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若往生————烟湮

“王爷言重了。但请随意无妨。”我不动声色，兀自去看那纷纷落樱。白之如云，红之若霞，这樱园里满树花团锦簇，但真正赏的，却是那如雨般飘飞的樱影。即使是现在这种情况，看到这花雨，仍让我心为之稍静。

“娘娘好像认得我。不过我似乎记得我们是第一次见面。”
我大悔，的确，“真华”是不认得“烈王爷”的，想不到他仍是如此敏锐，看来今后更要小心才是。
“见过的。”我说，但愿能搪塞过去，“那日册封大典上，按身份地位所分位置，要知道谁是王爷并不太难。”
“原来如此。想不到娘娘在如此大典上仍然这般仔细。”这般说，却分明是有几分怀疑。
“哪里。”我摸了摸眉角——这是习惯动作，以前大家常笑我，可还是改不掉。扭转头，假装专心看那樱花。
“娘娘似乎很喜欢樱花。”
“恩。”幸好他转移话题了。细看那樱花，假装倒成了真专心，这樱雨，的确美得让人为之沉醉……
“这皇宫内院的樱花皆非凡品，赏起来自然更是怡人。说起来，娘娘似乎从以前起就喜欢樱花啊……”
“恩。”我仍沉醉于那烟云中，浑然不觉话中玄机。
还未等我反应过来，手就被忽然抓住，他使力一拽，我便不得不转过身来，脸也被迫与之相对。
我大惊，却一时说不出话来。
烈王的眼睛里透出鹰一般的光，仿佛想要洞穿我心一般，一直看着我，然后眯了眯眼，缓缓开口。声音温和，却足以震慑。
“你不是宁真华。”
第18章
现实不是神话，有人相遇，有人错过。
有人认出了你，却只可惜，并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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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宁真华。”
我尽量装作若无其事，却不说话，等待他的下文。
“之前我不过是对你的身份有些怀疑，断不会想到这世间竟会有此等奇异之事。不过现在事实就在眼前由不得我不信。说话的语气，遇事的反应，甚至连紧张时不自觉摸眉角的习惯，都一摸一样。”
然后呢？我不语，却慢慢镇静下来了。
烈王嘴边浮起一丝笑容，“我自己培养出来送入宫中的人，又怎会不认得呢？好像是十年不见了吧，东离若南。”
“在下不知道王爷在说些什么？”
“你也不用装傻。相貌的确是大不相同，但我若无十分把握也不敢如此断言。”
这个烈王，还是和从前一样敏锐得可怕。
我沉默半晌，终于抬头，“不错。如今既然知晓我身份，那么王爷又当如何？”
“原来真的是……呵呵，又当如何？我们多年不见，如今相逢，自然应该好好叙旧才是。”说着便要搭上我肩膀。
“叙旧？”我不着痕迹地避过他的接触，“王爷，我们有什么话不妨明说。”
烈王爷手在空中尴尬地停顿了下，再收回去时脸上已经变得阴沉。
“你是聪明人，现在不过等你一句话？”
我当然知道。既然知道我便是当年的若南，他又怎么可能轻易放过我？毕竟我知道他想要刺杀皇上图谋造反的事实，虽然我也是他的刺客之一。
“王爷以为我费心借体重生接近焱帝是为了什么？”我微笑。
“哦？莫非是继续复仇？不过当年我似乎听说你已经放弃了？”果真精明得厉害。
我仍然神色自若，“那只是我不想再让族人做无辜的牺牲。那种计划我一个人试就可以了。”
“不是对焱帝有了感情？呵呵……”
“你莫忘记了当年我是被谁杀死的。那种话你也会相信么？烈王爷。”
“不错，不错”，烈王大笑起来，“看来是我误会你了，如此今后我们可以再次合作了。”
“那是自然。”我面上虽也在微笑，却也知道烈王哪有如此好打发，他眼下虽似已经相信我了般地大笑，但那双眼中的怀疑却始终深藏着，看来今后更要处处小心才行了。
我正有些失神，忽觉肩上一痛，却听到烈王悠然说道，“不用害怕，这种针入体即消，而且短期内这毒也不会发作，只要大事一成，我自会帮你解毒。不要想其他方法，这种毒大内也无解药。”
