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家伙,你还太嫩——咳咳!”冰刃瞬间消失,失去支撑的人向前倒下,七钥下意识地伸手扶住。回头,刚才躺着
时砚的地方已然没有了人。
“为,什么?”
“咳!它,既然——咳咳!能化作你的容貌,自然,我的,咳咳!”时砚的话被一阵猛咳打断,随着咳嗽,大口大口
的鲜血喷薄而出,染红了七钥的衣襟。
“你别说话,我有药。”
“我自己,会用!咳咳!你去,截——”
“我——”
“快去——”
七
天色已然昏暗。
房间里还未点灯,昏沉一片。
七钥的脸隐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房间里一片静谧,子枢甚至听得到自己的呼吸声,不自觉的急促。
“后来呢?”
“后来——没有后来——”七钥的清冷的声音在一片黑暗沉寂中越发的清幽,带着不真实的质感。
“啊?”
“我没有追到那个妖怪。等回到那个山洞的时候,只剩一滩血渍。”
“他——”死了两个字哽在喉间,却吐不出来。
“不知道。”这些年七钥一直没放弃寻找,包括这次到镇江城解决这个女鬼也一样,七钥相信只要时砚还活着,他不
会眼睁睁的看着那些妖魔鬼怪为非作歹,他总会有见到他的一天的。
前提是,他还活着。
“多久了?”其实子枢只是心里想想,不知怎么的,这句话就冒了出来。
“……不知道。”
“咄咄。”忽然响起敲门声,七钥和子枢都是一怔。
“谁?”
“客官。之前有位客官让小的到饭点送点吃的来。”
“糟了!”七钥听了店小二的话下意识地看了看窗外。
“你去哪?”
“废话,当然是那座宅子。”七钥说完立马推开门冲了出去,差点和门外的店小二撞个满怀。
“客官!”小二手里的盘子差点打翻,手忙脚乱好一阵。
“放桌上吧。”子枢指了指一旁的木桌。
门口白光一闪,那个人已然消失无踪。
指甲不自觉地掐入手掌,留下一道泛紫的印痕。
“凌子枢!”与此同时,一声大吼却把子枢从思绪中拉了回来。
一个人影飞快地冲进房间,跟刚才七钥冲出去的速度有得一拼。刚好再次撞上了那个店小二,于是那个盘子以及上面
的碗碟终免不了与地面亲密接触的命运。
凌子枢看着面前气喘吁吁的时翎摸不着头脑。
没想到居然有事能让这小子一副天崩地裂的表情,虽然他从来就和稳重沾不上边。
“过会如果有人闯进来问有没有看到我,记得说,没有。听到没?”
“哦。”子枢还没反应过来,时翎连气都来不急喘,已经一个翻身躲到了床架子后面去了。
那个小鬼是欠人钱了还是欺负人家黄花大闺女了,怎么一副大难临头的架势。
不过被那个小鬼一搅和,之前压着胸口的那种沉闷已然消失无踪。
只是掌心,淡了些许的印痕清晰依旧。
时翎刚刚钻到床架后面藏好,楼下已经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还有不小心打翻桌子,踢到客人东西的声音。奇怪的
是,却没有听到掌柜要求赔钱或是客人要求道歉的声音。
……什么时候这么和谐了?
急促的脚步声顺着楼梯一路接近。
“哦,原来是你。说,有没有看到那个叫时翎的小子。”一个丫头片子忽然就出现在了门口,叉着腰杵在凌子枢面前
。
抽搐。难道那小子真的欺负人家黄花大闺女了?
不过就算眼前这个丫头片子真的是朵小黄花,也明显和闺字扯不上关系。
看看这态度,这架势,啧啧!
“喂,你不会说话啊。”
瞧瞧,不说这大红大绿的穿着打扮,但就这大嗓门,这泼妇骂街的架势,哪里像个小姑娘?想他那气质绝佳的师娘徐
娘半老都从不做这等丢脸的事。
“没有。”眼看着那丫头片子又要瞪眼,子枢在她大吼前开口。
“你确定没有?”小姑娘似笑非笑地重复了一遍,装模作样地看了看门外。
子枢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妈呀!难怪楼下的掌柜客人半点牢骚都没,虽然这年头都吃得饱穿得暖的,可人熊大战还是没什么得胜几率的。
“没,没有。”他不君子,一点也不。
但是相较起这么个性格泼辣的小姑娘,子枢还是喜欢那个冷脸小鬼头来着。
“该死,那个家伙跑哪里去了。”小姑娘也不拖泥带水,跺跺脚就拉着那只熊走了。
“……客,客官。”打颤的声音从一边响起。
子枢顺着声音看过去,那个店小二正躲在桌子下面发抖。
“呃……没你什么事了。”子枢对着店小二笑得和蔼。
然后看着他撑着依旧打颤的腿跌跌撞撞走向门外,消失在视野中。
“今天的月亮还是那么亮——”时翎从床架子后面爬出来,摸摸腰,那种僵直的姿势,简直可以要人命。
子枢顺着时翎的视线看向窗外,接近完整的月亮,斜斜的挂在枝头,表面阴影斑驳。
不晓得那只小狐狸,怎么样了……
七钥曾经问时砚,“为什么你除妖的时候很少有激动的时候?”
