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身上的毒都解不了,活该死无全尸。
几千年修行,不过为朝暮安危。
但话说回来,那天后,秦欢如何?
正想着,秦欢已经跑进房间。
乱糟糟的头发遮挡住发汗的鬓角,胡乱用袖子一擦,他坐在我旁边,望了一遍我的伤口,紧张问道:“伤口还疼
不疼?”
摇头,我说:“不怎么疼了。”
胡来偏偏截住我的话:“哎呀,刚才是谁说自己连脚趾都在疼,还让我熬一锅银耳燕窝鲍参翅肚红枣人参灵芝冬
虫夏草百年老汤的大补羹?”
详装没听见,我望着秦欢的苦脸,笑了笑:“你怎么了,难道是身体不舒服么?怎么都不见你笑。”
看不见那两颗小虎牙,感觉挺奇怪。
秦欢有点勉强地笑了出来,比哭还难看。
我憋着没说,胡来却指着人家鼻子哈哈大笑:“小欢,你怎么像给人哭丧似的?”
“我没有!”秦欢激红了脸,好像在辩解,又好像在解释。
继续无视胡来的胡来之举,抬眼问秦欢:“那天……那天你有没有受伤?”
他蹲下来跟我平视,摇头说道:“那天幸好大当家及时赶到,不然我们就……”
大当家……墨彻?
果然是他。
他为什么会在这么晚跑去那里?还有他手中那把血红长剑又是什么?
“都怪我多事,本来遇见妖兽就不应该追过去,要是不追过去那些妖怪也不会伤了你……对不起。”满怀抱歉地
盯着我,或许是紧张,他一直在抠手心。
“对不起有什么用。”
冷冷一句话,吓得他向后缩了缩,头垂得很低。
忍不住笑一声,恰好扯到背脊伤口,疼得我四肢僵硬,缓了口气,我说:“你得给我发誓,以后绝对不准逼我吃
你煮的怪味饭菜!”
比起抓伤,我更怕他做的菜。
如释重负的,他愣愣点头。
这时,墨彻走进房间,环抱双臂的胡来松手放下,叫唤秦欢离去:“小欢,你跟我去山下拿药,我看寨子里的药
不多了。”
本就是分内事,秦欢回首点头,再转首向我,说道:“那你好好休息,晚上我再来看你。”
至门口,胡来突地拍拍墨彻肩膀:“黑小子,你自己看着办,想说就说。”
墨彻点头。
想说就说?他们的对话让我摸不着头脑。
胡来走后,沉默的男子端来清水,擦完脸后擦臂身。
清水渐渐浑浊,好像某些东西不再明晰透彻,连我自己都说不清。
他很认真。
我很迷茫。
“为什么不去休息,”黄昏日暮,他依然守在我旁边,这是我们其间唯一的话语,“你晚上总是彻夜不归,白天
应当好好休息。”
我望着敞开门外的一点点天空,紫红色的晚霞,分外妖娆。
或许异于我的话,那双静默的眸中显出一点惊讶之色,然后缓缓平复,沙哑的,他说:“没关系,我习惯了。”
跟他在一起很容易沉默,他太被动,于是我便要极其主动。
“那天的事,告诉我。”
夜幕降临,天穹仿佛被黑纱遮住一般,床边微弱烛光突突跳跃,一片阒寂。
墨彻很安静,安静得不像话,安静得我自觉投降:“算了,不想说也罢,反正只有我一个人被蒙在鼓里,你们最
好什么都不要说。”
本以为激将法有用,可他好像不吃我这一套,转手就走。
忍无可忍。
闷锅头!
不说就不说,你走干嘛!
要走,你也等秦欢来找我再走啊,不要让我一个人跟死尸似的一动不动,难受得很。
没爱心,没良心,没善心!
正当气愤,他突然又折返回来,这回手里拿着一把剑,是那日在他房中被我舞动玩耍的奇怪的剑。
他递给我,我接过。
望着古朴光滑的剑身自带的水色光芒,万道流光汇聚期间,在昏黄的灯盏照耀下,泛出淡淡的银辉色,伸手触摸
,清洌纯然,竟然暗藏仙气。
抬眼相望,视线交融。
“这是一把神剑。”淡淡的,他沙哑的声音如秋风萧瑟。
“从小教我武功的我师父告诉我,这把剑是一位仙人留下的,传说千年前妖皇玄都灭世的时候,有为仙人用这把
剑斩杀了妖皇,然后不知为何将剑封印在陵苕雪峰的万年寒窟之中,冰封千年。”
兀自抚摸着这把剑,他眼眸低垂,轻柔乌黑的长发散落左肩,灯火映着他长长的睫毛,衬出一丝静美。
“这把剑寻常人摸了没事,一旦感应到妖怪,剑身便会通体血红,它一开始很狂嚣,无人能驾驭它,甚至不能靠
近。”欣慰的表情,“我从没想过自己能动用这柄剑,它好像跟我心有灵犀似的,每次碰触都这么安详。”
轻声一笑,再次握起那把剑,交还给墨彻:“这就是仙缘,这说明你跟这柄神剑有缘,它很喜欢你吧。”
墨彻眼望着我,不知在想什么。
“它叫什么名字?”指着那把剑。
墨彻摇摇头:“不知道。”
嘴巴在抽搐,我声音大了些:“人家养猫养狗都会给取个名字,这把剑既然跟着你,好歹给人家一个名字啊!”