“王爷这样做是还不相信我？“虽是极力控制，我面色也不由一变。
“何必这么说，我只是以防万一而已。今后还要仰仗左妃娘娘大力协助，而且娘娘可要小心一些莫要说错些什么，否则那可不是娘娘一个人……曼罗族人的命运可就掌握在你的手中。”
这明显是在威胁我，可我现在却无能为力。
族人的命运吗？他们是无辜的，韵荷这后一代更是无辜的，不该，再陷在复仇的漩涡中。
我忧心忡忡，自己身上的毒倒不是那么在意了。
“在想什么？怎么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肩被温暖环绕，耳边也想起玄翼的低喃。
“没什么。”我说。
“没什么？看你蹙眉的样子……”
“玄翼。”
“恩？”
“樱花将尽了。”昨日还如烟若霞，一场急雨，却尽变得零落残败，世事也莫不是这样变幻无常？今日的欢笑，明日可还能再有？
“樱花尽了，还有其他花会开。再说待得明年，又可再赏落樱美景。何必如此伤怀？”
是阿，人间几多轮回，几多沧桑。待得繁华看尽，最后剩下的又是什么呢？
“玄翼，今时不复昨日花，花尚且如此，人又何尝不会改变？”你到现在是否还相信人心不变？那么，我是否应该先让你明白……
“怎么忽然说这个？真华，人心固然善变，但是就算所有人都变了，我也相信你不会变的。”
为什么要这么相信我？太相信一个人，受伤的就会是你自己。我心中纠结，闭上眼缓缓道，“就算人心不变，却终难逃生死之命，这是天数……”
“真华！你今天是怎么了？”他扳过我肩膀，脸色焦急，我却低下头，再不想看那诚挚眼神[自由自在]。
“没什么，放心。我只是触景生情罢了。”
玄翼。如果有一天我真的离你而去，那也不过是再一次重复以前的事。请你不要伤心，不要伤心。
第19章
笑过了，不一定快乐；流泪了，不一定不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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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你要我助你完成计划，是否也应该给我一点权力才行？”
“怎么，你想作官？”
我摇摇头，“我只是想稍微知道一下计划内容，免得像个无头苍蝇一般，坏了王爷大计不就不好了？另外，我还有一个请求。我要单独和我族人见一面，是全部族人。”
“你认为本王有这么傻吗？”
“王爷当然不傻，不过我都已经中了剧毒，而解药只有王爷才有，敢问王爷还有什么顾虑？况且王爷可以派人把守，总不会怕我与族人一起逃了吧。而且我也要报仇，我这样做不过是要保证计划更顺利进行。”
“哦？是么？”烈王邪邪一笑，“不过我又为何要答应你呢？让你了解计划可以，但是想要见族人么……除非你再给出一个值得本王答应你的理由。”
理由？根本就是借口。烈王对我的居心，我又何尝察觉不到？
不过，如果这就是代价的话，倒是很值得啊，很值得……
我心中只想苦笑，而我事实上也笑了起来……只不过是一个娇媚无比的笑容。
“若南果然是善解人意。放心吧……只要你让本王满意，本王答应你的事自会做到。”
满意吗？用这具偷来的身体，还是用这被迫屈辱的灵魂？
我知道自己别无选择。
可以放开一切消遥自在，可以除此之外不管不顾么？我从来都做不到。
所以……自由自在永远都只是一个梦想而已，一个，我终于明白只是幻觉的梦想。
只是……为何心里还在隐隐作痛？早已觉得肮脏不堪的身体，曾经认为再如何对待它都无所谓的……为何，此刻却感觉到一种悲伤的绝望。
是因为……不愿在玄翼之外的人怀中吧……
“本王会好好疼爱你的……比他更……”
身边响起的声音渐渐听不见了，落在身上的热源感觉不到了，连最初屈辱的感觉也渐渐麻木了。
心中只是在不断重复着一句话。
