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涩的眼 上——老红军

再说，杨云爹挣得也多啊，好像怎么花也花不完似的。成果小时候就觉得，杨云他们家天天吃六顿饭都吃不穷，下午三点每天都

有冰淇淋吃~。那里就是自己理想的共产主义。

可杨云妈喜欢上养猫，养的数量越来越多，品种越来越贵时其实那时已经有“大地震”的先兆了。有年春节，杨司令跑成参谋家

拜年，对成果妈妈说他想借钱……

把成果妈吓得，立刻把自己家准备回广州的一万块全掏出来了。心想，这别是老上级考验咱们吧。杨司令借钱过年，这不成了杨

白劳了吗？说出来谁信啊。

连成果都知道杨云家从来没存款。回家说给自己妈听，成果妈从来不信。直到杨司令突然去世，他死在家里，是心脏病。没法算

工伤更没法算烈士。只能是一般的疾病死亡，跟普通士兵一样处理。

拿了一笔数目不小的抚恤金，办完了体面的追悼会后，杨云娘俩儿甚至付不起半年昂贵的公寓租金。最后还是杨司令的老部下们

，凑的钱，帮母子俩安顿下来。

成果那时就知道杨云根本没钱上大学。就是杨云去汉堡店肯德基打工，杨云妈都不肯卖猫，成果开始恨那个女人。

“我是个男人，没理由让我妈过得不好”

杨云那一年大概就是靠这个信念支撑著自己。成果开始发奋了，因为他好像突然懂事了，他一定要考上大学，四年后毕业了养杨

云，还有杨云的妈，杨云妈的猫……

报考大学的时候，“老尼姑”向广州成果的父母报告，说他报考了北京的大学不准备回广州。

成果父母第二天就从广州飞过来，“你是担心杨云吗？我们答应你！只要你回广州上学，每个月杨云和他妈妈的生活费我们负责

寄”

成果知道这句话伤了杨云的自尊心。可那时杨云母子就像一堵坍塌的烂泥墙，只有踩的份儿，哪儿还有人肯扶啊。

杨云听了成果妈的这句话，没有任何表情。可成果在杨云的背后搂了他一夜他都没理成果。为了这句话，成果后来回广州读法律

，四年没在家里住过一夜，八个假期全在北京。毕业后翅膀硬了，在北京没找到工作他也回到了杨云的身边。

可他知道很多事都变了。杨云在成果上学短短的四年就有了自己的公司。而且他认识了自己生命的克星：李冬。

16

成果到杨云家的时候杨云果然不在。大大的院子里青山绿水的，猫儿狗儿们上窜下跳，一副其乐融融的景象。

成果从来不爱到杨云现在的家来，一是狗毛过敏，二是他对杨云说了无数次，杨云现在的家就像个暴发的知县府，除了猫尿狗屎

味儿，一点书香没有。

原来杨云家他爸爸的书房里有个大书架，虽然里面放的都是些政治军事书籍，但成果还是觉得整个书房因为一个书架就立起来了

，整个家也显得儒雅了不少。现在的杨云家，找不到那个叫“文字”的东西。成果估计杨云都是在网上学习，所以根本没有买书

藏书的必要。

过去的书房是杨云爸爸前妻布置的。成果不知道只陪了杨师长十个春秋的女人长的啥模样。杨云告诉成果，他偷看过那女人的照

片，“长得比我妈差多了！但看著比我妈洋气”

小时候成果替杨云美，长大了才知道那股“洋气”……其实就是杨云妈身上永远不会有的书香气息。

杨云家雇了三个佣人。一个管饭，一个管卫生，一个管“牲口”。三个都是点工，节假日或是杨门女将不在时，只有管牲口的住

在杨云家。

给成果开门的就是伺候猫狗的那位。院门一开，成果就开始挥舞手里的大皮包。因为要是他老实站著的话，杨云老婆那些热情的

母狗一定立刻竖起俩前蹄，给成果来个法式大拥抱。

成果以前和北风其它人一起也来过杨云家。他发现杨云老婆的狗，除了他和杨云，好像也不扑别人。

“是你身上有我的味”

杨云解释。

成果楞是半天没反应过来——自己身上有杨云的味？杨云身上的味儿肯定是他老婆的，难怪狗扑自己。饶著那畜生把自己当那婆

娘了？成果这个气！

所以，万不得已到杨云家时成果就恨不能手上拎根棍子，没棍子时板砖也成。吓得杨云每次在成果大驾光临寒舍时都得事先通知

佣人，“赶紧把咪咪，宝宝，贝贝，壮壮……关起来”让想吃新鲜狗肉的成果一直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成果舞著手里的包问饲养员，杨云最后一次回家是什么时候。

杨云周围的人几乎就没不认识成果的。佣人告诉成果，自己也不是二十四小时都在杨府，不过……也有几天没看到男主人的脸了

。

“妈和小娇什么时候回来？”

成果不情愿，可他自己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开始叫杨云妈“妈”了。估计……蹭著杨云的时间太长了，就像哥俩儿，哥哥管