时砚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我是杀生又不是抢钱,激动什么劲。”
“不是,我是说——”那个时候七钥还要花很多时间去组织句子,才能把想说的话说清楚,“我是说,我根本看不到
你对它们的恨。”
“你以为我曾经受过创伤才会逮到妖就杀。”时砚眼角抽搐,“这个世界上哪里有那么多的善恶之分。它们大多也有
不得已的苦衷。”
苦衷……
浓重的墨黑,边缘止不住地散开,融入空气中,接触到的草木皆枯。
鼻尖弥漫着着阵阵腐臭。
苍白狰狞的脸在黑雾中若隐若现。
昨夜那一次交锋,对方所受的伤害比七钥严重得多。
“我以为你会藏起来的。”只要女鬼保持这黑影状态,不尝试化成实体,七钥是伤害不到她的。
毕竟,七钥是妖,斩妖除魔什么的不是他的天职。
……七钥是妖,虽然从不胡乱杀生,虽然一直都在造福百姓,可它不能光天化日之下化成人形在街上溜达。因为他身
上有妖气,藏也藏不住。
时砚说过,无论如何不能入妖道,害人害己。
可惜,七钥等不了……
“呵呵,藏?”嘶哑苍老的声音,略带疯狂的语调,“我没有时间藏。”
能徘徊在人界的魂魄本就不多,只有当有了极深的羁绊或是怨念时,魂魄才会在具有自己的意识。而这种意识,是要
靠吸人精元来实现的。
否则终会成为游魂,游离于三界之外。
这只女鬼能维持自己意识的时间,不长了。
“你不就想杀了刘员外替你儿子报仇么?现在你都把他整家灭门了,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其实七钥并不是很清楚它
的羁绊到底是什么,只是从之前的字里行间稍作推测。
“不够,当然不够!我儿子受了那么多苦,所有做过对不起他的事的人,统统该死!”黑影越发浓重,随着它的恨意
增强不断波动。
没救了。七钥叹息,眼底冰凉。
清冷的月光肆意铺陈,洒在七钥的发丝上,莹白一片。
“真无聊。你儿子自己还没从地里爬出来报仇,你瞎起什么哄。”
冰冷的声音,比月光更加无情,一瞬间划破黑暗。
“你说什么!”
“要复仇,你早干什么去了!”看着眼前的黑影越发波动,隐隐出现一个女人的形体,张牙舞爪地朝他扑来。七钥冷
笑。
早知道一早就这么挑衅它了,还能省下那么多天的功夫。
银亮的锋芒一瞬间没入。
浓重的黑影瞬间被光亮撕裂,伴着嘶哑的吼声,在寂静的夜里,越发凄惨。
“你儿子不会希望你为了他魂飞魄散的。”在黑影消散的前一瞬,七钥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盖住了女鬼的嘶吼。
“等到不能后悔的时候再来后悔,也就没意思了。”
一阵风吹过,最后一丝光亮消散,连带着那个银白色的身影,仿佛一切,不曾出现过。
天边,一轮圆月高照。
忽然起风。
枝叶不住摇晃,顺带晃动了满地的莹白月光。
“吱呀!”残破的刘府大门被大力推开,萧条惨淡的景象一览无遗。
“啪!啪!啪!啪!”七钥一只脚还踏在门槛上,耳边忽然传来奇怪的声响。
酒瓶瓶底敲击墙壁的声音。
这个声音只要去过客栈酒坊的人都不会陌生,酒鬼喝醉经常会做类似的动作。酒瓶与地面桌面撞击的一瞬发出类似的
声音,或长或短,或清脆或沉闷,或者直接碎了一地。
只是这个声音特别有韵律。
刘府灰黑的高墙旁倚着一个黑色的身影。月光特别亮,拉出长长的影子,沿着墙角划出一线。
哪里来的酒鬼……
“这是你的仁慈么?”擦身而过的瞬间,一个略略飘忽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漫不经心的语气,透着隐隐的嘲讽。
七钥放慢脚步,稍稍斜了一眼。
那个人低着头,七钥只能看到他的微翘的嘴角,却不是温和的弧度。
敲击声忽然中断。
明明是月色堂皇的夜,忽然静得有些凄清寂寥。
七钥只是挑了下眉,没有理他,继续走自己的路。
“砰!啪!”酒坛被大力砸在地上的声音。
刺耳得心惊,一瞬划破寂静。
远处忽然传来婴儿啼哭的声音,接着纷繁嘈杂,最后归于平静。
七钥一愣,回头,却连个人影也没有。
零落的碎片,剩余不多的液体洒在地上,渗入地皮,斑驳一片。
客栈正门已然上锁,七钥懒得折腾,直接从开着的窗户跳了进去。
一片昏暗中,只有一扇窗户微微透出光亮。
“你要我对那个母狼一样的死丫头好一点?”七钥刚踏上客栈的木质扶梯,就听到时翎的大吼。
“那丫头长得不错,哪里像狼。”走近房门,是凌子枢故意压低的声音。
“那叫长得不错?”时翎再次不自觉地把音量提高。
“啪啪!”这是隔壁客人不堪重扰砸墙的声音。
“你又惹着谁了?”七钥一脚踹开房门,就看到时翎和子枢面对面比谁的眼睛大。
“砰!”木门与墙壁碰撞,跌落一层灰。
“那小子惹了一身桃花债,刚才一如花似玉的女孩子领着只熊兴师问罪来了。”子枢耸耸肩,在时翎还没反应过来之
前插了句话。
他只是稍稍添油加醋了那么一丁点。那小丫头凶是凶,长得还是相当不错的,说人家如花似玉也不算过,难不成说她
是残花败柳?
