。
两人一时无话,各有各的心思辗转。罗萱宁不答话,远离邪便只有望著她,等她开口。好在她也慢慢开口了:“许久不见,你倒开始会说客套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