妈叫妈，弟弟怎么可能不叫呢？

还有杨云的老婆，世界上只有杨云知道成果不是不喜欢她，是恨她。可在外人的眼里，杨云的老婆比成果的亲嫂子还亲呢。

“原计划是初八。但昨天接到电话，说是想在香港看花灯，打算过了小年再回来”

“杨云知道吗？”

“这个不清楚。成律师，您还是进屋歇会儿吧”

佣人把半个主子的成果往屋里请。

狗狗们是看见成果左挥右舞的大皮包了，条条避退三舍。猫是贵妇人，哪儿懂看人的脸色啊。一不怕死的肥猫，通身雪白，拱著

个背伸著懒腰高雅地漫步过来就要往成果的裤腿儿上蹭。成果一个尥蹶子，只听喵~~~地一声惨叫，雪球一样，猫飞二米开外了

。

“哎呀！我的妈……”

饲养员敬业啊！猫狗哪是他妈呀，简直就是他的上帝。也顾不得成果了，撒腿就去看猫。

“死不了！猫有九条命。要能死，我小时候就送他上西天了”

成果扔了一句话走人。饲养员在心里骂，“痞子！还律师呢。杨家怎么就摊到这么个养子？！”

成果是杨家的养子。杨云妈是这么交待下面人也是这么对杨云老婆说的。

＊＊＊＊＊＊

成果又去了春秋，还有所有杨云可能去的地方。只要是能想到的，成果全跑遍了，给人拜年一样兜了一大圈，可还是没找到杨云

。

天黑时，成果再想不起该上哪儿找人了。拖著疲惫的身子去了自己的事务所。

外地的三个人几天前就走了。只有成果的助理是北京郊县的，一直守到今天。他在成果计算机的屏幕上开了个文件，把几个案子

的最新进展和一些联络事项全写上面了。最后的一句是，“明天放假，我回家了，新春快乐！”

成果这个事务所一共五个人。要是个面馆儿的话属于小门面。但那叫“律师事务所”，五个人的个体就算大中型企业了。

除了成果的助理是个大专，另外的四个，加上所长成果，都是本科生，各个有执照，都能接案子。

前两年来的一个还是政法大学毕业的尖子。自打那小子来了之后，成所长大胆启用年轻人，加上俩老同志办案经验丰富年富力强

，成果自动皇上变西太后，连案子都不怎么接了，挑帘听政。

事务所是杨云帮成果弄起来的。成果之所以能和杨云走到今天有很多原因，但其中最重要的一点，成果认为是两人对金钱的认识

和处理方法达到了高度统合。哲学的叫法叫“价值观”。他们的价值观是一致的，对钱都很淡漠而且从不分彼此。

杨云老子还活著的时候就不用多说了。杨云家是成果的共产主义。共产主义是个什么境界？就是根本没有“钱”的概念。按需分

配不是按劳分配。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杨云小时候要不是还白养著成果这么个弟弟，估计杨家的最终破产还能晚两天。

成果就像杨云养大的。成果承认，但也不觉得欠著杨云什么。

杨云高中毕业打工，养自己妈和家里的猫。成果把自己一辈子的压岁钱给了杨云。杨云收下的时候眉头都没皱。就像哥哥拿弟弟

的钱，理所应当地就收下了。

成果不是村里村长的独子，他是北京军区参谋长的独子，十多年的压岁钱是五位数。成果没觉得自己上万的存款救了杨云的命，

杨云也从没告诉过成果那些钱是买了大米了还是打了酱油了。

成果在广州，仍然背著自己父母给杨云寄钱。有自己打工的，有父母给自己的生活费……成果记得有一次暑假前班里组织去厦门

旅游，自己想暑假回北京给杨云多留点钱，就没参加集体活动。被指导员在全年级点名批评。臊得他，只想对那个比自己大不了

几岁的小闽南男人挥菜刀。

成果一辈子给杨云钱杨云都没拒绝过。成果毕业回北京找不到工作，“北风”那时的规模很小，可他还是进了杨云的公司骗吃骗

喝。

成果记得最滑稽的就是第一个月他从“北风”拿到工资。两人晚上回杨云家，成果见到杨云妈就把自己的工资全掏出来了，递到

杨云妈的眼前。

杨云妈不明白，问，“果果，你这是干什么？”连毛票都掏出来了，就像募捐来的。

“我的工资！第一个月的”

成果激动得脸都红了。杨云看著成果乐。

“真的？！果果回北京了？找到工作了？”

杨云妈其实一辈子对成果都像亲儿子一样。

“在杨云的公司上班，他聘我做北风的法律顾问”

“这……”

杨云妈语结。连她那么没文化的人都能转过来。你这钱给我？……这钱本来不就是杨云给你的吗？

杨云妈最后还是高高兴兴收下了成果第一个月的工资。晚上成果挤在杨云的单人床上问杨云，自己是不是特别傻？

“我的就是你的你的就是我的，连命都不分了还分什么钱？”