他抬头,又低头,想了一会儿,说:“没想好。”
吐血,我发现自己不能跟他沟通。
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我好奇地问:“难道说你每天晚上出去,都是去除魔斩妖?”
他点头。
“那……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也是?”
继续点头:“是之前的事了,王夫人告诉我们,王员外被那小妾迷得神魂颠倒,日渐消瘦,就连口齿都不清不楚
,经由她暗地查探,王员外的小妾洪湘早在过门之前就让人给杀了,觉得事有蹊跷,所以托我们去查探查探。”
顺口接道:“查探?我怎么听人家说你是去偷窥人家洗澡的?”
蓦地,墨彻的双颊通红,他微微瞥了眼我,刻意避开目光:“只是恰好碰到而已,并未有任何非分之想。”
瞧你小脸红的,我有说什么奇怪的话么?
那张脸要不就冷得六月飘雪,要不就红的跟小媳妇似的。
想不到他也会有这种表情,于是调戏道:“害什么臊,食色性也你不知道?看一个人也是看,看一群人也是看,
你连我也看光了我都没说你,自己倒不好意思。”
“不是……不是。”他急急忙忙解释,可是他这般模样到令我更想捉弄他。
“什么?人证物证全在你居然不承认?”
羞赧的,他的头就没抬起过:“什么……人证物证?”
咧嘴一笑,我说:“我是人证,你是物证。”
一个大男人,害羞居然能害羞到这个地步,真是……让人好想欺负!
言归正传,玩弄够他,我终于问道:“那接下来呢?那个小妾究竟是什么?”
“红蝎精。”
“妖怪?”
缓缓点头,墨彻说道:“我们第一次去找的时候,躲在房顶,揭瓦一看,没想到那红蝎精正在沐浴更衣,却也恰
好看到他露出尾刺的原形。”
终于由害羞之色慢慢平复,只是眼帘低垂,不敢看我。
“然后?被发现了么?”记得第一次看见他,他好像受伤了。
“嗯。”轻描淡写,“他的道行很高,稍稍一动就发现了我们,而且,王员外一家似乎全部受到他的蛊惑,丧失
了神智,就连王夫人也一样。”
轻轻的,自己道出困惑自己很久的疑问,更像是回答:“所以,你每天晚上都要偷偷去查探,那天才恰好路过那
边救了我和秦欢。”
夜风飕飕灌进房间,山里的夜总是无可避免要冷许多,我打了个寒颤,他起身为我盖好被单。
“你要走了?”
“嗯。”
“小心点。”
他沉默,望着我,薄唇微红。
然后,持剑离去。
我原本是最受不了无聊的,但是遥极峰那一千年的沉寂让我平和许多,纵使依然摆脱不了急躁,然,修身养性,
并不是空话。
秦欢似乎是跟着墨彻前脚一走,他后脚就到,手里裹着一个包袱,嬉皮笑脸就跑了进来。
见我一人,他小心地问:“大当家出去了么?”
“刚走。”
“那就好。”露出放心的表情,他摊开那鼓胀的包袱,掏出一个盅碗。
见盅碗里热气腾腾,我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眼下四望,秦欢露出极为神秘的表情,他凑到我耳边,悄悄地说:“这是大补汤,我熬了很久的。”
胃自动抽搐。
跟胃一起抽搐的还有脸:“我说,你不是发过誓不让我喝乱七八糟的东西么?”
他反驳:“你只说不吃我做的饭菜,没说不喝我做的汤。”
居然挑我语言漏洞?!
秦欢坚持着,端过来一碗热气腾腾的汤,我耐住恐惧望了两眼,好像颜色还挺正常的。
鼻尖轻嗅,浓浓的鸡汤味儿。
色香诱人,就是不知道味道如何。
再一看人家清澈而期盼的眼神,不好意思拒绝。
也许……做汤不会太难吃。
这么自我安慰之下,我闭着眼睛含了一小口。
舌尖轻触,那抹香浓的味道就布满整个口腔,继而温暖的味道覆盖全身,美味怡人。
顺着喝完整盅鸡汤,我终于欣然微笑。
“秦欢,你的手艺有进步了!”
禁不得夸奖,秦欢抓头挠耳竟学起谦虚:“哪里哪里,主要是食材好……”
说完,他补充道:“主要是我把那几只山鸡一起熬了,再放了一些蘑菇葱姜红枣淮山人参灵芝当归枸杞藏红花…
…”
鼻子突然痒痒的。
秦欢兴奋地说完,然后低头望我,脸色大惊:“小白莲,你流鼻血了!”
废话,吃这么多大补的药材,我不补死才怪。
止住了鼻血,我真是神清气爽,虎虎生风,精神得不得了。
自然,脾气也精神得不得了。
“你这些药材从哪儿拿的?不会是私吞寨子的药吧?!”