谁叫那姓时的小子跟他绕了半天也没绕出个重点来。
“要闹腾明天闹腾,给我空个地。”七钥眼皮打架,懒得管那个多少年都长不大的家伙。
“你,你,要跟我挤,挤一个床?”子枢一吓,刚刚还在看好戏的神情立马消失不见。
“有意见?”七钥斜眼。
这些天白天陪着时翎子枢折腾,晚上还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对付那个女鬼,实在是一件精力透支的活。
偏偏这两只还特别不安生。
“小七——”这边一只睡眼朦胧,一只面红耳赤,那边一只却是一脸沉思的表情。
“嗯?”七钥制止了自己差点就要化为原形往床上栽的趋势,硬是保持那剩余的一丝清醒。
“那丫头就是想让我帮忙让她的一盆花开花。”时翎微微踌躇。
“你啥时候变种地卖花的了?”
“……我感觉到了妖气,从那花上。”
八
糊着的窗纸微微透着白。
凌子枢百无聊赖地看着它从漆黑一片逐渐泛灰,然后到隐隐透出白光。
也许是因为这些天为了养伤,白天吃了睡,睡了吃,早把该睡的给睡饱了。
当然还有更大的原因。
子枢斜了下眼睛,蜷在一旁的小狐狸睡得雷打不惊。
银亮的皮毛,在一片昏暗中越发亮眼。子枢忍不住伸手顺了顺毛,又软又滑的触感,带着温热。
小狐狸似乎动了动,子枢赶紧收回手。
虽然说前几天跟小狐狸窝在那荒宅里也是这样的床铺分配,可那时的子枢只知道它是只单纯的狐狸,虽然聪明了点,
通人性了点。谁晓得一眨眼,就变成了一个人。还是那个让凌子枢魂牵梦萦好几天的人……
感觉背后僵得发麻,于是翻了个身,“啪!”手肘打在一旁的床柱子上,下意识往旁边躲,扯到了胸前的伤口,疼得
直吸气。
小狐狸感觉到了动静,稍稍转了转耳朵。
死死咬住嘴唇,努力不发出声音,子枢瞪着天花板抱住隔壁在肚子里骂娘。
“你怎么了?”身旁突然传来清冷的语声。如果床不是靠着墙放,子枢丝毫不怀疑一惊之下他会整个栽下去。
“没,刚刚扯到了。”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七钥肯定在诽谤世上怎么有这么笨的人,好好睡个觉也能出个乌青外加扯到旧伤的。
典型的有苦难言。
“躺好我看看。”七钥的脸上并没有什么不耐烦的神色,只是看上去有些倦意。
眼眶底下明显的泛青,衬着略略发白的脸色,越发明显。
“没事。我的药很灵的,明天就能活蹦乱跳了。”子枢看着七钥的脸色有些心疼。
他这话不是完全的吹牛,至少伤口已然结痂了大半,丝毫看不出昨天血流成河的惨状。
“七钥——”
“恩?”
“之后你准备去哪里?”这个问题昨天就想问,却始终没有机会。
子枢没有问那个女鬼怎么样了,七钥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客栈,自然说明了结果。
“看看时翎口中那朵奇怪的花。”
子枢的眼底闪过一丝黯淡。
那么快就要分别了么?
第一次下山,就闹腾了那么久,想必山上那拨子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早已闹翻了天。不回去一次恐怕说不过去。
以后,还会有重逢的机会么?
“你身上怎么有这么多疤?”七钥的话打断了子枢的思绪。
扯开衣襟,解开原本裹伤的布条,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些不怎么明显的线条。惨白的疤痕,横七竖八蔓延了很大一片。
凌子枢的皮肤不算很白,看着很健康,这样的色泽很容易掩盖一些不怎么明显的斑驳。但前提是,远看。
“那些——小时候贪玩,一脚踏空从山坡上滚了下去,还好千冥山不陡。”子枢不自觉地往里面缩了缩。
之前七钥的指尖无意中触到了他的皮肤,冰冷的触感一瞬间直触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