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受伤的妖怪来说,耗费精力施法本就大伤元气,何况她卯足劲用元神跟我斗。
不过半盏茶时间,眼看落了一地的残花,瓒嬖也耗尽力气,残缺的头发参差不齐地坠落在床头,那张脸苍白得毫
无血色,微紫色的眼瞳依旧恨意满满。
“你……”似乎想骂什么,但是已经听不到她的声音。
还来不及得意自己的胜利,便看见瓒嬖扶着床沿,猛吐一口紫色元血,然后垂头而下,昏迷不醒。
小心翼翼举着剪刀,我缓步靠近,警惕地捅捅她手臂,发现凶悍女果然昏厥过去了。
心想她不仁我不能不义,于是好心扶起她,让她躺在床上,却无意看见她左肩伤口处似乎发出焚火似的怪异光芒
。
好奇微微掀开一角,微微靠近,还未碰触伤口,手指却早已火烧似的疼。
这是……怎么回事?
第十八章 异变
正好奇的想一探究竟,不想刚伸头靠近,却被本以为昏厥过去的凶悍女一把翻身而起,单手扣住喉咙。
短短一瞬,我立即使劲板开她虚弱的手指,抬头一看,只见残乱的发再次扑面倾涌袭来,我顿时闪躲惊呼:“不
是吧!又来?”
尽管看似孱弱,凶悍女的攻击力却丝毫不见减弱,幸好那把剪刀从未离手,眼疾手快抓住那几撮对我已经没什么
震慑之力的紫发,大笑举起剪刀,本想给她剪个寸头报复一番,但犹豫了会儿,没下手。
深受重伤,若是我再将她元神毁了,凶悍女大概活不成了。
她虽说不是什么好妖,甚至还害了不少人,可怎么说,她是个女人。
我们做神仙的,必须心怀仁慈,正所谓上天有好生之德,就算是最残暴的孽障也是一条生命,但我要声明,我绝
不可能心境仁厚到像释迦牟尼一般去度化恶人,至少,我还没宽宏大量到不计前嫌。
“我说,你别再来了啊……再来我可真的要剪。”说罢,掌心放开原本被牢牢拽住的紫色乱发,另一只手则缓缓
拿开剪刀。
怔愣住的凶悍女瞪眼望着我,苍白得脸色映衬着眉心的泪状朱砂痣更为鲜红,如同嘴角滴落的鲜血。
不过,这次她终于老实收回头发,羸弱的半躺在床,闭上双目,歪过头,不想理我。
而我随便找了张板凳,在床榻边就地一坐,死死睁大眼睛盯着她,不出片刻,或许是被看得很不舒服,凶悍女忽
的冷眉望来,低吼道:“你再看,我定挖瞎你眼珠子!”
摆手,我挥舞挥舞剪刀,得意洋洋:“那也要等你有力气才行,对不对啊,凶悍女?”
“你!”她被气得咬牙切齿,却没力气朝我发怒。
抬头,近在咫尺,可以看见凶悍女掌背的青筋,知道她心里一定不舒服,所以我也不急着问她话。
竹屋外匆匆水声,银链似的瀑布溅起飞雾,跟着风吹到门外的石板路前,跟挡着的树荫慢慢吹拂成一道水晶帘子
,扑撒在竹屋的窗台上。
有些闪烁的水珠就着阳光,飘进房间,恰好洒在散落一地的花瓣上,随地捡起一片破碎的紫色花瓣,放在鼻息间
闻了一下,幽香扑鼻,心中登时起了怜惜。
“水亭暮雨寒犹在,罗荐春香暖不知。”突然想起一句诗,便忍不住吟了出来,然后默默放下手中的花瓣,我浅
浅地笑了笑。
半晌,望着被水流静静涤荡干净的窗外石板,肚子开始咕咕直叫。
想到蝴钰出去一天一夜都没回来,我便抬起食指,轻轻戳了戳一直一语不发的凶悍女的肩膀:“凶悍女,蝴钰去
哪儿了?”