他有些委屈:“你不是说要喝大补羹么,我不会做羹,只会做汤……而且你想吃的燕窝鱼翅什么的我又弄不到,
只好从二当家哪里拿了些大补的药材……”
看我眼神不好,他立即摆手笑道:“没关系没关系,二当家他不知道。”
“……”
幸好他没有弄到鲍参翅肚,不然我流的,可就不仅仅是鼻血了。
唉,果然是上行下效。
好好一个年轻人,怎么做起跟太上老君一样的勾当。
第九章 乌溟派
事实证明,秦欢这小子很烦人。
喝完汤,他就开始缠着我要我教他法术。
跟我拉扯到半夜,依旧生机勃勃,精神抖擞。
“小白莲……”欺负我不能动弹,魔爪一直在我颈间摇晃,他的手劲儿特别大,扯拽力道尤其说明他诚心。
不过,我背疼啊。
想装睡蒙混过关,偏偏他给我喝的大补汤让我生龙活虎,血气旺盛,加之他不依不饶地纠缠,我想无视都行。
“小白莲,你教我嘛……”反反复复这句话。
耐着性子回头,我据实说道:“我真的教不了你……我什么法力都没有。”
这小子居然跟我横:“不可能,你那天明明是施展了法术才能瞬间到我身后,然后用法术杀了那只青皮妖兽,我
亲眼看到的!”
那是御风簪的仙力,不是我的。
想这么说,但是没说出口。
且莫说我现在没了仙法,就算有,也是不能随便传授给人的。
这里是凡间,为了凡间秩序,仙家有一条规矩就是不得随意插手凡间之事,亦不可随意将天界之物交给凡人,更
不能随意传授凡人仙术。
除非,像墨彻那样有仙缘。
见我久不做声,秦欢有些闷气,他撇过头:“你也是这样,大当家也是这样,你们个个都有斩妖除魔的法力,为
什么就不能教教我?”
“你……你为什么一定要学这个?”
山林间晚风呼啸,偷跑进来的风将桌上的灯火闪了又灭,灭了又闪,恍恍惚惚,光影杂错。
定定看着秦欢的眼睛,跳突的火焰,像是有火苗在里面熊熊燃烧:“若是有了这个,我就可以亲手杀光那些妖孽
,让他们再也无法祸害人间!”
一字一句,充满恨意。
“对不起,我是真的无法教你,因为我没有法力。”这次拒绝的声音,很平静,绝无玩笑意味,“也许你不相信
,但是那天的确是出乎意料的情况,有些东西我不能说,但是我绝对不会骗你。”
他回头,瞳孔中的怒火未消,戾气翻腾。
静静抬头,我伸手扳过他的脸,却被他挡开,只得抓住他的手,轻声说道:“如果心无旁骛,寡欲清心的修身练
道,或许能习得斩妖除魔的方法,那是救世的善举,可是你方才话语中尽是憎恨之意,欲念生恨,恨生魔障,敢
问你想要的究竟是救助世人,还是那些强大得令人无法抗拒的力量?”
倏地望过我,秦欢愣了很久。
然后,虎牙小子没有冲我笑,他默默起身,走进门外的夜色中。
一阵风过,灯灭了。
一切回归于黑暗,暗的,就连外面房间的轮廓我都看不清楚。
睁眼闭眼,景象无丝毫差别。
夜很凉。
彻夜无眠。
未及黎明,第一个来到我身边的自然是墨彻,只不过,顶着疲惫的面容坐的他好像走错了房间。
放下长剑,墨彻躺了下来。
被挤着我不好受,想叫他回去休息,可他已经趴在我枕边睡着,鼾声轻响。
手指快戳上他额头。
但转念一想,叫醒他,他也不见得会回去睡觉,倒不如让他就这样休息算了。
毕竟他也照顾了我这么久,我不介意分这点位置给他。
同样一夜未眠的我也困得不行,有人陪着,心里很安定。
闭眼睡去。
晌午过后,我因为肚子饿而睁眼醒来,可墨彻依然睡得很甜,两条长臂交叉揽着我颈子,额头抵着我的。
轻敛长眉,细长睫毛微微颤动。
看久了,才发现其实他这张冷脸原来很漂亮,只不过一直冷面愁容,叫人不敢正视。
不知道,他笑起来……会是怎样?
指尖不由摩挲着他额鬓,顺着他漂亮的下巴弧线刮下,然后,敛在那两瓣殷殷薄唇上。
午后的风,吹散发梢,坠落纠缠安静的睡颜,夹杂在风中的花香,熏起涟漪。
我滞住,心里有种莫名冲动。
从未有过的,连自己都会吓到的冲动。
我吻了他。
清浅停留在薄唇上的吻,单纯得不可思议。
阳光倾泻在我们身上,染红了彼此的脸,我闭上眼,空气中沾染了些许紊乱的心跳声。
感到温暖,连心都在温暖。
记得,那是我第一次开花的夏天。