对不起，玄翼。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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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终于如愿见到了族人，在付出了所谓的“代价”之后。
过去的很多族人都在。只是，都苍老了许多。
十年了啊……这十年，沧海桑田，又是怎样就过去了呢？
族人们老了，而我，甚至不复从前容颜。现在回想起来，真的好像南柯一梦。
如果真的是梦就好了……可惜，现实又怎容得下“如果”？
“你们……不认得我了么？”
从我走进大厅，所有的人就安静了下来，虽然未能认出我，脸上却都浮现出奇怪的神色。
“奇御叔叔……”走向他们，眼见着那些曾经意气风发的脸庞现在却已经写满了岁月沧桑。
我目光缓缓在他们身上流过，看着他们随着我的话语脸上渐渐现出惊异 ，“洛崖哥，桑零姐……你们都不记得我了么？”
“我是……南儿啊……”
我心中痛楚，话也再说不出口。
“若南？”
“你是南儿？……你……真的是王子？”
“可是王子不是十年前就已经……“
“赫因叔，我十岁那年，你为了救我才受了伤，担心我被责罚，回到族地却只道是自己不小心，若南一直都记得。”这正是只有我和赫因两人知晓的“秘密”。
到得我越说越多，族人终于渐渐露出信任之色。
“真的是王子！”
“若南王子！”霎时，所有族人右手放于胸前，微微鞠躬——这正是骄傲的曼罗族最高的礼仪。
“王子……我们都以为……原来你没有死，真是太好了……太好了……”老些的族人甚至喜极而泣。
“不，我是真的死过了。”我摇摇头，“现在这个，不过是阴差阳错得来的躯壳……那一次，我是真的被大炎皇帝杀死了。”
“可是不是说，是若南王子不愿意杀那个皇帝了吗？”
“小雨！不要乱说话！”
“可是，娘……”被他母亲的眼神吓住，那孩子还是不再说话了。
“对不起，王子……”
对不起的，是我才对。
是的，当年是我，背叛了族人，背叛了他们的期望，背叛了应该背负的仇恨。
可是今天，我再不会让族人受到任何伤害了。只要族人们以后都可以幸福快乐，只要他们能回到过去平静安宁的生活……
要我牺牲什么都在所不惜。放弃什么……都无所谓了。
第20章
背叛与被背叛，谁辜负了谁，谁伤害了谁，原本，就是无法分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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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道歉。”我说，“真的。当年是我一时糊涂，才自食苦果，酿成大错。是他杀了我。是他，在我不惜放弃一切的时候……毁灭了我的希望。难道你们还以为我还会被迷惑？如今，我只想为多年前死去的族人们报仇。难道，你们还不相信我？”
“若南王子……赫因叔从来没怪过你，我当然相信你。”
“对，王子，我都相信你！”
“我们都相信王子的!”
你们……竟然都愿意原谅这样的我么？
“谢谢。”我喃喃道。谢谢。还有，对不起。
我背过脸去，不想让泪水在阳光下流下。同时，我瞥见屋后方的人影消失了。
终于走了呢，是听到满意的话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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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渐渐低了，天边现起了一片红霞。恣意、骄傲地灿烂着。
有那么一刹那，我什么都没有想了，脑子里一片空白。
如果，一直这样好像也不错呵……
“王子……王子，若南……”
满含关切的呼唤将我拉回了现实。
我回过头，“赫因叔。”我还有，必须要做的事情。
“这样真的好吗？王子。”
“这不是一直都是大家的希望吗？”为何却突然说这种话?