面色依旧冷沉,她狠狠抖了抖肩膀,将我手指弹开,却不想动到另一边伤口,额头霎时冒出冷汗。
可就算疼得手脚抽搐,凶悍女仍一声不吭。
不过看她似乎痛得眉头深蹙,死死抓住床沿的手指甲几乎要被她用力翻起,嘴唇干裂脱皮毫无血色,不由小心地
问:“……你怎么了?”
我慢慢起身靠近,再一次伸手掀开她衣领一角,此时,凶悍女已经没有精力分神于我,自顾疼得满头大汗。
仔细查看,发现她左肩的伤口来得很怪异,周围既不红肿也没发炎,包扎好的血肉之下却像火烧似的。如同遭神
兵利器击中。
难道……凶悍女被墨彻剌了一刀?
正想着,突如其来的长鞭由身后甩来,快速将我捆了个遍,然后随手甩到一旁。
只见蝴钰疾步上前,粉色衣衫上满是沾湿的水珠儿,轻手扶起几近昏迷的凶悍女,倏地回首冲我怒颜大喝:“你
对我姐姐做了什么?!”
无辜摔地的我抬头眨巴眼,猛的摇摇头:“我什么都没做啊。”
蝴钰皱眉,冲过来揪起我前襟,指着我掌心的剪刀冲我一阵大吼:“那你手中的东西是什么!”
“剪刀。”
“……你剪什么。”似乎失去耐心,声音有些抖。
“剪指甲。”尽量保持镇定。
凝了金瞳,少女眼神愤怒的可怕,指向一地碎花:“剪指甲?那你怎么解释这些碎花!”
“这个……”
未等我辩解,蝴钰已经发飙似的从身后掏出一把小匕首,似要捅我。
小心向后蠕动,我心虚小声道:“是……是凶悍女自己要动用元神弄死我,我不过是自保才用剪刀防身……”
“我杀了你!”
没等我反应过来,那把闪亮的匕首直直从我眼前落下,惊得我心脏停跳。
丫头,你玩真的?
不知从哪里涌出力气,我身子一躺,侧滚躲过她凶残一击,眼看怒意横生的蝴钰狠力抽出那把深深刮裂地板的匕
首,心中大叫不好,不敢有一丝一毫放松,我继续滚动身体避开她的攻击。
那把匕首扎了几十下仍没扎到我,天知道我怎么会滚得这么灵巧!
不过灵巧归灵巧,在这么小一个房间里,我这么横向运动,是很容易出危险的,这不,没看路,撞墙了。
追我一路气急败坏的蝴钰终于逮到机会,掏出黑鞭将我一捆,抓过我脚踝,随即双膝摁压在背上,高高举起匕首
:“看你还往哪儿跑!”
待得跟蝴钰挣扎弄得我被身上的黑鞭越缚越紧,我终于认倒霉。
“丫头,有话好说!”
“跟你没话好说!受死吧!”
“不要啊!”
这厢斗得正厉害,却无人注意到瓒嬖的情况。
突地,本来几乎昏厥过去的凶悍女醒来,断碎的头发不知为何又突然疯长不止,憔悴的脸蛋忽然由苍白成淡紫,
再变成深紫色,稍后,紫色逐渐蔓延到颈脖、胸口,手脚、最后全身的皮肤都变成深紫色,不仅如此,她倏地发
出丧失心性嘶吼两声,狂舞的紫发似乎有失控迹象,它们疯狂绕过身边的床沿,搏杀似的绞住它所能触碰的一切
,然后狠狠拧碎!
巨大的花藤亦跟着伸了出来,瓒嬖的手指慢慢变成一道道强劲的藤干,想也没想就直接缠住在我身边的蝴钰!
“姐姐?你……你怎么了?!”双手想使劲扳开网罟自己的粗藤,蝴钰震惊地喊道。
而瓒嬖仿佛什么也听不见,手指连带所有带着叶片的枝干一齐涌上,顷刻之间将蝴钰禁锢在叶片的牢笼中,且手
脚生生桎梏。
变了脸色,蝴钰叫的厉害,转向我,喊道:“救命啊!”