杨云当时的这句话说得成果心里特别敞亮，在北风一吃就吃了二年的闲饭。

那两年，除了做“北风”的法律顾问成果也接案子。刚开始个人办案根本赚不到钱。成果记得那两年杨云除了给自己开工资还得

替自己赔款。

成果是随著“北风”的成长而成长的。“北风”越做越大，人脉，子公司越来越多。成果也开始在商界、法界小有名气。

加上打离婚的猛增。老百姓法制观念强了，街坊邻居的吵两句就上庭子解决问题。经济庭民庭是成果的强项，当成果有一天发现

自己打官司的进帐远远超出了杨云给自己的那份工资时，杨云对成果说，“果果，我帮你整个律师事务所，你独立吧”

成果在那一年开始独立。他记得，那一年杨云结婚。

17

关了所有计算机的电源最后连电闸都拉了，成果一个人从事务所里出来，锁上大门后，头一次意识到快过年了。

成果就是在广州上大学的时候也没在家过过一个年。成果的父母，在成果十二万分不情愿地回到广州上学的第一天，在宿舍跟成

果大吵了一架后，就当没生过这个儿子。

四年，成果妈妈一直没有断儿子的经济来源。她想让成果安心好好读书，更想成果毕业了，长大了，能明白父母的苦心留在他们

身边。

最后的毕业活动成果一概没参加，就连毕业证书都是学校后来寄到杨云家里的。下了广州到北京的火车，成果扑进杨云怀里的那

一刻，他明白自己这辈子再不会离开杨云半步。

成果父母先妥协了，他们来北京参加杨云的婚礼，也是见三年没见面的儿子。成果那时有了自己的事务所，杨云也终于混出了个

人模狗样。成功的男人是真正长大的男人。上了岁数的父母变得苍老无力……成果还是那句“不回去。”成果妈除了哭，成果爹

连打儿子的力气都没了。

最后，成果在杨云的劝说下也做了让步。在北京帮父母买好房子，二老退休了就回北京。

成果是正宗的广东人，生在广州长在北京。父母两家两大摊子都在广州，前两年退了休，成果爸妈没提来北京的事，成果也正好

借坡下驴，图个耳根子清净他也没邀请。

过年意味著杨云能不忙生意多陪陪自己？成果也想不起来这么些年自己在北京都是怎么过的年了。今年倒好，年还没过呢，尽忙

著找人了。

成果苦笑著，上车，打火，启动。回到公寓时才想起来忘了买吃的带上来。

算了，懒得动。倒在床上的一刻感觉腰酸背疼。早晚有一天自己得被杨云害死。成果这么想完了赶紧又呸呸呸了几口。呸完了才

想，自己怎么变得这么迷信了。果真杨云把自己传染了。

把手机放在了枕头边，衣服没脱，用脚勾了被子盖在自己肚子上。疲倦感铺天盖地地袭来，成果立刻就睡著了。

成果是被手机叫醒的。还梦著呢，第一个反应就是杨云来电话了。碰！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杨云！你在哪儿呢？”

“我还想问你呢？杨云人呢？”

对方的声音震得刚醒的成果直想吐，“杨云？”他又叫了一声，觉得不对劲儿，“你谁阿？”问了一句。

这仨字彻底把电话那头的程猓激怒了。“我，程警官”

程猓跟成果正相反，真生气的时候声音比较低沈。数九寒冬一样，远隔千里也能感到一股子寒气。成果一个哆嗦，大概是没了身

上的被有点冷。“你，你今儿不出差吗？”彻底醒了。

“不是托杨云的福嘛。我问你成律师！你当事人现在到底在哪里？”

程猓不问还好，成果刚醒一点撒谎的心理准备也没有啊。抬起头，条件反射地在自己屋里开始四处踅摸。估计也就是人类编造谎

言时的一习惯动作。

不抬头还好，这一抬头，差点没把成果吓死。杨云！杨云就坐在门口的单人沙发里，瞅著自己。

这也就是杨云吧，换第二个人，打砸抢出身的成果也得嘎啊——地大叫出声。太可怕了！入眠呢，冷不丁地屋里坐一大活人儿。

换谁谁不得吓昏过去？

成果爱杨云爱得就是见著杨云的魂儿也不会害怕。但下床时还是腿一软，差点单腿点地。

“杨云？杨云他……现在就在我眼前呢”

成果真的没撒谎。他已经走到杨云坐的沙发前面了。杨云虽然没动，但眼珠子转了两下成果看到了。

“你说的是照片还是活人？”

哎你别说这程猓，真不愧跟自己一个名耶！怎么自己想确定的事他都替自己说出来了？成果伸手摸杨云的脸，杨云一个巴掌把成

果的手打飞了。疼痛是最真实的存在感应。要不，做梦的人怎么都喜欢掐自己大腿呢？

“活人！活人！没错！杨云在我眼前呢”

成果高叫著这句话的时候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对谁说呢。

“明天一早到警局来！”

成果好像听到程猓说了这么一句，几乎跟对方同时掐了手机。

“杨云你个王八蛋到底跑哪儿去了？你不想让我过年了是不……”

成果话没说完嘴就被堵住了。当明白堵自己嘴的不是杨云的手而是杨云的嘴时，成果真得想昏过去了。这辈子都无法用眼泪表示

自己的脆弱和激动，哭总被人说成是装哭。装昏，总没人怀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