“当年你不是说……你不能下手了么，因为你……”
我微微低眼，“当年的事情，我已经忘记了。你眼前的若南，已不会再犹豫了。”
赫因叔叹了口气，终于说道，“我看着你长大，怎么会不知道你的脾气？你总是太过勉强自己了，总是把一切揽到自己身上。赫因叔其实，只希望能看到你真正快乐的那天。”
“赫因叔……”看着他写满风霜的脸庞，我一阵心酸，“放心吧。我们以后都可以回到从前的生活的。只要……再过不久。到时候，我们还可以和以前一样一起去寻采灵药……”
“到时候，我也会和以前一样保护王子。”赫因叔脸上终于露出了微笑。
“恩。对了，赫因叔，我还有一件事要拜托你。”
看我言语严肃，他脸色也凝重起来。
“这个东西，我现在交给你。请你千万要小心保存，因为它关系到整个曼罗族的安危。”
“这难道是……？”
“是的。”我点点头，“你千万要记得，等到……”
……
“好，我知道了。”赫因将东西小心收好，忍不住道，“但是王子，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我现在还不能向你说清，但是你一定会相信我吧？”
“这当然……”赫因无奈地叹气，“不管怎样，你千万不要不顾自己安危。”
“记住，无论什么时候，你都是我，还有族人们的南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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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华，你到哪里去了？早朝下来就不见人影。”玄翼？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我只是觉得有点闷，在宫里随便走走。”
“是吗？”难道他在怀疑我了么？我还什么都没做啊。
我正低头想着，忽然感觉轻柔的温暖，抬头就看见玄翼满是宠溺的脸。
将一件披风披在我肩上，他缓缓道，“怎么总是这么不会照顾自己？这几日天气尚凉，不要总是穿这么单薄。”
原来……你只是要和我说这个吗？
为什么要如此温柔，为什么要待我这般好？
我不值得的啊，玄翼……
为什么要这么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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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二更，后花园无霜亭，商议大计。
看着手中的字条，我竟有些怅然。
烈王还真是着急啊，这么快……就要采取行动了？
玄翼，这么快，我就不得不……不得不……
“小应子，今日皇上可是要过来？”玄翼的贴身小太监在这里的话……
“回娘娘，皇上今日事务繁忙，所以差人过来告诉娘娘一声。”
看来是烈王做了什么手脚或者是打听到消息吧。
“如此，我知道了。公公可以回去回禀皇上了。”
“娘娘，皇上因前几日应您要求把，这殿中服侍的人都分派到了别处，皇上怕您一人不方便，特地让小人在这里随侍着。说是明日再另找人来。”
我皱眉。我向来不习惯人服侍，所以当日给玄翼说了此事，本来是打算只留下熟识的韵荷的。但后来诸多变故，这宫中的族人包括韵荷，我都以聚会为名，让他们都和其他族人在一起了[自由自在]。
“你回去吧，我向来不用人服侍。”
“娘娘，若是我这样回去，皇上一定会怪罪我的，还请娘娘……”
“算了……”他若一直留在这里，还真是有些麻烦，看来得想想办法。
第21章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都改变了……
找不到真实的自己。
也许这世上，原本就没有什么可以永远不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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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入夜了，我坐在案边，不动声色地独自翻阅着书卷。
“小应子。”
“奴才在，娘娘有何吩咐？”
“我有些渴了，你帮我倒些茶来吧。”
“是。”小应子手脚麻利，很快便斟了壶上等好茶来。
我再翻了会书，轻揭杯盖。
“不是平日的那种？”我看了眼便皱眉道，“我喝不惯别的茶。小应子，赏给你吧。”
“奴才不敢！”
我板起脸，“那你就敢违抗我的话了么？”
“不敢！奴才……”他犹豫了下，终于还是谢恩接了过去。
见他喝了茶，我又道，“好了，我不习惯有人站在一边，你就坐在一旁。有什么事情叫你也是一样。这也是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