丫头,你把我捆成这样,还冲我叫救命?
顺着蝴钰的视线,瓒嬖发现了瘫倒在地的我。
我看不见她瞳孔的颜色,她的全身已经完完全全融入紫色的原木当中,异变得可怕。
猛的想起,妖在重伤不愈的情况下,会丧失心智化成原形,为了愈合伤口,它们会吞噬周遭能吞噬的一切,哪怕
是自己的心爱的宠儿。
眼前颜色无比晦暗,纵横交错的枝干中,透过点点亮光,我清晰看见蝴钰死命挣扎的表情,她奋力想挣脱,嘴里
一直在叫着什么,但是根本没有用。浑身紫色的瓒嬖已经没有意识,她现在只想吞掉什么。
当然,我不可能会成为例外。
连同身上的黑鞭一起让巨大花藤抬起,甚至比蝴钰离那朵可怕的黑紫牡丹的嘴更近。
这样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丫头!怎么办?!”动弹不得的我只有回头询问身后一样遭罪的蝴钰。
“我不知道啊!”她也被紧紧裹着,苦脸喊道。
“……”
莫不是今天真要葬身妖腹?
根根蠕动着的树藤如同扭曲的蟒蛇,一步步向外伸展,轻而易举戳破竹子制成的房子,房梁坍塌下来,浓厚的烟
尘朦胧了视线。
刚转过头轻叹口气,却不料一回首,眼前赫然出现一张棱角突出,长满尖牙的大口,里面黑洞一片,不等片刻,
我首当其中做了第一个被送进胃囊的牺牲品。
我原以为自己一定当场被咬得七零八落,但出乎人意料之外,紧紧束缚全身的那根黑鞭居然救了我。
无论她怎么咀嚼,我都跟牛筋似的死咬不烂,结果,我自然而然被她嫌弃,重重甩在一边。
我逃过了劫难,蝴钰还没有。
瓒嬖的原身何其庞大,枝叶早已将狭小的竹屋覆盖满满,而且,凶悍女已经放弃一个食物,她不可能会再放开到
嘴的蝴钰。
见蝴钰连手都张不开,哇哇乱叫,我除了爱莫能助,只能隔岸观火。
唉,要救她,谈何容易?
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滑过我脸颊,粗糙冰凉的触感,这时我发现,我被凶悍女甩下来的时候,恰好丢在她身后
不远处,微微抬首,正入眼帘的,是处于那颗紫色植物中上段,一道泛着红光的深凹狭长伤口。
那是……凶悍女的伤口?
捆绑在身上的黑鞭经过凶悍女的咀嚼,虽仍是紧紧绑住我,但已经有些松动,勉强任我滚动自如,也可以丢出一
直抓在手里的剪刀,含在嘴里。
时间刻不容缓,蝴钰几乎成了人家口中食物,我只好加快滚动速度。
终于来到异变的凶悍女身后,趁着她注意力在蝴钰身上,一点点磕着下巴由窗沿艰难站起来,紧咬着剪刀把的牙
齿挤得生疼,好像被石头撞了一番,门牙几乎都给磕下来,口水也不住流了一剪刀。
黑白光影交错,掠过眼前的一切让人眼前晕眩,恍惚不定,我只定定呆滞望着眼前。
一瞬间,居然不知所措。
剧烈的,那道泛着红光的伤口连同蝴钰的惨叫一同刺激我的感官,恍然惊醒,发现一切由不得我再考虑半分,身
体已然猛地跳起,叼着尖锐的利刃毫不犹豫刺进异化瓒嬖背后的伤口中,深深的。
凶悍女受此一击,自是疼的无法自拔,伤上加伤使得她浑身枝条松散打抖,尖叫声此起彼伏。
尖锐的声音仿佛利箭穿透耳膜,力量空前,将我震出几丈之远,生生敲在竹板之上,然后被紫色长发瞬间勒住脖
子,似挂画一般钉在墙上。
蝴钰抓住机会,趁机逃出,而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猎物逃走,凶悍女立即回头,狰狞目光燃满毒热,好似已经剖开
肚皮将我啃噬殆尽。
徒自震颤,却无处可逃。
震撼的嘶鸣宛若雷火降世,狂煞的凶悍女清醒的时候就想让我死,现在她疯了,就更不可能让我活。
瘪脸望着冲我张开大口的植物,并非是我自怨自艾,那种得知自己下一刻会变成渣滓的感觉实在太可怕,却又这
么真实。
随着视线的靠近,眼前景物的膨胀,紫色的眼瞳,还有渐渐模糊的光亮,甚至于到最后连自己都气馁地闭上眼睛
等死。
我就说我此行凶多吉少,想不到还真给说中了。
不过,事实证明,绝望阴翳的不是现实,只是幻想。
蝴钰急速蹿过身子,由身后抽出刀刃,三两下就解除缠绕在我身上的缠发,顺便熟练地提起黑鞭,轻轻一跃便带
着我由破碎的房顶飞出,仓皇的连头都不敢回。
而幸好,凶悍女没有追过来。
翻越瀑布,辗转几个山头,两个人才稍稍安心挺了下来。
匿在山上,蝴钰收回缠绕在我身上的鞭子,没走两步,忽的倒地而下。
“丫头,你怎么了?”
忙跑过去扶起她,而蝴钰只是拍拍脑袋,晃头说道:“……没事。”
看她一脸倦容,不禁好奇,问:“看你眼圈黑的,怎么说没事?你……昨天一天去哪儿了?”
望着我,犹豫半天之后,有些颓然的,她说:“你看到我姐姐现在的情况了吧。”
“嗯。”点点头。
废话,都差不多给她吃了,怎么可能看不到。
“其实我早知道会变成这样,所以昨天便去四处求医……不想竟发作得这么快……”她突然拧住我的脸,气愤不
已,“都怪你!”
脸疼,我不解地问:“怪我?”
“若不是你耗我姐姐元神,她怎么会这么早变成这样!”未等我说话,她自顾难受,松手抱膝,“神仙根本不会
来救我姐姐,妖怪又不可能会为我姐姐接近那个可能导致自己受伤的伤口,更谈不上医治……我忙活一天,什么
人都求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我姐姐变成那模样……”
想想,自己也是有点责任,便蹲在蝴钰身边拍拍她的额头,轻声问道:“其实我有看过凶……不是,你姐姐的伤
口,那个伤痕奇怪,到底是什么造成的?”
甩开我的手,她撅嘴说:“还不是你姘头。”
姘……姘头?
脸顿时抽搐,我凑近,试探问道:“我的什么?”
猛推我,蝴钰不高兴瞪我两眼:“装什么糊涂!就是你那个不会说话的相好,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一头大汗。
抓抓头,我说:“其实……我跟他没什么。”
蝴钰掐我的手更用力,连带前后摇晃:“没什么?没什么他见我带走你就用那刀捅我姐姐?要没什么,他就不会
因为找不到你便发飙似的砍死我们这么多人!”
“那不是……你们抢人家东西么。”小声回道。
“蘅尘又不是他的!”蝴钰暴怒而起,“蘅尘本来就是属于玄都大人的!”
“蘅尘?”
气愤坐下,蝴钰白我一眼:“就是你姘头手里的剑啊,这都不知道!”
本来就不知道!
转念一想,不对啊,玄都是妖,要是那把剑是属于他的,为何会成为斩妖除魔的神兵利器,这不是找死么?
老妖怪的想法果然不一样。
暗笑,蓦地回头,却发现蝴钰苦恼,说:“在担心你姐姐?”
丫头垂下脑袋,不说话。
“她不过是回复原身,现在没有性命之忧。”
抬眼,不耐烦地说:“废话,我当然知道。”随后又低下头,兀自叹气,“只是以后如何是好,若得不到妥善处
理,姐姐总有一天会被那道伤口侵蚀殆尽的……可惜寻遍人,一个个自私不愿费道行救我姐姐,我又未学过医治
之法,还有净真仙池那两个讨厌仙人说什么也不让我取仙池水救我姐姐……”
“净真仙池?”陌生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